登场人物&事件介绍   岩永琴子———如西洋人偶般美丽的女性。然而因为外观较实际年幼,看起来像个中学生。十一岁时遭遇神隐,被妖怪们夺走右眼与左脚变成单眼单足,因而成为了帮忙妖魔鬼怪们仲裁与解决争执、接受商量的「智慧之神」,以及联系人类与妖魔的巫女。十五岁时遇到九郎而一见钟情,强硬与他结下了情人关系。   樱川九郎———与琴子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因为祖母让他吃下了能够以性命为代价预言未来的妖怪「件」以及相传吃了可以不死的「人鱼」的肉,使得他拥有了决定未来的能力以及不死的身体。在妖魔鬼怪们眼中,九郎才是超越了怪异的怪异存在,因此对他相当害怕。虽然对待女友琴子的态度看似冷淡,不过或许他内心也是有在关心琴子的。   樱川六花———九郎的堂姐,与其拥有相同能力的女性。为了某个目的与九郎和琴子站在敌对立场。   【钢人七濑】事件———写真偶像手持钢骨徘徊于街上的都市传说。琴子与九郎借由比寻求真相更艰难的「构筑虚构推理」试图将都市传说还原为虚构故事。   第一话 领主大蛇听到了   「今晚我要到隔壁县的深山中,和那一带的领主大蛇见面喔。」   岩永琴子向男朋友樱川九郎提起这样一句话。九郎也没有表现出听到什么奇怪发言的反应,而是翻着手中的书本反问:   「到山中跟蛇见面?」   「是的。那山脚有一座居民不断流失的市镇,虽然不到交通不便的程度,但是到了夜晚应该会没什么人的样子。」   毕竟一小时大约会有两班电车运行,从最接近的车站也可以徒步走到山脚下。然而周边只有民房、农田和果树园,如果独自一个人前往,感觉路上应该会很孤单吧。   「既然是『领主』似乎就是个大人物,又要去仲裁妖怪之间的纠纷吗?」   「也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啦。只是感觉去见个面会比较好。」   岩永琴子并不是什么妖怪或怪物,但因为某些原因让她在小时候成为了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帮忙他们仲裁、解决纠纷,或是接受商量各种问题。她有时候也会自称是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联系两者的巫女。   在成为智慧之神时,她被妖怪们夺走右眼与左脚做为神的象征,成为了单眼单足的身体。因为她平常都装有义眼与义肢,所以如果没有靠近观察就很难发现。义肢的性能也很好,让她能够自由走动。虽然她总是握着一根红色拐杖在行动,但其实就算没有拐杖也没什么问题。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一。岩永与九郎在他们就读的H大学中坐在学生餐厅最角落的座位。餐厅内的时钟显示时间为下午四点多。岩永还是个大学生,不过九郎是研究生。虽然没办法一起上课,但至少时间上有空的时候可以在校园内见面。这天岩永也把九郎抓来帮忙她处理课程上要交的报告,同时提出了今晚的预定计划。   或许因为不是用餐时间的缘故,餐厅中大量的桌椅上只看得到零零星星的人,岩永他们的座位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因此他们可以不用顾虑太多地谈论妖魔鬼怪的事情。   九郎对动笔写着报告的岩永表现出再次感到无奈似的态度说道:   「岩永,你要去跟大蛇见面是没什么关系啦,但你虽然是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吧?」   「真失礼。我可是拥有能够和妖魔鬼怪们交谈沟通,而且即使对方是幽灵也能触碰的特殊能力呀。」   能够与各式各样的怪异存在讲话,而且对甚至可以穿墙的灵体也能触碰的能力非常稀有。虽然不是可以拿来夸耀的事情,但也没有道理被轻视才对。   「可是也只有那样吧。你并没有像是行使怪力啦、飞行啦、用符咒引起超自然现象之类,至少在面对怪异存在的暴力时可以保护自己的物理性或法术性的力量。在电影或漫画中,与妖怪或鬼怪对峙的角色不是都拥有更强大的武力或特殊能力,靠力量压制妖魔的吗?以前也有过妖魔鬼怪不愿乖乖服从你,甚至展开激进行动的状况吧。」   岩永确实拥有和妖怪们沟通交谈的能力,但除此之外就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异。要是遭遇对手暴力袭击或是反抗的时候,岩永可说是无能为力。不过对岩永表现合作态度的妖怪们也很多,只要利用那些存在们的力量就不愁没有应对手段。而且在事态演变成那样之前就解决问题才是岩永的做事方式。   另外,在创作作品中也有被称为「妖怪猎人」的稗田礼二郎,是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考古学者。他不就是靠自己的知识与行动力解决了神话级的怪事以及天地变异吗?   岩永停下她的手,对年长的男友露出责备对方想法的表情。   「『靠力量压制』这种想法太野蛮了,实在不可取。以前的伟人也有说过一句话叫『有话好好讲』呀。」   「说那句话的人不是接着就被开枪打死了吗?」   被戳到弱点了。   「另外也有一名伟人主张秉持『非暴力、不服从』呀。」   「我记得那个人好像也被开枪打死了吧?」   「即便如此,暴力依然无法带来好的结果。另一位伟人就说过『我有一个梦想』。如果要尊重秩序、以和为贵,果然还是应该透过非暴力的……」   「那个人最后不是也被开枪打死了吗?」   打算靠伟人们的名言辩倒对方的岩永反而因此变得不利,而且拿来举例的人物们竟然全都是被子弹打死也太夸张了。(注)   注:此处提及的三位伟人分别为日本第二十九任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印度国父圣雄甘地与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恩。   然而也有转祸为福的辩论技巧。   「既然那么担心,请九郎学长填补人家不足的部分不就好了。学长你不是拥有让各种怪异存在都感到害怕的力量吗?」   这个樱川九郎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给人感觉有如在草原上呆呆啃草的山羊般的青年。不过他同样在小时候因为某些因素获得了不死之身以及另外一种特异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似人而非人的存在。就岩永所知,没有妖魔鬼怪会不害怕九郎,这男人可说是妖魔鬼怪以上的妖魔鬼怪。   「只要九郎学长身为男朋友陪在我身边,妖怪们的抵抗根本不足为惧。来吧,请学长务必将你的凸余之处填补我的未成之处吧。」   「我想视为问题的就是把我当你男朋友的这个前提啊。」   「也就是说学长是希望成为我的配偶?」   「我也没有想要把事情搞成法律上的问题好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岩永虽然想继续追究,可是时间过得比想象中的快。要是继续闲聊下去,写完报告再去跟领主见面就太晚了。   「总之我今晚要跟一只大蛇怪物见面,请学长跟我一起来吧。据说那只大蛇巨大如龙,而且还有会吃人的传闻呢。」   岩永其实也不清楚实际上如何,但「身形巨大」这点应该是事实。至少肯定可以赢过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体重也不足四十公斤的岩永才对。岩永虽然年龄上已经十九岁,但外观年幼得经常被误认为中学生。在领主面前想必会显得更娇小吧。   然而九郎却是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岩永的邀约:   「今晚不行。我想好好享用中午煮的猪肉味噌汤,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Uwabami(蟒蛇)或是Orochi(大蛇)等词的意思皆为巨大的蛇类,现实中也许是指大型的蟒科蛇类。不过蟒科的身体最长也不过十公尺左右,粗细也顶多是人类的手臂程度。而且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人使用那样古老的词汇称呼蛇,也应该不会有人遭遇那样的存在才对。   实际情况中,Uwabami或Orochi等词反而多半是拿来指古代故事或传说中巨大到足以一口吞下人类、被视为山中领主或水神的妖怪。例如某人看到河川上有一座自己没见过的桥,过桥才发现那是一条巨蛇的身体。或是爬山爬累了刚好看到有一棵树干倒在地上于是坐上去休息,结果树干忽然动了起来,原来是一条巨蛇。诸如此类的传说在全国各地都能听到。   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八岐大蛇就是相当有名的巨蛇之神,或许也有人听过野槌或伊口之类的巨蛇妖怪。妖怪的Uwabami或Orochi就是传说中人类光看到一眼便会发高烧甚至导致丧命的存在。   在黑夜的深山之中,泥土、绿树与枯叶的气味之中,那样一只巨蛇妖怪正亮着双眼,高高抬着脖子俯视岩永琴子。   其身躯横幅有如树龄几百年的巨树,感觉甚至可以让一辆车行驶在它的身体上。只要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别说是岩永了,肯定连一匹赛马都能瞬间吞下去吧。从头到尾的全长实在太长,穿梭于树木之间,尾端都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了。   「公主大人,感谢你为了我的烦恼事情特地远道来到如此偏僻之地。」   即使头部抬在很高的位置,大蛇倒是非常低姿态地如此恭敬说道。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没有必要感谢的。」   岩永不禁稍微反省,大概是自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而让大蛇感到担心了。   当然,岩永心情不好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她必须从隔壁县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从山脚下还要再爬二十分钟才能抵达的深山中,所以大蛇并没有责任。   而且刚才是山中的妖怪们扛轿子从山脚把岩永抬到这地方来,一路上还有好几颗火球飘浮在前方照路,因此岩永并不会觉得疲累。虽然因为标高较高且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使周围气温较低,不过岩永有穿薄外套也有戴贝雷帽,不会感到太冷。   俯视着岩永的这条大蛇,正是在Z县M市西侧一带的山中居住了几百年的领主。因为附近一带代表性的山名为筑奈,所以据说也常被称为「筑奈之主」。活了漫长的岁月使它身型巨大、力量强劲、智力也很高,有许多妖魔鬼怪服从于它。此处虽然是月光也难照到的深山之中,不过周围聚集有许多妖狐们点亮狐火照耀四周,因此不会感到黑暗也不会觉得寂寥。被称为「树木精灵」的木魂们也提着灯笼站在树上,尽量照亮岩永的视野。   另外也能看到各式各样应该与领主有所交流的妖怪,抱着好奇心从远处窥探这里。   换言之,岩永是独自一个人站在妖怪、鬼怪、怪异、魔物等存在聚集的深山之中,与巨大的蛇怪面对着面。秋色已深而气温微凉,若是普通人处于这样的状况中肯定没办法心情放松吧。然而对于岩永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她的日常生活。   「说到底,领主大人可是在这一带曾经被人类奉为水神的存在,有事的时候照理讲本就应该由我前来见面的。」   岩永拿下戴在头上的贝雷帽,对大蛇鞠躬一礼。   大多数的妖魔鬼怪智力都很低,因此才会需要像岩永这样提供智慧的存在。但这条大蛇不但人话讲得流畅,从举止也能看出它属于例外。真要讲起来,它应该是为这一带的妖魔鬼怪们提供智慧的存在才对,因此岩永对它讲话时遣词用字也比较客气。   「我被人类视为水神祭祀已经是很古早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建在这座沼泽的小庙已经腐朽,也没有人会带供品来祈雨。人们即使听过我这个存在,也早已不相信是真的了。而且虽然我确实拥有几分的神通力与特殊能力,比起一般的妖魔鬼怪强大一些,但说是『神』也未免过于夸大。即便人们向我祈雨,我也没有足以操弄天气的力量,信仰会衰微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真的拥有降雨的力量,向神明祈祷降雨的仪式想必也已经失传了。有时候衰微的神明反而会被视为妖怪而遭人讨伐,因此被人类遗忘或是不相信存在反倒对双方而言都可以少一些麻烦。   岩永他们所在的场所左侧有一片黑暗而冰冷的水面,正是领主提到的沼泽。形状呈现椭圆形,直径看起来足足有五十公尺,可说是规模相当大。一方面因为是夜晚的缘故看不到对岸,不过在狐火照耀下,可以看到混浊的沼水以及最近似乎才刚有人来过而倒下的周围草丛。   根据岩永事前的调查,这座沼泽过去相传有水神栖息,因此曾有一段时代当山脚的村落遇到连日烈阳高照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排成队列搬运供品上山进行祈雨仪式。大蛇就跟龙一样经常被人类视为水神,相传栖息于像这样的沼湖中而受到人们祭祀。   或许是从前这只大蛇领主来到这座沼泽清洗身体或是喝水的时候被村民目击,于是被认为是水神的吧。而且因为深山中有这样一座巨大的沼泽,到最近都还有人们感觉会有像这样的妖怪栖息。在整理妖怪与怪物传闻的书籍中也被称作「筑奈沼泽的大蛇」,列为日本的怪物传说之一。   不过那本书的作者与编辑应该只是当成常见的大蛇传说,随意收集整理传承的内容而已,肯定丝毫也不认为大蛇真的存在吧。实际上就算是附近的城镇乡里也已经没有人相信大蛇的存在,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也没听说有人目击到怪物使这场所成为话题,吸引人群前来一探究竟之类的传闻。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是深山之中,而且要爬山二十分钟才能抵达,很难光是因为好奇心就前来探访吧。   实际存在的怪物大蛇闭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人世的变迁迅速,我不了解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因此我才会派出使者传话,希望大名鼎鼎的公主大人能够提供一下智慧。」   十天前,有一只木魂来到岩永面前表示领主有事相谈。岩永当时便听说了领主想要商量的内容,调查过必要的资料之后,今晚才前来见面、具体对应。   若只论身体大小,对领主来说岩永根本是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吹走的存在,真亏它会愿意拜托岩永。   两只妖狐搬来一块圆木放在岩永身边当成椅子,于是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并坐到圆木上,把拐杖也靠在一旁。   「毕竟是深山之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但如果公主大人有何要求,我们必定会尽力配合的。」   领主果然非常担心岩永的心情。看来岩永的表情真的非常不愉快的样子。   岩永把背在背上的包包放到大腿上打开,并对领主说明道:   「没有关系的。我心情不好真的不是因为领主大人的关系,而是我个人的问题。」   「个人的问题、吗?」   「是的。我有个叫樱川九郎的男朋友,今晚我本来要他跟我一起来的,他却说要好好享用自己煮的猪肉味噌汤而拒绝了。」   「哦哦,那位人物我也是久仰大名。」   「一个独居男子从大白天就在煮什么猪肉味噌汤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把品尝汤品看得比女朋友的邀约还重要,实在过分至极!」   「对方想必是相当信赖公主大人,认为你即使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   「他在拒绝我之前就说过一点都不信赖我的发言了。而且我还说明过这次要见面的对象是搞不好会吃人的大蛇呀。」   「怎么可能?我哪里敢吃掉公主大人啊。再说,人类身上总是又包衣物又戴金属的,吃起来相当麻烦。」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吃过啰?」   「毕竟活了这么久,曾经是有吃过几次。从前山脚下也曾流传我是会吃人的大蛇,主张祈雨时要献上活人当祭品。但其实人类并不美味,而且近年来吃人搞不好还会招惹麻烦的问题,因此我都会避免的。」   要是有人入山后行踪不明,人类可能就会展开搜山行动,对于栖息山中的领主与其他妖魔鬼怪们而言肯定相当麻烦吧。   「话说回来,身为一个男朋友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友在黑夜独自一个人前往远处乡下的深山中吗?」   虽然岩永也有如此责问过九郎,但九郎却是一脸奇怪地回问了「会在黑夜跑到深山里跟大蛇见面的女友哪里可爱?」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让你在入夜之后才前来。毕竟这地方最近白天有很多人,如果想要直接面对面谈话,就无论如何都必须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了。」   岩永的发言到头来又让领主感到愧疚了。虽然说是让女友独自前往,但其实也有好几只奉岩永为神的妖魔们跟随在她身边,因此这讲法或许有语病吧。   「唉呀,或许九郎学长也多少有感到愧疚的关系,他有把加热过的猪肉味噌汤装在保温水壶里,也亲手握饭团给我带来当宵夜就是了。」   岩永从背包拿出不锈钢制的水壶与装饭团的保鲜盒放到旁边,接着又拿出喝猪肉味噌汤用的汤碗以及筷子。这些也是九郎一起交给岩永的东西。   领主看着那样的一幕,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既然可以像那样把汤带过来,九郎大人不是也可以一起到这边来享用吗?」   「是的。我是在来时的电车上才想到这点,实在非常不甘心。」   正因为如此,岩永变得更加不开心了。九郎确实是岩永的男朋友没错,两人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就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不够温柔。   岩永打开水壶,将汤注入碗中。汤依然保持着充分的温度,味噌的香气随着水蒸气飘散出来。接着把保鲜盒也打开让自己可以用筷子夹到饭团之后,岩永重新抬头看向领主。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想要商量的问题,是关于在这座沼泽发现的他杀尸体对吧?」   岩永用右手拿起筷子,将视线望向寂静得甚至让人感到恐怖的沼泽。   领主则是在高处点点头回应。光是这个动作就刮起一阵风,把猪肉味噌汤飘出的水蒸气吹散了。   「是的。究竟那个女人是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带到这座沼泽丢弃?我希望你能说明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理由。这个疑惑让我在意得怎么也静不下来啊。」   领主想要商量的烦恼,其实竟是关于人类世界的杀人事件。   约一个月前,九月二十六日的星期日下午两点多,一群登山采菇的当地居民在这座筑奈山中的沼泽发现了一具男尸漂浮在水面上。幸好手机可以收到讯号,于是他们立刻报警。事件转眼间就在市内引起了骚动。   当初发现尸体时,大家本来以为是来登山的男子不小心摔进沼泽中溺死的,但仔细一看男子身上穿西装打领带,实在不像是来登山的打扮。而且从沼泽中打捞起来的尸体可以清楚看到胸口有被利刃刺伤的痕迹,因此警方立刻断定是一桩杀人命案了。在随后的调查中也判断出男子是被人搬运到山中,遗弃在这座沼泽的。   岩永将装有猪肉味噌汤的碗端到嘴前,首先根据一般常识说道:   「正常来想,会把尸体丢到深山中的理由,要不是想隐藏尸体就是想尽可能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机吧。」   即使是会有登山客的地方,只要埋到一般不会进入的深处,尸体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也就不会惊动警察而演变成事件了。就算尸体被人发现,只要时机拖得越晚就越难判断脸型与特征,也就难以查明身份,变得有利犯人。岩永身旁的这座沼泽也据说水深有四公尺,深度十分足够,积在底部的泥层也很厚,只要在尸体上绑个重物沉下去,发现时期应该可以拖得相当晚吧。   虽然沼泽附近有山路通过,根据季节也会有人登山来采山菜或菇类,不过高度上还是必须从山脚爬二十分钟的山路,即便是当地居民似乎也不会频繁来到这场所的样子。   就结果来说,男子的尸体被遗弃在沼泽之后过了几天被人发现。虽然身上没有找到手机或身份证件,但警方很快就查出了身份。死者名叫吉原纮男,三十五岁,在D县的大型建设公司担任部长。   而且警方也很快就锁定了嫌疑犯,在十月九日逮捕了一位名叫谷尾葵的三十岁女性,并查明了杀害动机。犯人也已经供认罪行,虽然还有不明的疑点,但警方已经将主要的调查方向转为确认证据,以事件来讲几乎可以说已经解决了。本来应该不会再让谁感到伤脑筋才对的。   领主动着前端分岔、一如蛇类的细长舌头,对岩永提出反驳:   「不,这次的状况并非为了隐藏尸体。我刚好目击到那个女人把尸体遗弃到沼泽的过程。我当时偶然察觉有人深夜入山,而我就在附近,于是感到好奇的我就躲在稍高处的树木后面窥探状况了。」   即便在黑夜之中,领主的视力想必还是跟白天一样好。刚才岩永被妖怪们抬送到这里的时候,领主周围也没有放置任何照明光源,只靠它自己的双眼在看。来这里丢弃尸体的犯人肯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近处的大蛇妖怪目击到吧。   「请问来丢弃尸体的人就是被警方判断为犯人逮捕的那位女性,没错吧?」   「是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来了一群警察,让山上喧闹了好一段时间。我不禁好奇那件事情后来究竟如何,于是就叫经常出入人类乡里的狐狸们去拿报纸之类的回来,便看到了当时那个女人被逮捕的报导。」   也就是说警方抓对人了。   领主接着说道:   「在我经常来喝水的沼泽丢弃尸体虽然教人火大,但毕竟偶尔也会有野兽的尸体漂浮在沼泽中,人类也会把垃圾丢进来,因此我定期会叫山中的妖怪们清扫沼泽,所以这点倒是不怎么要紧。但我还是感到非常纳闷。首先,如果是想要让尸体被发现得较晚,丢弃到沼泽的时候就应该会绑什么重物让尸体沉得较深才对。可是那个女人却什么重物都没有绑,随便把尸体丢进了沼泽。」   所以尸体才会浮在水面上,早早被人发现了。   「更重要的是,那女人把尸体丢进沼泽的同时很清楚地呢喃了一句话。」   领主接着用女性的语气说道:   「『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   对那女性来说应该只是非常小声的呢喃,就算旁边有人也不晓得能不能够听清楚的程度。要不是拥有特异能力的领主大蛇躲在几十公尺远的地方注意那位女性,就根本不会有人听到这句发言,也不会形成问题才对。   「那女人明明把尸体搬到这种场所来丢弃,却又呢喃了一句似乎希望尸体会被找到的发言。如果真的希望尸体被发现,就算要丢弃山中也可以选择比较接近山脚的山路。就算要搬到这里也可选择丢在山路会比较可能被人发现才对。虽然山路中有些地点也是可以俯瞰到整片沼泽,但也有些水面是只走在沼泽旁边会看不见的死角,可以确定一定会变得比较难被发现。就算那女人知道这个季节会有人登山来采菇,我还是感到纳闷。」   领主的想法很有道理。岩永一边喝着猪肉味噌汤,一边在妖火照耀下观察沼泽周边。因为沼泽水面比山路低的缘故,有些部分如果没有特别探头去瞧就根本看不到。   猪肉味噌汤中有切得较厚的红萝卜、牛蒡与白萝卜等,汤的味道都有被吸到食材中。应该是因为中午煮好之后又放了一段时间的关系吧。然而现在岩永是被一只大蛇俯视之下独自享用这碗汤,还是让她感到很火大。   话虽如此,也不能对自己来到这地方的目的随便马虎。   「乍看之下,犯人的行动不太合理呢。」   领主点头同意。   「是的,我实在完全无法理解。靠人类的脚要爬到这里来并不轻松,如果还要搬运尸体就更不用说了。那犯人虽说以人类女性而言块头较大,但我还是想不透她为何要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啊。」   「毕竟当时又是深夜时分,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应该也不会把尸体搬到这种地方来才对。根据那位女性犯人的供词表示,她似乎是用工地现场之类的地方拿来搬运废材或砂土用的独轮车来搬运尸体。如果是白天的平地还没话说,但在夜晚的山路想必很辛苦吧。」   「没错,那女人也有用那道具一起搬送灯火上来。」   领主的发言又再次证实了犯人的供词是正确的。   岩永用筷子夹了一块饭团。   「领主大人感受到的疑问很有道理。警方在这点上也是感到怀疑而询问过犯人,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尸体并没有绑过重物的痕迹,看起来并非意图让尸体沉入沼泽中隐藏,因此警方这样的追问也是当然的。」   警察也没有那么笨。即使得到嫌疑犯的自首供词、找到一定程度的证据,但只要与事实对照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警方还是会进行确认工作。毕竟万一事后发现其中带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在法庭上恐怕就会造成检方的不利。   因此岩永将犯人对警方这项问题的回答原封不动地告诉领主:   「那位犯人———谷尾葵似乎是这样回答的:『我听说在那座沼泽有栖息一条会吃人的巨蛇,所以想说把尸体丢弃在那里就会被那条巨蛇吃掉了。』」   领主微微荡了一下舌头。   这段供词也有被新闻报导出来,而这样不合常理的弃尸动机也让社会大众稍微骚动了一段时间。大家万万没想到犯人居然是想要让传说中的怪物帮忙处理尸体。   「毕竟水神大蛇栖息于这座沼泽的传说依然在当地附近流传,也有被电视节目报导过的样子。犯下杀人罪行后感到慌张的犯人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处理尸体才行,因而想到了这样异想天开的点子。搞不好犯人谷尾葵小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过领主大人身影的一部分之类的吧,或许也听过大蛇吃人的传说,于是抱着最后姑且一试的想法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了。」   听到犯人这段自白的警察似乎并没有感到豁然开朗的样子。毕竟警方也不可能相信那种传说中的大蛇。不过谷尾葵据说在讲这句话时非常认真,因此警方也安排让她接受精神鉴定的样子。这在法庭审判上是必要的程序。   这些过程虽然一时成为话题,不过如今已几乎看不到相关的报导了。毕竟每天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即便多少有点异常的部分,只要抓到犯人也得到自首供词就等于实质上已经解决,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报导的新情报了。   「这之中其实也没什么玄机,犯人终究是想要隐藏尸体。只不过使用的方法不是掩埋或沉入水中,而是打算让领主大人把尸体吃得干干净净罢了。」   领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呢喃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谷尾葵的那句呢喃并不是『虽然被丢弃在这种地方不过希望尸体可以顺利被谁发现』的意思,而是『但愿领主大人可以顺利发现尸体』的意思。毕竟只要领主大人可以发现尸体,或许就会把尸体吃个精光了。」   这样一来跟领主大人的证词也能吻合。岩永根本不需要搅什么脑汁就解决问题了。   然而领主却严厉说道:   「不,那段犯人供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但这样讲不通。就算我发现了尸体也不一定会去吃。那女人所期待的是让我吃掉尸体、把尸体处理掉。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应该会说『但愿能够顺利被吃掉』才对,而不是呢喃说她最希望的是尸体被发现。」   领主果然没能接受这讲法的样子。这条蛇虽然是体型巨大夸张又精通人话的不合理存在,但思考倒是很有逻辑性。而且一反那身体尺寸,在意的事情倒是很细微,或者说神经质。所以才会对一个人类的女性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呢喃在意到这种程度吧?   大蛇又接着道出细节的理论:   「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疑问了:为什么那个女人对警察自供的时候要撒那种谎?」   「应该是为了隐瞒她弃尸于沼泽的真正理由吧。」   听到岩永这句回应,领主身上的鳞片发出了声响。   「没错。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岩永并没有直接获知警方调查情报的管道。虽然以前也遇过认识的人物刚好有参与调查行动所以能获得情报的状况,但不可能每次运气都那么好。即使岩永可以让街上的妖怪或幽灵们去收集情报,也曾因此得知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真相,然而这手法还是有其限度。关于这次的事件岩永所知道的情报,顶多就是报纸、新闻与杂志报导过的内容而已。   再加上领主在意的问题主要着重于犯人的心理层面,是难以用物质证据得出答案的东西。要揭开真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要是没能给领主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岩永就无法称作智慧之神了。   看来这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呢。岩永如此想者,并喝了一口碗里的汤。九郎让她带宵夜过来虽然是正确的判断,但没有陪她一起过来就是错误的选择了。岩永接着放下汤碗,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在车站唯一一台自动贩卖机买的瓶装茶,转开瓶盖。   「让我们稍微整理一下整起事件吧。虽然领主大人似乎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但毕竟如果在认知上有偏差就不好了。」   事件的开端要回溯到五年之前。   五年前,谷尾葵的情人町井义和在D县被发现与一名葵不认识的女性死于那位女性居住的公寓,状况疑似殉情自杀。也就是说,町井与谷尾葵交往的同时,也有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意思。   警方最后在未能查出是哪一方提议自杀的情况下结束了调查行动,不过町井在他任职的大型建设公司中担任会计,而在案发后被人发现他有不法操作帐本数字,私吞了巨额的公款。但由于町井即将从会计转任至其他部门,公司也准备进行监察的缘故,或许是町井自认私吞公款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便提议与女方一起寻死了。   当时葵独自居住于D县从事医疗工作,不过在事件之后便搬回了位于Z县M市的老家,据说约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也没有与家族以外的人见面。光是情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交往对象就已经让她相当伤心了,再加上情人竟然与那位女性一起自杀,在公司还从事过不法行为,想必让葵受到更深的伤,会拒绝与外人接触也是无可厚非。   谷尾葵的老家是位于筑奈山山脚边的独栋民房,父母任职于市公所的同时也利用闲暇时间种田。房子后面就是筑奈山,周围其他民房也很少,以位置来说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之下入山。   后来葵在同市又找到了医疗工作,也渐渐开始与附近邻居交流,过着平稳的生活。到了一年前她的双亲接连因病身亡之后,她便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谷尾家。因为双亲种田的缘故,家中也有作业用的独轮车。   接着到了今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晚上七点半左右,吉原纮男来到谷尾家告诉了葵一件事实。   纮男是与町井任职于同一间公司的男性,年龄比町井大一岁,葵也知道他的长相与名字。据纮男说,五年前的那起事件实际上是他一手策划,真正从事不法会计的人其实是纮男,而他是为了让町井背黑锅才把町井与另一名女性一起杀死并伪装成殉情的。虽然町井同时与葵和另一位女性交往的事情是真的,不过町井似乎考虑与葵结婚而准备与另一位女性分手,并打算趁这机会向公司告发纮男的样子。   町井虽然从以前就知道纮男的不法行为,但一方面因为对方是前辈,而且自己脚踏两条船的把柄也被对方抓在手上,所以一直都无法表现得很强势。但他最后打算把所有问题都彻底清算。   然而纮男的计划顺利成功,不但逃过私吞公款的罪行,还与能够使自己在工作上有利的女性结婚生子,职场上也飞黄腾达,万事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可是到了今年,纮男在公司的立场变得越来越差,妻儿又意外身亡,接连遭遇不幸。而且健康检查时还发现内脏各处有疑似病变的黑影,再度检查也查不出原因,进入了三度检查的阶段。可说是不幸的连锁。   纮男开始认为这些负面连锁是「五年前那起事件的报应」,而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过才跑来拜访葵。他似乎认为在这个阶段忏悔的话还来得及逃过命运的报复,至少自己的性命可以得救的样子。   「以上就是犯人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而实际上受害人吉原纮男的公司同僚最近也确实见到他脸色苍白地说着『必须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才行』的模样,而且吉原纮男也和町井先生的家属联络过。町井先生小三岁的弟弟就接过吉原纮男的电话,问说能否出来见个面谈谈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但当时那位弟弟因为繁忙而没能谈到具体的内容,所以吉原纮男才会决定先跟葵小姐见面的吧。」   岩永将她从报章杂志的报导中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了领主。虽然警方的发表稍微比较简略,不过内容应该大致上没有差异。   据说葵在听完纮男的话之后愣了好一段时间,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握着菜刀,已经刺杀了纮男。她接着便从纮男身上拿走手机与钱包,把尸体装进独轮车中搬到山中的沼泽。时间是晚上十点多。虽然是夜晚,不过因为她有爬过几次的经验,而且当时也有带几个照明工具,所以她认为应该没问题的样子。   纮男虽然是男性,不过体格与葵差不多,再加上最近不幸的连锁使他彻底消瘦,体重减轻了,因此葵也表示当时她自己一个人搬运尸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辛苦。   根据葵的供词,吉原纮男的尸体就这样在九月二十四日的深夜被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隔天二十五日星期六因为上午下过雨的缘故没有人上山,尸体没被发现。到了再隔天二十六日放晴,尸体才被人发现。   葵原本的计划是让大蛇妖怪在晚上把尸体吃掉,使事件不会浮上台面,顶多就是其他县的公司职员下落不明而已,应该不会惊动警方展开搜查。她之所以从尸体身上拿掉手机与其他东西,是因为她觉得大蛇在吃尸体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讨厌,不过她似乎以为就算尸体穿着衣服大蛇也会吃下去的样子。   然而尸体最后没有被吃掉,让事件浮上了台面。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个部分有点扭曲。并不是因为大蛇不存在所以尸体没有被吃掉,而是大蛇其实存在但没有想要吃尸体,才让事件曝光的。   受害者的身份在发现隔天就被查出来了。虽然尸体上没有手机或身份证件,不过从口袋里找到了公司徽章。徽章的设计并不算有名,但稍微查一下便知道是哪一间公司的东西,于是警方很快就联络了受害者任职的建设公司。另外,尸体虽然被浸泡在混浊的沼泽水中,不过腐败得并不严重,让相关人物得以证实就是吉原纮男不会错。   警方接着从受害者的同事表示受害者最近很在意「五年前」的证词中,发觉了过去的私吞公款与殉情事件,并查出了与这些事件有接点的某个人物就住在尸体发现处的山脚下。   纮男当时是搭电车来到附近的车站后,徒步走向谷尾家的。因为是乡下地方的缘故,车站人员与几位居民都记得当天黄昏过后有一名没见过的男性在该车站下车。能够在不被周围发现之下将尸体搬入山中的房子并不多,因此就算警方不知道过去的事件,想必也会在很早的阶段就把谷尾葵视为最高嫌疑人了吧。   葵被警方询问到她跟旧情人的事件有何关联性时,葵起初虽然尝试隐瞒,但后来便详细自供了。   关于五年前町井义和的事件内容,警方虽然不清楚有几分是真的,不过从纮男的行动以及他留在自家的笔记内容可以判断他与事件的关系肯定不浅。而且若不是如此,纮男也没有理由特地来拜访葵。另外也有纪录显示纮男事前联络过葵,据说是为了询问二十四日是否方便拜访的样子。   犯案凶器以及受害者的手机、钱包与身份证件等物品都没有被发现。根据葵的证词,身份证件已经被她撕碎并在自家庭院烧掉,至于凶器与受害者的其他物品则是在丢弃尸体之后同样丢弃到沼泽里了。   「最近那些警察好像还在沼泽打捞东西的样子,原来就是在寻找凶器之类的物品啊。」   领主听到岩永的说明,似乎总算明白到现在白天山上还这么吵的原因了。   「光是要让人员登山到这种场所来就已经很辛苦了,这沼泽底部的淤泥又很厚,想必搜索行动难有进展吧。虽然站在警方的立场上应该还是希望至少能找到凶器就是了。」   正因为身为犯人的葵说出「原本希望让大蛇吃掉尸体」这样乱七八糟的发言,所以警方更希望能找到会影响证词可信度的物质证据吧。   「话说领主大人,犯人谷尾葵当时除了尸体之外,有丢其他东西到沼泽中吗?」   「我好像有看到类似那样的举动啦,不过……」   领主的证词也有点不可靠的样子。毕竟当时有可能是跟着尸体一起丢入沼泽,或是用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丢弃东西就很难判断了。   岩永喝了一口茶后将宝特瓶盖转紧,放到一边,再把水壶中还剩一半左右的猪肉味噌汤注入刚才喝光的汤碗中。汤还是热的。   「因为能够获得的情报有限,所以有些部分必须靠想象来补足。不过犯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应该还是非常单纯的。」   领主见到岩永拿起筷子又准备享用猪肉味噌汤并说出这样一句话,于是感到可疑地回问道:   「单纯、是吗?」   「是的。像这种情况,大多都是为了要包庇真正的犯人。」   尸体处理得不完全,犯人又没有躲没有逃,乖乖被警方抓到也招供了罪行。然而如果其中含有谎言或隐瞒,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这点了。   「警方似乎也没有完全排除那种可能性,认为也许还有其他真正的犯人或是共犯。毕竟一名女性要在深夜中把男性尸体搬运到深山的沼泽丢弃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事情,因此任谁都会怀疑是否有其他人物帮忙她这项费力劳动的。」   岩永嚼着猪肉的同时流利说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凶器的状况也加深了这样的印象。如果凶器是跟尸体一起丢弃到沼泽,应该就可以在大致相同的区域发现才对。警方肯定也是根据这样的想法在寻找凶器吧。然而警方到现在却还在打捞沼泽。可见凶器并非谷尾家的菜刀,而是真凶的个人物品,而且有可能是一旦发现是凶器就会查出真凶的刀剑。例如是什么人的遗物或是限定贩卖的物品等等。因此真正的凶器并没有被丢弃到沼泽中。」   领主大概是完全没有想过那样的可能性,深深地「嗯~」了一声。   「虽然你这样说,但那个被逮捕的女人是自己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沼泽的,而且当时我也没感觉到有其他人类在场。至于那女人究竟有没有丢弃凶器我是没什么把握,但我实在不觉得还有其他犯人啊。」   说到这边的时候,领主忽然靠直觉发现岩永的说法中存在有强烈的矛盾,顿时提高声音:   「不对,公主大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那女人想要隐瞒共犯或真凶,她就更没有必要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丢弃才对。不仅如此,因为女性应该不会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这地方来丢弃,所以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否有其他犯人。这样不是反效果吗?若她想要包庇真凶,根本不需要把尸体移动到这种地方来,只要老实去自首就可以了。」   不过岩永也早已料到领主会注意到这点了。   「不,谷尾葵跑到这里来弃尸还是有其必然性与好处的。即便会因此让人怀疑有共犯存在,但若弃尸于此,反而可以让她想包庇的人物,从真凶或共犯嫌疑名单中被排除的话呢?」   飘浮在半空中的狐火发出灿烂的光芒。在光线照耀下,岩永抬头看着领主,面露微笑。   「谷尾葵在事前就接到联络,得知受害者会来拜访。就算受害者没有告知来访用意,但毕竟对谷尾葵来说是与自己厌恶的过去有所关联的人物,想必她有感受到什么不寻常吧。那么你认为她会自己一个人跟那样的对象见面吗?应该会找其他人陪她吧?」   「这么说是没错。」   「既然如此,当她跟受害者见面的时候,家中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也并不奇怪。然后就是那个陪同在场的人物冲动性地杀害了受害者。那个人物还有大好的前程,相对地谷尾葵是个独自关在乡下地方又丧失父母、已经失去生存意义的人。因此她决定为了包庇真凶而行动了。」   由于内容上讲得通,领主也没有提出反驳。虽然好像有感觉什么部分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在思考就是了。   「谷尾葵让开车到她家来的真凶先回去之后,再把尸体搬送到深山中的沼泽丢弃。这么做的理由有三。第一个是将真凶可能留在尸体上的痕迹尽量消除掉。真凶在与受害者接触的时候,有可能把毛发、皮屑或指纹等等附着到受害者身上。要是就这样让尸体交到警方手中,难保不会被发现什么与真凶有关联的痕迹。因此她认为把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污水中应该可以破坏附着在上面的痕迹,而决定把尸体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   如果靠现代的科学调查技术,即便从浸泡在泥水中数天的尸体上或许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采集证据。但是既然警方怀疑是犯人的人物已经遭到逮捕,而且对方也已经承认罪行,警方应该就不会特地进行那样又麻烦又花钱的证据分析才对。以破坏证据痕迹的手法来说,浸泡于沼泽想必不是没有意义的方法吧。   岩永拿起原本在汤碗中搅拌的筷子,指向领主。   「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警方也会认为女性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很不自然。然而谷尾葵很早就让真凶回家去了。因此当她到山中弃尸的那段时间,就能制造『真凶在其他场所』的不在场证明了。」   「不在场证明?」   「就是犯案当时,其人物不在现场的证明。领主大人所说的『弃尸于沼泽会让人怀疑有共犯』的状况,其实带有完全相反的意义。因为尸体被搬送到沼泽丢弃会让人认为有共犯,那么无法帮忙将尸体搬到沼泽的人物是否就不是共犯了?换句话说,没有搬送尸体的真凶就会被警方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而如果警方认为谷尾葵是独自一个人将尸体搬运到沼泽,就不会怀疑有共犯存在。要包庇真凶的话,这么做已经足够了。」   领主大概是愣住的缘故,张大着嘴巴露出锐利的牙齿。   它接着低吟了好一段时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的样子。最后它终于想到重要的问题而提出反驳:   「那么女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时候,为什么会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种话?照公主大的人讲法,尸体应该何时被发现都没问题吧?就算说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要是没有推断出严密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无法成立才对。受害者到女人家中拜访的日期时间想必可以锁定到某个范围之内,进一步推断出的犯案时间可能范围就会更小,能够弃尸的时间也就更局限了。」   「唉呀,领主大人还真是注意小细节呢。」   「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就是如此。或许那女人已经做好被当成犯人逮捕的觉悟,但就算尸体没有马上被发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至少她应当没有理由那样祈祷。这样一来就跟我听到的呢喃不吻合了。」   当然,岩永已经准备好反击手段了。   「领主大人,所以才会有第三个理由呀。谷尾葵希望尽可能消除掉真凶留下的痕迹。屋子里的部分只要花点时间,一个晚上应该就能清扫到每个角落,消除所有痕迹了。可是屋外的部分又如何呢?究竟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什么痕迹根本无从知道。真凶开来的车子在哪里留下了胎痕?搞不好真凶也在无意间触碰过什么场所。」   岩永把端着汤碗的手伸向一旁的沼泽。   「谷尾葵为了尽量消除那些痕迹,就把尸体丢到领主大人的沼泽了。」   领主应该是霎时无法理解这个逻辑的缘故,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感到狐疑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是她希望能下雨呀。领主大人不是被人类视为水神,也曾受人类期望祈雨过吗?只要能够下一场大雨,无论胎痕、指纹或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东西都可以冲刷得干干净净了不是吗?」   看到岩永说得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大蛇领主又再度张大嘴巴。大概是岩永讲到这边又再度主张犯人的行动是想要依靠妖魔鬼怪的超自然力量,完全出乎领主的预料吧。   谷尾葵知道大蛇的传说,那么或许也会知道关于祈雨的传说。   领主即使讲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但还是为了保持威严似地端正姿势。   「等等,我被人类视为水神已经是古早以前的事情,而且实际效果也是有跟没有一样。再说,把肮脏的尸体丢入沼泽只会惹我生气,跟祈雨祭典根本完全相反。那行为再怎么想都不是为了祈雨献上祭品的形式啊。」   岩永是智慧之神。对于这些祭典相关的知识甚至比当事人知道得还要清楚。   「祈雨的方法大致可分成两种。一种是崇敬、讨好水神,让水神愿意实现人类降雨愿望的手法。这算是正攻法。反之,故意惹火水神,使其抓狂而降下大雨的手法也是存在的。」   「哦哦!这么说来我也听过有此一说啊!」   被视为水神的大蛇却自己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也算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在各地的水神传说之中,故意惹火神明的例子也很多。像是把蛇讨厌的食物或金属物品投入水神栖息的瀑布潭或池子,借由污染行为让天空忽然下起雨的传说;或是将动物的尸体投入池子或沟渠中做为祈雨仪式等等。」   要是不下雨,农作物就无法成长,是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然而雨下得太多也同样会让人伤脑筋。「降雨」具有恩惠与灾害的两面性,也可以说因此形成了「神明实现愿望的降雨」与「神明愤怒的降雨」两种祈雨方式。   「因为从前就算讨好这座沼泽的水神也不会下雨,所以谷尾葵才认为或许靠惹火水神的方式可以下大雨。其实只要看一下天气预报就能知道降雨机率,可是并无法严密知道会下多大的雨。既然是想要把留下的痕迹冲洗掉,当然尽可能让雨下得大一点会比较好。因此谷尾葵才会一方面抱着祈愿的意义,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   岩永如此说明后,把碗拿到嘴前喝了一口猪肉味噌汤。   「然后一如她的心愿,领主大人确实生气了呢。」   刚刚才说过自己感到火大的领主顿时沉痛叹息:   「奇妙的是隔天确实下雨了啊。虽说只是偶然,但也实在不可思议。」   既然水神说是偶然,那就是偶然了吧。虽然说正是因为弃尸隔天下过雨,岩永才会编出这段推论就是了。   「这下也能说明领主大人所听到的那句呢喃了。谷尾葵希望尸体会被领主大人发现,惹你愤怒发狂。因此她才会不自觉呢喃了一句『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毕竟如果没有发现也就不会生气了。」   在对方冷静下来思考反驳之前,岩永又紧接着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啦。谷尾葵被警方逮捕之后,只要对弃尸沼泽的行为讲个假的理由就行了。至于她把理由讲得像是以大蛇确实存在为前提,或许是她真的相信大蛇存在,或是想要借由让人怀疑她精神异常,好在法庭审判上争论她的责任能力,试图让刑责可以判轻一点吧。」   领主大概是把头抬高得太久而脑袋缺血难以思考的缘故,稍微把头低下来沉思呻吟。   岩永则是在最后结论中提示了可能是真凶的人物:   「至于真凶,或许是町井先生的弟弟吧。那个人似乎也有接到受害人的电话,对于唐突的见面要求感到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又透过某种管道知道了哥哥过去的情人也有接到受害者的电话,于是他自己也联络了谷尾葵。接着在事发当天,那位弟弟也来到谷尾家一起跟受害者见面,而得知了哥哥死亡的真相后,他便一时冲动杀害了对方。」   对于谷尾葵来说,他是情人的弟弟,而且也能明白他想杀掉对方的心情,因此会想要包庇他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岩永瞄了一下保鲜盒看到饭团只剩下一个,觉得要是继续拖下去也很伤脑筋,于是询问领主:   「好了,请问这个说明如何呢?」   领主沉默半晌后,重新把头抬高,左右摇动。   「不,这说明还不足够。在你所说的状况下,那女人最希望的是下一场大雨。那么就要呢喃『但愿能够顺利下大雨』才适切。就算退一百步来说,也应该会呢喃『但愿大蛇会生气』才对吧。」   这反驳听起来有些勉强。感觉得出领主虽然抱着「这样已经够了吧」的感情,但还是无法对这股不对劲的感觉视而不见的样子。   岩永喝了一口瓶装茶后,点头回应:   「你说得没错。而且警方想必也怀疑过事发当晚是否有其他人同席,并调查过可能同席的人物当时的行动。如果有人从外地开车来访,应该会被谁目击到才对。因此可以判断那样的共犯或真凶其实并不存在。」   或许是岩永轻易就否定自己说法的缘故,领主顿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岩永接着把筷子插在最后一个饭团上,拿了起来。   「所以犯人只有谷尾葵一个人,而她向警方招供的内容也几乎都是真的。唯一与事实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将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吧。」   沼泽依然盈满冰冷的水。狐火、月光与木魂们高举的灯笼火光都映照在水面上。   「公主大人,那么她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领主往前探出身子,岩永则是盯着对方巨大的双眼,笃定说道:   「谷尾葵是为了让警方帮忙寻找她想找的东西。」   沼泽周边的草丛与地面有许多人为的痕迹,应该也包含当初打捞尸体时留下的吧。其中最显著的部分,大概就是警方今天也来到沼泽探捞搜索时形成的。   「现在警方依然认为犯案凶器与受害者的物品也是被丢弃到这座沼泽,而持续展开搜索行动。谷尾葵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刻意把尸体搬到这里来的。」   岩永朝刺在筷子上的饭团咬了一口后,对再度愣住的领主继续说道:   「她过去曾在这座沼泽丢弃了某种东西,而在杀害吉原纮男之后又觉得必须把那东西找回来才行。但是只靠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深山中如此广阔的沼泽里找到想找的东西,因此她决定借助于警察的力量了。只要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或受害者的物品丢弃在沼泽,警方就有很高的机率会展开搜索了。谷尾葵就是期待这时候她想找的东西也能一起被发现。」   「那么她当时的呢喃是……」   领主似乎也察觉岩永想说的话,于是岩永点头回应:   「谷尾葵希望被发现的并不是吉原纮男的尸体,而是她过去丢弃到沼泽的东西。但因为是很久以前丢弃到沼泽的缘故,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能被找到,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祈祷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一句话。」   领主大概是在不自觉之下,霎时把头转向沼泽。   正因为把焦点执着于眼睛看得见的尸体,才会对那句呢喃感到矛盾。既然如此,只要说犯人希望被发现的是尸体以外的东西就可以了。而警方现在也依然在沼泽探捞除此之外的东西。   不久后,领主一副想要主张自己依然无法置信样子似地,把头转回来俯视岩永。   「这、这道理我是理解了。但如果是那样,她并没有必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丢弃,只要把凶器或受害人的物品拿到这里来丢弃不就可以了吗?这样做肯定比较轻松才对。不,她甚至根本不需要丢弃什么凶器,只要跟警察说自己『把那些东西丢弃到沼泽了』,警察应该就会来探捞沼泽了吧?」   「问题是那样做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了。如果谷尾葵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并把她视为犯人逮捕,再听到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在沼泽才行。那么一开始要怎么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呢?」   面对露出微笑如此询问的岩永,领主抱着警戒心眯起眼睛,语气慎重地回答:   「首先要发现尸体,否则警方就不会行动了吧。」   「那么要怎么让尸体被发现呢?难道要突然跑去自首吗?那样是不行的。谷尾葵在犯下杀人罪行的时候应该就不认为自己可以逃得掉了,然而她必须告知警方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到沼泽的事情才行。但那是一种想要隐藏犯罪证据的行为。一个试图隐瞒罪行的犯人应该就不会去自首,而是首先会想把尸体隐藏起来才对吧?最起码也应该会让尸体呈现与犯人本身没有关联性的状态吧?」   领主陷入了沉默。把饭团都吃光的岩永则是把汤碗端到嘴前,将猪肉味噌汤也喝完后,朝着将巨大的影子映在她身上、使她周围比黑夜更黑的大蛇妖怪说道:   「谷尾葵必须让尸体被人发现,并且让警方注意到她是犯人。但与此同时,她也要让警方认为她有试图合理地处理过尸体才行。那么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丢弃就是最好的方法。在搬运尸体的同时也顺便把凶器等物品一起丢弃到沼泽,会是比较自然的行动。再来说明自己是希望栖息于沼泽的大蛇会吃掉尸体,就能把『自己有试图隐藏尸体』的想法传达给警方知道了。而且因为这样的证词会让人怀疑她精神不正常,所以警方为了确认她的招供内容是否属实,就更加有必要从沼泽找到凶器等物品,便会更用心搜索了。」   岩永将端着空碗的手伸向沼泽。   「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就能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当然,她也听说过礼拜天会有人登山采菇而经过这座沼泽旁边。只要跟附近邻居们有所交流,应该也就能听闻到这些动向了吧。虽然并非绝对,但她当时就是判断只要把尸体丢弃在沼泽便有可能在几天之内被人发现了。」   一阵风顿时吹来,使树林发出沙沙声响,沼泽的水面也溅起了波纹。不过岩永前方因为有巨蛇的身体挡风的关系,冰冷的空气并没有吹向她。那只大蛇妖怪则是紧闭着嘴巴,似乎在思考如何反驳的样子。   「那么,你认为那个女人究竟是想找什么?她过去究竟是把什么东西丢弃到沼泽了?」   领主咧开大嘴询问解答,而岩永轻松地回应:   「想当然就是跟她过去的男友———町井义和先生有关联的东西吧。谷尾葵起初肯定很憎恨背叛了她、选择与其他女性殉情的男友。毕竟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她回到乡下来整整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必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才对。然而后来却得知了那个男友是遭人陷害、背了黑锅又惨遭杀害的。」   此时她对男友的感情肯定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算男友同时跟其他女性交往是事实,但他有与谷尾葵结婚的意思,也并没有犯什么罪。因此我想谷尾葵应该是原谅了过去的男友,对于自己憎恨过对方的事情感到后悔了。」   「原来如此,我搞懂了。她过去是把自己跟男友之间纪念性的物品丢弃到沼泽的吧。会让她回想起背叛自己的男人的东西自然会忍不住粗鲁丢弃了,而这次则是想要把那东西再找回来。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为了找回那样的东西还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种地方,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   领主态度有点强势地提出这个问题点,但岩永却是不太感到在意地认同了这点:   「说得没错。说到底,谷尾葵在男友的事件发生之后,是从自己一个人居住的D县搬回这里来的。那么跟男友相关的物品应该在搬家的时候就全部处理掉了才对。即使有留下一些照片或礼物之类的东西,也只要当成可燃垃圾丢掉就足够了。」   岩永关紧水壶,盖好保鲜盒,将汤碗与筷子收进袋子中,并全部塞回背包。领主对于那样的岩永大概是感到不耐烦而逼近到她面前。   「那么她到底是把什么丢弃到沼泽了?」   「这个嘛,或许是她跟男友之间的婴儿吧。」   岩永一脸轻松地笑着如此回答。领主听到这答案则是全身僵住了。虽然对岩永来说这样的答案应该不至于太意外才对,但也许完全超出了领主的想象吧。   岩永喝着瓶装茶的同时继续补充说明:   「男友町井义和死后,回到乡下的谷尾葵发现自己肚子里怀了跟已故情人之间的孩子。毕竟是背叛了自己的男人的孩子,就算小孩无罪,想必谷尾葵还是感到很烦恼才对。她自从回到乡下之后约有两年的时间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因此即便肚子变大了一点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就算肚子怀了小孩,还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产生自觉。虽然男友的事件发生当时没有征兆,但过了两个月后才发现怀孕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如果那小孩能够顺利生下来,她或许还会有好好扶养的念头。然而谷尾葵在胎儿尚未成熟之前就在自家流产,最后只留下了婴儿的尸体。」   这年头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有人不愿去医院或是基于各种理由无法前往医院,结果把生下来的婴儿丢弃或是把流产、死产的婴儿遗弃在公共厕所等等的事件。另外也有在河川或海边发现婴儿尸体的案例。   「这婴儿尸体要处理起来想必让她很头大吧。对谷尾葵来说,她不但难以对这小孩产生亲情,甚至反而只会回想起讨厌的记忆而感到厌恶吧。然而要考虑到外人的目光,又不能当成垃圾丢掉。这个意外生下的小小尸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就连找人商量都很困难。因此她决定把婴儿尸体丢弃到深山中的沼泽了。」   夜色越来越深。山中除了岩永以外感受不到其他人类的气息,也没有任何人工灯火,硬要讲起来顶多就是几个丧命于山中的人形成的幽灵们好奇地窥探观望着,其他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而这些存在们通常是很少跟人类接触的。   「丢弃在这座沼泽就不会被人发现,或许是最适于葬送那个小遗体的场所吧。虽然也可以选择埋葬于山中,但毕竟挖洞也很辛苦,要是埋得太浅又可能被野兽挖出来,导致被人发现。那么干脆用袋子之类的东西装起来,再绑个重物沉到沼泽中,相较起来罪恶感会比较少,也比较不麻烦吧。」   领主凝视着沼泽,或许是在想: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就算是领主,毕竟栖息的地区很广,也会有它没能注意到的事情吧。   「然后就在上个月,谷尾葵知道了男友之死的真相,对于自己草率处理了小孩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了。她既没有理由憎恨情人,也没有理由讨厌那个小孩,反倒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罪孽深重。因此她才会认为至少要把小孩的遗体打捞起来好好吊祭,而实行了这场让警方搜索沼泽的计划。」   岩永把只剩下一点茶的宝特瓶关紧后,同样收回背包中,并拿起拐杖。   「警方如果有从沼泽发现婴儿的遗体,想必也会慎重处理。或许也会询问谷尾葵是否有什么线索。到时候她再说出真相,请警方好好吊祭就可以了。而且就算警方没有询问她,应该也会好好吊祭婴儿遗体吧。」   岩永从当成椅子的圆木上站起身子,走向沼泽边。沼泽没有什么变化。在深山中是鸟兽们饮水的场所,也有其他生物们栖息其中。在食物链中当然也会有尸体存在,就算多丢弃了一、两具尸体,也不会让沼泽忽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有一天会从沼泽底发现那女人的婴儿吗?」   领主把视线从沼泽移回岩永身上。但岩永耸了耸肩膀。   「应该不会发现吧。领主大人刚才说过,因为沼泽会被垃圾或野兽尸体污染的缘故,你定期会叫妖怪们清扫。而谷尾葵把婴儿丢弃到沼泽恐怕是四年多前的事情,那么应该早就被山中的妖怪们清理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并不认为那些妖怪们会因为找到人类的婴儿尸体就向你报告,也不认为他们现在还会记得那种事情就是了。」   领主顿时「啊」了一声。岩永这段假说的决定性证据已经不见了。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与领主大人的证词没有矛盾,也最有可能的假说了吧。」   岩永把拐杖转了一圈后指向沼泽,一派轻松地接着说道:   「谷尾葵过去曾经把小小的尸体丢弃在这座沼泽。为了不要被人发现,她当时想必是趁黑夜自己一个人登山上来的吧。因此她才会再度想到趁夜把男人的尸体搬到这里来丢弃的点子。并借由把尸体丢弃在沼泽,试图找回对自己来说更加重要的尸体。」   领主沉默好一段时间后,挪动身子发出声响,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类竟会想到这种事情并付诸实行,真是恐怖的生物。」   「一点都没错。」   「不,公主大人也是半斤八两啊。」   岩永难得表示认同的说,但领主却颤抖着身子,态度敬畏地如此回应。被这样一只感觉只会出现在古老故事之中、巨大得有如城廓高塔般的大蛇如此对待,让岩永不禁感到难以接受。   看看时间,市区的公共运输系统应该都已经没在运行了。但好在妖怪之中也有能飞在天上的存在,只要把那妖怪叫来送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应该可以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红、公鸡开始鸣叫之前进入被窝吧。   「你用这个结论让那只领主大蛇接受了?」   隔天上午十点多,岩永为了接受定期检查而来到了H大学附属医院。九郎则是因为刚好有时间,而且也顺便为了拿回装猪肉味噌汤用的水壶与其他餐具,于是陪她一同前来了。   岩永虽然很想抗议九郎昨天不陪她一起到妖魔鬼怪群聚的黑夜深山,今天却愿意陪她来这个墙壁又白又耀眼、一旁就有便利商店的大学医院,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总觉得九郎愿意一起来就算不错了,因此岩永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虽然说即便是全新的设施或市区街上其实也都有各种妖魔鬼怪就是了。   因为距离就诊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坐在医院内的一张长椅上。握着拐杖的岩永描述完昨晚的事情后,九郎却有点怀疑地如此问道。这男人还是老样子,对自己的情人一点都不信任。   「那当然,毕竟我仔细彻底地解决了领主大人的疑惑呀。」   要是当初一开始就把结论说出来,对方恐怕会觉得太过简单而吹毛求疵,因此岩永才选择了稍微比较拐弯抹角的论述方法。毕竟领主的个性感觉就是很在意细节,这样的手法应该很契合对方的性情才对。   对于回答得一派轻松的岩永,九郎又皱着眉头问道:   「那么岩永,你对于自己提出的假说相信到什么程度?」   「我是不太相信啦。实际上谷尾葵应该对警察完全没有说谎,真的希望栖息在沼泽的大蛇把尸体吃掉吧。」   岩永对这点同样回答得一派轻松。九郎则是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跟领主大人见面之前,我姑且有派听得懂人话的浮游灵到看守所去看看谷尾葵的状况,结果据说谷尾葵嘀咕呢喃着『难道大蛇没有发现尸体吗?』这样一句话呢。」   虽然直接询问本人是最好的方法,但岩永并没有方法接近被关在看守所的葵,就算让浮游灵帮忙询问感觉也不会得到正常的回答。据那只浮游灵说,谷尾葵完全没有注意到灵的存在,因此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话虽如此,但我的说明不仅可以讲得通,听起来也有合理性。只是犯人并不一定都会做出合理的行动。领主大人从自己听到的呢喃内容与谷尾葵对警方的供词之间感受到矛盾,认为谷尾葵既然是希望大蛇『把尸体吃掉』就应该首先呢喃出那样的内容才对。然而她如果是觉得『尸体没有先被发现就没有后续了』而呢喃出那样一句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就算向领主说明「人类有时候会做出非合理性的行动,因此不要太在意细节」,对方应该也不会接受吧。但其实光是女性一个人在黑夜把成人男性的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就已经值得让人怀疑精神上的正常性了,说她的心理状况已经脱离常轨反而还比较说得通吧。   「讲极端一点,领主大人也有可能根本就听错了谷尾葵的呢喃内容。如果是这样,一切的前提就都不一样了。」   「但是足以被称为『领主』的大妖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听错了是吧。」   九郎拿着岩永交给他装有水壶等东西的袋子,仿佛在慰劳对方的辛劳似地如此说道。   「是的,所以我才绞尽了脑汁呀。」   最后领主也感到满意,岩永身为智慧之神的评价想必也提升了吧。   九郎似乎在考虑该从什么部分开始提出注意而思索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你这种做法要是稍有一步走错,搞不好就会因为胡扯撒谎而惹火领主,被对方咬死吃掉啦。」   「我才不会犯那种错误呢。」   岩永其实也没有对领主撒什么谎。她还特别补充说明这只是最有可能的假说,而且在一开始就有把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转告给对方知道。能够完全否定岩永那段假说的证据想必也不会被找出来。领主根本无从生气。   然而九郎还是用几分严肃的语气说道:   「拜托你多花点脑袋注意自身的危险行不行?你并没有那种适于打斗的能力啊。」   「我就说只要学长也跟我一起来就行啦。」   「我又不是每次都能跟你在一起。对危险没有自觉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我本来想说这次可以让你稍微记取一点教训的……」   九郎说到一半顿时表现出一副再讲下去也白费力气的态度,垂下双肩。   岩永不太能明白九郎究竟想表达什么。她其实也有思考过最起码的自我防卫行动,也有把脑筋花在那方面的事情上。昨天两人之间也有讨论过这些事情,难道九郎就是那么瞧不起自己女朋友的能力吗?真希望他能改正一下自己的想法呢。   但不管怎么说,大蛇的委托已经解决了。再讲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对了对了,又有远方的妖怪想找我商量问题喔。这次对方是海坊主,我明天晚上必须前往日本海海岸的某个断崖才行。」   听到岩永这么说,九郎叹了一口气。   「了解。我这次会准备卷纤汤给你带去的。」   九郎不太耐烦地挥挥手,一副就是要让岩永自己一个人前往的态度。这男人难道都没有感情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只要准备汤给我喝就够了?跟我一起去啦!」   岩永用拐杖敲了一下九郎的脚,但是对于没有痛觉的九郎来说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就在这时,妖怪从下面拉了拉岩永的裙子,告诉她就诊时间快到了。   岩永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不得闲。   第二话 鳗鱼店的幸运日   「你有自己一个人进过正统的鳗鱼店吗?」   梶尾隆也对眼前吃着鳗鱼盒饭的朋友如此问道。于是那位朋友———十条寺良太郎停下筷子,把眼镜底下的双眼微微看向梶尾回问:   「你所谓的『正统』是指像这种店吗?」   「就是像这种店。」   梶尾也把筷子伸向自己的鳗鱼盒饭如此点头。   十一月就快要结束的二十六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多一些。这两人在距离车站约徒步七、八分钟路程,一条多数店家都拉下铁门的商店街中进入位于最深处的鳗鱼店,享用着特级鳗鱼盒饭做为稍迟的午餐。   十条寺用筷子夹开铺满整个饭盒的香浓鳗鱼,连同吸有酱汁的白饭一起夹起来并简短回答:   「自己一个人是没有。」   「为什么?」   「鳗鱼虽然好吃,但也不是无视于价格非吃不可的东西。光是这道鳗鱼盒饭的价格就足够让我在外面吃一个礼拜能够感到满足的午餐了。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我宁愿到那种店吃。」   「说得也是。虽然我们两人的薪水都不算少,但也没有到心血来潮就自己一个人跑来吃鳗鱼饭的程度啊。」   梶尾与十条寺都是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单身汉,虽然也不是吃饭都不能奢侈一点,但这家店的特级鳗鱼盒饭实在不是可以轻易当午餐吃的价格。   这家鳗鱼专门店的气氛古色古香,中午时的菜单就只有普级、上级、特级鳗鱼饭而已。虽然到了晚上一方面为了当成下酒菜,另外也有提供白烤鳗鱼、醋渍鳗鱼与鳗鱼煎蛋等等的单品料理,不过种类还是不算多。店内只有五人座的柜台座位以及几个两人或四人座的餐桌座位,再怎么塞也不一定塞得下二十个客人。无论那些餐桌、柱子或墙壁都充满历史,仿佛长年来被熏得充满鳗鱼和烤炭的气味。店员看起来顶多只有两人或三人。店内虽然保持清洁,但挑剔的人或许会觉得整体被烟熏得有点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给人感觉是一间讲究的饕客会喜欢、提供地道鳗鱼饭的店家。   而实际上这家店对于使用的鳗鱼确实非常讲究,据说不同季节会从不同地方进货。酱汁也不是使用市售品,而是店家自己制作。似乎在这个地区是内行人都知道的名店。   「要能够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进入这种店用餐,果然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年龄,或者说经验吧。」   对于十条寺接着说到的这句话,梶尾也表示同意:   「是啊,如果只是二十几岁,若非真的很喜欢吃鳗鱼应该不会自己一个人进来吧。这里也不是什么门槛很低的店家。就算到三十多岁都还会觉得有点难度。十多岁的话根本连想进来的念头都不会有啦。」   这间店从屋外的道路几乎看不到店内,灯光也较暗,虽然对于在店内用餐的人来说可以比较放松,但对于想要进店的人来说多少会产生抗拒心。更何况这家店又位于来往行人稀少的商店街深处。想必多半的客人都是请人介绍一起带进来、介绍朋友一起进来或是几个人为了庆祝纪念什么喜事而进店的吧。   梶尾虽然现在是个已经独立出来拥有自己办公处的一级建筑师,不过最初踏入这家店门是以前任职于建筑公司时上司带他一起来的。若没有像那样的契机,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进入这家店吧。后来虽不到常客的程度,不过他每年都会有几次特别的日子和人一起来这家店用餐。   换言之,即便是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要自己一个人光顾正宗地道的鳗鱼店还是很稀有的事情。   就在这时,梶尾把对话带入正题:   「既然如此,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只有稍微比个动作示意,但他所谓的「那个」应该就是指店内最深处的餐桌座位吧。十条寺也低吟一声表示会意后,停下了筷子。   「是怎么回事呢?」   两个已经有点年纪的大人都会犹豫该不该独自光顾的正宗鳗鱼老店,最深处的餐桌座位上,有一名年龄看起来应该还是少女的娇小客人,一副理所当然地坐在位子上享用着特级的鳗鱼盒饭。   轻飘飘的秀发与让人联想到瓷器的肌肤。握筷动作标准的手指又小又细又端正,甚至光是会动都教人感到不可思议。整齐凛然地穿在身上的服装色调稳重,从布料材质上看起来恐怕是高级品。容貌与身高都简直有如装饰在展示柜中的西洋人偶。   那娇小的女孩把鳗鱼饭夹到小嘴前,放入口中。明明脸蛋充满稚气,一举一动却都优美无比,同样让人会联想到人偶。若她没有在吃鳗鱼饭而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或许真的会让人以为是什么人偶。   一方面也因为时段的缘故,店里的客人只有梶尾、十条寺与那位女孩而已。梶尾他们的座位跟那名女孩有一段距离,其实正常讲话应该也不会被听到交谈内容才对,但那两人从刚才就都压低着声量。   那位女孩是在梶尾他们坐到位子上点完餐没多久后入店的。当时梶尾就对于这个和店家气氛格格不入的小女孩感到惊讶,十条寺也大概是感到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女孩的身高应该连一百五十公分都不到。头戴奶油色的贝雷帽,右手拄着造型雅致的红色拐杖,身穿淡粉红色的大衣,左手提着小小的包包,带着甚至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氛围进入了店里。出来带位的店员举动吃惊地询问:   「请问有人陪同吗?」   结果女孩却用平静的语气回应:   「不,只有一个人。」   接着被带到店内深处的位子坐下之后,女孩便摘下贝雷帽、脱掉大衣,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份特级鳗鱼盒饭,再从包包中拿出一本套有书套的书本读了起来。从头到尾的动作都流畅无比,感受不到丝毫的畏怯,始终表现得很自然,用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任何问题的态度静待鳗鱼饭上桌。   虽然女孩有一度把视线望向梶尾他们的方向,似乎感到意外地微微歪了一下小脑袋,不过和梶尾对上视线后便露出优雅而莫名带有怜恤感觉的微笑阖上书本,调整为仿佛盯着虚空的姿势。那行为就好像对于梶尾和十条寺即使没有讲出口也对她的存在感到很在意的态度表现得落落大方,仿佛那两人的视线对她一点都不会造成影响一样。   梶尾后来试着尽可能不要去注意那个女孩,而十条寺也一副刻意不理会那个女孩似地享用着端上桌的鳗鱼饭,但内心似乎还是一直很在意的样子。毕竟梶尾只是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到那女孩身上,十条寺就立刻明白他在讲什么了。   这家店的特级鳗鱼盒饭会附上鳗鱼肝清汤与小碟的腌菜。梶尾喝了一口清汤去除口中的味道后,用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到那女孩身上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觉得那女孩大概几岁?」   「看起来应该是十多岁。可能是高中生,不,搞不好是中学生。」   「但现在是平日的下午,不管哪间学校应该都还在上课不是吗?」   「或许刚好放假吧。」   十条寺即使如此回答,但还是感到可疑地补充说道:   「不过她给人的感觉别说是高中生了,甚至年龄更大啊。」   梶尾在听到十条寺这么说之前也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   「说得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莫名有种通晓世故而达观的氛围。而且感觉也不像我们这种有内脏的人类啊。」   「要是没有内脏就不会吃鳗鱼饭啦。」   十条寺的意见虽然有道理,但梶尾在内心感觉上还是难以接受。   「话虽然是那样讲,但说她是精密的自动人偶还比较可以理解不是吗?」   「这世上虽然有会写字、会抽烟、会演奏乐器的自动人偶,但应该不会有偏偏要吃鳗鱼饭的自动人偶吧。」   「日本的机关人偶就可能会有啦。」   「那女孩要说是人偶也是西洋式的人偶,应该是称为Automata的类型才对。跟鳗鱼饭根本格格不入啊。」   「问题不在那里。」   因为梶尾本身是希望能认真讨论这个议题的缘故,不禁有点责备对方似地举高了筷子。于是十条寺抵了一下眼镜,稍微瞥眼瞄着女孩说道:   「从打扮和用筷动作看起来,她成长的家庭应该相当不错,想必在金钱方面没有吃过苦。毕竟她毫不犹豫就点了特级的鳗鱼饭,恐怕是哪里的深闺千金吧。」   「深闺的千金会自己一个人进鳗鱼店吗?」   「搞不好是超爱吃鳗鱼的千金啊。」   十条寺对于梶尾提出的问题点虽然如此回应,但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如果是那样,应该会有自己习惯光顾的店家才对。要不然应该也会派随从来买回去。至少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店才对吧?」   「店员刚才看到她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可见她不是这里的常客。」   「就算以前有跟谁一起来过,那女孩只要见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记才对。」   越想就越觉得那个女孩在这家鳗鱼店中显得很不自然了。   梶尾试着尽可能提出比较有现实感的解读:   「会不会正因为她是深闺的千金而不谙世事,所以反而对于自己一个人进入这种店家不会感到抗拒之类的?」   「如果说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千金,她倒是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感觉好像对这种店家已经很习惯了。」   十条寺提出反论后,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一个深闺千金就算再怎么喜欢吃鳗鱼,应该也不会在大白天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冷清商店街的深处吧。」   「这间店本身在网路上也有被人介绍过,评价也写得很好啊。」   「深闺的千金会特地上网找鳗鱼店、看评价选店家吗?」   梶尾试着在脑中想象那位坐在店内最深处、静静吃着鳗鱼饭的女孩上网搜寻鳗鱼店的模样,但怎么也浮现不出那样的画面。   「完全没有现实感啊。」   「如果是个有特殊嗜好,喜欢到全国各地的鳗鱼店光顾评价的千金小姐或许就会来这种店了。」   「那是什么千金小姐啦?同样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虽然说头戴贝雷帽,手握雕刻精细的拐杖,看起来年幼却又似乎很老练的女孩本身就让人感受不到什么现实感就是了。   「真是个谜团。」   梶尾将烤到外皮松脆的鳗鱼与吸饱酱汁白饭一起放入口中,语气遗憾地如此呢喃。   十条寺顿时眯起眼睛。   「你烦恼还真多。这种事就让你那么在意吗?」   「世上还是没有谜团比较好。这样饭才好吃,晚上也才睡得好。」   梶尾的个性虽然并不会对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情都感到在意,然而那女孩的存在已经异质到不算小事的程度,感觉要是放着不管可能会一直挂在心上。唯有今天,他不希望自己心中要挂念那种事情。   就在这时,十条寺转换了话题:   「那女孩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先摆到一边吧。倒是你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想找我中午一起吃鳗鱼饭?这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他似乎想再确认两人光顾这家店的理由或动机,试图从中获取什么线索的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梶尾也简单回答道:   「我太太雪枝过世后已经半年了。在那之前就接到的工作也总算结束,所以我觉得差不多该让自己重新起步了,就想说要吃个鳗鱼饭鼓舞一下精神。」   梶尾的妻子雪枝生前也很喜欢这家店的味道,因此以转换的契机来说也算是个好选择。   「但是就算我以前已经来过几次,要自己一个人踏入这种店还是会感到抗拒,而且一个人默默吃高级餐点也感觉很寂寞。所以我想说你跟我一样都是个人在工作,只要讲我会请客吃鳗鱼饭,你应该就会出来见面了。」   十条寺是独立的程式设计师,时间安排上比较自由。而梶尾同样也是个人在接工作,比较好约出来见面。   「要不是有人请客,我也不会进这种店来吃鳗鱼饭就是了。」   十条寺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只有嘴角笑了一下。   「话说回来,我这下稍微放心了。毕竟太太过世给你的打击似乎相当大的样子。上个月见面时,你的表情也看起来很疲惫,彻底消瘦了啊。」   「是啊,自从雪枝过世之后我就莫名觉得身体沉重,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我也去过几间医院,但是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也就是说到头来全都是心因性的身体不适。人的心灵就是这么难以自由操控啊。」   再加上体重也减轻了两成以上。就连梶尾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会变差到这种程度。   「不过最近总算渐渐好转,这几天睡得很好,食欲也渐渐恢复了。就是在这种时候要吃鳗鱼对吧。」   「没错。奈良时代的人也认为鳗鱼是对身体很好的食物。」   「是喔?」   「万叶集的诗中也有提到鳗鱼可以消解热衰竭。虽然现在是冬天就是了。」   这个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还是老样子,知道很多不算很重要的小知识。或许是因为戴着银色眼镜给人伶俐而冰冷的印象较强,讲话又很直接的缘故,他在人际交往上经常引起问题。现在他工作上没有隶属于任何组织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不过像这次梶尾忽然约出来吃午餐他也会赴约,是个懂得默默关心对方的好朋友。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坐在店内深处的娇小女孩依然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鳗鱼饭,吃的速度搞不好比梶尾他们还要快。然而她用筷的动作并不会让人感到急躁或不体面,从这点上也能看出她家教很好。   即便是为了防止烤好的鳗鱼冷掉而铺在热白饭上,或是用白饭层层重叠的鳗鱼盒饭,要是顾着讲话而吃得比较慢,味道还是会变差。因此梶尾和十条寺都动着筷子默默吃了一段时间后,十条寺又忽然开口说道:   「换个思考方式吧。」   看来他刚才默默吃饭的时候也依然在思考答案的样子。于是梶尾一边吃着饭一边催促下文:   「什么意思?」   「要从有限的情报推测出那个女孩来到这间店的理由是很难的事情。就算听到她亲口说出真正的理由,搞不好也不是我们可以联想或推测出来的内容。」   「或许吧。」   要是那女孩说是因为有妖精出现在她梦中,告诉她今天一个人进鳗鱼店吃鳗鱼盒饭就会有好事发生,那内容也未免太过缺乏逻辑而让人难以释怀,根本无从推测。   「那么就试着反过来思考吧。为什么我们会遇上如此奇异的现象?」   「反过来思考?」   「自古以来,当遭遇到稀有的事情或是不可思议的现象时,人就会将它解读为吉兆或是凶兆。现在这个现象或许对我们来说也是某种征兆喔?」   十条寺语气冷静地如此回应。这种事情虽然是很不科学,但人的本能上还是有莫名可以理解的部分。   「确实自古以来就有那种说法。像看到黑猫穿过眼前就会有坏事发生之类的。」   「看到茶梗立起来就会有好事。」   「也听说过遇到灵车很不吉利的讲法。」   「但有些地区反而认为遇上灵车是好兆头。」   「是喔?」   「另外也有传说蝴蝶成群出现飞舞是社会变革的征兆,也有人说早上看到蜘蛛是好兆头,但晚上看到蜘蛛却不吉利。比较不可思议的例子,还有圣人像流出血泪或是神社的御神体突然出现裂痕,这些现象也曾被视为异常变化发生的征兆,引起世间骚动。」   即使不明白蝴蝶为何会大量出现,圣像为何会流泪,但只要知道那是为了告知什么事情而发生的现象,人就会姑且感到接受了。   「那么如果在正宗地道鳗鱼店看到女孩子一个人在吃鳗鱼盒饭,又是代表什么?」   虽然是缺乏现实感的女孩,但也不是什么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人类。如果是在适当的饭店大厅或是茶馆,她虽然还是很引人注目但并不会到不自然的程度。正因为她现在是一个人进到这种鳗鱼店,才会显得奇特而不可思议。   如果从她楚楚可怜的外表来判断,应该是幸运的象征、是什么吉兆吧。   十条寺这时抵了一下眼镜。   「这里是一间鳗鱼店,然后出现的是个连究竟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外貌华丽而引人注目的存在,这几点或许就带有什么意义或象征吧。」   他接着仿佛在试探对方似地注视着梶尾。   「你知道鳗鱼其实被视为某种存在的使者吗?」   「不。」   梶尾吃着友人口中所说的鳗鱼,任由友人展露自己的知识。   「鳗鱼被视为是神佛———尤其是虚空藏菩萨的使者。而虚空藏菩萨据说掌管的是福德与智慧,左手持象征福德的如意珠宝,右手则握象征智慧的宝剑。」   「哦?智慧啊。」   说「福德」也让人很难理解意义,不过「智慧」就好懂多了。   十条寺这时又提出了另一个知识:   「另外说到鳗鱼,你知道关东跟关西切开鳗鱼的方法不一样吗?」   「哦哦,这我知道。关东是从背部切开,而关西是从腹部切开。虽然说如果要把内脏掏出来,从腹部切开比较合理,但好像是因为关东武士较多,所以要避讳让人联想到切腹的方法。」   这个说法相当有名,因此梶尾理所当然地如此说道。然而十条寺又进一步说明:   「世间一般的说法是那样没错,但也有人说是因为东西双方的料理方式不同的缘故。关东在制作蒲烧鳗的时候会先串在竹串上蒸过之后再烤,但关西则是串好之后就直接烤了。要是从腹部切开串到竹串上,在蒸的时候就会因为肉的厚度让竹串松掉,因此关东会从背部切开。而关西因为不会先蒸鱼,所以较合理性地从腹部切开了。」   十条寺从饭盒中夹起一块鳗鱼。   「也因为这样,东西方的蒲烧鳗口感会不一样。有人会说关东的蒲烧鳗鱼肉较柔软好吃,也有人说关西的蒲烧鳗烤得较焦脆,吃起来比较有风味。」   他接着将夹起来的鳗鱼放入口中,用一如往常的冰冷表情说道:   「这家店的鳗鱼从口感上吃起来,应该是采用关西的料理方式。也就是在切开的时候是采用暗示『切腹』的方式。」   「这么说好像没错。」   梶尾不禁好奇眼前这位朋友究竟打算把话题展开到什么样的理论,而一边吃着鳗鱼盒饭一边竖耳倾听。   十条寺再度用筷子夹起鳗鱼肉,又提出了另一个知识:   「此外,鳗鱼因为身体布满黏液很难抓住,所以有时候会拿来比喻『巧妙脱逃』。」   正因为是从万叶集的时代就有在吃的硬骨鱼,所以也流传有各式各样的说法。梶尾感到佩服地催促下文:   「如果把这些要素都综合起来会怎么样?」   十条寺瞥眼瞄了一下有如人偶的女孩。   「那个脱俗的女孩象征虚空藏菩萨,而鳗鱼则象征试图巧妙脱逃罪嫌的罪人。因此这情境暗示虚空藏菩萨用智慧宝剑逮住了企图脱罪的罪人,把他逼到切腹了。」   「真的巧妙衔接起来啦。」   「是啊。那女孩的现身或许是来自上天的启示,代表罪恶将会被拥有智慧的人揭露出来并接受制裁。」   十条寺接着对梶尾缓缓说道:   「你……杀死了你太太雪枝小姐对吧?」   神秘的女孩依旧吃着鳗鱼盒饭。这间店的特级鳗鱼盒饭对于那样娇小的身体来说应该分量很多才对,但女孩一点都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感觉。她在用餐途中似乎有看向梶尾他们几次,但或许只是想太多了而已。   「仔细想想,虚空藏菩萨把身为自己使者的鳗鱼吃掉是不是讲不通啊?」   梶尾皱着眉头提出疑问,但十条寺却一副早已料到这个问题似地回应:   「既然是菩萨,要怎么对待自己的使者都是祂的自由吧。」   虽然要是真的那样感觉会影响到菩萨信仰,不过现在必须追究的应该不是这点才对。   梶尾忍不住愉快问道:   「好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杀死了雪枝?她是在半年前的夜晚走在路上遭遇强盗袭击,被抢走包包并推开,跌到路上的时候撞到头部而不幸丧命的。」   「那只是从遗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如此判断的。雪枝小姐遭强盗袭击的瞬间并没有被人目击。如果是你把雪枝小姐的头敲到地面上杀死后伪装成强盗袭击,也会变成同样的状况。」   既然要告发朋友是杀人犯,肯定有仔细思考过吧。梶尾为了确认这点,一边吃着鳗鱼饭一边愉快地试着提出疑点: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不过在雪枝遇袭之前就有发生过同样手法的抢案。雪枝死后也发生过几件,所以警方才会循拦路抢劫犯行的线展开调查啊。」   「如果你是模仿实际上接连在发生的拦路抢劫事件的手法杀掉雪枝小姐,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或者搞不好那一连串的抢劫事件本身都是你为了隐藏雪枝小姐那起事件真正的动机而亲自犯案的。毕竟那个抢劫犯并没有被抓到。既然除了雪枝小姐以外没有闹出其他人命,以混淆目的的犯罪来说风险就并不算高。」   十条寺虽然没有放下筷子但也没有再动到鳗鱼饭,隔着镜片用爬虫类般的眼睛注视着梶尾,继续解说:   「雪枝小姐一直想要跟你离婚。也许是她已经受够了你强烈的控制欲和执着心吧。但独占欲望强烈的你想必无法接受雪枝小姐离婚之后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甚至为了把她永远占为己有而决定干脆把她杀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关于离婚的事情,梶尾本人虽然没有找十条寺商量,但是曾经提过。至于眼前这位朋友究竟推测梶尾的执着心强烈到什么程度就只能靠想象了。不过两人认识了很久,十条寺也知道雪枝是梶尾的初恋对象,因此他的推估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你有证据吗?」   虽然梶尾有点后悔自己用这样老掉牙的台词给气氛泼了冷水,但接着又觉得像这种时候大概也只能如此回问,而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清汤。   梶尾认为日本的警察基本上都是很优秀的。如果有什么外行人光靠推论就能得手的证据,警方也应该早就得到手了吧。   「物质上的证据我是没有。但是对我来说,光是你在雪枝小姐死后因为心神状况不良而失眠消瘦,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十条寺一副自信满满地提出了这样让人听不太懂的理论根据。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十条寺如此的自信,梶尾忍不住感到佩服了。   十条寺接着有点神经质地扬起一边的眉毛,清了一下喉咙并端正坐姿之后回答:   「你并不是那种因为雪枝小姐被杀就会沮丧消沉,每天忍受着那样的丧失感郁闷度日的男人。反而应该会想尽办法要揪出杀死自己太太的强盗,积极行动甚至展开报复行为才对。毕竟你不可能原谅属于自己的雪枝小姐竟然被除了你以外的人物动手,所以你根本没有时间消沉啊。」   坐在店内深处的神秘女孩已经放下筷子在喝茶了。看来她真的把鳗鱼盒饭全部吃进了肚子里。梶尾则是一边吃着剩下不多的鳗鱼饭,一边深感兴趣地继续听着十条寺的推论。   「就算退让个一百步来说,假设你是认为太太过世就不会被其他男人抢走,觉得这样的结果也好而原谅了强盗,没有想要报复的念头好了。那么你应该会对状况感到满足才对。即便没有明显表现出喜悦的心情,也应该会过得跟以前一样。你并不太会在意周围的眼光,因此想必会很自然地过着正常的生活。不可能会心神疲劳、陷入导致身体消瘦的心理状态才对。」   这说法很有道理,这朋友的观察相当正确,于是梶尾轻轻点头回应。   十条寺态度冰冷地继续说道:   「然而你实际上却表现得有如痛失爱妻的普通丈夫,每天沮丧度日,看起来就是一副因为事件深深打击身心的样子,也没有想要展开什么行动。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肯定是在演戏。换言之你是害怕周围的人或警方看出你对太太的死感到满足,看出你有杀人的动机,而有必要演一出假戏。如果你不是犯人,就算被人怀疑也不会感到伤脑筋的。正因为你是犯人,为了不被怀疑,你才有必要把一个痛失爱妻的丈夫扮演到甚至过度的程度。」   十条寺把筷子伸向自己还剩一半左右、已经有点冷掉的鳗鱼盒饭,并盯着梶尾笃定说道:   「就算没有物证,只要把这些话告诉警察,警方就会对原本没有嫌疑的你也严格进行调查,就有找出有效物证的可能性。例如你犯下一连串拦路抢案的证据之类的。」   梶尾听完对方的主张,稍微思考之后,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如此,这下我搞懂了。」   「搞懂什么?」   大概因为这不是十条寺预期中的回应,让他显得不太愉快。梶尾则是若无其事地示意店内深处的座位,忍不住发出开心的声音:   「那个女孩是你安排请来的对吧?为了从意外的角度切入我杀死雪枝的话题使我动摇,进而在心理上把我逼到绝境。」   这手法虽然拐弯抹角,却是很有独创性的谋略。这下梶尾不用继续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感到烦恼了。   女孩这时把茶也喝完,大概是为了拿钱包而打开自己的包包,也摊开了大衣。   十条寺顿时皱起眉毛摇摇头。   「不,那女孩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客人。我才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再说,你是一个小时前才约我出来吃午餐的,我可没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到一个那样异质又漂亮的女孩子。」   「搞什么,结果那女孩的存在终究是个谜团嘛。」   比起被长年来的朋友指控为杀人犯,这件事情更让梶尾感到遗憾。这下多余的挂心事依然没有得到消解。   就在梶尾因为自己对那女孩的推理错误而沮丧的时候,十条寺则是气愤地摘下眼镜,用手指按了一下眼睛。   「我见到那个女孩而联想到虚空藏菩萨、脱罪犯人与切腹都是事实。所以我才会觉得那女孩的现身是来自上天的启示,告诉我一直以来心中的怀疑都是正确的,要我告发你的罪行。」   他接着又把手放到桌面上,低下头。   「但那完全是我的误会。抱歉,你并不是犯人。是我搞错了。」   「你突然是怎么了啊?你讲的那些推理又不是你随便临时想到的东西,而且我觉得你对于我个性的分析也大致上都很正确喔。」   那都是很率直的意见,因此对梶尾来说,看到对方低头道歉反而会让他感到抱歉。更何况十条寺指控说「你是犯人」之后,梶尾又没有特别提出什么反论或反证,对方却自己撤回了自己的主张,让梶尾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十条寺抬起头后,重新吃起自己的鳗鱼饭。   「正因为我的分析正确啊。如果你是犯人,就不可能在突然被我告发之后却毫无动摇,还那么愉快地继续吃饭。你应该会立刻停下手,把注意力集中到脑部思考该怎么撑过眼前的状况、该怎么对付我才对。也不会有余力去管那个女孩子。如果状况变成那样,我就更能确信自己的假说是正确的了。然而你实际上却表现得从容不迫,对状况只是感到有趣,甚至还在思考那个女孩的事情。这是不可能的。」   梶尾听到对方如此说明,这才惊讶发现自己的态度完全就像个即使被警方怀疑或执着调查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人物。   「老实说,你消瘦的样子实在太过逼真,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不是在演戏。所以认为只要像这样告发你,或许就能揭露你的伪装。」   十条寺表现得相当自责。   不过那会逼真也是当然的,因为梶尾根本不是在演戏。雪枝过世之后,梶尾虽然认为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行,所以努力勉强自己把食物塞进胃里,甚至还吃过安眠药,但直到最近为止都完全没有改善的迹象。   「原来雪枝小姐过世之后,你是真的变憔悴了。既然如此,你就不是犯人。如果真的是你杀了雪枝小姐,你就不会沮丧到那种程度。想必就是因为雪枝小姐是被来历不明的人物杀死,你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吧。」   十条寺用一副感到自己犯了大错的态度,粗暴地把鳗鱼饭挖进自己口中。   不过梶尾倒是觉得对方没有必要如此贬低自己而安慰道:   「这也很难讲。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在雪枝过世之后身体状况会变得这么差。人的心其实是很难操控的啊。」   十条寺把吃光的饭盒放下来,开口宣告:   「就算那样,如果你是犯人也不会变得如此严重。所以这餐的钱全部由我出,算是对你最起码的赔罪。」   「别在意啦。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告诉过警察?如果你有讲,我应该早就被警方调查,也就能得出明确的结果啦。」   「我怎么可能做出把朋友出卖给警察的行为。至少也要让你有个出面自首的机会,否则我无法接受啊。」   「原来如此。那么就应该照原先讲好的,这餐由我出钱啦。」   十条寺真是个很棒的朋友。梶尾开朗地笑着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坐在最深处的女孩站起了身子。戴上贝雷帽,用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微的声响走向店门,对店员叫了一声后完成结账。梶尾和十条寺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巴,用视线追着那女孩的行动。   女孩接着走到出口把手放到门上的时候,仿佛刚好想到什么事情似地莫名看向梶尾露出微笑。正当梶尾因此愣住时,女孩便拉开店门、穿过门帘,消失到店外了。   在梶尾他们之后进店,跟两人一样点了特级鳗鱼盒饭,又比梶尾他们早一步踏出店门。想必她的饭盒中一粒米也没有留下,茶也都喝光了吧。然而那女孩却还是老样子,带着仿佛自动人偶般的氛围离开了。   梶尾与十条寺都像灵魂出窍似地在女孩已经离去的店内呆坐了一段时间。过去的事件究竟犯人是谁的话题都变得无所谓了。两人接着看向对方,几乎同时说道:   「结果那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不存在于人类智慧可及的范围之内。   神秘的女孩子离店过了约十分钟之后,梶尾与十条寺也踏出店门,在车站前道别了。   梶尾在车站前目送朋友离去后,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时间还不到下午三点,看不到放学的学生们,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行人。在晴朗的冬季天空下,梶尾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昨天已经把工作处理完毕,预定计划上就算进度放慢一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梶尾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事情想做。   虽然天气有点冷,不过就去买罐咖啡,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逛逛的观光地或散步路径,如果没有就提早行动吧。于是梶尾拿出手机准备调查一下周边情报,却在这时被人从背后搭话了。   「梶尾隆也先生,请问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梶尾赶紧转回头,便看到那个头戴奶油色贝雷帽的女孩站在那里。手握红色的拐杖、刚才自己一个人踏进鳗鱼店、有如西洋的自动人偶、个头娇小而楚楚可怜却又让人感到奇异、实在不像这个世界的存在的女孩。像这样近距离一看,她的肌肤和睫毛等等也同样有如人偶。   梶尾惊讶地低头望着女孩,不过只要仔细注视就能发现她的眼睛是活生生的人类,也可以感受到体温。   即使梶尾因此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感到可疑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梶尾记得自己和十条寺在鳗鱼店都没有讲出彼此的名字,更不可能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就算他们真的有讲出来,从座位距离判断这女孩应该也不可能听清楚才对。可是她现在却正确叫出了梶尾的姓名。   然而女孩并没有回答梶尾的疑问,而是露出柔和的微笑。   「做为礼仪,我也报上自己的名字吧。我叫岩永琴子。因为有人拜托我来找你谈谈,请问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梶尾得知这女孩有个听起来普普通通的名字,又感到更加放心了。看来对方是个能够沟通的对象。   「我是不介意。有什么事吗?」   岩永接着用一副天真的态度问道:   「请问你接下来是打算去向警察自首吗?」   对于这样直冲核心的问题,梶尾霎时停止呼吸。岩永则是露出笑脸继续表示:   「你因为后悔自己计划性地谋杀了太太,所以打算去自首对吗?」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   没错,梶尾确实计划性地谋杀了自己的妻子雪枝。十条寺的推理大致上、或者应该说几乎全部都说对了。   梶尾为了不想将要离婚的雪枝交给其他任何人,于是决心将她杀害了。另外为了隐藏杀人动机,他还在事前犯下了几件拦路抢劫的罪行,试图伪装是连续抢劫犯不小心把雪枝杀死的。   虽然夫妻间传出离婚的计划,但警方并没有看出梶尾的执着心如此强烈,或者也许是梶尾事先计划的拦路抢劫布局发挥了效果,到头来警方只有形式上调查了一下梶尾就将他排除在搜查范围之外了。梶尾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然而他的计划还是有一项失算。他本来以为只要杀了雪枝,不用再担心太太被任何人夺走,自己就能安稳满足地继续过日子。一如十条寺的分析,梶尾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可以一如往常地正常度日。但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杀害雪枝并结束葬礼之后没多久,梶尾就开始感受到身体沉重。晚上躺下来也会感到呼吸困难,变得顶多只能到浅眠的程度。他本来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器官出了问题而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可是都查不出任何异常。过了三个月以上,状况都没有好转,他才终于想到这是心因性的身体不良了。   梶尾本来以为自己只要杀掉妻子就能满足,但那看来是过度的自信。丧失妻子的事实与杀害心爱对象的行为,肯定是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折磨自己的精神。想必自己的真心其实是认为即便让雪枝成为了别人的东西也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虽然梶尾并没有自觉,但身体的种种不适就是明白地显示着这些事情吧。   梶尾因此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决定去自首赎罪了。为了不要事后造成麻烦,他将已经接到的工作都全部做完,也把关于自身的种种事情都做好最起码的整顿。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完这些事情,总算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前去自首的时候,梶尾渐渐感觉到身体变得比较轻松,晚上也比较能睡着了。看来这些不适果然是出自心理上的问题。   进了监狱之后想必好一段时间都吃不到鳗鱼饭,也很难再跟老朋友见面了。因此梶尾才会在今天黄昏去自首之前,把十条寺约到鳗鱼店吃饭。   虽然梶尾没料到十条寺会在用餐时告发他杀害了雪枝,不过梶尾早已决定自首,也将身边种种事情都整顿完毕,因此根本不会对警察感到害怕。无论被说了什么话,他都不可能会感到动摇的。他甚至一边吃着鳗鱼盒饭一边愉快地听着对方的推理,打从心底钦佩着原来十条寺是从那样的视角推论出真相。然而讽刺的是正因为梶尾那样的态度,反而让十条寺否定了自己的推理,实在是世事难料。   如果十条寺连梶尾准备去自首的想法都看出来,就没有必要低头道歉了。如果有怀疑过即便是梶尾这样的人杀掉自己的妻子搞不好还是会罹患心病,他或许就能得出正确答案了。其实梶尾也是可以当场承认朋友的推理没错,直接向对方自白的。但梶尾想象到十条寺事后得知梶尾去自首的事情而惊讶的模样就不禁感到有趣,于是没有把真相讲出口了。而且梶尾也希望可以跟朋友笑着道别。   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叫岩永的女孩会提出那样的问题,简直就像她很清楚梶尾这半年来的真相一样?就算她是在鳗鱼店清楚听到梶尾和十条寺之间的对话,应该也不可能推理出真相,不可能连梶尾的姓名都知道才对。   就在这时,梶尾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头。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释一切了。」   虽然梶尾因为事件真相以及他接下来的行动都被看穿而感到惊讶,但事到如今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反正自己本来就准备去自首,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最大的谜团总算得到说明了。   「你是什么侦探或个人调查员对吧?因为我太太的亲属委托你调查我,所以你在我房间装设了什么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得知了内情。虽然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会从事那样的工作实在很不合常理,但你肯定没有外观上看起来那么年幼吧。这下也就能理解你刚才进入鳗鱼店的理由了。」   这件事让梶尾感到无比开心。   「那想必是为了把我逼到绝境而进行的事前准备、事前观察。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一个人走进正统的鳗鱼店,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注意。而如果在店外又冷不防地被你搭话、问罪,就会让我感到慌张而使状况变得对你有利了。说这是上天的启示其实也不算错。你确实就是手握智慧宝剑的虚空藏菩萨啊。」   梶尾得意洋洋地说着,本来以为岩永会因此感到钦佩,可是没想到对方却轻易就否定了他的讲法:   「很抱歉,我跟菩萨并没有关系。我会进入梶尾先生在用餐的店完全是偶然,而且我过去也从来没有见过你。」   梶尾再度陷入困惑。岩永则是继续说道:   「但就在我吃着鳗鱼饭的时候,你太太来找我拜托事情了。」   「我太太?」   梶尾变得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难道是雪枝在生前曾拜托过这个女孩什么事情吗?不,这女孩说她是在店里受到拜托的。   岩永浅浅一笑,开始说明:   「梶尾先生,自从你太太过世之后,你就一直觉得身体沉重,晚上也睡不好觉对吧?那也是当然的。因为被你杀害的太太化为幽灵,正紧紧地附在你身上呀。」   幽灵。虽然这汉字浮现到梶尾脑中,他还是一时无法理解。然而不知是不是冬季寒风忽然吹过的关系,他霎时有种体温降了好几度的感觉。   「请问你听过所谓的『鬼压床』或『灵障』之类的现象吗?现在那些就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的身体异常并不是起源于罪恶感的心因性症状,而是你的身体正承受着强大的外来负荷。」   岩永摇晃了一下淡粉红色的大衣,伸手指向商店街的方向。   「我走进那间鳗鱼店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被充满复仇心的幽灵附身,还有点感到惊讶呢。结果你太太的幽灵接着就把身体延伸到我面前,把各种内幕都告诉了我。因为你太太被你杀害之后就无时无刻都附在你身上,所以从你的杀人手法到你最近的动向她都了若指掌。而且就算你去向警方自首了,你太太似乎也没有要放过你的打算喔。」   岩永的态度既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告诫,而是有如阐述着真理的哲学家。   没有推理也没有调查,只是偶然进入一家店听到幽灵讲述真相。世上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吗?面对哑口无言的梶尾,岩永态度依然不变地说道:   「所以说,梶尾先生,你就算跑去自首,在社会规范上赎了罪,你的身体也不会变得轻松,晚上也还是会难以入眠的。请你今后也继续接受这样的日子吧。」   梶尾这时总算露出了苦笑。因为他发现了岩永的说明中带有矛盾。   「什么幽灵还是鬼压床的,拜托你别跟我胡扯了吧。自从几天前我想到自己快要可以去自首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比较轻松,晚上也可以睡得比较好了。这是因为我的罪恶感减轻的缘故啊。」   结果岩永却忽然笑了起来。   「那单纯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正因为你一心认为只要赎了罪症状就会消失,所以想到前去自首的日子接近了就会有种症状缓和下来的错觉。人的心灵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因此你那样的状态并不会长久。看,你现在身体又开始沉重了对吧?」   梶尾确实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腰部与大腿都沉重起来。刚才还能轻轻松松吃下鳗鱼饭的胃也忽然收缩而疼痛。额头也渗出冷汗。几天之前折磨着自己的状态又毫无预警地复发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梶尾甚至一瞬间看到有女人的手臂缠绕在自己颈部。他不可能忘记,那就是妻子雪枝纤细的手。   「你的体质似乎听不到幽灵的声音,所以你太太才会拜托我传话。你并不是那种因为罪恶感而会导致身体不适的正常人,而是独占欲望强烈到甚至杀害自己妻子,而且对此完全不感到反省,根本就不是人。你太太感到气愤的是,你试图以为自己是个抱有罪恶感的正常人。而且你所谓的罪恶感也是为了蒙骗自己说这就是身体不适的原因而捏造出来的虚假感受,完全就是你的错觉而已。」   对于感受到自己脸色开始苍白的梶尾,岩永却一副不合现场状况似地温柔告知:   「你今后要去向警方自首还是继续在外面生活都无所谓。监狱生活虽然不自由,但至少食衣住方面都有保障。而在外面生活虽然很自由,也能吃鳗鱼饭,但你必须用那沉重又难以入眠的身体继续工作养活自己。真不晓得哪种选择会比较轻松呢。」   明明讲话的内容是如此冷酷,这个叫岩永的女孩却依然肌肤晶莹剔透、秀发轻柔,丝毫不损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这点让梶尾感到无比恐怖。   岩永行了个礼后,转身准备离去,但梶尾赶紧把她叫住。   「你、你等一下。你可以看见幽灵,可以听见幽灵的声音对不对?那么你应该也有办法把附在我身上的太太赶走吧?拜托你帮我驱邪。我会支付代价的。」   梶尾并没有相信幽灵,也不可能让自己相信。然而为了从这个折磨身体的沉重感获得解脱,他除了这个女孩之外也不知道可以拜托谁了。   岩永把拐杖举到梶尾的鼻头前。   「我是怪物、妖怪、幽灵与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就算会接受身为幽灵的你太太请求,也没有道理要接受人类的拜托。如果你太太的幽灵附身于你有违世界的常理,我也不会不愿意帮忙驱除她。但你这是因果报应,非常合乎道理,因此我也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必要。」   岩永接着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不错的玩笑话般补充说道:   「反正你太太总有一天会对附身于你感到腻,你就想办法活到那时候吧。再说,能够和你心爱到甚至想杀死的太太在一起的现状不是正合你意吗?」   梶尾连开口反驳的力气都涌不上来了。岩永的身材娇小,感觉只要用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头撞向路边护栏,可是梶尾却连靠近她半步都感到畏怯。这女孩毫无疑问是靠人类的智慧无法衡量的存在。   然而梶尾还是伸出手做为最后的挣扎,大声对岩永说道:   「最后、最后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你刚才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走进那家鳗鱼店?这点一直让我很在意啊。」   梶尾希望至少能够知道这个答案、消解这个疑问。   岩永虽然一副「你问这什么怪问题呀?」似地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但很意外地还是用亲切的态度说出她的理由:   「要说为什么嘛,我只是因为今晚要到男朋友的房间过夜,临时想说要给自己补充一点精力,而刚好看到一家鳗鱼店,就走进去了而已。」   「补充精力?到男朋友房间过夜?」   面对只会鹦鹉学舌般重复话语的梶尾,岩永连呼吸都兴奋急促地点点头。   「鳗鱼被视为是求子与安产的象征,而且由于形状像男性生殖器的关系,也被视为房事圆满的象征。感觉就是吃了能够养精补气。今晚我可是干劲十足呢。」   毕竟人们会为了滋补养身而吃鳗鱼肉,所以或许真的有那样的效果吧。以理由来说确实很适切。   但是没想到眼前这女孩居然会讲出如此卑俗而下流的事实。看起来像个深闺的千金、精巧而美丽的自动人偶、菩萨化身的女孩,竟然会讲什么养精补气、房事圆满。   梶尾彻底被打败了。自己在鳗鱼店绞尽脑汁讨论、推测出来的答案竟然全都是错的。原来正确的假说在当时被否定为错误就是现在这状况的预兆了吗?该不会一切都是幻觉,胡扯自己的妻子化为亡灵的这个女孩其实根本不存在吧?   可是沉重的身体与仿佛要压碎内脏的这些感觉就算都是幻觉,也依然折磨着梶尾。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的余生。」   岩永轻轻拿起贝雷帽如此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被独自留在车站前的梶尾一步也没办法动。   究竟要不要照原本的预定计划去自首呢?总觉得不管有没有去自首,自己都一样会过得很痛苦。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无法通往光明的未来。而且又没有能够商量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对象。   只不过梶尾总算开始有了自觉。事到如今还在为自己着想,还在寻求从痛苦中解脱的方法,而且完全没有念头要对似乎附身于自己的妻子讲什么话道歉的自己,看来真的不是人的样子。   晚上七点过后,岩永琴子与男友樱川九郎在他打工结束准备回家的路上会合,并手牵着手从车站沿着人行道走向九郎单身居住的公寓房间。   九郎最近接了几个短期而需要重度劳力,也因此时薪很高的打工。这男人的身材高挑细瘦,虽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体力的样子,不过对劳力工作却丝毫不感到困难,即使好几天不眠不休也能好端端的,而且在有危险性的工作场所、环境或是面对危险的人物也能发挥出面不改色默默工作的胆识,再加上待人处事的评价又不错,因此似乎到处都有人想请他去工作的样子。   对于岩永来说,自己的男友在打工职场获得好评固然是好事,但是他对待重要的女朋友却偏偏不知该说是很薄情还是很被动又经常不懂得体贴,让岩永难以好评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清。   在这样回家的路上,岩永跟九郎提起了白天时从鳗鱼店开始的这段事情。这一方面也是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吃了能够养精补气的鳗鱼,要九郎今晚不用对她客气的意思。   然而九郎在听完之后却叹着气露出复杂的表情。   「那个叫梶尾的人虽然是自作自受,但你也太不留情了吧。」   「我只是完成自己身为妖怪们智慧之神的义务而已呀。」   岩永只不过是帮幽灵传话而已,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劳力,连餐后的运动都称不上。她实在不觉得自己为了这点事情需要被九郎如此唠叨。   而九郎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放弃似地垂下肩膀,一副厌烦地回应:   「反正如今那种事情就算了。但是拜托你今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走进那种鳗鱼店。我看那店里的人肯定也在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叫梶尾的人似乎也无法理解岩永为什么会出现在鳗鱼店的样子。既然是到鳗鱼店,除了想吃鳗鱼以外又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而且岩永既把餐点吃完,也有付了钱才离开,对店家来说应该也不会造成困扰才对。   「我是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呀。还是说我去吃鳖料理会比较好吗?」   「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拜托你不要做那种事。我是讲真的。」   到底这之中有什么值得否定的要素在内?岩永不禁嘟起嘴唇,但接着又想到一种可能而试着提了出来:   「请问学长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去吃高级鳗鱼饭而感到嫉妒吗?但学长今天从中午都在打工,就算我找你一起去你也无法来吧。要不然下次我再请你去吃好了?」   「不是那个问题啊。」   九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拉起岩永的手。   交了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真的很辛苦呢。岩永如此感到不满地走着。真希望那个叫梶尾的男人能够把甚至想要杀掉妻子的强烈独占欲望稍微分一点给这个男朋友。虽然岩永也不想要真的被杀掉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今天吃了鳗鱼,就要好好发挥那个功效才行。在冬季的夜空下,岩永如此发誓。   第三话 电击皮诺丘,或是向星星许愿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不过岩永琴子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而且有个大她五岁的男朋友叫樱川九郎。   她因为小时候经历过某种事情,所以同时也身为所谓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具体来说就是接受那些存在们商量并解决各种争执或其他问题的工作,因此也被那些存在们称呼为「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而备受敬畏。   而她今天也为了这样的工作,傍晚来到男友九郎的公寓房间借用电脑上网,针对进入这个三月之后在一座叫渡渡水的小镇发生的异常变化收集着情报。   明明今天难得来到男朋友的房间,岩永本来的预定计划是要两人一起煮晚餐来吃然后一起观赏影片之类,好好轻松一下的,却没想到状况会变得如此无趣。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中午时忽然有妖怪们前来向岩永求助,而岩永从内容上判断紧急性很高的缘故。   「九郎学长,很抱歉我改变了预定计划。难得今天有时间可以较早到房间来一起相处的说。」   岩永感到不好意思地对站在厨房做事的九郎如此道歉。对方看到可爱的女朋友来到自己房间却一直盯着电脑,肯定觉得很无趣吧。   然而九郎双手却各拿着装满咖啡的马克杯走到岩永在使用的桌子边,心情极为愉快地回答:   「别在意啦。其实你也可以回家去忙没关系喔。这样我也可以有自由的时间,而且晚餐也只要做我一个人的份就够了。」   虽然他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是真心如此期望的样子,不过岩永推测男朋友应该实际上是心情不太好,而故意讲出这种坏心眼的话。于是她叫九郎坐到自己旁边,并轻轻撩起裙摆露出自己的嫩肌。   「如果学长觉得无聊没事做,就请摸摸人家的大腿吧。」   「摸你的大腿有什么好玩的?」   九郎一副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似地如此说道。   这下就算是岩永也觉得自己没道理要被讲到这种地步而生气起来了。虽然岩永以她的年龄来讲外观有点年幼,身体也不算太有肉,但大腿就是大腿呀。   「很好玩吧!大腿可是女性的魅力之一!像那个MOMO连者(注)的『MOMO』就是取自大腿(futomomo)的『MOMO』呀!」   注:日本首部超级战队系列特摄作品「秘密战队五连者」中的战队成员之一,中文译为「粉红连者(桃连者)」。   「不要胡乱捏造由来。那明明就是来自桃色(momoiro)的MOMO。」   九郎冷淡反驳后坐到岩永的对面,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她面前。岩永不禁觉得明明自己说的是毫无疑问的真相,对方这态度也太差劲了。什么桃色的桃,根本就是被既定观念束缚了思考的典型想法嘛。   「话说回来,妖怪们是来找你商量什么事?」   九郎喝了一口咖啡后,言归正传到这次的问题上。毕竟如果要解决这次的委托内容应该会需要九郎的协助,因此岩永立刻端正坐姿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的地点在B县的一座叫渡渡水的海边小镇。根据妖怪们说,在那里出现了一具奇怪的人偶在扰乱秩序。」   「连妖怪和怪物都会形容是『奇怪』的人偶?听起来还真不寻常。那是什么样的怪异存在?」   「这个嘛,如果真要给它取个名字……」   岩永听完妖怪们形容那个存在的行为与特征后,将自己联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   「就叫『电击皮诺丘』吧。」   皮诺丘是十九世纪在意大利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木偶奇遇记》的主角名字。由该作品改编成的动画电影相当出名,应该有很多人即使不清楚详细内容也至少知道这个名字以及故事大纲。然而电影与原作的内容有很多不同之处,也很难完全讲说是一部写给儿童看的作品。   九郎拿着马克杯露出复杂的表情沉默一段时间,最后用疲惫的声音告诉岩永:   「取那么奇怪的名字,搞不好又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啰。」   箆井多惠昨晚听到半年前开始住到自己家的虎斑猫笃定说道:   「吾等的伙伴已经前往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地方求助商量,因此一连串的怪事想必也很快就会获得解决的。」   然而多惠还是完全无法放心。   多惠已是年近八十的高龄,经历过人世上种种的风波,但是对于这次一连串的事情还是感到相当难受。   说到底,「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究竟是什么?从称呼上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存在,恐怕也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吧。要去求助商量是无所谓,但会不会反而因此招来更多的麻烦?   虽然说会讲人话的妖猫一副理所当然地与自己同居的现况,已经是一件怪事就是了。   多惠今早七点半也一如往常地穿着深红色的运动服出门去慢跑。就在来到充满海潮气味的海岸边时,便看到小镇上的四、五名男性聚集在停了几艘钓鱼船的小港边,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事情。其中也可以看到镇长的身影。   右边是蓝色的海面,左边是绿色的山野,头上的天空晴朗,可说是连眼睛都会感到清爽的早晨。而且时期已到三月二十五日,气温也逐渐回暖了。可是多惠的心情却既不清爽也不感到温暖。   多惠叹了一口气后停下脚步,对那群男性说道:   「看来今天又有大量的鱼尸漂浮了是吧。」   「哦哦,多惠女士。」   镇长有如见到可靠的母亲般,用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转向多惠如此回应。   这位镇长今年六十一岁,虽然就年龄来讲即便当多惠的儿子也不算奇怪,但是在这种时候居然对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婆露出求助般的眼神也未免太丢脸了。再加上镇长的身材肥胖,更加深了没有出息的印象。   然而镇长并没有注意到多惠这样的心情,继续说道:   「今天又有上百条的鱼尸被打上海岸或是漂浮在海面上啦。自从进入这个月之后,每个礼拜都会发生三次这样的现象啊。」   今年进入三月之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不限种类的大量鱼尸被冲上这座小镇的海岸。虽然根据潮汐或海浪高低的差异而会在不同的沙滩或岩岸发现,有时鱼尸也会被冲到远处的海面,但数量上都同样相当异常。   多惠态度平静地看着镇长,接着望向海上。   「还是一样查不出鱼群的死因吗?」   「我们虽然请县内的大学来调查过,可是大多数的鱼尸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也验不出毒素,又不是窒息死亡的。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类似赤潮的现象。硬要说的话,似乎所有的鱼都是像休克死亡的状态。」   镇长如此回答后,一名钓鱼船的船主接着摇摇头。   「而且这只是因为鱼尸漂浮在海面上比较显眼而已,听说其实连海藻、水母和贝类等等都有遭殃的样子。这片海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钓客们也不太在意,可是从上周开始,出海钓鱼的人数就大量减少了。在岸上或岩岸边垂钓的钓客也少了许多。钓鱼船的客人数量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明天开始的周末假日也已经有一堆客人取消预约啦。」   另一名船主仿佛感到胃痛地用手摸着腹部如此说道。   起初发现有鱼尸漂浮的时候,靠海维生的大家都还很冷静,认为应该调查一下便能知道原因,而且就算不知道原因,大海本来就偶尔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因此都没有想得太深。   可是就在大家都抱着「明天这个现象应该就会结束了」的想法到了隔天、再隔天,翻起白肚的大量鱼尸又再度布满海面,有如铺了一整面的白瓷砖。即使大家闭上眼睛祈祷隔周这个现象就会停息,到了下一周依然还是看到了鱼尸漂浮,连海潮的气味都变了。虽然没有确认过正确的数量,但有时候甚至会有几百条鱼只遭到牺牲。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不明。既没有被下毒过的迹象,也没有海水温度忽然上升、下降或是盐分浓度大幅改变之类的事情。然而每隔几天的早上,就会发现大量鱼群以及接近小镇岸边的海中生物死亡的尸体。   这样的海域肯定不会有人想要来钓鱼捕鱼吧。而且这件事还被报纸与电视新闻报导出来,因此外来访客会减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餐厅和商店也都表示客人减少了,要是继续查不出原因,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在渔业方面或许也会出现影响喔。据说人们光听到是在这座镇的近海捕到的鱼就不想买了。」   镇长与船主们都越说越垂头丧气,让状况更显得严重。   然而多惠却对那样的大家嗤之以鼻:   「好好的一群大男人别只是因为一个月状况不顺就在那边惊慌失措呀。说到底,这小镇从去年夏季前开始就状况好过头了。那时期因为那部电视剧的影响,让我们赚到了前年的两倍甚至三倍不是吗?跟这个月的亏损互补起来就跟往年差不多一样,或者获利反而比较多吧?」   包含镇长在内的男人们被多惠如此质问,都答不上话来了。   多惠所说的电视剧是去年春天播放的一部由当红男女演员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被山与海包围的这座乡下小镇———渡渡水当时被选为拍摄现场,而且故事内容也与海钓或岩岸垂钓有关。   那部电视剧获得近年来难得的大成功,使得大量的观众们为了想拜访成为故事舞台的小镇、想到登场人物们用餐过的餐厅享用新鲜的鱼类、想要在跟登场人物们同样的场所钓鱼,蜂拥来到了这座小镇。   渡渡水镇的总人口不到八千,不但交通不便,而且连一间便利商店都没有,主要经济来源是小规模的渔业以及外来的钓客,因此年轻人不断外流。   而这样的小镇却遇上了景气好转的契机。即使电视剧下档之后,话题依然没有降温,周末还是有许多游客前来。因为电视剧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为人所知的这个极佳钓鱼地点总算开始受到注目,固定前来的钓客也渐渐增加了。   虽然因为外来访客急剧增加的缘故,各种纠纷与不满也随之增多,让镇上没有参与商业活动的居民之中也有人感到不悦,但大致上来说,整座小镇都变得充满朝气,趋势看好了。   多惠接着一副好像很有道理似地说出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话:   「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好坏相抵的。幸与不幸的分量最终来说都不会相差太多。你们就想作这是海神大人在告诫我们,不要得意忘形地胡乱投资,花了大钱结果自取灭亡呀。」   虽然说为了告诫人民居然大量残杀自己本来应当守护的海中生物,这样的神明未免也太坏了。不过多惠只有把这想法放在心中,为了让男人们镇定下来而露出苦笑。   「你们就稍微再忍耐个一周。如果到时候鱼群死于非命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再来想想看要不要驱邪之类的吧。」   多惠虽然很清楚那样做根本没什么用,但是忍耐之后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措施,肯定会让大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强烈吧。   她接着便结束与男人们的交谈,继续慢跑起来。   每次要离开现场的时候,多惠都忍不住会露出苦涩的表情。她并不是没有罪恶感。她其实知道进入这个月之后开始发生的那些大量鱼群死亡现象的原因。然而就算把原因说出来,肯定只会让伤害更大吧。   这时镇长摇晃着肥大的肚子追上多惠,一边擦着汗一边跟在她旁边。   「多惠女士,请等一下。请问实际上的状况究竟是如何?」   「什么实际上的状况?」   多惠虽然配合语气上似乎在试探什么事情的镇长放慢了跑步速度,但还是假装搞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态度如此回应。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气馁地继续说道:   「镇上也有人开始在讲了,说这会不会是善太先生在作祟啊。」   无论在任何地方,总会有直觉敏锐的人。不,或许是在乡下小镇狭小的人际关系中,会有人想要用那样的角度解读现象也是合乎常情吧。   「什么作祟,讲那什么不科学的话?你是在哪间学校读过书的?」   也许是被一个刚刚自己才讲过什么海神大人的白发高龄对象批评为不科学的缘故,镇长霎时畏缩了一下,但还是主张不让步似地进一步表示:   「可是善太先生以前就不太喜欢突然增加的钓客与观光客,因为他们不仅会随地乱丢垃圾,未经许可就乱拍照,还会把镇上种植的花草树木擅自折断或带回家,惊动警察的案件也增多了。最后甚至连善太先生的孙子翼小弟弟都被观光客的车子撞到丧命啦。」   突然间的变化就容易导致扭曲,为了扭曲而支付代价的人竟然是年幼的小孩,这究竟是什么天理?   善太———户平善太是跟多惠一样在这座渡渡水镇出生长大,从没离开过这块土地的人。年纪比多惠小五岁,家也住得很近,再加上各自丧失伴侣后都长年独居,因此多惠也相当关照他。善太的儿子很早便离开小镇结婚成家。而就在去年的八月,那个儿子带着妻子以及对善太来说是孙子的十岁小孩———翼一起回乡探亲了。   然而那个孙子翼却被来到镇上观光的四名男女大学生驾驶的车子撞到,意外身亡。据说当时驾驶车辆的大学生们都在说笑玩闹没有注意前方,而且方向盘的操作上也有问题的样子。   善太的孙子虽然在刚被撞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因为是暑假期间,外来观光客的车辆导致镇内道路堵塞,又有大量违规停车,延误了救护车搬送,让孙子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断气了。   「那真是一场接连的不幸导致的意外。甚至有人说如果翼小弟弟能够再早一些些送到医院就能得救了啊。」   多惠虽然认同镇长的看法,但同时又刻意用嘲笑似的声音回应:   「所以为了让招致那个结果的观光客们不要再到镇上来,而对海中的鱼群作祟引发原因不明的大量死亡现象吗?」   「善太先生是二月底过世,葬礼结束进入三月之后,这个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开始发生了。时期上也吻合啊。」   善太在孙子死后,脸上总是带着仿佛默默在忍受命运无理的表情,在那群大学生接受法院审判之后也依然没变。最后就在上个月,他有如气力竭尽似地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了。   「镇长,你也稍微减肥一下吧。明明比我年轻将近二十岁,跑起百米搞不好我还会赢你呢。」   因为讨厌的记忆涌上脑海的缘故,多惠看着气喘吁吁的镇长如此挖苦了一下。   「这与其说是我的体重问题,不如说是多惠女士即使跟高中生赛跑也能赢吧?」   「再怎么说我也跑不赢田径队啦。」   「如果跑得赢才真的有问题啊。」   镇长说着抓住了多惠的手臂。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会被拉开距离吧。   「哦哦,请你不要忽然改变话题啊。现在在讲善太先生的事情。」   面对不断喘气的镇长,多惠总算放弃而停下脚步,提出对方的讲法中可说是矛盾点的部分:   「善太以前确实觉得观光客很烦,再加上翼小弟弟又被杀害,肯定会感到怨恨吧。但如果因此赶走观光客,损失最大的将是这座小镇。要是鱼群离奇死亡的现象继续下去,会导致游客不再来访,大家因此失业,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上吊自杀或是离开小镇?这样做与其说是在诅咒观光客,不如说是在诅咒这座小镇呀。」   「可是善太先生在翼小弟弟的那起事件中不是也对整座小镇都感到怨恨吗?」   镇长态度恐惧地对多惠如此询问。   而看到多惠没有反驳,于是他又接着说道:   「翼小弟弟的那起意外事故发生后,镇上多数的人首先感到担心的是意外死亡的事件如果被报导出来可能会使小镇的形象受损,导致游客人数减少。一座闹出过人命的小镇,而且原因还是在于大量增加的观光客,要是这样的话题受到讨论,无论如何都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据说也有人不但没有对善太先生与其家属表示同情,还暗示大家不要把事情闹大。或许是这样的心理影响,也有很多人在背地里批评说开车的那四名大学生固然有错,但翼小弟弟没有注意安全也不对。那些话大概也有传到善太先生耳中吧。」   「是有传到他耳中没错。」   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在这种一旁可以看见辽阔的水平线、阳光照得海浪闪闪发亮、偶尔也能看到海鸟飞舞的早晨,实在不是让人想提出来回想的事情。   镇长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参与其中,或是因为没能制止那些行为的罪恶感所致,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对于这样的小镇,善太先生真的都不会想做些什么报复行动吗?」   他说得没错,多惠提出的问题点其实并不构成矛盾。   即便如此,多惠还是开口否定: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善太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讲难听一点就是个胆小的男人。当然,既然是人类就可能会怨恨什么人什么事,甚至会想要杀掉对方。但是他可没有那种胆量去承担自己亲手杀害谁或让谁不幸的责任。更不用说是影响到整座小镇将来发展的坏事,他可没那么坚强。」   善太一如名字中的汉字,在性情上「善」的要素很强。或者应该说是个对于做坏事会感到强烈抗拒的普通男人。   「即便是死后,那样的男人会做出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小镇诅咒作祟之类的事情吗?你觉得他能够忍受自己遭到镇上的人们怨恨吗?如果可以,他早在生前就跟人起冲突了,怎么可能默默关在自己家里?」   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责任就必定会回到自己身上。多惠非常清楚善太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足以承受自己直接陷害谁沦于不幸的责任。而关于这点,镇长也点头回应:   「是,我知道。但既然没办法亲自下手,让别的存在来代劳又如何呢?」   能够有这样的思考角度,或许该称赞他不愧是两届连任镇长的人物吧。   面对仿佛在恐惧自己的想法正确的镇长,多惠用严肃的声音回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长接着用做出决意的态度说道:   「善太先生制作的那具大人偶,请问你知道跑哪里去了吗?」   善太制作的人偶。   镇长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就像是害怕自己承认这点,但是又没办法视而不见,因此希望多惠能证实正确答案,帮他背负起断定真相的责任。其实不只是善太而已,想必无论是谁对于坏事、罪恶或负面的事物都不想直接扯上关系吧。   见到多惠默默站在眼前什么话也不讲,镇长一副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气氛似地开口说道:   「翼小弟弟去世之后,善太先生不是就在制作一具尺寸比小孩子稍大一些的木头人偶吗?虽然我没有看过最后的完成品,但那人偶连关节都可以动,感觉如果用细线吊起来就可以当牵线傀儡了。」   多惠简短回应:   「是呀,他确实做过那样的东西。」   多惠最后在善太的家看到的那具人偶站起来高度约一百四十公分,颈部、肩膀、手肘、膝盖与胯部都做成多少可以活动的关节,不过脚踝部分则是几乎没办法动。而手指大概是特别难制作的缘故,手肘以下的部分是用同一根木头削出形状,手腕的前端只是削成约棒球大小的球形象征手部而已,既没有办法抓东西也无法活动手腕。   木偶整体都没有涂漆,手臂、脚部与躯体的棱角也没有充分磨平,表面只是稍微打磨过而依然显得粗糙。没有穿衣服也没有套鞋子,头部也没有头发或耳朵,甚至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只是接上一个看起来像鼻子的东西。   如果用细线吊起来或许还是可以像牵线傀儡一样操纵,但因为全身各处的零件大小比例有点奇怪的缘故,即使站直也会莫名给人一种倾斜的印象,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大小简直就像是仿造去世的翼小弟弟,也有人传闻说那搞不好是善太先生想要做来当成孙子的代替品。」   一个年过七十岁,手也不算特别灵巧的男人忽然收集木头,制作起尺寸跟人类儿童一样大的人偶,自然会引起谣言。善太原本在镇上生活得很正常,也有跟邻近居民们来往交流,因此他如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埋头制作那样的东西,其他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那具人偶在善太先生过世之后完全没有被提出来讲过对吧?我也没听说回来办丧事并收拾房子的儿子有找谁商量过如何处理那具人偶。那种东西若要当成一般垃圾丢弃应该会让人不太舒服,而且那儿子恐怕根本不晓得善太先生有在制作那样的人偶。那么他如果在房子里发现那具人偶,想必不会直接带回自己家或丢掉才对,应该会询问镇上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较自然吧?」   这推论很有道理。   「可是无论丧事前或结束后,那样的话题都没有被提出来讲过。简直就像善太先生死后,那具人偶便从他家消失了一样。多惠女士跟善太先生很亲近,而且发现善太先生过世的人就是你。请问那时候人偶有在他家吗?」   「这很难讲。如果他把人偶收到置物间之类的地方,我也不会发现。也或许是善太自己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在做的东西很奇怪,所以早就自己烧掉处理掉啦。」   多惠也用听起来有道理的假说否定了镇长的想法。   「但愿是那样就好了。」   镇长擦了一下汗水。那似乎不只是刚才跑步流出的汗水而已,也混有冷汗的样子。   脸色依然不佳的他又接着说道:   「但是据说有人在半夜目击到像是那具人偶的影子走在路上,朝海岸的方向离去。听说那人偶直挺着背,而且还能听到『喀、喀』地像是硬木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啊。」   多惠忍不住垂下了嘴角。这时候自己究竟是要一笑置之地叫对方少讲蠢话会比较有效,还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对方比较正确呢?   就在多惠如此犹豫的时候,镇长把感到恐惧的视线移向海面。   「那简直就像是翼小弟弟死后的灵魂寄宿到那人偶身上,又接收到善太先生的思念而四处徘徊一样。而且是走向海的方向,感觉就跟进入这个月后开始发生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有什么关系啊。」   镇长再度看向多惠,有如溃堤般一句接着一句说道:   「想想看,这是不是会让人联想到『皮诺丘』的故事?那故事也是老爷爷制作出来的木偶皮诺丘因为妖精的某种力量而获得了灵魂,虽然惹出了各种麻烦事但最后变成了真的人类不是吗?」   「皮诺丘呀。」   多惠用无奈傻眼的声音回应,但镇长不以为意。   「善太先生大概也是想到那个故事,所以给那人偶装了一根像棒子的长鼻子吧?这样越想就越觉得像是皮诺丘,感觉它自己就会动起来了啊。」   那具人偶的头部约有一颗排球大,在姑且呈现球形的木块中央插了一根十公分左右的木棒。那根木棒就像鼻子一样,即使没有眼耳口发也让人偶看起来有人的样子。   而故事中皮诺丘的鼻子也是一根细长的木棒,而且设定上只要撒谎就会不断伸长。   多惠不禁表情忧虑地反驳镇长:   「你的意思是说那具人偶继承了善太的遗志,半夜到海上大量残杀鱼群是吗?区区一具木头制的人偶做的事情还真大呢。故事中的皮诺丘没有那样的力量吧?」   「虽然是那样没错啦。」   「还有,老爷爷做的人偶因为妖精而获得灵魂是电影的剧情。卡洛·科洛迪写的原作《木偶奇遇记》中是描述老爷爷得到一块本来就会讲话又会动的木头,所以将它制作成人偶想要拿来赚钱。原本的故事才不是那么温馨的内容。这跟善太的人偶也差太多了吧?」   镇长原本从「皮诺丘」联想到善太制作的人偶可能自己会动,却被多惠提出与原作的差异加以否定,而不禁慌张了起来。   然而多惠其实有说谎。如果她是皮诺丘,鼻子就会伸长了。   善太的人偶与皮诺丘其实有相同之处。因为那具人偶也是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的。   不过多惠表面上还是一副讲得很有道理似地继续否定:   「已故的人生前制作或是珍惜的人偶自己动起来杀人还是引起灾祸,那是怪谈或恐怖作品常有的设定。你听说的人偶目击证词只是将『善太制作人偶』跟『鱼群大量死亡』这两件本来毫无关系的事情组合起来乱讲的谣言罢了。你都年过六十了,还相信那种话吗?可别在镇上的其他人面前讲出来啦。」   「我是因为多惠女士才讲的啊。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不就全部都可以串在一起了吗?」   镇长虽然靠直觉认知到某种真相不明的东西,可是如果在公开场合讲出来搞不好会遭到大家嘲笑。但自己一个人藏在心中又觉得很恐怖,所以他才会想依靠镇上居民中活得最久、他认为最可靠的多惠吧。   而镇长的直觉非常准。全部可以串在一起也是当然的。   多惠很清楚,一连串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就是跟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有关系。那具人偶就跟皮诺丘一样,即使没有细线也能自己动。多惠已经看过好几次那样的景象,昨晚也看到了。   然而她丝毫不把那种事情写到脸上,只是搔了搔自己的头。镇长则是又擦起汗水。   「当然,我并没有相信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可是如果继续不把那具人偶视为问题,我总有一种事情将会变得无法挽回的预感。请问多惠女士怎么想?」   超自然的现象虽然教人难以相信,但如此说明起来就很单纯,因果关系也可以变得明确。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人类至今依旧无法舍弃不科学的诅咒、作祟或意念等等想法吧。   「善太作祟吗?也就是说善太虽然没办法弄脏自己的手,但可以让自己制作的人偶代劳是吧?」   「至少他可以得到一面免罪金牌,说那全都是人偶擅自闯的祸。」   虽然制作出那具人偶的人是善太,但或许这样可以在心理上逃避直接性的责任。   「真是讨厌的想法呀。」   这位镇长确实具有慧眼,他的推论几乎都朝着正确的方向。或者他可能只是被逼到不得不承认真有「作祟」这回事的地步了吧。   面对明明眼光正确却有如踏入泥沼般挣扎的镇长,多惠基于最起码的善意告诉他:   「去做好驱邪的准备吧。不过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从镇的预算中拨出费用,就由我个人来出钱好了。你可要办得隆重一点呀。」   她说完后便继续慢跑起来。而且这次加快速度,让镇长不再有想要追上来的念头。   鼻子可以闻到大海的气味,脚下可以感受到柏油路坚硬的触感。   在这样一座人口不断流失、只有海浪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的海边小镇,究竟是有什么魔物降临了?坏事一件接着一件,人偶自己动了起来,又招来更多的坏事。若这次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是最后的坏事就好了。但如果将来还有更严重的灾祸,就必须趁现在阻止才行。   那只妖猫从半年前开始住到多惠的家,搞不好就是上天为了驱除灾祸而事先垂下的救命之绳吧。   虽然多惠很想抱怨上天别让老人家过度操劳,但有时候正因为是老人家才能做事干脆直接,正因为剩下的岁月不长了,才有办法做出某些事情。多惠也只能做好觉悟,让自己看准那样的时机了。   多惠的家孤零零地建在海边一座微高的山丘上,下面可以看到一片沙滩。其实以前周围还有其他住家,但是一间接着一间消失,如今户平善太过世后房子也被拆除,使得最接近的邻居也距离多惠的家有两百公尺以上。毕竟山坡的土地利用起来不太方便,镇上居民又不断外流,因此这地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新房子了吧。   房子的构造是两层建筑加上庭院,空间大到即使家族四个人住起来都还会有空房。然而在十五年前多惠的丈夫早她一步离开人世后,现在住在这间房子的就只有多惠跟一只猫而已了。屋龄虽然很老,不过定期都有在保养维修,抗震性也十分足够,丝毫没有老旧的感觉。   家中虽然有和室,但多惠基本上都是在木头地板的房间生活,几乎没有在榻榻米上坐过。这是因为她从年轻时就喜欢这样的室内装潢,而且平常如果是坐椅子或沙发,在起身时确实不会对腿部和腰部造成负担,对于年老后的生活也比较合理。   多惠八点多慢跑回来时,看到有个像鸟类的黑影从房子后面飞了出去。以为那是乌鸦的多惠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但那只鸟怎么看都有两个头。多惠不禁感到可疑并打开家门进入玄关,虎斑猫便走出来迎接她了。   「嗨,你回来啦?」   虎斑猫口气亲近地如此说道。多惠则是低头看向它。   「刚才我看到有只像双头乌鸦的鸟飞走了。那是你的同伴吗?」   于是猫用一点都不像动物的动作点点头回应:   「是啊,它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天傍晚公主大人就会大驾光临了。」   「那个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吗?」   「没错,这下万事都能获得解决了。毕竟从那怪人偶出现之后,无论山上的妖怪还是海中的妖怪都没办法安心生活,正伤透脑筋呢。」   然而多惠倒是更加觉得可疑了。   「在我看来,你也跟那人偶一样是妖怪就是了。」   「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跟那种连话都不会讲的家伙混为一谈啊。」   猫举起前肢在自己身体前方快速挥动。那动作可说是有模有样,更加深了它不是普通猫的印象。   「就是因为你会讲话所以是妖怪呀。真不知道那时候让你进到家里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听到多惠抱怨似地如此说道,妖猫立刻趴下身子低下头。   「那天我从早上就吃不到东西又被雨淋湿,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因此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喔?」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跟我讲话,装得像只普通的猫不就好了。」   「我只是想说要积极向你报恩啊。」   「才不是。你明明是因为想喝酒才向我搭话的。」   这只虎斑猫是去年九月底的时候来到多惠独自居住的这个家。   那天从中午之后就下起倾盆大雨,甚至让人连几公尺前方的景象都看不清楚。而就在那样的状况中,这只虎斑猫全身湿淋淋又脚步不稳地逃到这间房子门前,倒在路上了。   当时隔着玻璃落地窗发现那只猫的多惠并不是因为涌出慈悲心,而是从猫的虚弱程度看起来感觉放着不管就会死在那里,到时候要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才会把猫带进家中,并喂它吃自己吃剩的煮鱼。   后来多惠也没有刻意把猫关在家中,而是放任它自由行动。本来以为猫会自己出去的,没想到它就这样住了下来。   多惠本来在想,如果这猫过度干涉自己的生活就要把它赶出去。然而这猫却一点都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在柱子或地板上磨爪子,更没有邻居会来抱怨,总觉得要把它赶出家门反而还比较费事。   而且饲料也只要多惠每天稍微多煮一点点饭菜就足够,甚至变得比以前更不会有多余的剩饭剩菜,对多惠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有一天多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端着日本酒一边操作着桌上一台笔记型电脑的滑鼠,准备从购物网站买东西的时候,躺在沙发边缘的那只猫竟忽然对她说了一句「可不可以也分我一杯酒来喝」。似乎是这只猫很爱喝酒而忍耐不住的样子。   多惠当时虽然感到很惊讶,但是如果自己惊慌失措、逃避现实,又会让她觉得很不爽,因此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对应这只妖猫,结果就这样一起相处到了今天。   多惠从玄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既然是妖猫,我本来还期待你会把我吃掉,然后变成我的模样顶替我,抢走我的家和我的生活呢。这样我还能在往生后的世界跟老伴和孩子们炫耀我的死法很稀奇的说。」   多惠一脸埋怨地对着跟到她脚边的妖猫如此说道,然而对方却一副「不敢不敢」似地摇摇手。   「在这个忙碌的现代,又是邻居交流又是纳税什么的,就算顶替了人类也只会劳心劳神而已。能够寄宿在冷暖气具备的房子里,三餐又有饭吃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啊。」   「我也是对这个必须劳心劳神的尘世感到厌倦了。」   多惠把矿泉水注入杯子喝了一口后,仰天抬头。   「而且现在又跟妖怪的世界扯上关系,变得更加麻烦啦。」   就是这只妖猫的存在不容分说地让多惠与一连串的怪事扯上关系的。虽然就算没有妖猫应该也会扯上关系,但至少不会那么早就得知这么深的内幕才对。   不过既然知道了,就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行。   「跟你扯上关系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我孤独往生的时候你会立刻去通知镇上居民,这个交换条件而已吧。毕竟要是尸体发现得太晚,腐败到连内脏都流出来的话,大家要处理起来肯定也很麻烦。」   多惠就是用这个交换条件给妖猫喝酒的,然而妖猫却叹了一口气。   「不过啊,我总觉得身强体壮又有胆识的多惠女士搞不好会比我还长寿呢。」   对于多惠来说,她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比妖猫还长寿就是了。   多惠一边洗着喝完的杯子一边对妖猫问道:   「话说回来,你说的那个公主大人真的有办法解决问题吗?那人偶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久后它甚至会杀人啦。」   「比起人类的问题,现在我们妖怪遭遇的牺牲就已经无法忽视了。」   跟在多惠脚边的妖猫露出一脸仿佛吞了铁块似的表情如此回应。   「能够自由行动,又会从右手释放电击的木制人偶,实在太不合常理啦。」   明明是只妖猫却在主张合不合常理,这点才真的让多惠感到无法理解。不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具人偶自己走路的景象,还是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确实是很不合常理呀。」   多惠接着便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夜晚的沙滩上看到那具人偶时的事情。   多惠目睹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走在沙滩上的情景,是在这个月十五日的深夜,过了一点半之后。   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从月初就已经开始,之后也连续在发生。而多惠心中也一直很在意善太过世后那具人偶下落不明的事情。从人偶的尺寸判断起来,应该不会跟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找不到才对。而且在人偶失踪后没多久,海上的异常变化就开始了。正因为多惠看过善太制作人偶时的样子,她怎么也无法认为两件事之间完全没有关联性。   另外,自从第一次有大量的鱼尸被打上岸的那一天开始,妖猫的样子就变得跟平常不太一样。它明明多半的时间都会慵懒地躺在房间,可是从那天之后却经常睁着眼睛静静不动,有如在沉思什么事情。而且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它不在家里的时间都变得比以前多,甚至有种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情焦躁的感觉。   因此多惠一把揪住妖猫的颈部,把它抓起来质问:   「关于鱼群大量死亡跟善太做的那具人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妖猫虽然一开始还尝试要蒙混过去,但是一方面因为多惠对于那具人偶的来源知道得很清楚,再加上多惠威胁它要是继续装傻今后就不给它酒喝,最后它终于放弃隐瞒而说明道:   「我想那人偶今晚应该又会现身了。那人偶至今都是每隔一、两天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都是在同样的时间,沿着同样的路径,然后就会从刚好在这房子下面的沙滩走进海中。」   人偶怎么可能会自己走进海中?若是普通的状况下,多惠应该会如此反驳吧。然而这次的对象是只会讲人话的妖猫,说服力就完全不同了。因此多惠这天晚上过了一点之后,就跟妖猫一起来到海边,躲在岩石后面。   渡渡水虽然是一座海边小镇,也有几处沙滩,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处被当成海水浴场利用。因为每一片沙滩的面积都不大,且到处都有岩石,能够光着脚走动的部分实在太少了。位于多惠家下面的海岸也是一样,虽然是沙滩但随处都有坚硬的岩石露出地面,脚下也有许多的石子。   而在那片沙滩上可以看到一个影子在走动,偶尔还会传来坚硬的碰撞声响。影子的高度比人类的小孩稍高一点。在月光下映出的影子外型就像个人类。然而身上没有穿衣服,脚下也没套鞋子。两边手臂的前端是没有手指的球形,头部也没有眼耳口发,只有一根长长的木棒充当鼻子。   另外在右手臂的手腕下方镶有一颗黑色的石头状物体。多惠注意到,那也是代表那就是善太的人偶的证据。   「镶有那颗石头的右手臂。那毫无疑问就是善太的人偶没错。」   虽然早有被预告过,但多惠还是忍不住感到全身发冷。那具木制的人偶居然在动,居然在走路。它身上到处都没有接细线或动力来源,也没有人偶师在背后支撑它的手脚操作它。可是人偶却像有生命似地用双脚走路,穿过海浪声阵阵传来的沙滩。   「这个世界究竟是难以估测到什么程度呀。」   多惠忍不住如此脱口而出。   而且在她的周围、海岸上其他岩石的后方以及海面上,都可以看到手拿木勺的幽灵、身上的和服湿淋淋的可疑女性、仿佛在互相讨论并行动的狐狸与狸猫等等怎么想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与人偶保持着一段距离窥探着它走路的样子。甚至还有火球飘浮在空中,跟月光一起照亮四周。   「请你尽量不要乱动。虽然我认为距离这么远应该没问题就是了。」   妖猫如此提醒多惠。人偶接着通过了与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最接近的地点,不过距离还是有十公尺以上。或许是因为这样,人偶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多惠他们。而且即使到处有火球浮在空中,也因为位置很高的缘故,人偶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在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出现了一只不知该说是大猴子、大猩猩还是人猿的巨大野兽,手握一根棍棒站起身子。棒子上还有树皮,只有握把的部分稍微削过,看起来充满野性,无论长度或粗细都超过成人的腿部。根据多惠事后听到的说明,那是一种叫「猩猩」的猿猴类妖怪,主要栖息在海边或山中的样子。   猩猩距离人偶二十公尺以上,露出尖牙,仿佛要扑向人偶似地用毛茸茸的脚在沙滩上一蹬。沙粒与石子当场爆开,猩猩巨大的身体一口气就拉近了与人偶的距离。   与此同时,从人偶脚边的海滩中冒出了一只如轻型车辆般巨大的螃蟹怪物,大概是预先把沙子铺在身上躲藏埋伏的吧。巨蟹用钳子横扫并跳向人偶,配合猩猩的攻击时机发动奇袭。   霎时,人偶用教人意外的敏捷动作往侧面一踏,并且把右手举向螃蟹怪物。紧接着,它右手前端的球体便伴随一阵爆裂声响发出激烈的光芒。   多惠因为螃蟹巨大的身躯以及忽然出现的光芒而当场傻住了。   螃蟹怪物被那道光击中便朝着海的方向飞了几十公尺远,两把钳子都变得僵硬不动,还口吐白沫地仰天倒下,任由海浪冲打。这时猩猩已经逼近到人偶面前,朝它挥下棒子。   可是人偶不慌不忙地就躲过了棒子,与猩猩错身而过。接着把右手举向猩猩,又再度从球体发出激烈的光芒。猩猩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手中的棒子丢向人偶,并朝海的方向跳开,在海浪中翻滚身子与人偶拉开距离。   在半空中被光线击中的棒子当场变得焦黑,掉落到人偶面前碎开。要是猩猩没有及时逃开,搞不好就落得同样的下场了。猩猩大概是被吓到脚软的缘故,一屁股瘫坐在海水中,张大嘴巴仰望着人偶。   「居然连巨蟹大人跟猩猩老大联手攻击都没用啊!」   妖猫因为那两只妖怪落败而很不甘心地如此呢喃,其他妖怪与幽灵们也都纷纷叹息。通常要是在那样的时机遭遇奇袭,应该会着急得不知应该先对付哪一边,结果两边都被攻击才对。可是那人偶却一如人偶的印象丝毫没有动摇,靠敏捷的动作应付了两边的对手。   人偶对倒下的巨蟹与猩猩瞧也不瞧一眼,「喀喀喀」地快步往前走去。   多惠颤抖着身子询问妖猫:   「那人偶的手是不是放出了什么东西?」   「是电击。」   那确实放出了即使在黑夜中也非常鲜明的光芒,穿破空间。而且还岔出分支的轨迹就像打雷一样,称之为电击也没有错。   可是居然会是电击呀,而且还施展出如此不容小觑的破坏力。   妖猫压低声量继续说明:   「那家伙只要有东西接近到七、八公尺之内,就会二话不说地施放电击。」   「就算要说话,它也没有嘴巴呀。」   「那倒不是什么问题。虽然只要安静不动,它即使通过旁边也不会做什么事,但光是为了向它搭话而稍动一下,它立刻就会放出电击。因此我们都没有人可以跟它讲话,连靠近它都办不到。」   照它那样子应该也无法沟通吧。   「我们的同伴们就像刚才那样好几次尝试要破坏它,可是每次都被那招电击轻易击败了。那电击虽然似乎只能从它右手的前端施放出来的样子,但即使离得很远也可以精准击中目标,就算勉强躲过并接近,只要被那只手直接碰触到就根本无从闪避,只能当场被击倒了。」   「既然只会从右手前端放出电击,应该还是有办法对付吧?你的同伴那么多,只要大家一起扑上去,一方承受电击的时候,另一方就能从它背后抓住它的手臂之类的,就能打倒它啦。」   「那样在抓住之前都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牺牲啦。而且如果那样真的可以打倒它还算好,但你刚才也见过它面对联手袭击时的反应了吧?它的动作非常快啊。搞不好轻易就会被它躲开,然后大家一只不剩地全部被电击摆平啦。」   多惠虽然无法理解妖怪或亡灵的生死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制,不过要是被那电击击中应该也无法平安无事吧。像那只螃蟹怪物到现在依然倒在地上。不过或许是因为体型较大而比较能承受电击的缘故,看起来应该没死就是了。   「在陆地上只要不靠近它或妨碍它,那家伙就不会做什么事。然后它走到这片沙滩的某个地点就会进入海中,几小时之后又从海里出来,回去山中。就这个意义上来讲,那家伙或许也算个只能按照已经决定好的内容行动的牵线人偶吧。」   就在妖猫说明的这段时间,人偶则是把身体转向大海,像个准备入水自杀的人一样走向海岸线,从膝盖、腰部到胸口逐步浸入海中,最后连头顶都消失在海面下了。   「话虽如此,那家伙还是非常恐怖,不能放着不管。它像那样潜入海底深处后就会放出那个电击,靠那冲击夺走许多的生命。至于白天则似乎是在深山中晾干身体的样子,但我们都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虽然有妖怪偶然在山中发现那人偶而尝试靠近,但是被对方放出电击而吓得逃跑了。」   海面偶尔会一闪一闪地放出光芒,直到远方的海面也可以看到。就好像是雷电闪过一样。   然而在天上可以看到月亮,没几朵云,更没有在打雷。那光芒是从海中发出来的。本来应该从天上落下的闪电现在却窜过海中,光芒映照到海面上。是只有在海中闪过的雷电。   「而且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让山中的地盘受到侵略,害我们的同伴们都伤透了脑筋。海中也不只是鱼类而已,我们许多的同伴们也接连牺牲,到了晚上只能到处逃跑。」   「毕竟电流在海中会往四面八方传播,受害程度想必很严重吧。」   这下总算明白大量死亡的鱼群几乎都没有外伤的原因了。它们都是因为电流而休克,也就是触电死亡的。即便没有直接被击中,电流也会在水中传播到远处。要是在装满水的浴缸中有电线通电,即使没有直接触碰电线,只要泡在浴缸中就会触电了。现实中就有那样的触电意外发生。   另外在自然界中也有利用那样的电流捕捉猎物的生物,就是电鲶或电鳗。这些生物的身体具有发电器,能够靠强烈的电流使周围的生物触电甚至导致死亡,再进行补食。   然而现在放电的是一具木制的人偶。本来应该不可能在海中横行的人偶,从右手放出电击。   「见过那景象的海中妖怪形容那简直有如恶梦。那人偶在又暗又深的海中也依然面无表情,从右手放出电流,连逃向远方的鱼群也毫不放过。然后就在大量鱼群翻起白肚浮向海面的时候,那人偶在摇荡的海水中又继续施放电击啊。」   夜晚的海中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片黑暗,再加上水压,更加让人感到恐惧。而现在有一具木制的人偶在那样的海中从右手放出电光,接着就有大量的尸体在黑暗的水中缓缓浮向海面。紧接着又放出的电击光芒会一瞬间照亮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就像映出片刻情景的照片。那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片光景呀。在海中以一具木制人偶为中心,周围都是雷电与鱼群的尸体。如此没有现实感的画面,看起来确实就像是恶梦吧。   虽然多惠刚才目睹的那场巨蟹与猩猩的奇袭也是有如恶梦的景象,但海中的死亡色彩又更加浓烈。而那样的恶梦残骸到了早上就会被打上海岸,让小镇人民陷于不安。   要是再这样下去,渡渡水镇就会被那残骸吞没。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恐怕就会被那恶梦的本体侵袭了吧。   多惠不禁感到颤栗,发出僵硬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会期望人偶做出这种事情,善太真的有如此憎恨这座小镇吗?」   后来人偶的固定行动依然没有中断。也许是靠妖猫特有的直觉,或是有同伴在联络的关系,妖猫似乎能够知道人偶会出现在海岸边的时机,到了晚上就会告知多惠。而妖怪们也继续尝试要打倒人偶,可是却屡次失败。   善太的人偶进入海中的海岸就在多惠家那座山丘下。就算不走下山丘,多惠只要从家门走个十公尺左右就能俯视那片海岸。对于多惠来说,光是知道那具人偶走在自己家下方不远处,就让她无法安心入眠了。   虽然人偶和妖怪们的脚印会留在沙滩上,不过现在这个时期到早上之前海水就会涨潮,把沙滩彻底洗过一遍,不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应该还是有人深夜时偶然从远处看到人偶从山上走向海边的样子吧。多惠以外的镇上居民恐怕不久后就会发现人偶的行为了。   然后就在昨天晚上,妖猫对多惠提到了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事情。   多惠结束回想,把杯子放到沥水架上。   「真受不了,所谓的妖魔鬼怪到底是恣意妄为到什么程度呀。」   「请不要把那种人偶跟我们混为一谈。会造出那种玩意的人类才恐怖得多了。」   一个性情温和的男人制造出的人偶却引起连妖怪们都觉得是恶梦的情景,甚至开始侵蚀小镇的表面世界。这下被妖猫说是恐怖,多惠也无从反驳了。   妖猫接着一副「话说回来」似地用右前脚敲敲多惠的左脚。   「多惠女士,有件事情要向你商量一下。」   多惠顿时皱起眉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呀。」   「请别这么说嘛。请公主大人来到镇上就必须准备过夜的地方才行,请问可以让她暂时住在这个家吗?」   只要让一只妖怪住进家中,就会一只又接着一只地住进来。要是继续容忍下去,都不知道会有什么稀奇古怪颜色的怪物会跑进来了。   「你那些住在山上的同伴们都没有住处可以招待她吗?」   「不可以让公主大人住到那么简陋破烂的地方啊。」   看来非常敬畏那个公主大人的妖猫诚惶诚恐地如此摇头。   「而且关于这次怪事的起源以及内幕,知道得最详细的人就是多惠女士了。如果你能直接向公主大人进行说明,对我们来说也帮助很大啊。」   这点多惠倒是可以理解。虽然这些妖怪们在前去拜托那个公主大人的时候应该有告诉过对方详细的内容,不过对方来到当地之后或许还会想整理出更正确的情报吧。对于多惠来说,如果对方能够解决问题当然最好,但要是对事后处理一概不管她也会很伤脑筋。   「话虽如此,但你难道要把我家变成一栋鬼屋吗?」   「不不不,公主大人的外观是个人类,即使被镇上的人看见,只要说是来镇上观光的朋友就不会让人起疑了。而且公主大人可是个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呢。」   妖猫的判断基准根本不可靠,而且「性情激烈」这种表现方式跟「楚楚可怜」根本互相矛盾吧?「人类的外观」听起来也像是为了使对方松懈的拟态,让多惠反而更加提高戒心了。   「不过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是吧。」   多惠接着扠腰说道:   「好,反正这个家还有多余的房间。不过你要告诉那个公主大人,叫她记得带些可以讨好我的伴手礼过来。」   身为屋主,她在这点上就毫不妥协了。   到了隔天,多惠对于自己要求公主大人要带伴手礼来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   下午四点多,正当午睡醒来的多惠开始考虑晚餐要如何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车子停下的声音。多惠疑惑着这种时间究竟是谁来访而来到家门前,结果看到妖猫叫着「公主大人」并迎接了首先下车的人。   多惠本来从昨晚就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无论见到所谓的公主大人是什么样的妖怪都绝不感到惊讶。然而对方的外貌实在过于出乎多惠的预料,让她还是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那是个看起来只像十岁出头的人类女孩,然而又有如制作精细的西洋人偶。女孩的个子比多惠娇小,身穿雅致的服装,头戴一顶贝雷帽,右手则握着一把红色拐杖。身上的装饰品每一件都充满人偶的感觉,仿佛只有穿戴在这女孩身上才合适的样子。   如果说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是粗糙简陋的皮诺丘,那么这女孩就是连细微部分都不妥协的工匠精心制作出来的完美陶瓷人偶。即使自己动起来也一点都不奇怪。实在不像是会来到这种乡下偏僻小镇、站在这种海边山丘上的存在。   然而那女孩现在确实就站在眼前,让秀发随着海风轻柔飘荡,用白瓷般的手整理着自己的裙摆。   人偶引发的怪异变化由一名宛如人偶的女孩前来解决,虽然感觉好像合乎条理,但多惠还是难以否认自己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自己居然向如此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要求伴手礼,这样不是就像个阴险老太婆了吗?   身穿绿色运动服的多惠走近那女孩。   「你就是所谓的公主大人吗?总觉得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难道是妖怪变身的?」   女孩则是露出开朗的笑容。   「很可惜,我是个有双亲也有户籍的人类。若真要讲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就是我的右眼是义眼,而我的左脚是义肢而已吧。」   她说着,用手指敲敲自己睁着眼皮的右眼球,再用拐杖敲敲自己的左脚。接着摘下贝雷帽,用一副知书达礼的动作鞠躬低头。   「我叫岩永琴子,还请您多多关照。」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变得右眼与左脚都必须依靠人工物的状态?正当多惠因为这样的疑惑而一时犹豫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从车子的驾驶座又出现了一名双手提着大纸袋的青年。他来到自称岩永的女孩身后,一脸抱歉似地同样弯腰低头。   岩永于是也介绍了一下这位青年。   「这位是来帮忙我的樱川九郎。」   青年———九郎跟岩永比较起来就普通得多了。身材高挑而看起来愣愣呆呆,感觉就是个无害的二十出头青年。然而多惠总觉得这青年莫名缺乏存在感,有种连活着还是死了都难以判断的隔绝感,因此终究还是让她心情难以放松。毕竟跟妖怪们称为公主大人的女孩如此亲近,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公主大人,我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您大驾光临呢。而且没想到九郎大人也会一同前来,可说是如虎添翼。这下就能高枕无忧了。」   妖猫用一副比平常对待多惠时更加客气敬畏的态度,在岩永脚边双脚合掌。   然而岩永却粗鲁地一把抓住妖猫的头部,开始说教起来:   「在那之前,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没有正当理由、就向人类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吗?幸好你遇到的对象不是个会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的人物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而且我认为就算多惠女士向外人宣扬自己家的猫会讲人话,大家也只会觉得她得了失智症而已。然后我只要逃出去,应该就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嗯,这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好个头。说谁是失智老人啦。」   见到岩永差点就认同了妖猫的借口,多惠立刻提出警告。看来这女孩的内在果然没有外表那么可爱的样子。   岩永放开妖猫后,向多惠低下头。   「恕我失礼了。那么我们就快快来把问题解决掉吧。若人偶今晚出现,就当场把它摆平。毕竟大学也快要开学了。」   再过不久就是四月,的确是学校即将开学的时期。看来这位公主大人似乎是个大学生,但现在是去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吗?   在多惠眼中看起来,这女孩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不了解事态有多严重似的,一点也不可爱。   虽然这房子没有必要在意邻居的眼光,但多惠还是觉得让这个叫岩永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家门口也不太好,于是快快让这两人进入屋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并端茶出来招待他们。   青年刚才提在手上的那两袋伴手礼,分别是知名店家的冷冻干燥味噌汤二十五入礼盒以及限量生产的老店日本烧酒,都是价格昂贵的东西。这下让多惠更加觉得自己像个阴险老太婆,要是不招待一点上好的茶与点心就太说不过去了。   岩永与九郎并肩坐在沙发上,多惠坐到他们对面的位子,而妖猫则是身为附近一带的妖怪代表,坐到多惠的旁边。   妖猫接着向岩永重新描述至今为止混乱的状况,多惠也在一旁补充说明她所知道的几项情报。   岩永静静聆听着这些内容,露出在动脑思考的表情。像这样坐下来面对面交谈,多惠便感觉到这女孩给人的印象与一开始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外表虽然是个稚气犹存的少女,散发的氛围与沉着的语气却都让人感到很成熟,或者也许应该用「老成」来形容吧。   刚开始她和这位叫九郎的青年站在一起,看起来还像个小十岁左右的妹妹,然而随着时间经过,现在就算说她是比九郎大十岁的姐姐,多惠恐怕也会相信了。   话虽如此,多惠依然难以放下心中的担忧。这女孩真的有办法解决那个右手会放电、连巨蟹和猩猩都束手无策的人偶吗?坐在一旁的九郎也教人难以捉摸,完全感受不到足以和那人偶对峙的魄力。   大致说明完毕后,多惠松了一口气看向岩永。   「公主小姐,这些大致上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了。有什么让你感到在意的地方吗?」   多惠故意用「公主小姐」称呼这个女孩。因为不论是用姓氏的「岩永」还是用名字的「琴子」称呼,都让多惠有种跟女孩太过亲近的感觉。   「人偶的特征、行动、镇上的现状以及至今的来龙去脉等等,似乎都跟我事前听说的内容没有太大差异。一位叫善太的人物对害死自己孙子的小镇进行报复,是吗?但是因为没有勇气亲自动手,所以让人偶来代劳。毕竟自古以来人偶就是为了当成人类的代用品或替身而制造的东西,当中也有代替当事人背负责任或承受污秽的人偶。所以就用途来讲是很吻合的。」   岩永感到佩服似地用相当轻松的态度如此统整内容后,把视线放回多惠身上。   「然而有几个问题我想不太通。」   文雅的举止谈吐与稚气的容貌显得格格不入的岩永继续说道:   「能够擅自行动又带来危害的人偶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如果是名声远播的人偶师傅倾注心血打造出来的人偶,或是长年受到主人珍惜而让主人的情念寄宿其中的人偶就有可能会自己动起来没错;可是这次引起问题的木制人偶是双手不算灵巧的外行人制作出来的东西,而且是一个月前才刚完成的,没错吧?」   「是呀。善太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人偶,所以当时制作得相当辛苦。不过我也不晓得那人偶究竟完成到什么程度就是了。虽然是制作到手脚可以活动的阶段,但毕竟善太在制作的过程中就逐渐消瘦,最后有如全身的精气都被绞尽似地过世啦。」   既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技术,也没有长年累月蓄积力量,这样确实不太符合人偶在制作者死后会自己动起来的条件。   就在这时,九郎从旁说道:   「不过这应该也可以说是那位叫善太的人倾注了自己浑身的心血,导致人偶发挥出灵异性的力量了吧?」   然而岩永摇摇头。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光靠一个人的精神力就能办到任何事情。即便是寄宿了怨恨或情念的人偶,顶多也只是头发伸长、在半夜嘻嘻笑或是跳起舞、在废墟映入照片中吓吓人的程度而已。光是要让一具人类大小的人偶自己动起来就需要相当强烈的怨念了,更不用说还会从手放出电击,即使从妖魔鬼怪的角度来看也是超乎常规。要是一个老人的怨念就能让那样的存在诞生,天下早就大乱了。」   岩永的分析也有道理。如果像善太这样胆小的男人注入怨念与心血就能制造出那样的东西,换作一个性情激烈的人物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话,搞不好就会诞生出诅咒这个世界、每晚到处残杀的人偶了。   岩永接着皱起眉头。   「这次的案件之中就是这点让我想不通。我是认识某个人可能有办法创造出那样超乎常规的怪物啦,不过要是案件的幕后有那个人物,这人偶应付起来就会很棘手了。」   九郎也顿时露出警戒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两人来说,那个人物非常危险的样子。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情况,但这次应该没有那样的内幕。那只是因为善太的人偶跟皮诺丘一样罢了。制作那个人偶所使用的木材中混入了特别的东西。」   「特别?我记得原作中的皮诺丘是用会动会讲话的木头制作的。」   岩永似乎读过原作,这下说明起来就简单多了。   「虽然善太使用的木头是没有那么神奇,但依然还是很特别。那个人偶有一部分使用了镶有陨石的木材。」   大概是这个事实太过出人意表的缘故,无论岩永、九郎还是妖猫都霎时瞪大了眼睛。关于这件事情,多惠也没有告诉过妖猫。   多惠对于自己能够让妖怪们称呼为「公主大人」的对象如此动摇的事情稍微感到满足,并详细说明起来:   「据善太的说法,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有一次白天他走在山中的时候,忽然从头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响,然后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啪唰啪唰地掉落到他眼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折断的树枝一看,便发现树枝中间镶有一颗约五公分大的黑色石头,并散发出焦味。那根比人的手臂还要粗的树枝似乎就是被那东西冲撞而折断掉下来的,据说善太立刻就察觉了那是一颗陨石。」   陨石。从宇宙落到地球,撞上大气层激烈燃烧,最后穿破大气掉落下来的物体。即使在宇宙空间时体积巨大,多半在大气层就会燃烧殆尽,掉落到地表也只会剩下几公厘而已。即便如此,过去的纪录中还是有发现过几十吨重的陨石,市场上也可以找到约手掌大小的陨石被买卖。   「毕竟陨石刚掉落下来就被人发现是很稀奇的事情,更不用说是镶在树枝上的状态了。如果让世人知道,肯定会成为大新闻吧。然而善太感受到那颗石头有某种奇妙的魅力,于是把它连同树枝一起带回家了。」   虽然把天上掉下来的石头,以及虽然已经折断但依然属于山上的木头擅自带回家的行为有待争议,不过既然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陨石掉落,带回家的也只是一根折断的树枝,想必不会有人知道陨石的存在与善太的行为吧。   「据善太说,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相当差的样子。神经痛和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会进入山中的原因似乎有一半也是考虑要自杀的样子。然而自从他把那颗陨石带回家摆在身边之后,身体不知不觉间就不再疼痛,甚至变得比以前还要有精神。后来善太就变得非常重视那颗镶在木头里的陨石了。」   当善太被人问到健康的秘诀时,他对于比较亲近的对象就会提起这段事情并秀出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木头长度六十公分,粗十五公分,陨石镶在略偏上方的位置,整体的八成左右都埋在树枝里,周围的木头呈现焦黑。陨石的大小跟一个小孩的拳头差不多,表面虽然带有凹凸不过就像稍微融化过一样滑顺。多惠看到的时候也觉得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岩永一副总算明白似地吐出一口气。   「陨石因为是从天而降的神秘物体,自古也被人类当成是信仰的对象。有时被认为是上天告知战争能够胜利的天启,有时则被当成奇迹的象征而祭奉在神殿中。另外也曾有过人们聚集到陨石落下的地点,把其碎片捡回家当成驱魔道具的例子。」   「你懂得真多呢。也有人说陨石是充满上天的力量并掉落到地上的神明恩惠,具有保佑人民的功效。在日本也曾有过将陨石内含的铁打造成刀并取名为『流星刀』,其中一把还献给了皇室的事例。在世界各地,陨石都被人认为具有难以言喻的力量。」   多惠又再一次修正了自己对岩永的评价。这女孩不但有知识与理解力,似乎也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力量的样子。   相对地,九郎则是提出在某种意义上符合常识的主张:   「但陨石终究是陨石吧?应该不会有让人偶自己动起来,还从手上放出电击的力量才对。」   在多惠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岩永就抢先回答:   「地表上存在有能够产生各种妖魔鬼怪的力量,造成对许多人来说不可思议的现象。那么我们也不能断定宇宙不存在类似的力量。而那样的力量寄宿于陨石、掉落到地球上,被人捡起并受到那人物的情念或愿望影响而引起祸害,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要讲起来,就是宇宙等级的怪异现象呀。」   还真是莫名其妙的说法。就算有可能性,但真的会发生那种事吗?多惠心中虽然如此怀疑,不过至少善太相信着那样的可能性制作了人偶,而就结果来说那人偶也动了起来。   「善太讲到陨石的事情时,大部分的人都是当成笑话听听而已,然而善太一直都是认真的。当他开始制作人偶的时候,我很惊讶他会把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拿来当成一部分的材料,因此忍不住对他提出了质问。」   善太自从孙子过世后就变得足不出户,可是从某一天开始又忽然收集起木材,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因此镇长跟多惠都曾到善太的家向他问过话。   「我问他说:你做人偶是想要当成孙子的代替品吗?难道你妄想说只要跟皮诺丘一样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就会自己动起来吗?可是善太却主张着『这石头会实现我的愿望』,毫不理会我的劝告。」   生疏的作业让善太变得满手是伤,甚至变得废寝忘食。但他依旧不断切削着木头,制作着有一根长鼻子的人偶。   「在原作中,制作皮诺丘的老翁实际上因为皮诺丘的缘故吃了苦、受了寒,被关进牢,被鲨鱼吞进肚子,两年后好不容易获救了却又濒死而变得卧床不起。就算制作了人偶也不会有好事。我也曾这样跟善太讲过,但他却回我一句『我现在已经吃很多苦了』,依然没有放弃制作人偶。」   当时自己是不是应该强硬制止他制作人偶才对?还是说当陨石埋入树枝中掉落到善太眼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多惠觉得现在去想那种事情也已经没有意义而抓抓头后,注视岩永。   「镶了陨石的木头并不算大,因此是被制作成右手臂,而且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陨石的位置刚好就在手腕下方一点点的地方。」   岩永举起自己的右手,并用左手指了一下。   「会放电的那个右手吗?」   「是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只有右手前端会放电吧。看来陨石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   妖猫这时用脚掌肉垫敲着多惠,发出抗议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是第一次听到啊。虽然我确实有看到那右手好像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讲了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说那是陨石什么的,你们也无法理解吧?」   妖猫蠢动着胡须,接着用双手压住自己头部。   「如果早点知道,我们就会更早去拜托公主大人啦!宇宙级的怪异存在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对象嘛!」   就算那样说,但多惠当时根本还不晓得什么公主大人。   九郎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似地对那位公主大人说出感想:   「居然还要对付来自宇宙的神秘存在,你也真辛苦啊。」   「学长也要帮忙啦。虽然这种事情根本很少发生就是了。」   岩永的态度也一点都不紧张,还悠悠哉哉地喝了一口茶。   「来自远方宇宙的存在,对于这土地来说就是异物,想必与这地方的秩序难以相容,必须立刻排除才行。比起跟那个人物扯上关系,现在的状况还简单明了多了。」   看来她是得知这次的事情与她认识的人物没有关系而感到放心的样子。   然而对多惠来说,她完全感受不出这两人有准备动身解决问题的意思。要是他们继续松懈下去,多惠也会很伤脑筋。   岩永大概是看出了多惠那样的心理,接着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请问善太先生在制作人偶的时候,有具体讲过他希望让人偶做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虽然有问过他,但他顶多只有回我一句『就跟你讲的一样,让它成为皮诺丘也无妨』而已。」   善太如果有具体描述自己的目的,多惠搞不好还有机会说服他恢复正常地说。   「原来如此。他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是参考皮诺丘的故事在制作人偶是吗?」   「所以又如何呢?哦哦对了,善太在人偶大致成形的时候也有讲过『做成这样或许就可以代替我实现愿望了,不是吗?』这样一句话。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就是善太当时心中的愿望了。」   多惠察觉出岩永也许想暗示的内容,而忍不住回嘴:   「如果有人要责备我为什么当时没能发现善太制作人偶是为了让人偶代替自己报仇雪恨,我也无从反驳就是了。」   然而岩永却对多惠摇摇手。   「要发现那种事情太难了吧。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时间点就推测出人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呀。如果有从陨石上感受到什么可疑的力量,或许我还会做些什么处置。但如果对方并没有特别扰乱秩序,多事干预搞不好还会导致反效果呢。」   看来只是多惠想太多了。但这样反而又让多惠感到难以接受。若对方有把状况看得严重一点,就算向多惠追究起责任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或许这位公主大人并没有深切感受到镇上目前面临的危机吧。   「总觉得你好像很悠哉呀。我这十天来已经看过好几次模样恐怖的怪物和幽灵们尝试要阻止、要破坏那个玩意,但全部都以失败告终了。」   多惠重新端正坐姿,把身体倾向岩永。   「现在只有妖怪们注意到那个人偶的行径,不过肯定迟早会被镇上的人目击到。就算刚开始镇上可能会觉得恐怖而引起骚动,但接着人们就会明白要是不阻止它,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继续下去,导致小镇持续衰退。镇上的人们想必会设法抓住、破坏那个人偶。」   人偶自己会动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那明显就是灾害的源头。镇上的人也已经察觉到善太的影子了。   「到时候不知道那电击会造成多少牺牲呢。就算我事先警告大家肯定也没用吧。既然连妖怪们都束手无策了,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存在。要是闹出人命,问题就会变得更严重。如果照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绝对会变成那样。」   多惠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讲话过重了,于是克制自己的情绪,把身体靠到沙发背上。   「公主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就我看起来,你应该没有足以破坏那个人偶的力量吧。」   对于她这样的发言,既不是岩永也不是九郎,而是妖猫赶紧撑起身子拥护起公主大人:   「多、多惠女士,公主大人乃是智慧之神,外观上不适于打斗也是当然的事情啊!」   它大概是担心会惹公主大人不高兴而焦急起来的样子,接着又用它圆滚滚的手指向九郎。   「而且这次有九郎大人随同前来。这位人物堪称是超越怪物的怪物,拥有各种妖怪聚集起来都敌不过的强大能力!让九郎大人对付那种人偶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听到妖猫如此热衷又莫名对九郎带有恐惧感的激动说明,多惠忍不住凝视起坐在岩永旁边不太主张自己存在的九郎。   「你说这个有点傻傻愣愣的男生吗?」   「您说得没错。」   九郎一副对于自己被妖怪评价到这种程度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似地露出苦笑,并用眼神对多惠行了个礼。   结果岩永立刻对多惠伸出手掌表示抗议。   「呃,九郎学长是我父母公认的情人,请你不要说他的坏话好吗?」   多惠本来以为他们是因为妖怪方面的工作扯上关系的主人与随从,但原来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关系呀。多惠对于这点也不禁感到意外,然而九郎倒是对此似乎有异议的样子,一脸伤脑筋地转向岩永。   「说什么情人,讲出去很难听啊。」   「这不是事实吗!而且跟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当情人有什么不好!」   「你都快要二十岁了还叫什么女孩子?」   「也是啦,拜学长所赐,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这种时候是在讲什么话?不过至少这表示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交谈这样的内容,而且也代表他们并不觉得人偶造成的威胁有多严重的意思吧。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都无所谓啦。总之只要有他在,就能阻止那个人偶了是吧?」   这才是现在的重点。岩永转向多惠,稍微歪了一下头。   「其实就算没有九郎学长,如果只是要破坏人偶并非什么难事啦。」   看来她对这点并不感到伤脑筋的样子。   岩永接着莫名有点嫌麻烦似地甩甩手掌。   「镇上的人们察觉人偶的存在并计划破坏它的时候,只要开始行动时别轻率靠近,就可以在一个人也不死的状况下破坏掉人偶了。我想时间上连一个礼拜都不需要吧。」   她讲得还真是简单,可是又不太高兴地补充说道:   「但就是因为这样,让我想不通呀。」   不知道为什么,岩永对于人偶能够轻易被破坏的事情感到很在意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别为了这种小事情把我叫来」的心理?   多惠不禁感到头痛起来。难道自己必须说明得更仔细一点,这位小姑娘才能够真正理解状况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那人偶只要有东西接近就会放电,而且反应很快。就连怪物们都拿它没辙了,人类又能做什么事?」   岩永这时举起左手掌打断多惠。   「那人偶虽然白天不知道是躲在山上的什么地方,但每隔一、两天的晚上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几乎都是沿着同样的路径对吧?然后会穿过这间屋子下面那片沙滩。」   「是呀,没错。」   多惠感受到岩永散发出的气息突然变得有如拔出刀鞘的利刃般锋利,有点吓傻地如此回应。   岩永接着又说道:   「既然移动路径几乎都一样,就能够轻易埋伏等待,也能设置比较精密的陷阱了。如果人偶会对接近自己的东西产生反应做出攻击,那么不要接近它就行了。而且就算在人偶附近,只要是静止不动的东西它就不会攻击,对吧?」   对于这点,多惠与妖猫也点头回应。人偶当时在沙滩上穿过埋伏的巨蟹旁边时,直到巨蟹动手攻击之前人偶都没有放出电击。人偶终究只会对妨碍自己前进或是企图危害自己的存在产生反应而已。   「既然这样,只要事先在沙滩上某个范围的区域内埋藏炸弹,当人偶进入那个范围的中央附近时再透过遥控装置引爆炸弹,不就能瞬间把人偶炸得粉碎了吗?它连放电的时间都没有呢。反正人偶不会注意到埋在地底下的爆炸物,只要利用遥控装置,即使是从距离几十公尺远的地方也能看准时机引爆炸弹啦。」   多惠顿时哑口无言。妖猫也当场张大嘴巴。   只要讲出来,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虽然是很极端且脱离日常生活的手段,不过现实考虑起来也有十足的成功可能。   「如果要拿到炸弹很困难,其实准备可燃物也行。事先在广大范围铺设可燃物,等人偶进入到足够深度时再点火,就能让它转眼间被火包围了。只要汽油大范围蒸发,也能制造爆炸性的燃烧现象。如果能进一步从远处朝它发射沾染可燃物的火焰箭矢,或是装有汽油、灯油之类的袋子,人偶就毫无疑问会变得全身是火了。」   岩永紧接着又如此提出了另一种方法,效果同样值得期待。   「就算人偶逃进海中,但它毕竟是木制品,肯定不会毫发无伤。身体如果碳化就会变得脆弱,无法再自由行动。即便还能行动,能够放电的也只有镶了陨石的右手前端而已,只要那部分被烧断就无法再放电。到时候就不需要害怕靠近它,便任我们宰割啦。」   多惠不禁对自己感到气愤起来。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动动脑筋,不会造成牺牲的手法根本多得是。   「为什么我会连这么单纯的手法都没想到?看来我也是老糊涂了。」   听到多惠忍不住如此说道后,岩永也没有特别安慰她,只是冷静解说:   「恐怕是因为目睹到超乎常识的怪物强大的力量与跋扈横行的场面,导致你一时无法用人类的角度思考事情吧。人偶从手部放出电击的景象是相当有冲击性的,因此会认为人类根本束手无策也并不奇怪。」   就这个意思来说,或许代表多惠拥有正常人的感觉,所以见到妖魔鬼怪现身就会难以保持平常心。   多惠接着询问妖猫:   「你们这些怪物都没有想过类似的点子吗?」   「怎么可能想过!像公主大人这种激烈又狠毒的手法,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啊!」   虽然这句话从某种角度听起来很像是在讲公主大人的坏话,但也代表岩永想到的点子对于怪物们来说是完全出乎预料的想法吧。   岩永并没有责备妖猫,而是对多惠补充说明:   「其实大部分的妖魔鬼怪都并不算聪明狡猾,或者应该说他们的行动是根据本能,会受到与生俱来的特性束缚,不太能够自由思考或想点子。另外也不善于使用道具或机械,对社会的适应能力也不高。所以说会危害人类的妖怪很难改掉那样的行动,而且要是环境有所改变就会难以适应生存。即便是在局部来说会杀害人类、受人恐惧的怪物,就大局来看依然是会被人驱逐的存在。因此他们才会需要我当他们的智慧之神。」   「的确,要是妖怪们都很聪明狡猾也很让人伤脑筋呀。」   对于岩永这样的说法,多惠也感到可以接受。制作那具人偶的善太是个胆子很小的男人,而就连那样的人偶都会让妖怪们如此恐慌。可见真正最恐怖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人类。   多惠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先前那样壮烈的觉悟根本就像笑话一样了。   「真是空焦急一场。没想到只要思考一下,其实破坏那个人偶是很容易的事情呀。」   然而岩永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朗。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不通。」   她的神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仿佛在说接下来才是关键一样。   这女孩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讲些故弄玄虚的发言吧。多惠不禁对于这样教人不安的前言眯起了眼睛。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具人偶是孙子在车祸中遭到杀害的善太先生为了报仇而制作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善太先生的诅咒作祟化为具体形象的存在对吧?」   虽然事到如今还在确认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不过多惠还是点头回应:   「是那样没错。」   「既然如此就很奇怪了。」   哪里奇怪?多惠对于无法察觉这点的自己感到焦躁起来。   岩永接着看向多惠。   「既然要为车祸身亡的孙子报仇,那具人偶不是应该首先去杀掉当时开车把那孙子撞死的那些人才对吗?」   多惠顿时好几秒钟发不出声音来。   自己居然漏看了这样根本的部分。因为只注意到镇上的事情,结果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件起因。   「对了,没错!如果善太要作祟,不可能会放过那些人的!」   对于总算发出沙哑声音的多惠,岩永提出她事先透过网路调查到的情报:   「当时坐在车上的四名大学生都遭到逮捕,但只有驾驶者被起诉。虽然好像有证词指出其他三个人有打闹玩笑扰乱驾驶,事发时也没有主动拯救受害者,然而成功起诉的只有驾驶一个人。加上受害者本身也有过失,而且大学生们家境富裕,支付了充分的赔偿金,被告也有反省之色,于是最后确定了缓刑判决。对于一名小孩子的死,当时坐在车上的四个人究竟有没有付出足够让受害者家属们接受的代价?」   即使对相关人物们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意外事故,对于警察和法院来说终究是习以为常的案件,只要真相确认上没有质疑的余地,就会按照既定流程处理掉了。   「善太并没有接受。在法院做出判决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这很难判刑了。善太也说过『到头来那些家伙都不会赎罪的』这样一句话。他心中很怨恨那些大学生呀。」   镇上的人们也期望车祸的事情不要再继续闹大,而鲜少对善太表示同情。   「并没有新闻报导说那四名大学生死于非命。毕竟那个人偶要是离开到镇外,肯定会引起大骚动吧。换句话说,那些大学生目前还没有被人偶做过什么事情。」   岩永进一步提供的情报让多惠脑中加速混乱。   「太奇怪了。这要怎么思考才对?」   至今都认为这状况是善太在作祟而从没存疑过的多惠,怎么也想不通岩永提出的这个巨大矛盾。   相对地,岩永则是一副早已知道答案模样似地说道:   「只要不择手段,要破坏那个人偶的方法其实多得是。也就是说,假设善太先生制作那个人偶是为了让镇上的人将它破坏……」   多惠迟迟无法掌握正确的状况。岩永语气不变地继续说着:   「那么要是就这样把人偶破坏掉,搞不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如果不破坏人偶,小镇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破坏掉它却又会招致无法挽回的结果,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这是真的,就代表当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多惠他们便已经无计可施了。   岩永接着露出微笑,表情冰冷得一点也不吻合她甜美的容貌。   「虽然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就是了。」   半夜一点多,多惠下坡来到昏暗的海边。她的家虽然就在山丘上,但是从坡下的海滩只能隐约看到屋子的灯光而已。今晚的月色也很明亮,还有几颗火球高挂在空中。这些光源底下可以看到几十只妖魔鬼怪们聚集在沙滩上,听着岩永的指示行动,在各处埋伏躲藏或是搬运东西。多惠则是在远处的岩石后面观望着那片情景。   妖魔鬼怪中有的是猴子、狐狸、狸猫、山猪等等动物借由妖力变化而成的妖怪,也有像章鱼、贝类或鱼类等等水生类的怪物。在那些存在们的中心则是头戴贝雷帽的岩永,穿着西洋人偶般的衣裳挥动拐杖进行指挥。真不知道该说是奇特,或者说这样的情景本身就缺乏现实感了。   这一带的海岸即使在小镇中也是属于比较偏僻的角落,除了多惠的家以外,从其他房子看起来都位于死角,因此就算稍微骚动一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要是有人察觉异状跑来一探究竟,恐怕就会被这群怪异存在们吓得昏倒了。   「你看起来应该也因为那公主小姐而吃了不少苦头吧?」   多惠对静静在一旁进行热身运动的九郎如此搭话。   九郎对于多惠这样的问题顿时露出苦笑。   「这也很难讲。要是没有她,我现在恐怕早已迷失自己不知该如何生活了。」   九郎虽然在岩永面前表现得对她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现在大概是尊敬身为年长者的多惠而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多惠不禁思虑起这位青年心中的感受。   「吃了人鱼与件的肉,不但变成不死之身还得到了奇妙的力量,想必在生活方式上也需要下一番功夫吧。」   为了今晚捕捉人偶的行动,多惠预先听说了九郎的特殊能力,然而那内容实在是超乎常理。吃人鱼肉可以长生不死的传说多惠也有听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上真的吃了人鱼肉而化为不死之身的人。而且居然还吃过据说预言了未来之后会死的妖怪———件的肉,同样获得了那样的能力。这种事情能够想象得到才难吧。   多惠对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给人的印象傻傻愣愣的九郎问道:   「以死亡为代价决定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九郎拥有妖怪件的预知未来特质,而且据说他从那样的特质发展出以死亡为代价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太久远的将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由于会伴随死亡的缘故,本来应该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能力,但九郎因为吃过人鱼肉获得不死之身,所以能够不断反复决定未来的样子。   换言之,就算杀害了九郎,他也可以决定出杀害他的人会吃亏的未来并立刻复活。怪不得那些妖怪们会对他如此敬畏恐惧。为了不要让还不习惯九郎的妖怪们感到害怕,因此九郎现在跟多惠一起站在远处等待准备工作完成。   九郎并非谦逊而是很自然地挥挥手回应:   「就算说是可以决定未来,也只是让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必定发生而已。如果是发生可能性很低的未来就不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我也就没办法决定了。虽然可以让骰子掷出自己想要的数字,但是要让随便买的一张彩券中头奖就不可能办到了。是自由度很低的能力啊。」   「即便如此,还是有办法让公主小姐准备的陷阱绝对成功是吗?」   多惠再度把视线望向远处指挥着妖怪们的岩永,而九郎也同样把头转过去。   「虽然岩永就算没有我,也可以靠自己的运气获得成功就是了。」   或许正因为是男女朋友,所以九郎更能深切理解这点吧。   多惠也不禁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的确,那女孩就跟神一样,绝对不可与之为敌呀。」   岩永周围的所有妖怪们这时纷纷散开,各自躲到指定的位置。现场除了火球———妖火们飘浮在人偶即使出现也不会产生反应的高度与距离之外,其他妖魔鬼怪们都从多惠的视野中消失了。妖猫接着跑到岩永面前,似乎向她报告了什么事情。岩永点点头后,跟妖猫一起小跑步回到多惠与九郎的地方。看来她左脚的义肢制作得非常精巧,让人完全感觉不出那是义肢。   岩永来到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后面,抬头看向九郎。   「人偶下山来到海岸了,应该再过几分钟就会到这附近。请九郎学长也准备就位吧。」   「了解。」   九郎简短回应后,岩永用拐杖指向沙滩的某个范围。   「我们有在那附近做记号,请你诱导人偶踏到那个记号上。然后就请学长看准时机打信号。」   接着,岩永又用不太像她平常个性的温顺态度抬起眼珠补充说道:   「还有,请你尽量不要死喔。」   「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   「不是啦,因为妖怪们之间似乎流传着『公主大人是个冷酷到不论男朋友死几次都不会介意的出色人物』这样的评价,让我觉得不是很喜欢呀。」   「那不是事实吗?」   「我还是有稍微感到介意好吗!就算学长可以马上复活!」   只有「稍微」而已吗?多惠虽然不禁如此想,但毕竟九郎似乎不会有痛觉的样子,所以死亡对他来说的比重或许也非常低吧。   九郎接着一副去散步似地走向海浪声传来的方向。岩永则是有点不满地哼了一下鼻子后,站在岩石后面目送九郎离开。   不久后,多惠的眼睛也看到了那个有着长鼻子的木制人偶「喀、喀、喀」地踏在沙滩上缓缓接近。也就是那个右手腕下方镶了一颗陨石的人偶。   「好了,就来看看公主小姐的预测精准到什么程度吧。」   「所谓的策略就是要以最坏的可能性为前提去思考呀。」   对于多惠的发言,岩永一脸轻松地观察着人偶的行动。   岩永的推测终究只是推测,也有可能只是白担心一场。但也不能因此就忽视可能的风险。   多惠脑中回想起黄昏时岩永坐在沙发上说明那具人偶的真面目。   『自古以来不分东方或西方,所谓的人偶都是在带有咒术性质的含意下制作出来的。有些是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有些是接受人类的命令进行劳动,也有当成让神明或灵体降临的容器,诸如此类的传说也非常多。皮诺丘的故事也可算是那类的系统。也因为这样,人偶自己动起来、使人类陷于恐惧的怪谈也并不稀奇。不过听到「人偶」与「咒术」是不是会联想到另一种很有名的使用方式呢?』   听到岩永这么说,多惠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另一种使用方式。   那同样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手法。在日本最有名的就是『钉稻草人』了。   『没错,就是诅咒人偶。将人偶当成自己憎恨的对象,在上面钉钉子、点火烧掉或是埋到土里,如此对人偶造成的危害就会原封不动地发生在憎恨对象身上的诅咒。以「丑时参拜」闻名的钉稻草人是用五寸钉把稻草人偶钉在神社的树木上,借此对目标对象造成危害。在日本的古都遗迹也有发掘出眼睛或胸口被插上钉子的木制人偶,西洋也有发现手脚或头部插了针的泥土人偶或蜡人偶,被认为是魔女或民间传承的诅咒手法。除此之外,中南美洲的巫毒人偶也相当有名。』   既然人偶可以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那么反过来让人偶遭遇的灾祸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巫术也是有可能办到的。或者说这样的人偶利用方式搞不好还比较有名。   『为了让诅咒人偶与想要诅咒的对象之间的关联性更紧密,通常会赋予人偶与目标人物有关系的东西。像是在人偶上写入对方的名字、贴上画像或照片、埋入毛发或指甲等等。这样的手法被称为类感咒术或感染咒术。借由这样的方式可以使人偶成为诅咒的对象本身,引起在人偶身上插针的话,对方身上同样的部位也会感到疼痛;把人偶的手臂折断的话,对方的手臂也会折断;让人偶着火的话,对方也会燃烧起来等等的现象。』   就在七个小时前,岩永一边吃着茶点一边话语流畅地说明了这些事情。   而现在,多惠在沙滩上望着走在远处的怪异人偶。原来那存在的背后隐藏了比多惠的想象更加恐怖的企图。   『善太先生制作的人偶也是一样。那是透过遭人破坏才能发挥真正意义的人偶。虽然因为它会自己行动,又会从手放出电击,对镇上造成了灾害,所以让人很难联想到是那样的诅咒人偶,但只要这样思考,一切就想得通了。』   九郎原本站在沙滩上与人偶保持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不过就在这时静静地奔向人偶。人偶刚开始虽然依旧自顾自地走着,但就在九郎接近到十公尺的瞬间便举起右手臂。一道电击紧接着划破空气,朝九郎飞去。   『那个人偶身上应该埋藏了与肇事撞死善太先生孙子的那四名大学生有关联的东西。虽然毛发或指甲之类的东西应该很难得手,不过光是在人偶身上找个地方刻上他们的名字也能期待发挥效果。』   太阳还没下山前在客厅如此说道的岩永,此刻见到自己男友被电流攻击也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   九郎惊险闪过电击,逼近人偶面前。毕竟双方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放电,因此只要避开对方右手的延长线就可以了,并不是完全无从闪避。然而人偶即使被对手闪开攻击也没有呆站在原地,继续对入侵自身领域的存在施放电击。   『要是随便破坏那个人偶,那四名大学生恐怕就会丧命。所谓的诅咒人偶就是那样的东西。』   善太果然没有放过那四个人。他打从最初的第一目的就是要对那四个人进行报复。   『善太先生是个胆小的人,没有自己杀人的勇气,也没有坚强到可以背负那样的责任,对吧?就算要诅咒谁,那个诅咒的责任同样是很沉重的东西。因此善太先生想到了让镇上的人代替他背负起那样的责任。』   让人偶代劳报仇的点子,虽然多惠与镇长也都想到,也可以说他们都猜对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还有更进一步的诡计。   『只要人偶对小镇带来祸害,镇上的人想必就会设法处置它。而且人偶如果导致镇上的人们有所牺牲,大家就会对人偶产生恐惧与憎恨,破坏人偶的手法也就会变得更加激烈了。』   因此人偶才会照着只要别人有那个意思就能轻易破坏掉它的规则行动。   九郎逼近到伸手就能触及人偶的距离,但紧接着就被对手放出的电流直接击中了。看来是人偶的反应速度快得让九郎来不及对应。九郎当场身体焦黑,倒在沙滩上。如果是普通人绝对已经死了。   然而岩永表现得很平静。多惠则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继续望着重新踏出脚步的人偶,并在脑中回想着岩永刚才的说明。   『善太先生透过人偶向害死自己孙子的人们发出强烈的怨恨,并且希望激烈的破坏造成的强烈痛苦能化为诅咒传到那些人身上。那痛苦并非钉钉子或用火烧所能比拟的程度。不只是善太先生一个人的憎恨,而是整座小镇的憎恨所造成的苦痛。』   虽然善太并没有料想到人偶对栖息于镇上或海中的妖魔鬼怪们也造成了困扰,让他们群起对抗了。如果妖怪们成功破坏人偶,善太的计划就会以不完全的形式告终。然而光靠妖怪们的力量最后没能阻止人偶。   『善太先生想必对镇上也抱有怨恨,所以会觉得即使让人偶暂时性地对镇上造成伤害也没有关系。就算人偶如果杀害了镇上的人,也可以说是贸然靠近人偶的人不对,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至少人偶的设计上并不会主动接近镇上的人。而且善太先生还进一步考虑要让镇上的人背负起杀掉四名大学生的罪,这想必也是善太先生对小镇的一种报复吧。代表「就算你们不知情,但你们可是亲手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如此一来善太就能避开罪行了吗?这样可以说他不用背负杀人的责任吗?   『善太先生本身至少可以得到「自己并没有痛下最后致命一击」的免罪符。因为如此一来可以产生让他指责「动手杀人的是你们」的对象,或许光是这样就能勉强守住善太先生自己的良心吧。至少可以把责任分散给镇上的人们。』   即使是一个人难以背负的罪,只要大家一起背负,自己的责任就可以减轻。   善太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制作出诅咒人偶的吗?只要破坏了人偶,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停止,观光客们或许也会回流。然而镇上的人们将会在心中留下难以挽回的阴影。   『人偶遭到破坏的同时,那四名大学生也会死于非命。新闻想必也会传到镇上。大家就算不晓得人偶的诅咒,也会发现大学生的死与人偶的破坏互相吻合,隐约感受到其中的因果关系,而在心中蒙上沉重的阴影。』   应该是从近距离遭受电击的九郎虽然身上的衣服到处烧焦破洞,但除此之外都完好如初地站起了身子。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他而言,简直就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接着又接近人偶,但这次与人偶保持一定以上的距离,在人偶会做出攻击的范围边缘移动着。   人偶虽然不会主动接近九郎,但还是一边往前进的同时一边用右手朝九郎连续放出电击。九郎有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有时被电流直接击中而倒地,不过始终在调整着人偶走路的方向与位置。人偶每次攻击的时候脚的位置都会多少有点改变,也因此走路的地方会产生差异。多惠在事前听过的计划实际上就是靠这样调整位置的。   看穿人偶真面目的岩永当时也说道:   『让鱼群大量死亡,使镇上弥漫不祥的气息并逐渐萧条就已经充分是一种诅咒了,不过让镇上的人代替自己背负起杀人罪行也同样是一种诅咒。无论有没有破坏人偶,这座小镇都难逃诅咒呀。』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多惠不禁感到心情黯淡。打从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善太的愿望就几乎已经实现了。多惠应该要在人偶动起来之前就阻止善太才对的。   『虽然这也许是不敢背负罪恶的软弱心理,以及身为一名善人的本性导致思考扭曲而想出来的诡计,然而就结果来讲,搞不好比任何报复手段都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呢。』   岩永最后露出一脸似乎对善太感到无奈的表情如此作结,但多惠的心情可没办法像她那样轻松。如果无论破坏与否都难逃诅咒,不就根本束手无策了吗?   多惠当时也有如此询问过岩永:难道你有想到什么对付的手段吗?还是说要直接破坏掉人偶,代替镇上的人背负起杀害四名大学生的罪?   对于多惠这样的疑问,岩永微笑回应:   『要那样做我也不介意啦,而且说到底,我其实也不在乎这座小镇会遭受什么危害。只不过善太先生的行为扰乱了这块土地的秩序,试图借由来自天上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他的愿望得逞。』   即使要自己背负罪行也毫不介意,镇上出现牺牲也与自己无关,只是因为违背了自己另外秉持的主义所以要做出适当的对应而已。这女孩一反她可爱的脸蛋,态度倒是相当无情。不对,这位公主大人本来就是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呀。   回想着这些话的同时,多惠看到视线前方的九郎又再度被电击打飞、倒下。他被打飞到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五公尺处,又在地上滚了五公尺。人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接近九郎。但因为九郎变得动也不动的缘故,人偶也没有再继续攻击了。   多惠在脑中反刍着岩永的说明。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自然就有对付的手法。只要从人偶身上除去诅咒之后再把它破坏就可以了。一旦去除掉人偶与诅咒对象之间的连结,就算破坏人偶也不会让对象遭到伤害。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把记在人偶身上的对象名字消除掉,或是把埋在其中的毛发或指甲拿掉就可以了。』   即使听到她这么说,多惠依然看不到希望。虽然多惠能听懂其中的原理,也能接受这么做可以解决状况的说法。但是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就算想要从人偶身上去除连结诅咒的东西,光是「接近人偶」这件事情就办不到了。会被人偶的电流攻击的。就是因为会被电流攻击,才会提出从远处破坏人偶的手法,可是这样就无法从人偶身上去除东西了。   多惠当初虽然如此反驳,但岩永其实也有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策略。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后过了午夜十二点,来到今天这个时候。   人偶正准备穿过倒在地上的九郎旁边。岩永将拐杖抵在沙滩上静静观望事态演变,多惠则是对她说道:   「因为他倒在地上不动,人偶都没有反应呢。那是在装死吗?既然如此,只要等人偶穿过旁边再从背后扑到人偶身上揪住它的右手,应该就能压制人偶又免受电流攻击吧?」   在那样的状态下,让其他妖怪们帮忙压住人偶剩下的手脚,再调查人偶的身体,去除掉连结诅咒的东西。这样的手法应该也可行吧。   岩永点头回应:   「是可以那样做没错。要让九郎学长决定出那样的未来并不困难。只是人偶如果被压制自然就会为了逃脱而挣扎,右手肯定也会持续放出电击。若要仔细调查人偶的身体找出与诅咒有关联的东西,想必要花上一段时间。要是在那期间有谁稍微松一下手,奋力挣扎的人偶可能就会造成什么牺牲。妖怪们也会感到害怕的。」   即使九郎拥有不死之身,但如果考虑到其他妖怪们,还是采取别的手段会比较好的意思。   「而且那人偶是木头制的,并不算非常坚固。要是压制它手脚或身体的力道抓得不好,搞不好会在挣扎的途中折断手脚,最糟的状况甚至可能折断脖子。到时候诅咒就会成立了。因此还是避免那样的方法会比较好。」   岩永在来到小镇之前就已经描绘好封印人偶的蓝图,也做好准备了。虽然她应该也有考虑到那些准备派不上用场的状况,不过现在岩永的策略确实让人偶一步步走向她预定好的地点了。   「所以我才会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好这样有点大费周章的陷阱。」   就在人偶离开九郎旁边约五公尺的时候,倒在地上———或者正确来讲,是原本死在地上的九郎又复活并站起身子。人偶立刻停下脚步,转回头把右手举向九郎。   九郎这时高高举起左手,口中发出声音的同时把手臂往下一挥。虽然多惠所在的距离听不到他讲了什么话,但如果按照原先讲好的计划,他应该是喊了一声「就是现在」吧。   与此同时,人偶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不,有一道电击朝斜上方的夜空飞去,因此人偶应该确实在现场,只是位置从沙滩上瞬间转移到地面以下了。   是陷阱坑洞。岩永召集了陆上与海中的妖怪们,在人偶每次都会在沙滩上经过的地点挖了一个直径四公尺、深度二点五公尺的大坑洞,然后在洞口放一块会裂成两半的木板,木板表面再铺上沙子与小石头进行掩饰。另外还让三个亡灵潜到坑洞中,从下方支撑木板。因为木板稍微架在洞口边缘的关系,即使亡灵们放开手,也不会让木板掉下去。不过只要有什么东西压到木板上,亡灵们一放开手,木板就会当场往下掉落,连带压在木板上的东西一起落入坑洞中;亡灵们只要穿过地面就能逃脱到外面了。   而现在人偶就是掉落到那个陷阱中。就在他走到洞口正中央附近把右手举向九郎的时候,木板当场裂成两半往下掉落。人偶的右手顺着身体往下掉的力道而朝斜上方举起,因此电击才会高高射向夜空。坑洞中的亡灵们在事前就接到指示,只要听到九郎发出信号就放开木板。   而且陷阱不是只有这样。在洞口周围事先还有围一条绳子,同样用沙子与石头掩饰。绳子的两端则分别伸向陆地与海上,由分成两队的妖怪们在人偶的攻击范围之外紧紧抓住绳子。那些妖怪就在看到九郎用左手发出信号的同时,从两端一口气拉扯绳子。   沿洞口周围绕成一个圆并往两个不同方向延伸的绳子,如果从两端同时被拉扯,在洞口绕成的圆圈自然就会缩小。要是在圆圈中央有什么东西,最终必然就会被绳子绑住。   而现在被绳子绑住的东西,就是人偶的右手臂。在手肘与手腕之间略靠近手腕的地方,比埋在手中的陨石稍微下方一点的部分,粗绳子紧紧绑住了人偶略带弧度但表面粗糙的手臂。人偶的手臂并没有仔细研磨过,弧度也不算平滑,因此从山与海两侧拉扯的绳子并没有滑开,让人偶没有掉落到坑洞底下。   掉落到坑洞之前,人偶的右手本来举着朝向九郎,而在掉落的同时被往上举高。即使连人偶的头部都掉落到洞口以下时,唯有它的右手肘前端还露在洞孔上方。所以才会只有右手刚好被绳子绑住。   最后的结果就是人偶被悬吊在坑洞中央。因为坑洞深度有两公尺以上的缘故,靠人偶的身高没办法踏到底部,只能悬在半空中挣扎。   绑住人偶右手的绳子在洞孔处拉成一直线,刚好把洞口分成两个半圆形。虽然那右手前端断断续续地放出电击,但因为被绳子固定住,只能朝着正上方的虚空放电。人偶虽然也有举起左手尝试要攀爬绳子,可是由于只有右手被绑住的关系让它的身体斜向一边,左手碰不到绳子。而且就算碰到了,靠那球形的手掌也没办法抓住绳子,更不用说是要攀爬到绳子上了。   也就是说,这个长鼻子人偶就因为这样一个陷阱而变得无力反抗了。   岩永、多惠与妖猫在人偶的身影消失,只剩右手朝夜空射出了几发电击之后才来到洞口边确认结果。多惠与妖猫都忍不住跑步赶到洞口边,不过岩永倒是一副早在几小时前就料到陷阱能否成功似地转着手中的拐杖,轻松跟在多惠他们后面走过来,探头望向坑洞中。   「如果只是让人偶掉进洞中其实很简单,不过要像这样让绳子只绑住它的右手把它吊在半空中,若没有九郎学长的能力协助就很难办到了。」   虽然只要时机配合得好,尝试个十次应该会成功一次左右。但无论事前练习过多少遍,要在正式上场时一次就成功,还是需要相当大的运气成分。   多惠瞥眼看向衣服到处焦黑、从大概是獾类变成的动物妖怪手中接过一套新衣服的九郎。   「他就是为了让这个计划必定成功,而死了那么多次吗?」   要不是九郎反复施展未来决定能力,应该也很难让人偶刚好站在预先决定好的位置,很难让成功机率从一成提升到十成吧。然而岩永大概是不想让这点被讲成是计划中的瑕疵……   「回应女朋友的期待不就是身为男朋友的义务吗?」   她说着这样有点硬拗的辩解后,将视线转回悬吊在坑洞中的人偶身上,并且对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发出下一道指示:   「要是让它继续挣扎下去,搞不好会让右边肩膀或手肘脱落。你们按照计划把它埋起来吧。」   成群围绕到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在岩永这一声令下又一起动了起来,把当初挖洞时搬出来的沙土又陆续倒回坑洞中。至于绳子已经被固定住,就算妖怪们放手也不会松开了。   坑洞在转眼间就被掩埋,让人偶的大腿关节以下都被固定在湿黏的沙土之中。如此一来人偶的双脚就变得完全无法活动,对垂挂的右手臂造成的体重负担也消失,不需要担心肩膀或手肘脱落了。   然而人偶的右手臂依然被绳子绑着,固定朝向上方。现在能够活动的仅剩下左手臂,但也几乎只能前后摆动而已。人偶的攻击能力完全被剥夺了。   「这样它就不会因为挣扎让身体破损了。九郎学长,麻烦你去检查看看人偶身上有没有被装了什么连结诅咒的物品,或是在什么地方被写上人名等等。」   「我知道了。」   换好衣服的九郎爬下已经被埋了一半的坑洞,调查起人偶的身体。   岩永则是低头望着他并冷静说道:   「我想连结诅咒的东西应该是装在它的躯体部位。因为手脚部分为了能够活动,构造上万一固定关节的零件松掉或是碰撞到什么地方就有可能会折断脱落。那样连结诅咒的东西就会脱离人偶,导致诅咒的对象顶多只会感到手脚疼痛而已。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如果要装应该会装设在躯体才对。」   九郎一边注意着人偶挥动的左手臂一边到处触碰它的身躯调查着。没多久后,九郎停下动作,凝视着人偶的腰部附近说道:   「这里刻了几个人名。有那四名大学生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   九郎露出困惑与惊讶交杂的表情望向多惠。而岩永似乎也没料想到除了四名大学生之外还会有别的名字,顿时愣住了。   「另一个名字?」   多惠见到岩永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动摇的模样,不禁感到愉快。那个名字究竟是谁,多惠已经预想到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九郎犹豫着该不该把那名字讲出口的样子有点可怜,于是代替他说了出来:   「就是我的名字吧。」   九郎即使依然感到犹豫,但还是点头回应了。多惠感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善太大概是无法接受我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吧。人偶之所以会出现在我家附近,或许也是为了让我目睹那恐怖的景象。」   岩永惊讶地张着嘴巴,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在要求多惠详细说明之前先向九郎开口确认:   「学长,人偶身上还有其他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   于是九郎又继续调查起人偶。   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去后,九郎摇摇头。   「没有其他动过手脚的痕迹。这些名字要怎么消除掉?看起来应该没有刻得很深的样子。」   岩永为了寻求多惠的意见而抬头望向她,不过多惠认为按照原先预定的计划就可以了。   「把名字削下来吧。虽然被刻上名字的人可能会感受到皮肉被剥开的疼痛,但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要甘愿承受才行。包括我也是。」   章鱼外观的怪物将一把刀交给九郎。这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九郎接下刀子,小心翼翼地抵在人偶的腰部削动。用同样的动作削了几下后,对岩永打手势表示结束了。   因为岩永看起来很在意多惠的状况,于是多惠张开手臂向她回应:   「不痛也不痒。看来就算是怪异的陨石跟善太的怨念,光是要让人偶动起来放电也已经耗尽全力了,没有多余的力量实现那个诅咒呢。」   这是真的。虽然搞不好是年纪大让皮肤的感觉变得比较迟钝而已,但多惠甚至连被轻抚一下的触感都没有。   岩永摘下贝雷帽,望着从人偶悬吊的右手断断续续射向上空的电击,语气冷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善太先生的诡计打从一开始就完全失败了。」   就结果来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岩永的推论和策略要说没有意义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毕竟就算没有想那么多,直接把人偶破坏掉,其实就能轻易解决问题了。   岩永「嗯~」了一声,疑惑歪头。   「这也算是一种『害人终究害己』吗?」   「谁晓得?不过设计这么复杂又仰赖他人力量的计划,会失败的可能性自然就很高了吧。」   多惠用这样的道理回应岩永。将善太的生命当成燃料的诅咒与执着,终究只是徒劳一场。要说这就是逃避责任与罪行并推托给别人的人最后的下场,把这种事情讲得有如真理一样是很简单的。然而……   多惠抱着难受的心情,对眼前这位人偶般的女孩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人感到讨厌呀。」   妖怪们扛着巨大的木槌与棍棒等东西聚集到洞口边,看来他们打算用那些东西破坏人偶的样子。岩永将贝雷帽重新戴好后,伸手指向坑洞中。   「请问你要帮忙破坏人偶吗?」   然而多惠摇摇头,转身背对她离开。   「稍微体恤一下老人家吧,我要去休息了。你们破坏人偶之后,别忘了把洞埋好呀。相对地,我会帮你们准备好早餐的。」   多惠如此说着并挥挥手后,妖猫便赶过来跟在多惠的脚边。看来这只同居生物比起帮忙公主大人,更优先选择了不要让多惠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样子。   虽然这也不代表什么意义就是了。   隔天早上,多惠一如往常地伴随日出起床,按照约定准备了早餐。白饭配煎蛋、味噌汤加上菠菜拌芝麻、炒牛蒡萝卜丝、烤鱼还有烤海苔,是相当日式的餐点。平常只有自己跟妖猫的时候,多惠并不会准备得这么丰富。不过那位公主大人还姑且不说,对于死而复活了那么多次的九郎如果不好好补偿一下,多惠总觉得会过意不去。   破坏完的人偶被分装在两个纸箱中,放在屋子的玄关前。手脚与身体都被拆散,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部分,就连鼻子都被折断了。   镶在右手的陨石也被拆下来,不见踪影。毕竟唯有那玩意要是放着不管搞不好又会酿祸,所以大概是岩永打算带回去处理掉吧。   早上七点过后起床的岩永与九郎都坐到餐桌边,多惠也为妖猫在桌边准备一个盘子装有鱼、白饭与菠菜。等到大家都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多惠开口说起昨晚在沙滩上讲到一半的事情:   「我以前有两个孩子,但是都在很小的时候遇上交通事故一起过世了。当时小孩子们并没有错,而那个肇事者非常有钱,支付了巨额的赔偿金。虽然有实际服刑,可是一下子就出狱了。对方后来好像也有来为小孩们扫过墓,但也只有来过那么一次。」   这些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多惠讲出口时的态度不自觉地显得轻松。或许是自己难以忍受把这件往事讲得太过沉重吧。   「我们夫妻因为这件事情,一下子忽然变成了这种乡下地方的资产家。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烦恼,要是把那些钱死守着不用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当时我老公的高中朋友说要创业,我们就把大部分的赔偿金都借贷给对方了。」   接下来的发展讲起来就像笑话一样。   「结果那间公司急速成长,把我们投资的钱变成了好几倍还回来。简直是乱七八糟。我们后来又把钱捐给交通意外孤儿的基金会,或是出钱协助非营利团体的经营,总之就是想要把那些钱用完,可是不管怎么花都仿佛不会减少。」   九郎一副不知该怎么反应才比较好而显得犹豫,不过岩永倒是很单纯地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等到余额总算减少到符合我们的身份时,这次又换成我老公忽然遇上水难意外而过世了。他比我年轻十岁,当时才五十多岁而已。结果我又因此获得了一大笔的赔偿金。」   如果只是让老年生活不用担心的程度倒是还好,然而以多惠的尺度来看等于是获得了一笔即使老年生活过上一百年都还有剩的资产。   「我光是要考虑怎么花这些钱就伤透脑筋了。有一堆人跑来向我提议投资或捐款,但感觉起来都像诈欺一样。随便扯上关系的话恐怕不只是我,搞不好还会害到别人也陷入不幸。可是如果只交给可以信赖的人又不会花掉多少钱。再加上我这个人连个小感冒都不会得到,身体强健到连妖猫都说会长寿的地步。结果不知不觉间我就成了镇上的名士,即使表现得比县长还高高在上也不会有人生气。」   多惠并不是刻意如此期望而变成这样的。她只是从年轻时就过着不变的生活,说自己认为正确的发言,并保持对自己的言论负起责任的态度,结果在不自觉间就变成如此了。   「然而在背地里也有人说我是靠着家人的尸体发财的魔女或鬼婆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我经济富裕又身体健康,看起来一点都不会不幸,而且失去了全部的家人还能毫不介意地继续生活呀。」   在这座缺乏前景看好的产业,人口不断流失的小镇中,多惠的状况变得太过于异质了。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打算年过六十才离开自己出生成长、丈夫与小孩的坟墓也都埋于此地的这座小镇。   「善太也是明明丧失了孙子却得不到镇上人多少同情,甚至有人中伤他,说他靠赔偿金与保险金赚了不少钱。所以我觉得担心,希望自己能为他出一点力量的说。」   但或许就是基于类似的经验而希望能出一份心力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对于拼上自己的生命想要为孙子报仇、想要诅咒对方的善太来说,我或许是必须否定的存在吧。如果报复是正确的想法,那么因为家人的死而活得幸福的我就必须是错误的才行。否则善太的行为就会显得太过愚蠢了。因此我必须接受正当的惩罚,必须变得不幸。所以他才会把我的名字也刻在人偶身上吧。」   岩永这时似乎也心有感触似地插嘴说道:   「平白怨恨别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也是经常被人讲说处处都受到上天眷顾,但我其实还是有遭遇到最重要的男朋友对我付出的爱一点都不足够的不幸呀。」   看在多惠的眼中,坐在岩永旁边吃着菠菜拌芝麻的这位青年,实际上已经对岩永付出十足的爱了,只不过人的欲望总是深不见底吧。九郎则是继续动着筷子假装没听到,也不表示任何感想。   多惠接着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生活上不愁没钱用,自己一个人又过得不悲观的我,或许应该不算不幸吧。但其实无论是失去小孩们的时候还是失去老公的时候,我都曾经很想死掉,只是没有勇气自己寻死而已。要是有人忽然从背后刺我一刀,我反而会很高兴呢。如果这只妖猫能够把我吃下去杀掉就好啦。」   「你又在讲那种恐怖的话了。」   在餐桌下的妖猫用脚掌的肉垫拍了一下多惠的脚。看来就算是妖猫也懂人情,认为至少要劝谏一下多惠吧。   多惠接着耸耸肩膀。   「我在某种意义上跟善太是一样的。我害怕要自己承担责任。明明这家中已经没有任何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却没有勇气自己离开这里。为了报仇付出自己生命的善太搞不好还比较有勇气。要我诅咒别人到那种程度,我根本会害怕到做不出来呀。」   放下筷子后,多惠把身体靠到椅背上,闭起眼睛。   「当那个人偶出现的时候,我不禁感受到某种命运,认为自己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那玩意、为了拯救这座小镇,觉得最后应该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与那个人偶同归于尽。但这都只是我的妄想罢了。即使没有我,其实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能破坏掉那人偶了。我只是毫无意义地存在于这里呀。」   虽然并没有期待什么回应,不过多惠还是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岩永。结果岩永露出开朗的笑脸,端起手中装有味噌汤的汤碗。   「不,多亏有你在这里,让我今天享用到这样一顿美味的早餐。我可是感激不尽呢。」   「谢谢你这么说呀。虽然那碗汤是你们带来当伴手礼的那个冷冻干燥味噌汤就是了。」   只要放进碗中注入热水,谁都可以在几十秒内泡好一碗汤。根本不到受人感激的程度。   「即使如此也是一样的。」   岩永讲得非常笃定,真不晓得她这样讲究竟有什么根据。多惠接着把视线望向装有人偶破坏后零件的纸箱子摆放的玄关。   「那个人偶只要交给镇长去驱个邪,镇上的大家应该就能放心了吧。至于陨石,是你们要拿去处理是吧?」   于是岩永端正坐姿,点头回应。   「是的。毕竟不能让那东西又引发别的问题。」   「说得对。这下小镇也能恢复原状啦。」   虽然即使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消失,要让一度流失的观光客与钓客们回流,想必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之前的好景气本来就是如泡沫般的现象,就算因为这次的事件破裂消失也并不奇怪。就算如此,镇上的气氛应该还是会恢复平稳吧。   对于这件事莫名感到些许焦躁的多惠又说道:   「唉,真受不了。我的人生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岩永与九郎都没有回应,不过多惠也不介意。就算是属于妖魔鬼怪的那一侧,这两人也都还很年轻,在这种时候想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吧。   岩永琴子坐在车上。因为整理行李以及向周边的妖怪们打招呼花了不少时间,当坐上九郎驾驶的车子从箆井多惠家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车子行驶十五分钟便离开了安静的渡渡水镇,现在正行进在看不见海的国道上。   九郎虽然有驾照但并没有自己的车,所以使用的是岩永家的车子。也因为这样,在车中是岩永坐得比较自在舒适,九郎倒是驾驶得别手别脚的样子。   在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岩永手上拿着从人偶拆下来的陨石,举起来隔着光线随意观察。九郎则是握着方向盘面朝前方,大概是感受到岩永的动作而说出感想:   「虽然事件平安获得解决了,不过靠那样一颗陨石与丧失孙子的老人怀抱的意念竟然能够诞生出那样的人偶,这世界真的是很奇妙啊。」   虽然九郎本身就是个非常奇妙的存在了,不过在这点上岩永也是一样。因此岩永针对其他部分提出回应:   「这也很难讲。搞不好因素不是只有那些喔。毕竟我从这颗陨石上感受到的力量并不算很强大。」   虽然陨石中寄宿有异质的力量,但岩永并不认为光靠这样就能引起那种程度的现象。或许渡渡水镇这次的灾祸中还有加入另一种其他力量。   「说不定箆井多惠女士的意念也成为驱动人偶的力量呢。」   自从听到早上那段话之后,岩永就这么觉得了。相对地,九郎则是用充满猜疑的声音回应:   「你又在随便撒谎了。」   「我在这次的事情中并没有故意撒过任何谎好吗!」   九郎的回应总是这样缺乏爱。明明因为这次的事件跟皮诺丘有关联性,让岩永觉得撒谎可能会让鼻子变长而刻意避免撒谎地说。   岩永用拐杖的握把部分戳着九郎的侧腹部并认真说道:   「那个人渴望着死亡,而且似乎是渴望具有意义的死亡。或许她是在无意间期望那个人偶为镇上带来灾祸,并且让自己担任牺牲性命解决事件的角色吧。所以人偶才会获得了光靠善太先生的意念无法获得的力量。」   据说箆井多惠在人偶制作的过程中拜访过好几次户平善太的家。搞不好她的意念与愿望就在那时候寄宿到她视野所看到的存在了。   「毕竟那个人所累积的意念比起善太先生要来得久、来得浓、来得深呀。」   岩永并没有手段确认实际状况如何,也没有确认的必要。即使把这种事情告知箆井多惠本人,也不会让什么事情有什么好转。没有人会想要背负招致灾祸的责任,但却有人会期望站在阻止灾祸的立场,给自己一个英雄式的死亡。因此为了让自己成为英雄,也有人会期待会不会有灾祸发生。   岩永虽然并不至于说多惠也是那种人,但至少多惠并没有觉得那样的状况不好吧。因此岩永才没有把这些推测讲出口,默默离开了山丘上的那栋房子。   九郎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问道:   「那个人究竟算幸福还是不幸呢?」   岩永则是对似乎开始烦恼的男友如此回答:   「那要看她本人的感受,不是我们可以评价的事情。」   她接着把陨石放到仪表板上,将手指交握。   「像皮诺丘最后成为了人类,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幸福。但故事本身却是用一句『皮诺丘成为了人类真的幸福吗?』的提问作结呀。」   也就是说答案并不是寻求了就能得到的东西,而人也只能每一天如此活下去而已。   九郎仿佛在挖掘记忆似地皱起眉头好一段时间后,表情认真地提出纠正:   「不不不,无论电影版还是原作的木偶奇遇记,都不是那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结局吧?你是不是跟其他故事混淆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那样。   「哎呀,就别再讲那些硬邦邦的话题了吧。反正事情都结束了,我们没有必要继续烦恼呀。」   与其讲这些话,不如讨论接下来顺路去哪里玩玩还比较有建设性。   九郎在一旁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羡慕你总是过得很幸福啊。」   「那是什么话嘛!讲得好像人家是粗神经的笨蛋一样!」   九郎才真的应该对自己对待情人的种种态度有所自觉才对。   岩永拿起拐杖的握把戳着九郎的脸颊,但九郎本人倒是继续开着车,表现得毫不在意。   第四话 断头台三四郎   宫井川甲次郎因杀人嫌疑遭到逮捕了。看到这则新闻时,森野小夜子不禁在想:   (明明把尸体处理得那么彻底的说。)   接着当她听说甲次郎是自己联络警方而遭到逮捕,顿时从脚底感受到一股凉意。   (这下警方应该不久后也会调查到我身上吧。)   这天小夜子清晨时才疲惫地回到公寓自家,一觉熟睡到黄昏左右,醒来完成了几件自己身为插画家的工作,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吃着已经很晚的晚餐并打开电视,结果就看到了这则新闻。   她接着透过电视与网路得知了比较详细的内容后,稍微冷静下来想着:   (看来甲次郎先生并没有把我的事情讲出来,也明白要是讲出来只会让自己的罪变得更重。)   然而遭到逮捕的甲次郎有几项言行让小夜子怎么也想不透。虽然因此让她心中留下不安要素,但又不可能去当面质问本人。   根据报导指出,这次的事件是七十三岁的宫井川甲次郎与小舅子发生争执时不小心杀死了对方,于是打电话告诉警方并主动接受逮捕。感觉其中并没有什么像谜团的部分。   然而犯人宫井川甲次郎在打电话给警察之前,竟用自己宅邸中的断头台刻意砍下了受害者尸体的脑袋。   这点使得事件成为大新闻。说到底,光是日本国内居然有人自己拥有一座断头台,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成为话题了。   后来好一段期间,小夜子都过着每天忍受社会上讨论这起事件而难以平静的日子。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桩犯人已经自首的事件,就连用断头台砍下受害者脑袋的理由都已经得到犯人自供,因此很快就没有新的话题了。经过一个礼拜后,网路上也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情,也没有警方的调查员来找过小夜子。   当遭到逮捕的甲次郎被问到为何要刻意把尸体砍头的时候,他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从以前就很想试试看,这座在日本制造出来而从来没有对人使用过的断头台,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把人类的脖子砍断。」   那座摆在宫井川家宅邸的断头台据说是于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出来,唯一可以确认现存的纯国产断头台。   断头台,是十八世纪末于法国发明的处刑装置。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两根直立柱子之间吊起一把横幅较宽而呈现斜型的刀子,借由让刀子落下,将固定在下方的受刑人砍头。是原理很单纯的装置。   在那以前,斩首多半是由处刑人用手挥动斧头或刀剑。然而这样做经常无法一次就把颈部砍断,在反复两、三次的失败之后才总算可以把脑袋完全砍下来,会给予受刑人相当大的痛苦。   相对地,断头台借由吊在上方的刀子重量以及柱子高度产生的落下速度,可以迅速确实地砍断对象的颈部。对象不分贵族或平民,也不会让对象感到痛苦。因此在断头台刚出现的时候,甚至被人评价为平等人道而单调乏味的机械。   这些都是小夜子听甲次郎说的。   宫井川家的断头台高约两百三十公分,横幅约一百五十公分。高高吊在上方的银色巨刀长约一公尺,没有任何一处生锈,日本刀匠精心打造出来的刀纹也相当漂亮。   体积大归大,但也不至于无法摆在屋内。在大门雄伟、四周都有围墙围绕,宛如武士宅邸的宫井川家里,那座断头台就摆在一间六坪大的和室中。   六月二十日,星期一。小夜子得知宫井川甲次郎遭到逮捕后过了一个月。警方依旧没有来找过她,让她彻底安心地恢复了一如从前的心境。   即便是内容奇异的事件,只要已经抓到犯人也得到自供,而且其中没有明显的矛盾点,警方的处理流程跑起来应该也会很快吧。小夜子虽然没有看到起诉后法院如何裁决的新闻,不过应该也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这天,小夜子从早就搭上B县的地方路线列车,沿线下车到各处的遗迹、旧巴士站、无人车站、废墟等等地方拍摄照片。晴朗的天气可说是相当适合让她收集工作用的题材资料。   将装有照相机、素描本与几项画具的托特包背在肩上的小夜子,身穿牛仔裤搭配颜色朴素的上衣,打扮轻松好活动。   她今年二十八岁,如果平日从早上就搭着乘客稀少的乡下列车,手拿相机与素描本单独行动,无论如何都容易让人起疑。不过她透过既没化妆也不多加装饰的外观,希望让别人觉得她是为了工作而在进行这样的行动。   然后到了下午一点多,小夜子从只有她一个人的无人车站月台搭上进入车站的列车。这班列车只有前后两节车厢,座位是两人坐的椅子两两相对的横列式座椅。两节车厢的乘客加起来也不到十人,车上到处都是空位,无论靠窗还是靠走道的车位都任君选择,坐起来也宽敞舒适。不过小夜子还是为了找一个比较能放松的位子而在车厢中边走边张望。   然而她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见到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名头戴贝雷帽、闭着眼睛的少女,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少女似乎是靠在窗户上睡觉的样子。颜色淡薄而飘柔的秀发,宛如瓷器的白皙肌肤。小巧的嘴巴与纤细的脖子。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订制品,明亮而毫无多余之处的设计充分衬托出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西洋人偶会穿的衣裳。可以说是个存在感非常近似于人偶的少女。   沉睡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把拐杖,上面雕有一只缩成一团的小猫,同样加深了超脱日常的氛围。毕竟一个普通的少女是不可能握着那样的拐杖外出走动的。   小夜子光看一眼就被少女吸引了。少女实在是楚楚可怜,这点想必任谁都会认同吧。然而小夜子更进一步从少女身上感受到某种不祥的东西。如果说「不祥」不太适切,也可以说是不稳妥、不寻常,仿佛会让日常的平衡朝不好的方向倾倒的气息。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小夜子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请问怎么了吗?」   不知究竟注视着那名少女过了多久,小夜子忽然被人如此搭话才总算回过神来。于是她把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少女身边还坐着一名青年。   青年的年纪约二十出头,大概是一名大学生吧。大腿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型电脑,似乎在制作什么文件的样子。毕竟一名从无人车站上车的女性忽然停下脚步并盯着自己身旁的少女瞧,想必他也没办法保持沉默吧。对小夜子来说唯一得救的是,至少青年看起来并没有感到畏惧的样子。   青年的容貌上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个性,服装与少女相比起来也逊色许多,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不起眼大学生。然而他个性似乎很温和,即使面对可疑的女性也只是露出苦笑,并没有要谴责的样子。   小夜子赶紧弯腰低头。   「啊,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接着从口袋中拿出为了像这种时候而准备的名片,递给青年。   「我是插画家的上月。请原谅我唐突的行为。」   名片上印有笔名的「上月」、手机号码、电邮住址、SNS账号以及成为她插画作品代名词的招财猫图案。本名并没有公开,基本上她都会隐瞒自己的名字。   青年顿时惊讶地盯着收下的名片,再重新看向小夜子之后,又看着电脑萤幕敲打起键盘。大概是连上网路在搜寻名片上的名字,或是想确认SNS的账号吧。   小夜子瞄着沉睡的少女并询问青年:   「呃,请问这孩子跟你认识吗?」   毕竟在空位这么多的车厢中两人坐在一起,总不可能毫无关系才对。如果彼此没有关系,青年应该也没有保护少女的必要。   青年从萤幕前抬起头,又再度露出苦笑。   「是的。她本人自称是我的情人就是了。」   「情人?」   在现在这个年代,岁数差这么多应该会有问题吧?小夜子虽然如此感到讶异,不过青年瞄着少女补充说道:   「别看这样,她———岩永是个大学生,最近才刚成为二十岁。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偶尔会受人怀疑,实在让我很伤脑筋啊。」   这名少女居然已经二十岁,让小夜子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观察,少女睡觉的姿势的确比较成熟,五官也多少可以感受到沉稳的感觉。   「原来如此,情人呀。」   「虽然终究只是她自称的就是了。」   青年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很复杂的样子。   「一直站着也不好讲话。请坐吧。」   青年好意地比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毕竟小夜子也开始感到电车摇晃,于是她看着被称为岩永的少女,并且与青年面对面坐了下来。   没有被对方起疑驱赶算是一场侥幸。从岩永的外观看起来,她就算走在路上被模特儿或演艺经纪公司的星探看上应该也不奇怪。或许他们经常会遇到类似这样的状况吧。   「我叫樱川九郎,现在是个研究生。」   青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大概是因为小夜子有递出名片,所以他认为礼貌上应该有所回应吧。   「虽然插画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好像负责过相当有名的工作呢。像是热门音乐团体的CD封面之类的。」   九郎应该是根据自己刚才从网路上得到的情报如此提到,小夜子则是并非基于谦虚地摇摇头否定:   「那只是我个人发表在SNS上的作品偶然被对方看上眼而已,其实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只靠插画工作吃饱饭,另外也接了几个打工。再说,那个CD封面也是那个团体走红出名之前的东西,只不过是如今被翻出旧作而已。」   为了宣传自己的技术与世界观,小夜子有在SNS上发表几件自创的作品,有时候也会因此让她接到工作。虽然小夜子也希望自己可以出名到出版个人作品集的程度,不过就算真的有那样的机会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请问会在作品中画入招财猫是你个人的讲究吗?」   九郎或许是透过电脑萤幕看着小夜子发表在SNS上的几件作品而如此询问。   确实,小夜子发表的自创作品无论是风景画或者以物品为中心的画作,每一幅都呈现让人容易注意到招财猫的构图。虽然接到委托工作时就不能擅自在作品中加入招财猫,不过有时候委托人也会主动要求务必要把招财猫画进去。   「正确来讲,我讲究的是招财猫与放置的场所,或一起画在作品中的物体之间的关系。」   因此小夜子并非对招财猫本身有什么很深的执着。   九郎听到小夜子如此说明而重新看一下插画作品,似乎也注意到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些画的场景确实都是正常来讲不会摆招财猫的地方。废墟中、陡峭的悬崖上、变形的车道护栏前,这张是绞刑台,而这张是电椅吗?」   居然能够立刻看出绞刑台与电椅,真是了不起的观察力。明明绞刑台如果没有吊脖子用的绳索就只是两根柱子支撑一根长长的横棒,看起来要说是晒衣架也可以。电椅也只是一张木椅子上加了束缚带与装有电极的电线而已,搞不好也会被看成是某种按摩椅吧。   虽然两种都是处刑用的装置,但如果在绞刑台侧面的棒子上或者电椅的座位部分有只撑起身子两脚坐下,两头身比例而整体呈现圆滚滚的形状,右前脚或左前脚弯在脸颊边一副很幸福的白色猫咪,就算没能立刻发现是处刑装置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九郎看着电脑的萤幕,感到敬佩似地说道:   「每一幅画描绘的都不知该说是让人难以平静,或者说是心境无法沉稳的空间或物品。然而在那之中放一只全新的招财猫又莫名让人感觉明亮,或者说营造出了一种悠哉的气氛。」   无论绞刑台或电椅,小夜子都尽量画得洁净、清爽,使人感受不到阴影。招财猫的部分也在脖子挂上金色的铃铛,脚抱大块的小判金币或鲷鱼,更进一步强调出福气的感觉。其他像悬崖或变形护栏的画,也都采用了这样的手法。   然而废墟会让人联想到毁灭,陡峭悬崖会联想到坠落,变形护栏会联想到车祸事故。一如九郎所说,都是让人越看心情越难以平静的景象。   光是在那样的画面中加入招财猫,就有人会在心中涌生奇妙的柔和感,觉得受到净化。相反地也有人会感觉这样更强调出画中风景或物体给人的焦虑感。不管怎么说,这样不自然、不平衡的搭配会产生出另一种不同的魅力。   虽然有很多人觉得小夜子这样的插画很有趣,但也会听到有人觉得这是低级趣味或感到不舒服之类的意见。   而九郎的反应中并没有抗拒感,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正确看出了小夜子这些画作的用意。   小夜子于是一口气说明起来:   「常有人说举右脚的招财猫会招来金钱,举起左脚的则会招来人潮,不过其实招财猫也被使用在招来福气、招来安全、招来好缘分等等各式各样的意义上。被认为是招财猫由来的传说之中,也有像猫咪导致生意兴隆、治疗了疾病或是因为被猫诱导结果避开了一场豪雨等等各种故事。而且自古以来猫就因为会赶跑老鼠而受到人类重用,所以也能说招财猫以带来幸福的象征来说,有很古老的一段历史吧。」   诸如豪德寺、浅草寺、住吉大社等等有名的寺院神社,也都有根深蒂固的招财猫信仰,若讲到民间信仰就种类更丰富了。   「借由将那样的招财猫跟与之不协调的场所或物体摆放在一起,就能让那个场所或物体看起来的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而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丽、很有趣。今天我也是为了寻找通常不会有人摆放招财猫的不平静场所,而沿着这条铁路线到处照相或写生的。」   小夜子从托特包中拿出照相机、素描本以及一只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小招财猫像。   「我自己本身也绝不认为这样的画作是高尚的趣味。毕竟包含绞刑台在内,都是将多少会让人联想到死亡的东西当成题材。不过这就是我的作品的个性,或者说世界观。」   九郎有点感到意外似地看着讲话热情的小夜子,然后歪了一下头。   「就算是接委托并按照委托人要求的内容作画,要是没有画家本身的个性,就会变得不管委托谁画出来都是同样的东西了。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去批评别人的趣味是低级或高尚啦。不过……」   他就像是对于小夜子的工作可以感到理解,但对于现在这个状况难以明白似地问道:   「那为什么你会对岩永产生兴趣呢?」   对于小夜子来说,这才是主题。   「因为从这位岩永小姐的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一种印象,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与招财猫不协调』的感觉。」   就某种意义上,小夜子从岩永身上感受到了与堪称是她原点的东西相同的印象。   「她的外观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散发出亮丽的氛围,但同时又让我看起来觉得莫名不祥,仿佛深藏有一种不寻常而不平稳的感觉。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有如全身包覆着死亡的预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女孩就是让人感到不平静。   「我从来没有从一个人物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印象,因此我的招财猫系列作品中都没有描绘人物的画作。但如果能够将给人的印象与她相同的人物跟招财猫画在一起,我的作品表现幅度肯定可以一口气扩大的。所以我为了搞懂她给我那种印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才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小夜子说到这边才总算注意到,自己讲的话是多么乱七八糟而让人感到不舒服。一个初次见面的三十出头插画家忽然说出「我觉得你的同伴就跟处刑工具或废墟一样带有死亡的影子,而我想知道那个原因。」这种话,也只会让听到的人提高戒心吧。   然而九郎却一副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似地露出笑容。   「原来是这样。原来画这种作品的人看到岩永会有那样的感觉。这么讲起来其实也有道理吧。」   「难道你心中有什么底吗?」   「有的,自从我认识她之后就遭遇过许多有如死亡般的经历,次数数也数不清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却莫名带有现实感,让小夜子更加被这位叫岩永的女孩吸引了。   为了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小夜子赶紧接着说道:   「哦哦对了,如果不介意,请问可以让我拍一张她的照片,或者至少画一张她的素描吗?当然,我不会在发表的作品中让人知道是她,也不会放到网路上的。」   「那种事情应该不是问我,而是要征求本人的同意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九郎保持着笑容,回应中带有「我是不会介意啦」的意思。   「岩永她本来就喜欢像这样打盹睡觉,不过这次是因为她连日来为了工作进行调查,又碰上大学方面有三份报告要交,导致她一直到今天中午前都在忙。大学的报告甚至有一份还必须要我像这样帮忙她呢。」   九郎说着,把手放到笔记型电脑上。也就是说岩永最近很累,因此现在在车上听着车轮与铁轨的声音在睡觉的意思。虽然其中也有让小夜子听不太明白的部分,但总之对方应该是在委婉表示不要为了征求岩永同意而特地把她叫醒吧。   小夜子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所以要她等到岩永醒来也是没问题的。   「话说两位接下来是打算去哪里呢?」   「如果时间足够,我们是预定到终点站的温泉地好好放松一下。毕竟她总是很难好好休息,所以我是很希望快点把这次的工作办完啦。」   虽然九郎的回应中避开说明关键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内容,听起来他们好像也没有太多时间,不过似乎并不介意小夜子继续坐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九郎应该也有好好在关心岩永。他虽然刚才强调情人关系是岩永的自称,但那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罢了。   就在这时,九郎唐突提到:   「话说回来,你的作品之中好像没有断头台的画。」   「咦?」   九郎把视线放到电脑萤幕上继续说道:   「绞刑台、电椅,甚至连钉刑台都有,可是却没有处刑工具中最出名、给人印象最强烈的断头台与招财猫画在一起的作品。总觉得那应该是画起来最有感觉的题材吧?」   其实这样的问题小夜子已经好几次被工作上的委托人问过,也早就有一套固定的回答。然而这次小夜子却不禁很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   「以处刑工具来说,断头台实在太过出名了,反而很难画呀。虽然我调查过很多资料,也试着画过很多次就是了。」   小夜子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把话题带过了,可是九郎却同样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大约一个月前,好像发生过一起犯人用断头台砍断尸体脖子的事件吧?」   小夜子虽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一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回应:   「哦哦,确实发生过呢。虽然犯人好像自首了,而且最后事件也没查到什么问题便获得解决就是了。」   就是宫井川甲次郎被逮捕的那起事件。小夜子当然会记得,而且这也跟她至今没有发表过断头台搭配招财猫作品的理由有关系。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旁边就真的摆有一尊招财猫像。小夜子就是看到那样的景象而发掘出了自己作品的方向性。   九郎或许是透过网路查到了那起事件的整理文章,语气平淡地开始描述起来: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左右,住在D县Y村的宫井川甲次郎联络警方,表示自己在自家杀了人。警方于是赶到他宅邸一看,便发现甲次郎的小舅子———五十五岁的浅间贞雄在宅邸的一间房间中呈现遭到斩首的状态。房间内摆有一座断头台,而甲次郎说明他就是用那东西砍断了尸体的脖子。」   宫井川家的宅邸中有一间和室专门陈列甲次郎中意的美术品或工艺品,而那座断头台也摆放在那间和室中。在一间有凹间又有榻榻米的房间中摆放一座西洋发明的斩首处刑工具实在格格不入到让人觉得有趣的程度,而且甲次郎还在那座断头台旁边摆了一尊高三十公分左右的白色招财猫。   九郎针对事件继续描述:   「根据甲次郎的供词,在五月二十日晚上,浅间贞雄来到宅邸拜托甲次郎借钱给他。贞雄从十多年前开始就经常来向甲次郎借钱,而因为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到最近已经演变成问题。这天两人之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结果就在甲次郎激动推开贞雄的时候,贞雄的后脑勺撞到桌角,当场死亡了。」   甲次郎的妻子在十七年前因病过世,夫妻间也没有小孩,因此甲次郎从那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宅邸中。而贞雄是那位妻子的弟弟,原本跟甲次郎的关系疏远,但因为经营的公司在资金周转上陷入困难,才变得会来找甲次郎借钱了。   虽然看在小夜子眼中,总觉得即使对方是已故妻子的弟弟,甲次郎也根本没有必要借钱给一个关系疏远的男人才对。不过宫井川家在当地是个旧豪族,透过不动产买卖构筑起资产,甲次郎也靠股票交易每年可以赚到好几亿元,因此多少回应了借钱的请求。   然而这样的状况如果持续了十年以上就未免太超过了。而且据说贞雄从一开始借钱就说着「我姐姐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吗?」这样近似威胁的话语,表现出对方出钱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从高中时代就经常出入甲次郎家的小夜子,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些内情。   「甲次郎对于贞雄的死虽然感到惊讶,不过毕竟自己已是高龄又没有家人,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因此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而且据说他最近对健康方面也抱有不安,觉得与其孤独死在宅邸中不如进监狱还比较好的样子。同时,甲次郎从以前就很好奇自己拥有的断头台是不是真的可以砍下人头,热切希望能有机会可以尝试看看。而这次眼前难得有一具尸体,觉得既然已经要自首,多少再加个罪名也没什么差别,于是他就把尸体搬到断头台的房间,实际尝试使用了。」   甲次郎虽是高龄但体格不差,就连警察听说他是自己一个人搬动尸体并固定到断头台上,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太费力而没有感到怀疑的样子。   九郎接着看向小夜子。   「那座断头台据说是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的,但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后来虽然中间过程不明,不过在昭和初期成为了宫井川家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日本也有制作过断头台呢。」   这部分的情报也有记载在新闻报导上。   小夜子虽然一时感到犹豫,但既然自己刚才说过有为了当成作品题材而调查过资料,如果对断头台以及那起事件完全不知情也会让人起疑,于是她有点畏缩地回应九郎:   「日本在江户时代也有执行过斩首刑,不过形式上是由人拿刀砍下受刑人的脑袋,并没有想过像西洋那样靠机械砍头的点子。日本人对于刀有很强烈的感情,也有代代以斩首为生计的家族,而且还会用砍头后的尸体试刀或磨练技术,因此或许很少会有斩首失败的例子吧。然而进入明治时代之后日本便一口气西洋化、近代化,连刑罚也转为配合西洋的做法。据说当时像火刑、钉刑或枭首示众等等残酷的刑罚都陆续被废除了。」   「你懂得还真多呢。」   其实这些都是甲次郎告诉小夜子的知识,但小夜子当然不能这么说了。   「毕竟我针对断头台多少有调查过,也难免会读到那起事件的相关报导。而据说当时日本对于斩首刑也为了导入西洋式的机械性刑罚而考虑过要使用断头台,但或许是要进口实际的断头台有其难度,因此最后是参考断头台的形状、功能以及设计图,由日本自己制作了。而就在那样纯国产的断头台完成的时候,社会上开始觉得斩首本身就太过残酷,结果斩首刑也遭到废除了。我记得那好像是明治十五年吧。于是那座断头台一次都没有被使用在刑罚上、没有砍过人头,就被封存起来了。」   虽然有种说法是明治初期曾有一座法国制的断头台秘密运送到日本,在弹正台(明治时代的监察机关)的主导下实验性地使用过。然而当时并没有留下正式的纪录,那座断头台的存在也没有被确认过。因为是相当特殊的异说,所以小夜子并没有提出来讲,不过日本制作的断头台当时没有机会派上用场的事情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九郎大概是找到了别的文章,感到佩服的同时说出了补充情报:   「原来那就是宫井川家那座纯国产断头台的由来。哦哦,二十年前左右还曾经讨论过要将它从宫井川家捐赠给博物馆,也做过了一番调查呢。当时从学术层面上也证实了那是制作于明治时代的断头台,而且完全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毕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具有历史价值的稀有物品,交给大学之类的机关保管或许是最好的吧。」   「不过当时捐赠的事情并没有谈成,只是说好当甲次郎先生死后或是他想要捐出来的时候才会交给博物馆的样子。」   由于甲次郎很中意那座断头台,所以他当时欢迎针对断头台进行调查,但对于要立刻送让出去的事情则似乎感到抗拒的样子。小夜子记得后来当美术馆或博物馆要举办跟刑罚或明治历史相关的展览时,甲次郎也会把断头台借出去展示。   九郎停顿下来呼吸了一口气。   「为了刑罚而制作出来,却一次都没有被使用过的断头台是吗?而甲次郎对于那座断头台似乎有很深的感情。也有报导说那断头台被保养得很好,还跟甲次郎拥有的其他美术品装饰在一起。」   那大概是为了加深「甲次郎会基于好奇心而使用断头台」这种印象的报导吧。   「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很想试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究竟有没有到实用的程度,会好奇日本工匠制作出来的东西究竟会不会有缺陷吧。而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具尸体,自己又已经做好了自首的觉悟,那么会付诸实行或许也是难免的。」   虽然小夜子觉得九郎会说这种事情是「难免」的感觉不太寻常,但九郎却一副能够明白似地点了点头。   不过小夜子很清楚,甲次郎的供词是在说谎。甲次郎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砍下浅间贞雄的头。   「甲次郎在供述的时候似乎还满意地表示,那断头台很漂亮地一次就把脖子砍断了,还说自己这下就了无遗憾的样子。除此之外,因为断头台的实验成功时已经是深夜,甲次郎觉得这时候报警也只会让住家四周变得骚动,给邻居们添麻烦,而且警察职员们要应对起来也会很辛苦,所以等到隔天早上才告知警方的。」   九郎用眼睛追着电脑萤幕上的文章继续说道:   「警方刚开始好像也有怀疑过甲次郎的供词。毕竟刻意用断头台砍下尸体脑袋的行为实在过于脱离常轨,而且甲次郎感觉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然而遗体的验尸结果中,死因与死亡时刻都与甲次郎的供词内容相符,受害者生前的行动也与甲次郎的描述一致,找不出什么更多的疑点。因此警方最后是朝着告发甲次郎过失致死或伤害致死,以及毁损尸体的方向进行调查的样子。虽然判决还没有出炉,不过罪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关于甲次郎的事情到底要继续讲到什么时候?   小夜子不禁感到些许焦躁,为了尽可能自然地结束这个话题,而用视线示意了一下戴着贝雷帽睡觉的岩永。   「呃,我们这样讲话没关系吗?她既然是累到在休息,讲话吵到她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的表面话通常来讲应该是无法不予理会的,然而九郎大概是完全无法察觉小夜子的心情,或者真的缺乏对岩永的感情,竟笑着挥了挥手。   「这点程度没问题啦。以前有一次下雨天我们进到一间速食店,结果她也睡着了。我那时候试着把薯条插进她的鼻孔,结果她就那样睡了三分钟都没有醒来啊。」   意思是说三分钟后她就醒来了,这实在很难拿来当参考。   「就是因为你对她做那种事情,她才会让你遭遇到有如死亡般的经历不是吗?」   「但总比插山药来得好吧?」   「速食店没有卖山药呀。」   搞不好最近的速食店其实有在卖,只是小夜子太久没有光顾过那种店,忍不住感到不安起来。不过九郎立刻补充说明:   「哦哦,我是在讲别的时候。有一次岩永说她『拿到了好东西』,然后高高举着一根五十公分以上的山药来到我房间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感到沉重地皱起了眉头。小夜子也在脑中试着想象那个情景,不禁感到些许同情。   「女朋友拿着山药跑来房间,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呢。」   山药据说有增强精力的功效。虽然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带着滋补身体、增进活力的意义在食用,但看到女朋友带到自己家来总感觉会引起什么误会。   「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只有深意啊。」   九郎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如此断言。   看来在他旁边有如睡美人的这个叫岩永的女孩,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也证实小夜子的眼光一点都没错,让她多少有点自信了。但这种建立自信的方式真的好吗?   不知不觉间,车上乘客只剩下小夜子他们三个人了。大概是原本就很少的其他乘客在中途的车站陆续下车了吧。小夜子不禁也有种车内温度忽然下降的感觉。   就在她重新振作精神,思考要如何巧妙地获得对话主导权的时候,九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话说回来,请问你知道什么是『付丧神』吗?」   「副桑神?」   怎么又跑出个奇怪的词汇了?小夜子虽然好像有听过,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那是什么。   于是九郎露出微笑,仔细为她说明:   「说是器具的妖怪或许比较好理解吧。经过上百年漫长岁月的古老道具会寄宿灵魂,使它成为具有自我意志并自由活动的怪物。在百鬼夜行绘卷之类的作品中就有描绘琵琶、古琴或锅釜长出手脚和脸部行走的模样吧?」   小夜子听到这段说明才总算浮现印象,也想起了汉字究竟怎么写。她记得自己也看过那幅绘卷,简单来讲就是拟人化的道具。   「虽然并不是古老的东西就一定会成为付丧神,不过有一种说法是漫长的岁月中特别受到珍惜,或是反过来完全不被重视的道具会比较容易化身为付丧神的样子。」   所以又怎么样呢?   正当小夜子感到疑惑的时候,九郎语气轻松地说道:   「从明治元年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年了,那么你不觉得在明治时代废除斩首刑的那段期间制作出来的东西,有可能早已成为付丧神了吗?」   九郎阖上笔记型电脑,双眼笔直看向小夜子。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付丧神了。因此宫井川家发生的那起事件其实不只是犯人与受害者而已,那个付丧神同样也是在场的当事者。」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付丧神?这青年到底突然在讲什么?   然而小夜子却顿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明明车厢内空荡荡,车窗外可以看到山野与田地被太阳照耀得一片鲜绿,也依旧可以听到车轮与铁轨的声响。   九郎微微瞄向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自称情人。   「其实这个岩永负责的是接受妖怪或怪物等等的怪异存在商量问题并予以解决的工作。而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最近来找她商量,表示他对于被警方逮捕的甲次郎的言行举止感到难以理解,尤其无法明白甲次郎把小舅子的尸体斩首的理由,因此希望岩永帮忙解开真相。」   说到这边,九郎轻轻笑了一下。   「顺道一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自称名叫三四郎。据说是因为刀刃长度为三尺四寸,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三尺四寸,也就是约一公尺。与那座断头台的刀刃长度相符。   这应该只是偶然吧?可是这位青年并不停下这些脱离现实的发言。   「甲次郎用断头台砍下了小舅子的头是事实。毕竟这是断头台本身的证词,不会有错。然而据说甲次郎在那之后呢喃了一句话:『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九郎的语气平稳,脸上也浮现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真是莫名其妙啊」的害臊表情,但是却依然不停下嘴巴。   「三四郎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没问题』,不过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感到特别在意。后来断头台被警方视为事件的证据而遭到扣押,三四郎于是在保管场所从职员间的对话得知了甲次郎向警方表示的斩首理由,也就是『自己从以前就想用那座断头台实际砍一次人头看看』那段话。」   究竟还要多久才会抵达下一个车站?小夜子不禁怀疑列车是不是放慢了速度,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听到这段话的断头台三四郎马上就知道那是在撒谎了,同时他也对甲次郎那一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呢喃开始感到奇怪。究竟甲次郎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到底是什么事情没问题?得不出答案而感到伤脑筋的三四郎似乎就在深夜从保管场所悄悄溜出来,跑去找岩永商量了。」   小夜子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又是付丧神又是斩首理由什么的,我才想问你有没有问题呢。再说,你为什么要讲得好像那些事情跟我有关系一样?」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小夜子不可能会没有关系的。   高中毕业之前,小夜子都居住在距离Y村的宫井川家宅邸徒步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她的父亲是一位园艺师,经常受甲次郎委托修剪宅邸的庭院以及其他杂事。这时候小夜子的母亲还没有外遇离家,父亲也还多少认真在工作。虽然如今小夜子早已将那两人的长相都遗忘了。   就在小夜子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接到父亲打电话来表示自己忘了带东西,要小夜子帮他拿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在那之前小夜子虽然从外面看过宅邸,但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对于甲次郎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   当她把父亲忘记的东西送到宅邸后,因为人手不足而被父亲吩咐去打扫房间。然而她搞错房间,进到了摆饰有各种艺术品的特别和室。   小夜子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那座明治时代制作的纯国产断头台,在断头台的旁边还摆了一尊白色的招财猫。   断头台的威容与锐利感,招财猫的圆润与恬静感,两者的组合让小夜子大受感动。她从小就喜欢画图,经常拿各种题材写生或尝试绘制独创的插画,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从事这样的工作而到处寻找可以当成自己题材的东西。然而她从来没有见过吸引自己到这种地步的美丽景象。   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她入迷地观赏着那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她的个性从以前开始就容易对吸引自己的对象看到入迷,甚至遗忘周围的状况。   而当时六十岁的甲次郎就发现了那样的小夜子。   一个初次来到别人家宅邸的高中女生若呆呆站在房间中被人发现,就算挨骂应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那是摆饰有高价艺术品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甲次郎大概是对小夜子热衷注视着断头台的模样感到有趣,笑着对她说道:   『只有断头台的话,或许会被人说是恐怖又不吉祥而已。但如果旁边有尊招财猫又会如何?这座处刑装置是不是也看起来变得温和而美丽了呢?』   小夜子还没确认究竟是谁在对她讲话,就首先激动地点头并快嘴表示同意:   『是的!因为旁边有个圆滚滚的招财猫,更加衬托出断头台美丽的笔直线条,也更加让人可以明白它做为一台装置的讲究设计呢!』   紧接着她也不理会甲次郎的反应,便拜托对方让她拍张照片,或者不方便的话至少也让她画张素描。在这点上她也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甲次郎对于那样的小夜子感到很中意,于是告诉她随时都可以到宅邸来拍照或写生。这或许是因为小夜子希望将绘画当成工作而对宅邸中其他的美术品和工艺品也都感到兴趣的缘故,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立刻就理解了甲次郎最为中意的断头台所散发出的魅力,这点似乎让甲次郎相当高兴的样子。小夜子事后也听甲次郎说过,他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有个对象可以跟他谈论这些事情。   后来小夜子便经常出入宫井川家的宅邸。虽然因为两人岁数相差四十岁以上,一方面要顾虑到世人的眼光,所以小夜子都偷偷摸摸的就是了,甚至连她父亲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甲次郎和小夜子非常谈得来,让她看了许多宅邸收藏的美术品,也让她画素描。能够就近看着货真价实的美术品绘画素描的机会尤其让小夜子受益良多,甲次郎的审美观也对她造成了影响。两人经常在断头台与招财猫前面聊得忘记时间,小夜子偶尔也会听听甲次郎的抱怨。从这时候甲次郎的小舅子浅间贞雄就会来向他要钱,而这件事也成了两人之间的话题。   甲次郎是小夜子最能依靠的对象,也是她居住在那座村子的时期最亲近的人物。   「因为你就是事件的关系人。」   九郎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而是露出「把你扯进麻烦事中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   「森野小夜子小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也记得你的事情。你可以说是这一连串谜团的中心人物。」   如果所谓的付丧神真的存在,当然会记得小夜子了。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若不存在,眼前这位青年又为什么能够讲出这样荒唐无稽却又符合事实的发言?   坐在九郎旁边睡觉的女孩大概是快醒来的关系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头上的贝雷帽掉了下来,落到九郎大腿附近。   九郎拿起那顶贝雷帽的同时,面露僵硬的笑容对小夜子继续表示:   「岩永早已解开了谜团,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岩永感觉好像随时都会醒来。当这女孩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是不是整个现实都会遭到改写?   小夜子不禁抱着想要尖叫出来的心情,紧紧握起自己的托特包。   在距离一座不知究竟是还在使用或是已经长年废弃的无人车站一公里以上的地方,小夜子瘫坐在四周连一间民房都没有的神社后面擦拭着汗水,调整呼吸。   这是什么陷阱吗?还是恶梦?   就在九郎准备进入正题的时候,小夜子注意到列车已经停下来打开车门,于是立刻从座位起身,奔到了月台上。而九郎大概是因为太过突然而没能站起来,或是因为没办法丢下还没醒来的岩永,结果没有随后追上,列车便出发了。   小夜子看到列车出站之后便马上离开车站,在山野间的坡道上不断奔跑,看见一座鸟居就冲了过去,两阶并作一阶地爬上阶梯,穿过鸟居见到神社,于是绕到神社后方瘫坐到地上。神社背后有一排高度及腰的木制栅栏,栅栏的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一块河岸。如果要从那里爬上来应该会很辛苦,而且那高度与距离也应该会让人不想攀爬才对。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云也很少,天气非常晴朗。周围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只要躲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被找到了。而且神圣的场所也可以让小夜子稍微放松一点。   她在脑中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两个叫九郎跟岩永的人物是警方关系人吗?还是更加糟糕的人物?或者反过来其实是好人吗?   不,对于才刚认识的对象忽然讲什么妖怪实际存在的人,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人。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不可能是好人的两人之一———九郎道歉似地举着一只手,从神社的转角处现身了。   「你、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小夜子没有站起身子的余力,甚至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到愕然。就算九郎是在下一个车站下车追上来,若没有预先知道她在这个地方……不,就算他预先知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才对。而且九郎几乎没有流什么汗,也脸不红气不喘。   大概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九郎保持着一段距离缓缓走到她正面,站在脚已经可以碰到栅栏的位置。   「断头台三四郎来商量之后,我们就在找你了。即使是在人很多的街上,其实也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我们在浮游灵之类的存在协助下,前几天终于找到了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随时在监视着你。而且在这附近一带也到处有无害的妖怪们,告诉了我们你在这个地方。」   看到九郎像这样站在眼前,小夜子才发现他身材意外地高。可是他身段却放得很低,表现得仿佛立场比小夜子还要弱。   「不过要追上你还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因为岩永不善于运动,我想她等一下晚点才会过来吧。」   虽然九郎无论态度或语调都像个善良的青年,但这点反而让小夜子感到更加毛骨悚然。有着好青年的样貌却表现出异常的言行,这样的不均衡感扰乱着小夜子的心。   九郎接着反省似地垂下肩膀。   「因为今天你要沿着那条地方列车路线到处走的缘故,所以我们猜想只要配合时间搭上列车应该就能在什么地方遇上你。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主动跟我们接触呢。那状况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因此让我非常犹豫该如何向你提起我方想说的事情才好。一直以来这种事情都是岩永在做的,但毕竟今天要把她叫醒也太可怜了。」   小夜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从那女孩身上感到不祥也是当然的,因为她就是让我的罪行曝光的预兆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像『预感』之类不可思议的直觉呢。」   在这点上,小夜子姑且相信了超自然的力量。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为了吓唬我而撒谎说什么妖怪吧!那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在那点上我也没有撒谎。我发誓,我们不是警察,也没有要告发或指责你罪行的意思。你之所以会对岩永感到不祥,应该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的存在。我们只是受到断头台的付丧神三四郎的委托而来的。」   对于小夜子的抗议,九郎一副「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还请你镇静下来」模样似地搔着头。   小夜子不禁感到气愤,尝试靠理论反驳:   「那个『三四郎』的名字就是你在撒谎的证据!Guillotine(断头台)的名称来源是将倡导者约瑟夫·伊尼亚斯·吉约丹(Joseph-Ignace Guillotin)医生的姓氏改为女性名字的吉约帝纳(Guillotine)!所以Guillotine应该是女性,不可能是『三四郎』这种男性的名字呀!」   对于这点,九郎当场沉思了一段时间后回答道:   「这个嘛,毕竟那东西在日本也称作『断头台』,而三四郎是纯国产的,所以就算性别不一样应该也没关系吧?」   「别那么轻易就改变性别呀!」   小夜子一方面为了压抑涌上心头的恐惧而准备继续大吼,不过九郎缓缓往后退开,并且把手掌伸向前方摆出安抚情绪的动作。   「请你冷静下来,我们并没有要加害于你的意思。」   但这句话说到途中,九郎的身子就忽然往后一仰,从小夜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恐怕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而把身体靠到栅栏上想要再拉开一点距离,结果那栅栏不知是基部还是整体已经相当脆弱,承受不住人类的体重而当场断裂,跟着九郎一起摔落陡峭的斜坡了。   小夜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展开当场愣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站起身子,探头望向陡峭斜坡。要是从这里摔下去,绝不会只是翻滚几圈而已,肯定会狠狠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   九郎趴着身子倒在那块河岸边,头部附近的地面可以看到深红色的液状物体渐渐扩散。感觉应该已经丧命,就算还活着也迟早会死吧。   「到底怎么回事?意外事故吗?啊啊!必须叫救护车才行!」   小夜子赶紧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可是一把红色拐杖的前端忽然举到她的眼前。   「没有必要。他很快就会起身回到这里来的。」   拿着拐杖的是那位名叫岩永、头戴贝雷帽的女孩。   面露仿佛没什么烦恼的微笑,容貌有如人偶而身材娇小的这位女孩,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小夜子身边。   面对讲不出话的小夜子,岩永摘下贝雷帽低头致意。   「恕我自我介绍得迟了,我叫岩永琴子。愚鲁的学长对你做了相当失礼的行为,且让我代他向你深深致歉。」   在拿着手机愣在原地的小夜子面前,岩永优雅地说出「愚鲁」这样不常听到的词汇并重新戴上贝雷帽后,用相当平常的态度注视着小夜子说道:   「那么,这次让我们真的进入正题吧。为什么宫井川甲次郎会用断头台砍下浅间贞雄尸体的头呢?」   小夜子再次浑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结果让视线高度变得跟岩永一样了。接着用基于常识的主张想要抵抗眼前的岩永。   「不,现在不是讲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她这句话应该很有道理才对,可是岩永却不予理会,擅自开始讲起「正题」:   「甲次郎向警方供述自己不小心杀死了贞雄,便想说干脆趁这个机会使用自己从以前就想试用看看的断头台,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岩永的声音冷淡而清晰响亮。搞不好是她认为像这样自顾自地讲起话比较可以让小夜子镇定下来,才会故意这么做的。   「断头台的三四郎对我说,他听到这段转述时便立刻发现甲次郎在撒谎,并开始疑惑甲次郎在砍下贞雄的头时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岩永仿佛对什么事情感到有趣似地继续说道:   「听到这边就有一点让我感到在意。为什么三四郎会立刻发现甲次郎告诉警方砍头的理由是在撒谎?这并不是因为甲次郎的那句呢喃与他所说的理由不相吻合,而是因为三四郎是察觉谎言之后才对甲次郎那句呢喃的意思感到疑惑。于是我针对这点询问了三四郎,结果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小夜子只能够默默听着岩永逐渐带入事件的核心。   「因为在十年前左右,甲次郎已经有过利用断头台对尸体砍头的经验。三四郎说他当时是被制造出来之后第一次可以从事自己身为断头台的工作而奋力表现,漂亮地将尸体的脖子砍断了。一百年以前的断头台就算状态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砍下人头的。是因为它成为了付丧神,才有办法发挥出正常以上的能力呀。」   没错,十年前甲次郎就因为断头台的锋利程度实在太过出色,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大为感动,认为日本的工匠从明治时代就非常优秀了。   「甲次郎早在十年前就用断头台砍过人头了,那么这次说『从以前就想试一次看看』的理由自然是在撒谎了。」   说到这边,岩永重新看向小夜子的眼睛。   「然后十年前左右下手的那一次,据说在场的人不是只有甲次郎,还有另外一名女性在帮忙。而且这两个人不只是砍下尸体的头而已,也有把手脚甚至躯干都用断头台砍断,把全身都分尸的样子。」   岩永挥动一下拐杖,指向小夜子。   「森野小夜子小姐,当时和甲次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你和甲次郎是用断头台将你父亲的尸体分尸了对吧?」   这女孩果然是要让小夜子的罪行曝光的存在。   杀害浅间贞雄的事件和小夜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那起事件有可能连带地把小夜子的罪都摊到阳光下,所以她才会感到恐惧的。   既然断头台可以轻易砍下人头,那么应该也可以砍断手脚吧。要砍断躯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断头台的设计上并不适于把颈部以外的部分固定在吊高的刀刃下方,不过只要调整尸体的位置让想要切割的部分放在刀刃下面,一样能够轻易砍断。   「如果想要处分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不要让人发现,若保持原型就太过笨重,而且搬运起来太醒目,要埋起来也必须挖个很深的坑洞。然而只要将尸体拆散就能够将各部位分别处理,不但可以减轻搬运上的负担,无论要埋到山中或是沉入海底也都比较方便。即使需要多一道麻烦的手续,但可以更安全地处理掉一具尸体。如果将各部位分别丢弃到不同地方就更加不显眼,也能降低被人发现的风险。」   没错。小夜子与甲次郎当时就是认为这样处理比较好。   「而且就算到处分散掩埋或沉入水中的部位被人发现,只靠手臂或躯体之类的一部分想要查出尸体的身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已经化为白骨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头部,如果破损过于严重想必也很难找到线索。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要处理尸体的时候经常都会选择分尸的手段。」   容貌年幼的岩永却语气流畅地说着带有现实感的犯罪手法。这点同样让小夜子感到不均衡而毛骨悚然。   「然而要拆解尸体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不但骨头很硬,肌肉与脂肪也不是靠一般的刀刃就能轻易切开的东西。毕竟就算是使用斧头或刀剑的斩首刑罚时,都经常会发生切砍失败的状况。就是为了减少那样的失败,才会开发出断头台。既然如此,断头台应该也可以说是最适于用来分尸的装置了吧。」   那是为了迅速确实地砍断人体而设计出来的装置,甚至因为砍得太迅速,据说曾经有过一天砍下上百个人头的纪录。也因此断头台明明是基于人道理由而制作出来的装置,却成为了一种恐怖的象征。   小夜子放弃隐瞒,决定自发性地开口了。就算对方态度并非得意洋洋,但小夜子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看起来像少女也像魔女的人物继续恣意地描述关于自己的过去。   「十年前,三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在家中杀害了父亲,于是跑去向甲次郎先生求助了。我不愿意为了那样的父亲而被人问上任何一点点的罪,甚至连向别人解释原由都感到讨厌。甲次郎先生当时对我感到同情,表示愿意协助我处理尸体并隐瞒杀人的事情。就是在那时候,甲次郎先生提议要利用那座断头台的。」   「那部分的事情三四郎似乎也有听到。而且他也说甲次郎先生从以前就想试试看用断头台砍人体的事情是真的。所以甲次郎先生才会立刻想到用断头台处理尸体的点子,而且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虽然小夜子确实曾在那座断头台前跟甲次郎商量过关于父亲的事情,但这女孩难道还想继续讲什么付丧神之类的胡言乱语吗?小夜子不禁感到很不愉快。   可是岩永说明的内容又符合事实,因此小夜子也无从否定。   「当天深夜,我们用甲次郎先生的车子将父亲的尸体搬送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并且用断头台分尸了。毕竟我家跟宫井川家周围都没什么民房,到了深夜也没有室外灯光,因此无论搬送还是分尸都没有被人发现。后来我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拆成二十多个部位的尸体运到山中掩埋或是运到更远的地方沉入海中,尽可能分散场所。而且我们进一步处理,让尸体绝对不会被看出身份。甲次郎先生也保留了一部分的尸体,说要埋在宅邸的庭院中等到化为白骨之后再行处理。」   宫井川家宅邸的领地很广,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埋了尸体。虽然再怎么说也没办法一直埋着,但等到在地中化为白骨之后再运到远处舍弃会比较轻松。   「我在三月结束时,从高中毕业之后就马上离开了村子。虽然当时连要就职还是上大学都还没决定,但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要那么做了。毕竟我父亲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酗酒而不工作,只要我离开村子,大家应该只会觉得是我们家为了避债而趁夜潜逃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跟甲次郎先生也已经十年以上没有联络了。」   「是甲次郎指示你那么做的对吧?」   难道这部分只是岩永的推测,她并没有向甲次郎取得过确认吗?那么她又是怎么得知当时应该只有小夜子跟甲次郎会知道的状况?谜团越来越深。若不是那座断头台真的成了什么付丧神,实在难以说明。   小夜子沉下眼皮回应:   「对。甲次郎先生说我有绘画的才能,因此要我忘记过去、重新来过。而且为了让我离开村子后可以生活,他还给了我一笔钱,并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他就好。另外为了预防万一,他也交代我要跟宫井川家以及整座村子都断绝关系,然后就送我离开了。」   多亏甲次郎的那笔钱,让小夜子离开村子后没有陷入走投无路的状况,很快就找到居住的地方以及暂时维生的工作,也从事了约五年左右的插画工作。   「只要我舍弃过去,就算我父亲消失也不会有人找他,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毕竟父亲当时在村中是不论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状态,因此我想应该连骚动都没有引起吧。只要尸体没有被发现,就绝对安全。」   或许甲次郎在这部分也帮忙处理得很好吧。因为他是在村中有权有势的人物,只要他若无其事地向人提到自己介绍了其他地方的工作给森野家,想必就完全不会有问题了。   「然而在一个月前,我做完深夜的打工回到家睡觉,醒来再做了一下插画的工作后,就看到新闻报导说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了。当下我还以为是父亲的尸体被人找到而且查出身份,让甲次郎先生因为那个罪名被逮捕的。我顿时觉得我们那时候虽然把尸体处理得很彻底,但会不会是什么地方遗漏了?我会不会也很快就要被抓了?让我吓得全身发冷。但后来知道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理由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可是他对于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理由又撒了那种谎,让我感到脑袋很混乱呀。」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就可以想出很多合理的解释,然而小夜子却选择避开深入思考。她认为只要警察别来找她就可以了。   岩永这时仿佛第一次注意到某件事情似地把手放到额头上。   「哦哦,原来小夜子小姐也是跟三四郎抱有相同疑问的立场呀。关于浅间贞雄的那起杀人事件,甲次郎的供述内容几乎都是真的。他在发生口角时出手,结果不小心杀害了小舅子。然而甲次郎在年龄上要逃跑也很辛苦,在健康上也有问题。就算把尸体藏起来,贞雄也不像小夜子小姐的父亲那样在社会上呈现孤立,要是贞雄失踪就会引起骚动,那么一来甲次郎迟早会遭到逮捕,因此他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虽然只有部分片段,不过三四郎也有目睹或听闻到这些状况。」   「那个断头台是付丧神的论点,你到底要主张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这个主张,让小夜子心中的不安与混乱不断加深的。   「虽然你这样说,但如果没有三四郎,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实呀?」   岩永对于对方的态度感到遗憾似地挥一挥拐杖,又继续说了下去。   「决定去自首的甲次郎接着就用断头台砍下了贞雄的头。为什么呢?」   小夜子虽然也隐隐约约知道答案,不过她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件事。   可是岩永毫不迟疑地说出了那个解答: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甲次郎这次也是为了隐藏你的罪行而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   小夜子只能在口中深处紧咬着牙齿。   「甲次郎虽然决定自首了,但问题就在于他的财产处分。照他的年龄来说如果遭到判刑,应该就会在牢中过世,搞不好亲族们在他服刑的期间就会擅自将他的财产处分掉了。尤其那座断头台本来就讲好要捐赠给博物馆,只要亲族中没有人对它有特别的兴趣,应该就会很干脆地捐出去了吧。少说也会被明白其价值的人物或组织买走。甲次郎恐怕是认为到时候那座断头台有可能会让你的罪行曝光吧,认为那断头台上搞不好还残留有砍断过人体的痕迹。」   据说有砍过人的刀就算再怎么研磨过,厉害的行家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沾染到柱子上的人血就算再怎么擦拭,也没办法完全消失。而且近代的科学分析技术似乎也能知道血液是不是人类的东西、有多古老。如果有采集到DNA,甚至连是谁的血都能够检验出来。   「十年前,断头台在砍过小夜子小姐的父亲之后肯定有彻底清洁过,把显眼的血迹以及你的指纹都擦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后来那座断头台还是继续摆饰在房间中嘛。然而一旦面临要交到别人手中的状况,就难免会开始担心了。会不会有血液或肉片残留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类的油脂沾染在上面?刀身会不会留下污渍或什么缺损?」   虽然小夜子当时也有帮忙清洗断头台,让它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但也依然会感到不安。   「那座断头台在二十年前有接受学术性的调查,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它没有任何对人使用过的痕迹。也有被当成珍贵的资料展示过,想必也被拍过许多照片。甲次郎无法知道断头台捐赠出去后,博物馆或大学会不会对它重新进行调查,但万一在调查时发现似乎有砍过人体的痕迹又会如何呢?自然就会怀疑在过去那次调查之后,那座断头台曾被人使用在犯罪上了。」   大家自然就会推测是甲次郎使用在犯罪行为上了吧。   「如果接着又发现被锐利的刀类砍断骨头的尸体,然后又查出甲次郎的周围曾经有某个人物失踪,搞不好就会连锁性地把过去那场杀人以及小夜子小姐的事情都挖出来了。因此甲次郎为了完全消除那样的可能性,而决定制造出即使断头台有留下砍过人体的痕迹也不奇怪的状况。即使那样必须让自己多背负一项毁损尸体的罪名,他还是用断头台砍断了贞雄的尸体。」   如果要隐藏痕迹,只要用新的痕迹盖过去就可以了。这点小夜子也能理解。   「如此一来,也能明白甲次郎在砍断尸体后,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意思。如此一来,就算断头台有砍过人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不会遭人怀疑,也就不会受到更进一步的详细调查了。这样一来小夜子小姐的罪行就不会曝光,应该也就没问题了。那句呢喃就是这个意思。或者就算对象是一具尸体,博物馆或大学可能也不会想收下一座实际砍过人头的断头台。即使因为是珍贵资料而决定收下,可能也只会封藏起来、什么也不调查吧。如果是那样的状况,同样也符合甲次郎的期望。」   虽然把断头台直接破坏烧掉或许是最安全的,但对于它有特别感情的甲次郎应该做不出这样的行为,而且如果在自首前破坏烧掉了那么巨大的东西,搞不好反而会让人起疑。因此把贞雄的头砍下来恐怕是次佳的选择了。   岩永稍微往前走几步,来到被破坏的栅栏边探头看向下面,并且对无法动弹的小夜子说道:   「对于警方,甲次郎也只需要供述一段会使用断头台似乎还算合理的理由就没问题了。虽然就社会观点来看不太符合常识,不过甲次郎从以前就想试用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也是事实,只不过那不是这次而是十年前的想法,也不算是撒谎。应该不用害怕警方看出他的真意。」   小夜子一直避开面对的假说都被岩永实际化为言语了。   而那个岩永接着露出微笑,重新看向小夜子。   「三四郎虽然掌握了足以察觉出这些事情的情报,但毕竟他是个妖怪,似乎没能完全理解人类心理与社会关系的微妙之处。毕竟甲次郎在进行砍头作业的时候也没有把理由讲出口的样子。而在听完我这些推理之后,三四郎便释怀地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呢。」   断头台的哪里有可以露出表情的脸部?简直是胡说八道。事件的凶器竟然会为了自己被使用的理由感到困惑也未免太缺乏现实感了。   小夜子压抑着想要大吼的感情,双眼凝视岩永。   「你的推理都是假的。不可能会是真相。」   她无法克制如此主张的冲动。她必须这么主张才行。   「哦?你这么说的根据是?」   但岩永不为所动,只是深感兴趣地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于小夜子来说,事到如今付丧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无法接受那样的假说会是真相。即便同样的结论,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浮现在她脑袋的某个角落。   「我在新闻上看到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全与否。我好担心这次的事件会不会让甲次郎先生想要对十年前的事情一起赎罪,而把一切都告诉警方。但我完全没有关心过甲次郎先生的状况。」   甲次郎如果把十年前的行为也讲出来也只会让罪名更重,所以他应该不会讲出来才对。小夜子的脑中只是不断打着这样的算盘。   「可是你却说甲次郎先生在杀了人之后,比起自己反而先担心我的安危,决定自己一个人把罪扛起。那我又算什么?只想着要保护自己的我到底算什么?」   这表示小夜子对于最关心她、最为她付出的人完全不顾虑的意思。   「如果你的推理不是假的,我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个无耻的人,我就是个根本没资格让甲次郎先生挂心的人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砍掉尸体的头,不就显得甲次郎先生很愚蠢了吗?所以那推理必须是假的才行呀。」   这个名叫岩永、像个人偶一样的女孩,就是为了逼小夜子面对这种事情而来到这里的吗?是身为一个不祥的使者而来到面前的吗?小夜子是掉入了她设下的陷阱吗?   岩永吐了一口气后,不太在乎地回应:   「要说那是假的也没关系,不过甲次郎应该也不会介意你那样的想法吧?」   这句话说得好像小夜子为了这种事情苦恼是很奇怪的行为一样。   「甲次郎曾经劝告你要舍弃过去。因此他应该不会期望你为了这次的事情关心他,也不会要求你要有所回报吧。」   岩永有如一个历经过悲喜辛酸的人生前辈般说着。   「对于甲次郎来说,你也许就像他的孩子或是忘年之交的朋友。会同样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产生感动的对象,应该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对于这样唯一的知心人物,应该只会想要付出些什么但不会有希望得到回报的念头吧。至少三四郎认为甲次郎就是那样的人。」   毕竟它是长年来被甲次郎珍惜的断头台,或许在那栋只有甲次郎独居的宅邸中是最理解他的存在吧。   岩永接着又觉得自己身为年轻人好像讲话太过高高在上似地对小夜子低下头。   「哎呀,要说我的推理是假的也比较符合现实。付丧神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就算把我的话讲给别人听,应该谁也不会相信吧。当然,我想你也不会主动把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告诉别人就是了。」   没错。如此奇妙的事情,小夜子也不可能会讲给谁听。   这时候,小夜子注意到一个根本的问题。   「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就算是假的内容,只要让断头台的付丧神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不就结束了吗?有什么必要把那些话也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三四郎在接受了我的推理之后,又向我拜托了另一件事情。」   岩永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   「在你的招财猫插画系列中,并没有断头台的画。对你来说,在甲次郎的宅邸看到的断头台与招财猫是一切的原点,本来应该会很想发表那样的作品才对。然而要是发表了那样的作品,就会跟你舍弃的过去产生过度的关联性。所以你才会一直回避那样的作品吧?」   小夜子虽然听不出岩永究竟打算把话题带往什么方向,但也只能承认了。   「没错。就算觉得即使把作品发表出去也不会有人联想到还住在那座村子时的我,我还是会感到害怕。所以我尽可能回避了那样的作品。可是那又如何呢?」   岩永仿佛在责怪小夜子太过迟钝似地回答:   「甲次郎曾经看过许多你的作品。即使没有公开本名,他还是从你公开在网路上的东西以及你接过的工作,看出了名叫『上月』的插画家真正的身份。他似乎尤其喜欢你把招财猫与不吉祥的东西组合在一起的系列作品。据说他曾经在那间摆饰了断头台与招财猫的房间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样的话呢。」   小夜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离开村子之后,小夜子就彻底断绝了与甲次郎的联络。甲次郎想必也不会在网路上留下什么不必要的留言吧。   「至于你的画作中没有成为原点的断头台这件事,甲次郎也明白是因为那可能使你和他之间产生关联性,所以只能感到遗憾。而三四郎对于自己没能被画进作品中公开给全世界看到的事情同样感到很难过。他也非常喜欢你的画作呢。」   小夜子不禁疑惑,对于成为画作题材的道具本身送上的赞美,究竟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好?   「因此三四郎拜托我来说服你,希望你务必发表一幅断头台与招财猫的作品。他也说他会尽最大的可能提供协助。」   岩永一副「这是至今接过最麻烦的委托了」模样似地摇摇头。   「关于你父亲的尸体,只要是能够找到的部分,妖怪们都会帮忙移动到更加隐密的场所。假设万一被谁发现,妖怪们也会在正式被调查之前把尸体偷出来重新处理。三四郎也会稍微改变刀刃的形状,让刀与尸体骨头的切割面变得无法吻合。」   这是多么荒唐夸张的提议啊。   岩永接着又说出了让小夜子能够更加放心的材料:   「甲次郎这次也在警察来到宅邸之前就把招财猫搬离断头台旁边,收到置物间去了。这是为了避免让那两者的组合被大众看到,尽可能防止让人联想到你的画作。」   好奇心强烈的电视或杂志媒体,虽然也报导过甲次郎收藏的其他美术品或工艺品,但是都没有提到那尊招财猫。毕竟甲次郎从以前就不太会让人进到那间摆饰用的和室,因此知道那尊招财猫的人肯定也非常少数。   「而且最近才刚发生让断头台成为话题的事件,所以社会上应该也会相信你是从那事件中获得灵感而发表了新的招财猫系列作品吧。」   你到底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夜子虽然很想如此责备对方,然而岩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不会强迫你的。三四郎也说过它不希望你是在勉强之下画出不佳的作品发表出去。他终究只是希望你能正面考虑看看这项提议而已。」   小夜子因为焦躁的心境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那我犯下的罪呢?我可是杀了人喔?你明明知道了这点却保持那样的态度没问题吗?」   结果岩永开朗地挺起胸膛。   「我并不是法律的守护者。我的立场上只要能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就足够了。反正我对于你那位被杀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三四郎也没有期望你接受制裁。要如何面对罪行,那是你的问题。」   她接着举起拐杖,指向斜坡。   「而且你即使觉得已经来不及得救,还是为了从这里摔下去的九郎学长想过要叫救护车,因此我并不认为你是那么坏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小夜子才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那个叫九郎的青年刚才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要不是当场死亡也应该是濒死的状态才对。现在又经过了一段时间,肯定已经断气了吧。   「可、可是他死了呀。」   虽然那是意外事故,但小夜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结果就在这时,九郎忽然从神社的转角处冒出来,用一副没有什么事情好在乎模样似的悠哉态度对岩永说道:   「啊,岩永,事情结束了吗?」   「是的,刚结束。」   而岩永对于九郎的出现也仿佛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似地点头回应。   小夜子则是继续瘫坐在地上双脚发软。九郎的衣服上可以明显看到大概是滚落斜坡时沾到的杂草与泥土,然而无论是他的头部或肌肤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受伤的痕迹。明明刚才小夜子亲眼目睹他在下面的河岸边流出鲜血的景象,可是现在的他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对于盯着九郎的小夜子,岩永耸耸肩膀。   「如你所见,九郎学长还活得好好的。请不用担心。」   真是一点现实感都没有。这果然是一种恶梦吧。然而小夜子也很清楚,这场梦并不会醒来。   岩永有如最后要道别般,彬彬有礼地弯下腰。   「那么,祝你工作顺利。如果断头台的三四郎被什么地方接手并公开展示,就请你去见他一面吧。只要是为了你,他或许也可以提供什么协助。当然,对你来说这些话可能也全都是胡言乱语就是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女孩如此说道后,便带着不知究竟是不是人类的青年,悠然自在地离去了。   九郎在离开前也有对小夜子低下头致意,然而那样像个正常人的行为反而也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人类。刚才只是因为那名少女给人不祥的印象太过强烈而没有注意到,其实像空气一样悠悠哉哉跟在她身边的那位青年同样是很异常的存在。   一个人被留在神社后面的小夜子想着,今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这样可以说是得救了吗?   就在她抱着迷茫的心情准备站起身子而把手撑在地面上时,一只狸猫缓缓走了过来。毕竟这里是自然环境丰富的乡下神社,会有那样的生物也不奇怪。   可是那狸猫却停下脚步后,轻轻举起一只前脚,用人类的语言对小夜子说道:   「嗨,相信公主大人说的话没什么不好的哟。嘿咻、嘿咻。」   只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狸猫便缓缓离去了。   自古以来就常说狸猫会耍人,也常被描述为一种妖怪,因此会讲人话也算是吻合传统吧。   小夜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把手撑在神社墙上调整呼吸。   这些全都是假的。现实世界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还是发表个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画吧。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孩了。以前也已经画过几张草稿,毕竟断头台是小夜子从高中时代就一直想画的题材。如果甲次郎能够看到发表的作品,想必会感到高兴吧。   天空还是老样子,一片晴朗。   岩永琴子与九郎一起走在山间的下坡路。   刚才为了要追上小夜子,岩永是让附近的妖怪沿着不会被人看到的路径搬送她过来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没有急事,就尽可能不要麻烦妖怪们比较好。毕竟还是白天,而且要是过度随便使唤也可能会让妖怪们不高兴,进而导致对岩永负面的评价。   岩永的左脚虽然是义肢,但走起路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再走一段路就会到比较宽的车道了,到那边再叫计程车也可以。   跟岩永走在一起的九郎把注意力朝着神社的方向并疑惑歪头。   「十年前,为什么小夜子小姐会杀掉自己的父亲呢?」   这可以说是至今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然而岩永并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询问小夜子。因为只要知道小夜子当时不得不杀掉父亲,而关系人物也能够理解她这项行为就足够了。   但九郎对于不过问以前那场杀人的事情似乎还有点无法释怀的样子,于是岩永向他说道:   「毕竟她不是计划性地杀掉父亲,而且连当时的状况都不愿意提起,可见理由非常不单纯吧。既然她能那么简单就舍弃过去,代表她当时不论在村子里还是学校中应该都是孤立的状态。事到如今还去剥开那个人的内心伤疤也没有意义,所以我才故意不深入询问的。从目前知道的几项情报看起来,恐怕是她当时差点被父亲做了什么欠缺品行到让我实在讲不出口的行为吧?」   这不仅限于亲子之间,被家族里的人做出过分行为的例子自古早以来就相当多。被杀也不足以同情的父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对于岩永的解说,九朗顿时表现出惊讶的态度。难道他对于小夜子遭遇的状况连这点程度都没有想象到吗?这点反倒让岩永感到惊讶,然而九郎惊讶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情的样子。   「原来你的嘴巴还有对品行的限制吗?」   「为什么你的思考前提是我没有限制?」   这个男人是不是一点都没有去理解自己的情人呀?就算已经成年,岩永依然是个女孩子,对品行当然有所限制了。   不禁感到有点火大的岩永带着挖苦对方的意思接着说道:   「这次的状况真的变得有够费事的。本来的预定应该是做好准备之后再跟小夜子小姐接触并提出主题的说,可是学长却擅自处理又在途中让对方逃掉,而且自己还摔下斜坡。虽然小夜子小姐主动对我们产生了兴趣是有点出乎原先的预料啦。」   九郎大概也有自觉的关系,而有点抱歉地回应:   「在这点上是我不好啦。我也没想到栅栏会那么容易就坏掉啊。」   万一处理得不好,可能就让状况变得更费事了。虽然就结果来说收场得还可以,而且九郎也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但还是要让他好好反省一番才行。   「当小夜子小姐坐到位子上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马上把我叫醒?那样就能一切顺利的说。」   「话虽这样讲,可是上次你在睡觉时我把你叫醒,你不是就大发雷霆吗?」   「在睡觉的时候如果鼻子被塞了薯条,不管是谁都会生气好吗!」   就算列举出上千种叫醒情人的适切方式,也绝对不会包括这种方法的。   「学长也应该向宫井川甲次郎学习所谓不求回报的情爱才对。身为年长男性的无限包容力,为了喜欢的人就算做蠢事也无所谓。这不是很美妙吗?」   「但宫井川先生可是将砍过人的断头台摆饰在房间中,鉴赏了十年以上的怪人喔?以模范对象来说适切吗?」   「光是会把断头台跟招财猫摆在一起就已经是十足的怪人了。就算没有小夜子小姐的事情,他应该也会在什么机会之下实现用断头台砍人的愿望吧。」   即便如此,他还是个懂得何谓情爱的人。比起根本不懂得关爱岩永的九郎要好得太多了。   九郎接着又疑惑歪头。   「那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就像你所说的类似亲子吗?」   「这世上也是有难以用一句话解释清楚的关系呀。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毕竟当时甲次郎似乎已经无法勃起了。」   就在岩永如此回答的同时,两人刚好来到了宽敞的国道,附近也能看到设置有屋顶与长椅的公车站。如果顺利有公车来当然最好,不过坐在长椅上叫计程车来搞不好还比较快吧。反正小夜子应该暂时都不会从神社走下来,就算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岩永如此想着并拿出手机,可是不禁疑惑九郎对于她的回答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抬头一看,结果九郎一脸无奈地对她问道:   「虽然你讲得很自然,但你对品行的判断基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非常普通呀。」   岩永可不觉得自己有讲什么奇怪的话。肯定是九郎的判断基准有问题不会错。毕竟这男人就是不懂女人心。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下今天有了空闲的时间,因此岩永已经切换脑袋,开始思考去泡温泉的事情了。   第五话 幻象自动贩卖机   「九郎学长,请问你有用过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吗?」   岩永琴子对樱川九郎如此问道。   九郎停下敲打电脑键盘的手,露出仿佛听到什么奇怪事情似的表情抬起头。   「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   「是的,就是按下按钮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有热呼呼的乌龙面装在塑胶碗或保丽龙碗中,自动从取物口跑出来的东西。另外也称作面类自动调理贩卖机,有听过吗?宽度约一百二、三十公分左右,比常见的饮料自动贩卖机稍微大一点点。」   说着这些话的岩永其实也没利用过那样的自动贩卖机,甚至也没有实际看过,只是知道相关知识而已。   六月二十六日星期日,虽然进入了梅雨季节不过天空却很晴朗,可说是情侣们外出游玩的好机会。然而九郎却从早上就忙于大学的报告,对于来到房间找他的岩永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报告写完还有时间我再陪你」并一脸嫌麻烦似地挥了挥手。   至于岩永则是为了不要让九郎嘴上那么说却拖拖拉拉地不完成报告,试图丢着女朋友一整天不理她,因此待在九郎旁边监督着。   而岩永之所以会提出自动贩卖机的话题其实也不是为了约九郎出去玩,而是她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必须处理手头上接到的商量委托才行。   「不只是乌龙面而已,那机器也可以提供荞麦面或拉面。听说在一九七○年代生产了几个种类,放在车站、一般公路休息区或高速公路服务区的样子。由于二十四小时都能用便宜的价格吃到热呼呼的面类,当时似乎相当受到喜爱。然而后来因为便利商店等店家的普及,使需求变低,机器也不再制造,所以现在变得很少看到了。」   「自动提供装在碗中的热乌龙面,究竟是什么构造啊?总该有装汤吧?」   九郎即使听了说明,似乎还是没办法想象在贩卖机里面是如何自动化提供乌龙面的样子。   「虽然根据制造厂商多少有点差异,不过基本构造其实很单纯喔。在机器里面预先放了几个装有面类与配料的碗,然后当客人按下按钮就会把其中一个碗移动到调理区域,注入热水为面与配料加温。接着把热水倒掉之后再注入热汤,最后把碗移动到取物口。从按下按钮之后只要大约三十秒就会有乌龙面出来,因此应该是相当系统化的设计。」   「也没你讲的那么单纯吧?我觉得光是准备装了面与配料的碗放进机器里应该就很费工夫了。」   毕竟不像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只是把罐子或宝特瓶装进去那么简单,而且保存期限肯定也很短。相较起来确实比较费工夫吧。   岩永一边整理着情报,一边继续为九郎解说:   「虽然机器本身已经停止制造,不过全国还是有不少机台仍在运作。设置在大都市以外的国道或县道、小规模的服务区或休息区等等,相当珍惜地被使用着。由于机器本身的老旧外观营造出的风情,以及能够吃到从自动贩卖机出来的乌龙面或荞麦面本身就是非常珍贵的体验,所以据说也有很多爱好者会特地开车去吃的样子喔。」   「这世上还真多各式各样的兴趣啊。那么最重要的味道又是怎么样?」   九郎虽然也开始对这话题感到兴趣,但还是把注意力又放回电脑萤幕,继续敲打起键盘。而岩永也没有打扰对方的意思,刚刚就是估计九郎的报告差不多要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才开口提起这件事情的。   「毕竟贩卖乌龙面的机器本身就做得很好,只要面跟配料还有汤做得好就会很好吃。因为装在机器里的东西是设置贩卖机的人独自准备的,所以不同贩卖机买到的面味道也会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制造厂商提供固定的面跟汤,让同种机型的贩卖机出来的东西都一样啊?」   一般人会认为同一家厂商的同一种贩卖机里面装的商品应该大致都一样,然而每台机器的商品都不同,也是现存的面类自动调理贩卖机的一项特征。   「也就是说即使机器上的招牌都一样,但里面的商品却各有不同的意思。因此意外地容易凸显出每个机器设置人独自讲究的味道,明明是机械却各自有各自的个性,这点似乎也被认为是一种魅力呢。」   不但可以使用自家制的面,配料也能自由选择要加入炸豆皮、天妇罗、肉类、鱼板还是当地名产等等。汤也可以做成关西风或关东风,而且同样能够利用当地特有的食材。   「只不过由于机械构造上的关系,能够装进里面的碗数会有所限制,能够同时贩卖的种类也比较少。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机器会越来越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据说就算是现存的机台也有些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在运作,有时候商品售完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补货。   「因为机器已经没有在制造,所以要修理时也没有零件可换。虽然可以从已经无法修理的机台中拆零件来用,但要是现存的机台全部坏掉,这个文化或许也就会结束了。」   如果想试吃看看就要趁现在的意思。   「然后呢?那样的乌龙面自动贩卖机又怎么样了?」   九郎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岩永,完全感受不到面对情人应有的亲爱心。他脑中肯定在想:岩永会在星期日的白天特地提出这样的话题,绝对是打算把他拖进麻烦的事情中。这个男人居然会对可爱的女朋友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猜疑态度,究竟是什么心态?   虽然说他怀疑的内容一点都没错就是了。   「大约从三年前开始,网路上偶尔会流传关于那种自动贩卖机的都市传说。」   岩永循序渐进地慢慢把话题带向关键的部分。   「那个都市传说的内容是描述有人深夜时开车走在山区杳无人烟的偏僻国道,周围别说是便利商店了,连人工的照明灯光都没有几盏。然而就在那样的路上突然看到一间微微透出灯光的铁皮小屋,但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那个人感到好奇而减缓车速,才看出那似乎是一个休息站。想说刚好可以休息一下的他于是停下车子走进去,却发现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张老旧的桌椅以及深处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而已,没有其他饮料的贩卖机。那人想说只有摆放乌龙面贩卖机的休息站也很稀奇,因此试着投钱进去,结果大约三十秒后真的有碗从取物口推出来了。」   九郎大概是判断岩永会提出乌龙面贩卖机的话题应该是有其必要性,于是摆出了竖耳倾听的态度。   「那人把碗端起来一瞧,看到里面装有暖呼呼的乌龙面,以及放在乌龙面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神秘肉类。配料就只有那些肉,其他连葱花或鱼板都没有。觉得有点单调而感到扫兴的他试着吃了一口,却发现那碗面美味得惊人。神秘的肉也吃起来很有滋味,让那人不禁大为感动,觉得在一般的店家根本不可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乌龙面。」   岩永语气平静地继续说着。   「下次绝对还要再来吃,也要告诉朋友们。那人抱着这样的心情回到车上,离开了那间休息站。然而他改天开车经过同样一条国道却没再看到那间铁皮小屋,即使白天来找也找不到。去询问经常利用那条路的人们,得到的回应也是说根本没见过那样的小屋或自动贩卖机,而且表示那一带从来没有开过什么休息站。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路的那个人试着再寻找周边其他地方,但同样还是找不到那样的自动贩卖机。那么当时自己看到的那台乌龙面贩卖机到底是什么?放在乌龙面上的那些肉又是什么?」   九郎做出似乎用电脑搜寻了什么东西的动作。大概是在确认岩永说的这段都市传说是否真的存在吧。   「这就是被称为『幻象乌龙面贩卖机』或是『幽灵乌龙面贩卖机』的都市传说大致上的内容,网路上也可以找到几篇同样经历的文章。虽然那些描述的乌龙面贩卖机有个共通点是,都在深夜时开车经过杳无人烟也没什么灯光的道路上忽然看到,不过报告的地点却分布在全国不同地方的国道、县道或市道上。」   听到岩永如此一说,九郎也点点头。   「确实,在网路上有成为话题啊。而且也有几种不同的版本。」   「虽然到『吃了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之前的部分都大同小异,不过吃了面的人物之后却有的是遇上幸运的事情、彩券中奖、恋爱获得成功、避开了坠机意外等等,或者相反地遇上宠物离奇死亡、吃了面的本人丧命、住的房子被裂开的地面裂缝吞没之类的不幸遭遇。」   像这类遇上神秘东西的内容在怪谈或都市传说很常见,而事后碰上幸福或是遭遇不幸也都是很常有的展开。   「那样的都市传说又怎么样了?感觉它并不是什么广为流传的话题,这种程度的故事应该也不至于会影响到现实世界吧?」   「可是呀,那样的乌龙面自动贩卖机其实并非幻象,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是有人真的吃了那样的乌龙面并且把自己的经历写到网路上,结果传开来被人称为都市传说了。」   「等等,那样就不叫传说,而是事实了啊。」   九郎再度用充满猜疑心的眼神看向岩永,不过岩永往前伸出右手掌,制止男友继续提出反驳。   「哎呀你听我说。虽然那东西实际存在,但并不是什么会导致幸或不幸的恐怖玩意。那些部分完全是别人加油添醋进去的内容。」   岩永也是最近接到商量委托才得知那东西真的存在,而且不禁觉得「怎么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情」而皱过眉头。   「其实那原本是有几只狸猫妖怪对于制作乌龙面变得开始讲究,还做给了其他的狸猫妖怪同伴们吃。结果因为评价不错,让它们有了想要给其他妖怪们也尝尝看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候它们得知有『乌龙面自动贩卖机』这样的东西,觉得这玩意很方便而盖了间铁皮小屋设置机器,让那地区的妖怪们随时都能自由光顾去吃乌龙面了。」   九郎一副「究竟该从哪一点吐槽起才好?」模样似地,用手指敲了几下电脑的外壳后,叹了一口气并说道:   「妖怪对制作乌龙面产生兴趣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也有妖怪会洗红豆或是做药之类的传说,据说豆腐小僧最近捧在手上的豆腐也都是自己制作的。但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用自动贩卖机?开面摊不就好了吗?那样还比较有妖怪的样子。像以『野箆坊』的故事出名的『貉』就是开面摊啊。(注)」   注:「野箆坊(のっぺらぼう)」是外表像人类但脸上没有口鼻眼睛的妖怪。较出名的故事有小泉八云的作品集《怪谈》中所收录的〈貉〉。   虽然在「貉」的故事中登场的是荞麦面摊,不过九郎这项主张也有道理。岩永当初也有对前来找她商量的狸猫妖怪质问过这点。   「听说它们是觉得用自动贩卖机就可以让大家二十四小时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吃面,相当便利的样子。毕竟妖怪或怪物们各自的活动时间有所差异,要长时间摆面摊也很累,而且有些会害怕狸猫妖怪的存在也无法来吃。但如果用自动贩卖机就不需要在意光顾时间或是必须面对面之类的问题啦。」   「可是怪异存在居然使用文明道具也未免……」   「随着文明开化,也有产生出那类的怪异存在喔。像是幽灵船、幽灵电车、幽灵计程车或怪异公车,以及广播机或电视机的妖怪不是也经常会听到吗?那么会有怪异存在利用自动贩卖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自动贩卖机本身变成了怪异的存在。是那些狸猫妖怪们偶然找到已经故障废弃的乌龙面贩卖机,并借由注入妖力让机器可以顺利运作罢了。虽然只要注入妖力就能让机器像新品般动作,但据说妖力消耗完之后又会变得完全无法动的样子。   「只不过那自动贩卖机与铁皮小屋是设置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空间,也就是异界。虽然有让普通的道路接通到那里,可是必须顺利穿过那个境界线才有办法抵达。简单讲就是像『迷家』或是『隐密村落』之类的地方。」   岩永在这边提出了其他稍有知名度的怪谈当比喻,而九郎似乎也有听过那些东西,把双手交抱在胸前露出思考事情的表情。   「迷家或是隐密村落是吗?明明走在平常走惯的路上,却忽然看到自己从没看过的房子或是踏入了自己从没来过的村落,这样的故事对吧?但改天又走同一条路打算再次造访,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找不到了。在这点上就跟那个自动贩卖机是一样的。」   那现象与其说是乌龙面贩卖机突然出现,不如说本质上应该是当事人不经意踏入了自动贩卖机设置的场所才对。不过在都市传说中,却是把自动贩卖机本身描述成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了。   「因此如果不是妖魔鬼怪就没办法穿过境界线,人类本来应该无法利用那台自动贩卖机才对。可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当时间、场所与波长等等条件全都吻合时,人类就会误闯其中,吃到那个乌龙面。但是改天就算再走一次同样的路,也会因为条件不合而没能进入那个空间,当然也就看不到铁皮小屋和自动贩卖机。而那样的人把自己的经历写到网路上,结果就让狸猫妖怪的乌龙面贩卖机变成都市传说了。」   就岩永感受到的印象来说,她甚至也在怀疑是不是那些狸猫妖怪们为了让一定数量的人类有机会利用到那台自动贩卖机,所以故意让人类比较容易误闯异界的。   会这样怀疑是因为那些狸猫妖怪似乎对于自己制作的乌龙面不只受到妖怪们称赞,甚至连人类吃过都表示好评的事情感到很开心的样子。毕竟比起平常不会吃乌龙面的妖怪们称赞味道,还是听到已经吃惯乌龙面的人类大叫好吃会更加高兴吧。   「当然,并不是所有在网路上这么写的人全都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也有很多例子是读过原本文章的人抱着好玩的心态创作出类似的故事,并夸大内容扩散谣言的。因此本来只有限定地区的场所可以让人进入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异界,网路上却可以看到全国各处有人报告类似的经验。」   由于都市传说在某种层面来讲就是靠这样的方式进行扩散,因此有时候也会被加入完全没有相关性的要素,使内容变得跟事实有差异了。   九郎把视线看向大概显示着搜寻结果的电脑萤幕一段时间后,提出了较常识性的疑问:   「那个乌龙面,人类吃了没问题吗?」   「毕竟是狸猫做的,要是保健所跑去检查大概就无从狡辩了吧。」   给妖怪们吃或许还没什么关系,但岩永也不敢保证给人吃的话怎么样。不过目前网路上还没有出现抗议健康严重受害,或是吃到面里掺了狸猫毛之类的留言,因此狸猫们应该也是有在注意吧。   「对保健所来说,都市传说也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所以那点就算了。」   「毕竟有好好加热过,我想应该有确保最起码的安全性吧。」   「不,比起那种事情更重要的是当成配料的神秘肉类啊。那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在乌龙面上的肉看不出来是什么肉类,也是让这个自动贩卖机更加像是都市传说的要素。如果从机器里出来的是豆皮乌龙面或是天妇罗乌龙面就没什么异质感,以奇谈来说就会欠缺诉求力吧。另外也正因为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肉,所以吃过的人为了得到情报而会想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其他的人。   言归正传,对于人类在不知情之下吃了妖怪准备的神秘肉类这件事,九郎似乎无法放着不管的样子。   「要说到狸猫做的肉汤,有篇故事叫〈咔嚓咔嚓山〉呢。(注)」   注:日本民间故事〈咔嚓咔嚓山(かちかち山)〉中有一段描述坏狸猫将老奶奶打死做成肉汤给老爷爷吃的桥段。   「那是负面的例子啊。」   由于太过负面的关系,有些书本甚至会把那段描述完全删掉。虽然从古老故事中删掉残酷描写的部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咔嚓咔嚓山大概是最为典型的例子了。   「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听说狸猫妖怪们使用的是在山中猎捕到的山猪、野鹿或兔子的肉,用比较现代的讲法来说就是野味料理吧。」   「用那么时髦的词汇就能带过了吗?」   「毕竟都是可以吃的肉类,所以应该没有必要把这点视为问题。」   在日本虽然经常会吃到畜养的牛肉或猪肉,但日常生活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其他野生动物的肉。只是因为那些乌龙面上放的是野生的山猪或野鹿的肉,所以才会被形容成神秘肉类的。   对狸猫妖怪们来说,也只是比起畜养牛或畜养猪,野生的动物比较容易到手的缘故才会拿来当配料而已,应该也没有刻意想借此创造不输人类料理的特色或是凸显这是妖怪料理的意思吧。   九郎似乎还是无法释怀而皱着眉头,于是岩永将右手掌举向他面前。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问题。」   「哦哦,也就是那些利用乌龙面贩卖机的狸猫妖怪们找你商量的事情对吧?该不会是因为那个自动贩卖机出乎预料地在人类之间成为话题,结果导致误闯异界的人类越来越多让它们感到伤脑筋,所以要请你想想办法之类的?」   九郎大概是从刚才讨论的内容中得出这样的推测,然而狸猫妖怪们想要商量的事情其实稍微再麻烦棘手一点。   「很接近了。在上上个月的某天深夜,讲得精确一点就是四月二十五日的凌晨十二点多左右,有一名男子开车走在国道上结果误闯异界,到了那间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铁皮小屋。而问题就在于那个名叫本间骏的三十二岁男子当时刚杀过人。」   九郎摆出忍耐头痛的动作好一段时间后,用一副「如果可以,还真不想继续听下去」的口吻回应道:   「杀人是吧。怎么话题突然就变得这么有现实感了。」   虽然对岩永来说打从一开始讲到现在的内容都很有现实感,不过她也能体会九郎想要如此抗议的心情。   「哎呀你听我说。当时狸猫妖怪刚好来到自动贩卖机边补装乌龙面,结果感到惊讶的本间骏似乎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对它说了些『在这么晚的时间补货吗?』,还有『这里没有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啊?』之类的话。」   「真亏它没有被那个叫本间的男人看穿是只狸猫啊。是它赶紧变成了人类的外观吗?」   「为了把装有乌龙面与配料的碗装进自动贩卖机,狸猫妖怪们本来就会变成人类外观的。毕竟自动贩卖机本身就是人类在使用的东西,所以变成人类的姿态会比较方便使用也很合理吧。」   如果保持狸猫的样子就不方便拿碗,也很难打开机器的门。   「本间骏当时因为刚杀过人而没什么食欲,只是由于长时间开车所以来到休息站想要休息一下而已。然而在化为人类的狸猫推荐下难以拒绝,于是他吃了一碗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后,开车离去。但毕竟那个自动贩卖机所在的场所是异界,所以进去和出来时并不一定都会在同个地点。」   九郎大概是还没听出话题的方向性,因此继续默默聆听着。   「虽然进出的地点差异不至于会到非常极端的程度,不过也会发生像是准备上山时进入了自动贩卖机的场所,结果出来时就越过山路来到另一头的状况。也就是说本来需要花两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可是实际上却一个小时就抵达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不至于发生本来在九州地区的道路边利用了那台自动贩卖机,结果离开时居然才几分钟就到了近畿地区之类的情况,不过有时候也可能直接跳过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这一方面也是因为可以进入乌龙面贩卖机那个异界的区域范围大致上就是那么大的缘故。   「只不过人类都是在深夜时段经由人烟稀少且缺乏灯光的道路,才能够进入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场所,因此就算距离感或时间感出现差异也不太容易注意到。」   「可是如果有使用行车导航应该就会注意到吧?」   「就算导航系统稍微出现异常,只要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人通常就只会觉得是系统稍微出了点小问题而已。如果是自己从没走过的路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就算回程花了比去程更多的时间,人通常也会合理性地优先考虑可能是自己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或是深夜没有其他车子所以速度开得比较快之类的解释。网路上那些都市传说的经验谈中也都没有文章提到时间或空间上有出现差异之类的呀。」   即便事后注意到原来那就是都市传说中提过的乌龙面贩卖机,也不太容易跟行车导航的异常或时间感觉的差异联想在一起。因为这个都市传说并不是描述当事人误闯进怪异之中,而是解释为怪异的存在进入到人类的日常世界,所以并不会特别去提到空间上的异常。   「本间骏离开乌龙面贩卖机的铁皮小屋之后,似乎一路开车到了隔壁县的海边。他向警方供述当时为了让杀人后的心情冷静下来而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途中不经意想到要去海边的。因为那桩杀人是偶发性的事件,所以那可以说是他在脑袋混乱之中所做出的行动。据他本人的证词表示是凌晨一点左右抵达了海边,至于乌龙面贩卖机的那个地方就如刚才所说,是凌晨十二点左右到达的。」   「你刚才说他在自动贩卖机的地方有看过手表对吧。毕竟是在深夜碰到来贩卖机补货的人,会感到惊讶而确认时间也是很自然的行为。」   「是的,然而就是这点造成了麻烦的状况。本间骏杀害的人物———东冈宗一的遗体被发现后,推定出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可是不管本间骏在那段时间内离开杀人现场后把车子开得多快,原本都不可能在凌晨一点就抵达隔壁县海边的。」   但因为误闯了乌龙面贩卖机设置的那个场所,让本间骏经由怪异现象抄近路抵达了目的地。   九郎似乎也听出问题所在了。   「也就是说那个犯人在不经意中成立了杀人事件的不在场证明吗?」   岩永点头回应的同时,又说出实际上稍微再复杂一点的状况:   「只不过本间在抵达海边之前,除了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地方以外,途中都没有到过其他场所,除了狸猫化成的人类以外也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手机也一路都关机。车子走的又都是街上或道路的监视摄影机几乎拍不到的道路,因此并没有方法可以客观性地证明他是在凌晨一点抵达海边的。」   「但是他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在自动贩卖机的地方跟狸猫化成的人类讲过话对吧?对警方来说如果可以知道那个贩卖机的地点,就能知道从推定死亡时间内离开杀人现场之后有没有办法在凌晨十二点抵达那个地方,而且也会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吧?本间有把这件事告诉警方不是吗?」   虽然因为自动贩卖机所在的场所是原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异界,所以这种事情并没有关系,不过从警方与本间的角度来看,那应该是判断不在场证明能否成立的重要情报吧。   「当然,本间身为嫌疑人也有被警方询问过事件当天的行动。警方也认为当时为自动贩卖机补货的人有可能佐证本间的供词,使他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因此相当重视这号人物。然而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与供词描述相符的铁皮小屋与乌龙面贩卖机,也没有发现当时在补货的人物。」   「毕竟那个人的真面目是狸猫妖怪嘛。警察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地进入异界,所以也找不到那个自动贩卖机啦。」   「可是在网路上却可以找到跟本间的供词描述非常相似的都市传说『幻象乌龙面贩卖机』,而且连神秘的肉类都一致,让他的主张变得更加可疑了。」   其实也没什么相似不相似的,他本人就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结果反而要被怀疑也真是太可怜了。   「那个本间就是犯人没错吗?」   「是的。在成为杀人现场的受害者家客厅,摆饰一个成为付丧神的九谷烧瓷壶,根据那瓷壶的证词可以确定本间就是犯人没错。」   虽然警方没有办法得到证词,不过岩永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就能向他们问话,而且因为妖魔鬼怪们不会牵扯到人类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也值得信任。   九郎对于她这样的手法也已经司空见惯而没有特别提出质问,反倒是表现出一副搞不懂岩永认为问题在哪里似地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以本间的主观来说不在场证明可以成立,但他总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不是犯人吧?应该会觉得是自己的手表一时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在不经意中穿过了什么奇怪的捷径才对。既然警方的调查行动中没有找到那个乌龙面贩卖机,他应该会怀疑是自己的记忆或时间感有问题,而乖乖认罪吧?」   「说到底,本间在接受警方问话的时候本来就立刻承认杀人了。毕竟那不是一桩计划性的犯罪,因此也能找到其他的证据,根本就没得逃罪呀。」   无论受害者或加害者都没有什么计谋计划,可以说是一桩临时发生的杀人事件。   「事件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四月二十四日星期日傍晚五点多,本间为了找同年的东冈宗一谈判而来到东岗位于郊外的独栋自家住宅。之所以要谈判是因为这两人共同经营一间从国外进口各种商品进行贩卖、调度的公司,而最近本间开始怀疑东冈是不是在背地里走私违法药物,于是在调查之后打算要求对方说明清楚,并且进行适切的后续处理。」   九郎又做出用眼前的笔记型电脑进行搜寻的动作。关于这起事件已经有新闻报导出来,现在只要在网路上搜寻也可以找到相关文章。   「东冈的违法行为也会影响到公司的经营。在调查结果中发现许多药物上瘾的受害者,其中甚至出现死亡案例。然而本间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东冈也有可能是受人威胁而不得不帮忙走私,如果只有告发他搞不好会让关键的幕后黑手趁机逃跑。因此本间才没有直接报警,也没有找任何人商量过,而是在休假日的晚上先到东冈的家进行谈话。」   这部分的内容在报纸及电视的新闻上也可以看到。   「两人谈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东冈迟迟不愿承认走私的事情,让状况变得胶着。不过谈话中似乎已经可以知道并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一切都是东冈自己独断的行为。然后就在彻底入夜的时候,东冈抓起桌子上一个相当有重量的玻璃制烟灰缸,企图从背后砸向本间的后脑。」   「因为对方感觉不会放过走私的事情,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跑去向警方告发,而且在对方长时间的追究下再也无法忍耐,于是一时冲动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吗?」   九郎简洁地分析了受害者当时的心理。   「是的,据说他本来就是容易出手打人的类型,因此才会毫不考虑后果地让杀意爆发出来的吧。」   既然身为公司的经营者,应该要稍微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吧?不过人类在被逼到没有退路的时候会变得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或许也有人会主张无时无刻都能保持冷静的人才比较奇怪吧。   「本间虽然惊险躲过了攻击,但由于状况突然让他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再加上为了拼命抵抗继续做出攻击的东冈,结果他在途中抓起一旁的熊型装饰反击对方了。这一敲就敲到了东冈的头部让他倒了下来,变得一动也不动。看在本间眼中他就像是死了一样,而事实上东冈确实是当场死亡了。」   以杀人行为来说真的完全是偶然,要责怪起来也很可怜吧。   「本间愣了一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逃离了现场。脑袋完全没有想到要擦拭指纹或是消除自己来过现场的痕迹等等事情,只顾着坐上车子离开现场,尽可能逃向没有人的地方了。」   如果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直接去找警察,应该也不会让状况往坏的方向发展才对。然而毕竟是第一次杀了人,让他根本没有余力去盘算那种事情,只是觉得害怕而忍不住选择逃跑,这也是让人可以理解的人类行为。   「一方面由于本间脑袋混乱的缘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几点杀了东冈并逃离现场的。毕竟现场房间中没有摆放时钟,本间也没有确认过手表,因此他似乎也不记得两人究竟谈判了多久的时间。虽然他供述说应该有谈到两个小时以上,不过并不清楚正确情况。住在附近的邻居们也没有人知道本间是几点来到现场又是几点离开的。」   如果这部分可以知道正确的时间,或许现在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些时间都很模糊不清。   「隔天中午过后,前一天在朋友家过夜的东冈夫人回到家,便发现了丈夫的尸体。于是她立刻报警,也提出了『自己是因为前一天丈夫说要跟本间见面谈工作上的事情,希望她把家空出来,所以才会到朋友家过夜』这样的证词。那么有嫌疑的人物就完全是本间,于是警方便首先出动逮住了他。」   九郎对于警方的行动感到认同似地点点头。   「据说这时候本间已经恢复冷静,从隔壁县的海边移动到公司,为了让部下在自己被逮捕之后依然可以正常工作而进行了各种准备。而警方得知他在公司而前去打算进行问话,可是本间在这时候就立刻承认自己杀人了。」   「既然杀人之后都没有动过现场,那么成为凶器的装饰品上肯定还留着本间的指纹,而且对方太太也知道当晚两人要见面的事情。这样他也只能够乖乖认罪啦。」   「对警方来说是省了许多麻烦,应该很高兴吧。本间接着便接受讯问,被问到事件当晚的行动时也都老实招供,却没想到这竟然变成了不在场证明的主张。明明本间并没有要主张不在场证明的意思,而警方也没有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说。」   关于这部分的事情,岩永是从一个经常出入警局的浮游灵口中听来的。通常像这种跟刑事案件扯上关系的委托经常会让岩永苦于获取情报,不过这次倒是相较上得到了颇完整的情报。   九郎脸上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警察想必也感到相当困惑吧。明明当事人已经承认自己杀人了,却又说出像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发言,而且还表示自己在一台无法确认的乌龙面贩卖机前面跟人讲过话。警方肯定也质问过本间好几次,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提出那种虚假的主张吧。」   岩永倒是也很同情本间骏就是了。   「对于本间来说,因为警方的对应上感觉好像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一样,所以也同样感到很困惑的样子。明明自己确实打死了东冈,也从自动贩卖机买了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吃过。就算警方找不到那台自动贩卖机,而且说那内容就跟都市传说一样,质问本间为什么要提出那样的虚构故事,对本间来说那都是他实际上的经历,所以也答不出理由吧。因此到最后他会认为自己是犯下杀人罪行而脑袋混乱,搞不好是开车打盹做了一场梦,变得怀疑现实状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教人同情,但是如果不在场证明被警方接受而让他逃脱了杀人罪名也有违道理。对于岩永来说,并没有必要刻意去解开本间骏的困惑。   「而警方也判断本间是由于一时的错乱而提出了与状况不吻合的供述,于是继续进行之后的程序,让讯问与调查行动都告了一个段落。本间也接受了这样的处理。虽然因为关于受害者的走私行为还在另外进行调查,所以整件事情并非完全结束,不过关于杀人的部分已经没有再议论的余地,想必在法庭上也不会提出关于不在场证明的事情吧。」   毕竟无论对辩护方或检调方来说都没有好处,因此大家应该都会判断不要把那件事情提出来比较可以让审判顺利进行才对。   「既然这样,现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九郎如此催促岩永继续说下去。   「参与调查的人员之中有一名刑警很在意那个不在场证明,而继续独自在进行调查。那人是县警局的资深巡查部长,甚至会利用自己没有排班的时间到处行动。也经常造访那片可以进入自动贩卖机异界的区域,寻找是否有人目击过犯人的车子。」   本间骏究竟是经由什么样的路径从杀人现场开车到邻县海边的?虽然当事人因为是突发的杀人行为之后在脑袋混乱的状态下开车,所以记忆中有许多不正确的部分,但是实际上可以利用的路径依然有限。搞不好他是在位于其他场所的服务区或休息站利用了自动贩卖机结果记错了而已,只要把可能的地点全部找一遍,或许就能找到什么目击证人。那位刑警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那些狸猫妖怪们也因为乌龙面贩卖机成为了警方搜查的对象,所以从上个月开始就暂时停止贩卖了。可是照这状况下去,搞不好迟迟都无法再度开始营业,让它们感到很伤脑筋呀。」   九郎也跟岩永当初接受狸猫妖怪们商量时一样皱起了眉头。   「要是那位刑警误闯了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那个异界,应该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吧。」   其实干脆就把进入异界的条件设定得更严格,让人类都无法利用就好了。可是对那些狸猫们来说,如果让人类都完全无法进来似乎也很寂寞的样子。   「若刑警能够认为那是怪异现象而决定当作没看到,或是注意到进入那个场所便有可能缩短移动距离就好了。但是总觉得应该无法期待这种事情吧。」   「要是到时候刑警因为自动贩卖机真的存在而认为不在场证明可以成立,搞不好会让原本已经告一段落的事件又被翻出来,把事情搞大是吧。」   让公权力跟怪异现象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对于那位刑警来说也只会导致不幸而已。到时候只会让麻烦的状况增加,根本无法期待让事情提早落幕。   「即使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要是那刑警的行动导致媒体将事件与幻象乌龙面贩卖机之间的关联性报导出来,比较容易进入那个异界的区域搞不好就会被确定出来。到时抱着好奇心造访那块地区结果误闯异界的人类恐怕就会增加,让妖怪们变得比较不方便利用那个自动贩卖机了。除此之外,也难以预测会不会造成其他的问题。」   「原本安安静静的地区搞不好会被人类干扰,狸猫们也会伤脑筋吧。」   最近的新闻媒体经常容易过度采访,而且也有过多的人被都市传说吸引而特地造访现场的风气。   「因此狸猫们来找我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在事情闹大之前,让那位刑警不要再过来那块连接异界自动贩卖机的区域。它们也表示明年为了提供其他地区的妖怪们也能吃到乌龙面,目前有在准备移动自动贩卖机的场所,改变可以连结异界的区域。因此只要在那之前的这段期间内让刑警不要过来就可以了。」   虽然岩永也有考虑过提议它们干脆暂停营业到明年就好,可是身为智慧之神的岩永如果提出这样消极懒散的策略,搞不好就会失去来自妖怪们的敬仰。   「因此我想说要对于『本间骏为何要提出自己利用过都市传说里描述的乌龙面贩卖机,主张不在场证明』这个谜题提出合理的解释,看看能不能巧妙说服那位刑警,让他离开那块地区。」   九郎抬头看向天花板。   「既然现在问题在于犯人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就必须靠变相的手段戳破那个不在场证明才行是吗?」   虽然这状况等于是要戳破一个明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犯人自己制造出的不在场证明,感觉好像很莫名其妙,不过九郎这么说并没有错。只是对岩永来说,重点并不在那里。   「如果只是要戳破不在场证明,其实单纯提出有进行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就可以解释过去了。这点并不困难。」   九郎又皱起了眉头,表现出更加难以理解的反应。   「一个马上就承认自己杀人的犯人却做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这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说并不是犯人,而是要当成是受害者做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   毕竟九郎跟岩永已经相处了很长的时间,理解岩永想法的速度也变得比较快了。岩永光是如此暗示,九郎便听出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毕竟受害者东冈宗一为了隐瞒自己走私的罪行而有杀害本间骏的动机,也实际上真的有试图杀害过对方。那么只要主张东冈在事件当天是计划性地打算杀害本间,而且也有预先为自己做好伪装不在场证明的准备工作就行了。虽然那事实上是一场冲动性的杀人行为。」   「是的。如果只是根据验尸结果推定的死亡时间,其实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期间稍微比较长。然而东冈在二十四日晚上七点半左右曾向一间知名的披萨连锁店叫了外送服务,八点多的时候从外送人员手中收到餐点。这点已得到当时亲手把披萨交给东冈的外送人员作证确认,在订餐系统里查得到资料,东冈的手机也有打给那间店的通话纪录。」   虽然外送披萨的盒子都会贴上标有订餐日期、服务分店等等详细情报的贴纸,但这次的状况中遭到东冈宗一攻击的本间骏在进行抵抗的时候,两人缠斗过程中弄破了放在桌上的披萨盒,而且又让饮料泼到上面,使得贴纸上的内容变得难以判读。后来是因为其他证据可以确认配送时间,所以对警方来说并没有构成问题。不过现代社会中到处都会留下纪录,想要伪装不在场证明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   「由此可以判断在晚上八点之前东冈都还活着,因此才缩短了死亡时间的推定范围。另外从东冈的胃中也有检验出跟外送的披萨同样的东西,根据消化程度也判断出进食后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因此推定时间的范围又进一步缩短,最后推测出东冈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遭到杀害的。」   如果八点拿到披萨之后就立刻拿来吃,用餐后一个小时就是晚上九点了。虽然他并不一定是在收到后立刻食用,而且人的消化速度也会根据身体状况而有所变化,不过推断为晚上九点之后应该算是妥当吧。   「警方也在成为杀人现场的受害人家客厅中发现一块大约吃掉了七成左右的披萨。而本间在供述中同样提到,东冈在谈话途中表示过要订披萨当晚餐,便拿起手机离开房间再回来,一段时间后门铃声响起,就出去拿着披萨回来了。」   「就算当时是晚餐时间,但明明正在进行关系到人生危机的谈话时居然会打电话订外送披萨,还真是从容啊。」   「搞不好反而是因为他难以承受持续紧张的谈话呢。本间也表示过东冈或许是想借由订披萨与拿餐点等等的行为中断谈话,毕竟有可能因此让话题的方向有所改变。而且本间似乎也因为时间的关系感到肚子饿,再加上谈话途中有出现难以接话的状况,所以也吃了一些披萨的样子喔。只是他不记得披萨送达的时间以及自己吃披萨的时间究竟是几点,而且也没有离开过房间。」   本间骏在很多部分都没有记忆时间,而这些都可以让岩永加以利用。   「在这点上就有伪造不在场证明的余地了。如果配送披萨的人物跟东冈是共犯,实际上并没有把披萨送达。而在东冈的家吃披萨的时间其实是晚上八点之前的话,会怎么样呢?」   「死亡时间就会比警方推定的期间更早了吗?」   这次因为是晚上八点送达的披萨吃进体内后,推测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所以警方才会判断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以后。但如果其实是在晚上八点以前就吃进肚子,推定的死亡时间也就会提早到晚上九点以前了。   「留下订餐纪录的店家是有名的连锁店,因此可以事先从其他分店买到同样的披萨。然后在谈话途中假装订餐后,把预先准备好的披萨拿出来跟本间一起享用。另外在七点半过后真的打一通电话,在店家留下订餐的纪录。杀害本间之后夺走他身上的钱包等等财物,将遗体搬到本间的车上并且把车子停到离家有一段距离的场所,伪装成本间在停车时遭遇强盗,接着再离开现场。」   「也就是伪装成本间离开东冈家之后遭到别人杀害,是吧?」   「没错。只要搬一辆折叠式脚踏车到车上,就能从停车的场所迅速离开了。不过要是里面有尸体的车子太早被人发现,就会让推定死亡时间的正确性提高,因此必须把车停在隔天早上之前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场所才行。」   九郎把手交抱在胸前,露出思考岩永这段说明的表情。而岩永继续说道:   「身为共犯的外送人员则是假装有把披萨送到东冈家,但实际上是把当时订购的披萨扔掉之后,回到店家作假报告说自己在晚上八点将披萨交给了东冈。」   至于订餐的钱只要事先交给那个外送人员就可以了。   「接着东冈便着手制造自己晚上八点半以后的不在场证明,伪装出本间是吃完披萨之后很快离开了东冈的家,结果遭遇强盗杀害的状况。如果被发现的本间遗体中留有消化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披萨,而那个披萨被判断是在晚上八点送达东冈的家之后食用的东西,那么警方就会推测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以后。因此东冈只要让自己在晚上八点半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就能避免嫌疑了。」   虽然死亡时间并不是只靠进食后经过的时间进行推测,不过只要跟遗体的其他现象没有太大的差异,就有可能成为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的要素。   「然而实际上东冈却遭到本间反击而被杀害,并没有实行这些计划的后半部分。也就是说本间在不知道这些伪装工作的情况下,晚上八点之前逃离了现场。隔天东冈的遗体被人发现,而且讽刺的是在警方推定死亡时间的时候,东冈吃进体内的披萨让推测的死亡时间变得比实际时间更晚了。」   「毕竟东冈也是在晚上八点之前就吃了披萨啊。假设他们实际上是在七点吃下披萨,然后杀人是发生在快要八点的时候,那么警方推定的死亡时间就比实际时间晚一个小时左右,让本间实际上有更多时间可以移动到远方。结果他来到了如果是错误的推定死亡时间内离开现场就绝对不可能抵达的场所,让不在场证明看起来成立了。是这样的意思吗?」   「是的。只要实际发生杀人的时间比推定时间早了一个小时以上,要移动到隔壁县的海边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就能解决不在场证明的问题了。」   虽然没有驾照的岩永无法实际测试多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是否真的能够抵达目的地,不过照距离上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   九郎接着露出严肃的表情看向岩永。   「但这样还是会留下几个疑点。有办法保证东冈订披萨的那间店绝对会由共犯负责送披萨吗?」   「订餐的那间店在某种程度上会预先决定好每个外送人员负责的区域,尤其在当时那个时段是特定由某个人物负责配送。」   这点岩永已经事先调查过了,或许是因为店家人手不足而造成了这样的现象。九郎紧接着又提出下一个疑点:   「当那个外送人员接受警方问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东冈的计划说出来?只要看过事件报导,应该就能推测出东冈是遭到反击被杀的。既然计划以失败告终,继续按照原本计划撒谎也没有意义,而且对警方隐瞒真相反而更危险不是吗?」   「若那个外送人员是因为被东冈抓到把柄,而要求成为共犯进行伪装配送以及作伪证的话呢?如果两人是那样的关系,警方应该也很难察觉他们从以前就互相认识吧。毕竟东冈似乎有在从事违法药物的走私,外送人员可能就是跟那件事情扯上关系而不得不协助伪造不在场证明的。那么当他被警方问话的时候,当然也只能撒谎了。要是他老实说出自己并没有把披萨送到东冈家,警方就会追究他为何要做那种事情,如此一来恐怕就会因为与东冈之间的共犯关系而让其他违法行为也跟着曝光,使自己遭到警方问罪。」   这样应该就足以解释外送人员没有讲出计划内容的理由了吧。   「向警方招供只会害自己遭受不利。反正杀人犯已经遭到逮捕,外送人员判断继续按照东冈的计划撒谎会比较安全,所以才没有多讲什么吧。」   九郎接着又提出第三个疑点:   「有必要把那个披萨外送员当成共犯吗?东冈在八点以前把本间杀掉之后,八点时从根本不知情的外送员手中收下后来订的披萨也可以吧?」   「虽然不是不可能办到,但那样在披萨送来之前他必须在家才行,搬运遗体伪装成强盗杀人的行动就会被拖晚了。更何况如果外送员不知道计划,就会在东冈被本间反击杀害而本间逃走之后来到杀人现场,结果没有办法递交披萨也没能收到钱了。然而那样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因此外送员必须是共犯,作伪证说自己去过东冈家才行。」   「那如果是七点半订的披萨送来的时候杀人事件还没发生,东冈真的收下披萨,而计划是在收到披萨之后紧接着杀掉本间的话呢?」   「那样成为杀人现场的家里,除了吃掉七成左右的披萨之外,应该还会有另一个完全没被吃过的同种披萨才对。可是警方的搜查行动中并没有发现那样多余的披萨。」   如果警方有发现就绝对不可能不在意的。但是东冈宗一在杀害本间骏之前应该也没有必要先把第二个披萨连同外盒一起从家中处理掉,而本间骏后来慌忙逃走时又不可能去处理那第二个披萨。   九郎仿佛对复杂的内容感到傻眼似地把手放到嘴前。   「也就是说为了跟现实状况相吻合,必须把那个外送员当成共犯才行吗?」   「没错。虽然说利用共犯的伪装不在场证明计划本身也不算很好就是了。」   要是让共犯掌握了自己杀人的证据,搞不好就会成为后顾之忧。如果有其他不需要共犯的手法,应该就不会采用这种计划了。对于这点九郎似乎也感到同意。   「说得也是,既然有办法准备一个不会被警方知道双方关系的共犯,就根本不需要采用『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这种冒险的计划。只要让那个共犯作伪证说杀人事件发生时自己在别的场所就可以了。如果在那样的伪证能够被接受的状况下杀人就更好了。」   这么说完全没错。其实在有其他人知道自己跟本间骏单独见面的时段内计划杀人本来就太勉强了。   「只不过人类有时候就是会把勉强的计划误以为是最佳的手段而付诸实行。也很难讲说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那么你是要把那个最终以失败收场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若无其事地告诉那个刑警,说服对方就是由于这样才让犯人有了奇妙的不在场证明是吗?」   岩永耸耸肩膀,摇摇头否定。   「其实那位刑警同样有独自察觉到受害人计划伪装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也有试着找过证据。但毕竟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的计划,所以也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而且披萨外送员也的确不是共犯,因此也查不出有什么关系性。」   那位外送员其实是跟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物。   「虽然以假说来讲可以成立,但因为是有点勉强的计划,说服力也就比较低了。假设真的顺利实行,应该也会被警方识破吧。就算我把那种计划普普通通地讲出来,也不可能被对方接受的。而且那刑警对于本间会主张自己利用过根本不存在的乌龙面贩卖机的理由似乎也无法释怀的样子。」   「光是解开不在场证明的问题还不够吗?」   「本间的供述从一开始就是一贯的内容,关于乌龙面贩卖机也描述得连细节都很明确,除了警方找不到那台自动贩卖机以外都没有其他矛盾的地方。可是却说他只有那部分是在作梦、是脑袋混乱的讲法似乎让那位刑警觉得不能接受的样子。或许是身为刑警的直觉让他觉得本间要不是全部都在讲真话,否则就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撒那种谎的吧。」   九郎皱起眉毛抓了抓头。   「也就是说,刑警认为犯人会表示自己在事件之后遭遇过都市传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发言,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意图是吗?」   「那人大概是根本不相信都市传说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吧。」   虽然盲目相信是很危险的事情,但完全排除也是很不健全的想法。   身为那些不可思议的存在的智慧之神,岩永是这么认为的。   「但要是刑警变得会以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为前提进行调查,这世界应该也完蛋了吧。」   九郎对话题丧失兴趣似地又敲打起键盘,大概是继续开始打报告了。   不过岩永对于他那样的态度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而我为了要让那位刑警中止搜查行动,就必须跟他进行接触才行。可是我希望尽可能在没有人的场所假装是跟他偶然相遇,而那位刑警又是开车到处跑,因此我同样也靠坐车移动会比较好。」   虽然岩永也可以拜托妖怪们协助,带她飞到天上或是背着她在山中移动,不过还是让有驾照的男朋友帮忙开车比较说得过去吧。   「那刑警似乎今晚又会独自行动的样子。请问学长要不要跟我出个远门呢?」   虽然九郎曾经有一次说自己煮了猪肉味噌汤想喝所以拒绝了岩永的邀约,但这次他从早上都没有做什么料理,岩永也早就确认过他今天没有打工了。绝对不让他有理由拒绝。虽然现在他敲打着键盘,但看起来报告应该差不多完成了才对。   虽然岩永不禁有种「要是没有如此周详准备就不会一起跟来的男朋友是不是有问题?」这样根本性的疑惑,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九郎接着做出似乎在储存档案的动作,然后用感觉像是放弃挣扎似的口气说道:   「真是没辙。要我陪你到哪里去?」   虽然语气上不甘不愿,但九郎答应得意外干脆,让岩永都忍不住愣住了。   梶木大悟开着车,行驶在星期日晚上十一点过后一片黑暗的国道上。他其实也有自觉,自己在做的事情可能只是白费力气。现年五十五岁的他,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虽然由于资历很深,在现场基层广受信赖,但是并没有机会往上升到更高的阶级。就算在这次的案件中有发现什么东西,也不晓得会不会受到上级称赞,搞不好反而还会挨骂说不要增加多余的工作。   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本间骏不会错。毕竟他本人在被警方带走之前就承认了这点,证据也很充分。在法庭上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然而在接受讯问的时候,本间所主张自己事件当晚做过的行动却有时间上的问题。他表示自己杀害受害人东冈宗一之后,带着混乱的心情开车前往邻县的海边。途中于凌晨十二点时在一处休息站吃了从自动贩卖机买的乌龙面,然后在凌晨一点抵达了可以看到海的场所。   受害者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不管把车开得再怎么快,都没有任何路径可以让犯人从晚上九点后只花四个小时就抵达邻县的海边。不过「凌晨一点」这个时间只是本间骏自己看手表确认的,也有可能是他看错时间。而他本人也有承认这样的可能性。   然而休息站的乌龙面贩卖机就没有这么单纯了。本间说过他在那地方遇到刚好来补充乌龙面的人物,并确认时间是凌晨十二点。接着在那地方待了十五分钟之后,又开车出发继续前往海边。   这个来补货的人物有可能可以作证正确的时间,而如果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场所位于从杀人现场出发无法于凌晨十二点抵达的位置,本间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了。   可是警方并没有发现那个只有乌龙面贩卖机的休息站,也没有找到当时来补货的人物。更奇怪的是,那段自动贩卖机的事情竟然与网路上流传的都市传说内容完全一样。那原来是虚构的供述。   几乎所有的调查人员都在得知这点之后,便不再关注本间的不在场证明。多半人的见解认为本间于事件当晚一方面因为犯下杀人罪行而脑袋错乱的缘故,开车打盹时作梦梦到自己以前不知什么时候无意间听过的都市传说,结果就与现实状况混淆了。   本间听到警方表示找不到那台乌龙面贩卖机,而且有个都市传说的内容与他的供述完全一样的时候,虽然顿时做出困惑的反应,接着好几天都难以置信地呢喃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不过他最终也认为应该是自己在作梦,而不再讲述那段事情了。   说到底,打从一开始就承认罪行的本间根本没有主张不在场证明的必要。虽然也有可能是他在掩护真正的犯人,但如果有掩护的打算就应该不会提出或许会形成不在场证明的供述。至少不会那么详细描述自己几点到了什么地方才对。   确实也有其他几个可能是犯人的人物。东冈宗一虽然是受害者,但对于他的死几乎没有人表示同情。关于他从事的走私行为虽然还在进行详细调查,不过已经可以确认有人死于他走私的违法药物,也有查到交易上形成的恩怨。   就算本间没有动手,这个人搞不好还是有一天会被谁杀掉,或者至少迟早会遭到警方逮捕才对。不过本间虽然有调查过东冈的违法行为,却没有找到充分的证据,就算向警方指控,恐怕调查行动也迟迟难有进展吧。因此甚至也有人认为多亏本间当时杀掉东冈,让之后可能继续出现的受害者人数减少了。   从状况看起来,本间应该会被判定为伤害致死或过度防卫,甚至可能被认同是正当防卫。如果他当时杀人后没有逃亡而立刻自首,或许会让状况变得更有利,但也有人认为要求到那么冷静的行动会不会太难了。就算是一间公司的经营人,本间也还只是三十出头而已,如果杀人后能够那么冷静反而比较奇怪吧。   即使让事件就这样结束,其实也没什么问题。然而梶木却怎么也无法释怀。这是他长年来身为刑警的直觉,认为本间那段奇妙的供述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内幕?如果就这样送上法庭,会不会导致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感觉,让他即使只有一个人也无法停止调查。   事件本身还没有结案。只要现在发现什么新的重要线索,或许就能说服搜查本部展开行动,也能重新对本间骏进行讯问调查。   梶木现在正开车前往山间一条国道途中的某个休息站。那里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平常利用这条路的人们从以前就知道的场所。从东冈宗一的家前往邻县海边的途中,唯一有摆放乌龙面贩卖机的就是那个地点。在搜查会议上也有讨论过,本间搞不好是到过那个休息站却记忆错误了。   然而那个休息站除了一台乌龙面贩卖机之外还有三台饮料贩卖机,而且摆放了十个人以上可以使用的桌椅。虽然建筑物外观老旧,但怎么看都不像是铁皮小屋,跟本间的供述内容完全不一样。那台乌龙面贩卖机也只有提供天妇罗乌龙面,并没有肉类的乌龙面。而且据说事件当晚并没有人来补充过乌龙面。   如果本间在凌晨十二点到过这间休息站,他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因为这里距离案发现场太远了。所以本间记忆错误的假说也就没有继续受到讨论。   梶木虽然会利用没有排班或是空档的时间重新调查事件内容,但迟迟没有进展。今晚他决定开车前往那间休息站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也是抱着一丝期待,认为如果有人会定期在星期日深夜利用那个休息站,搞不好就有看过本间的车子。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车子。车窗外一片黑暗,景色也一成不变。杀过人后行驶在这种路上,真的会握着方向盘作梦或是看见幻觉吗?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车子前方看到了休息站的招牌,四周唯一绽放出人工光线的建筑物进入视野之中。梶木将车子停进那空荡荡的停车场。这停车场的面积虽然足够容纳十台以上的车子,但现在除了梶木的车以外没有其他车影。   梶木接着下车。山林的树木围绕四周,再加上昏暗的光线,简直就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建筑物透出的灯光也一点都不亮,大概是萤光灯的寿命将尽了吧。   虽然对于驾驶长距离的货车司机来说,这种休息站都会设置洗手间很方便,但一般人应该不太会独自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吧。这里实在太过寂静,距离有人居住的地区又远,要是遇上犯罪行为也没人可以求救。手机讯号也不太稳定。   梶木决定总之先进去休息站再说。虽然他心中不抱有过度的期待,不过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场所,或许也能想到什么跟平常不同的灵感吧。   于是他打开横拉式的滑门,踏入休息站内。结果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称为「少女」比较贴切。长度不及肩膀的柔曲秀发呈现淡淡的颜色,外观看起来相当年幼。头戴一顶贝雷帽,身穿设计与装饰有如西洋人偶的高贵服装,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放着一把红色的拐杖。那样一个女孩却手握一双免洗筷,正吃着装在廉价塑胶碗中的乌龙面。表情看起来极为不悦,就算是凶恶的犯罪者搞不好都会被她吓到。   身为刑警的梶木虽然自认很少会感到动摇,但现场如此异样的景象还是让他忍不住愣在原地了。   首先,这女孩出现在这场所本身就很奇怪。她怎么看都是个深闺大小姐,是装在展示柜中的人偶。怎么会在大半夜的时间独自一个人坐在这种深山中老旧的休息站?未免太格格不入了。   而且休息站的停车场中除了梶木的车子以外没有其他车辆。靠徒步走路不可能来到这种场所。周围几公里的范围内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住家。那么这女孩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如此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女孩忽然把依旧不悦的视线看向梶木如此开口。   「同时你也在想,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仿佛看穿梶木心中想法的女孩接着又说道。   「而你现在又在思考,这女孩该不会是怪物『觉』对吧?」   「这我倒是没有在想。」   梶木不禁疑惑「怪物觉是什么东西?」并如此回应,接着才想到那是一种妖怪的名字。根据他小时候听过的记忆,那好像是会读心术并攻击对象的妖怪。   但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存在。从那个女孩的角度来看,她见到梶木进入休息站后停下脚步注视着自己,应该就能推测出这点程度的心事。而且她既然可以办到这点,就表示她实际上并没有外观看起来那么年幼。   「哎呀,玩笑话就说到这边。请你听我说呀。」   女孩愤愤不平地又继续讲了起来。   「今晚我原本是坐男朋友开的车一起来,想要吃这里的自动贩卖机卖的乌龙面。可是就在抵达这里的时候,男朋友的手机响了。」   看来这女孩的年纪已经可以交到一个有驾照的男朋友了。   「那电话是打工的地方打来的,说发生了只有我男友才知道详情的管理问题,所以打电话来寻求指示。而我男友虽然想透过电话告诉对方怎么做,但这一带的讯号实在太差,难以顺利交谈,因此男友决定要移动到收讯比较好的地方。」   这下梶木也大致听出状况了。   「结果我男友说『既然难得来了,你就待在这里吃乌龙面等我回来。』然后就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开车走掉了。」   所以停车场才没有其他车子。   「接着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还没回来,也没有联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难道他都不会担心吗?」   确实,就算不是深夜也不应该把这样可以说是长相可爱的女孩子丢在这种场所。那个男友与其说是无情,甚至让人觉得根本是在故意欺负女朋友。   走向休息站深处的梶木虽然脸上露出苦笑,但内心其实难以相信女孩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看起来倒是对我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啊。」   梶木的长相形容得再好听也算不上亲切,体格也很有压迫感。应该属于让人不会想要在车站候车室之类的场所两人独处的类型吧。   但女孩却用鼻子哼了一声,握着免洗筷夹起乌龙面。   「我可没有做过什么需要对刑警先生抱持警戒的亏心事。」   梶木不禁又停下动作。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刑警?」   「因为你散发出来的氛围就像个刑警。难道我猜错了?」   女孩泰然地如此回应。梶木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老实承认了。   「是没猜错。」   「那么我就不需要抱持警戒啦。」   女孩用小嘴吸起乌龙面。她用筷的动作轻柔,坐姿也端正,感受得出来家教良好。但也因此与这样的场所更显得格格不入。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似乎有不少隐藏的爱好者,难道这女孩也一反外观的形象,有那样的兴趣吗?不过就算是跟男朋友一起来,也用不着挑这种深夜时段才是。   梶木转头环顾屋内。建筑物深处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旁边还有三台宝特瓶或罐装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如果会把这样的空间误看成只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应该是心理状态非常混乱吧。   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梶木为了买一碗乌龙面而走向那台自动贩卖机,可是就在通过那女孩旁边之后,忽然从背后传来愉快的声音:   「说到乌龙面贩卖机,在某个事件中跟不在场证明扯上了关系呢。」   梶木反射性地转回头。在本间的事件中,关于乌龙面贩卖机的部分由于不确定的要素太多,所以警方并没有告诉过新闻媒体。虽然也有媒体透过独自的手段获得情报,但或许是觉得难以处理或是整起事件过于无聊的缘故,目前还没有被报导出来。   女孩竖起免洗筷,与梶木对上视线。   「我认识事件的相关人物,而据说被警方视为犯人的一名叫本间的人物,在事件当晚利用过一台都市传说中描述为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如果这件事情能够获得证实,他的不在场证明似乎就能成立的样子。对刑警先生来说这应该是自己业界内的事情吧?请问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难道是警方关系人觉得反正案件已经几乎得出结论了,就当成一桩「有点奇妙的事件」私底下告诉了朋友吗?还是本间骏的相关人物讲出去的?然后这女孩会刚好向参与事件调查的梶木提起这件事情,是偶然吗?虽然乌龙面贩卖机跟刑警的组合会让人产生联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是了。   梶木一方面为了试探女孩的用意,慎重回答:   「我是听过幻象乌龙面贩卖机的都市传说,不过关于那起事件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即便是同一个管辖区域中发生的案件,有时候也会有完全不知情的状况啊。」   「原来是这样。哎呀,反正那起事件好像已经几乎获得解决,本间先生也承认自己杀人了。警方总不可能会认真去在意他『有利用过都市传说中描述的自动贩卖机』这种话吧。而且那奇妙的不在场证明主张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谜团嘛。」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女孩讲得实在太轻松,让梶木忍不住语气锐利地如此回问了。居然能够把梶木感到如此头大的问题讲得仿佛不算什么事情,难道她有从关系人口中得到什么特别的情报吗?梶木虽然一时紧张自己会不会口气太吓人,不过女孩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感觉,用免洗筷在半空中画着圆说道:   「那其实并不是本间先生做了什么伪装不在场证明的手脚,而是受害人原本为了杀害本间先生而预先准备好伪装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却遭到反击而被杀死,结果让本间先生有了本来不应该会有的不在场证明。只要这样思考就能说明那个谜团了。虽然我认识的人并没有告诉我很详细的内容,但据说受害人的推定死亡时间有颇大的一段范围,或许是只要有共犯就能伪装不在场证明的感觉吧。」   梶木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几分。   「很难讲。谁晓得那个不在场证明真的实行起来有没有问题?」   披萨的外送员是共犯,透过让警方误判进食后的经过时间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其实梶木也想过,但以一个计划来说难以否认过于勉强。即使调查那个外送员也找不出任何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很难让人觉得计划真的有被实行过。就算假设那个外送员真的是共犯,正常来讲应该会用更单纯的方式为不在场证明作伪证才对。这女孩的思考太肤浅了。   「更重要的是,照你这样讲不就表示那个叫本间的犯人真的利用过虚构故事中描述的自动贩卖机了吗?那种明明不存在的自动贩卖机要怎么利用?」   犯人会特地搬出虚构的都市传说内容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代表背后隐藏了什么意义?这就是梶木感到在意的地方。虽然讯问时的结论是本间大概作了什么梦,但本间在描述的时候感觉并不是像梦境那样模糊的记忆。梶木认为本间要不是讲的都是真话,否则就是他抱着某种目的讲出了那些话。   女孩这时用同情似的眼神看向梶木。   「所以说本间先生其实并没有利用过吧。他所主张的时间或地点不是几乎都是假的吗?」   梶木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女孩这句发言的意思,但停了一拍后便发现女孩所提出的会不会就是梶木最想知道的本质,于是开口问道:   「那么本间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女孩将外皮已经彻底被汤泡烂的天妇罗夹到口中,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因为本间先生想要伪装出『受害人预先准备了假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却遭到反击而被杀死』这样的状况呀。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提出一个警方无法明确证明是否存在的不在场证明。」   梶木把手边的一张椅子拉过来,与女孩保持一段距离坐下身子。因为梶木还不清楚这女孩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而直觉告诉他不要太靠近对方会比较好。   然而他怎么也无法忽视女孩讲出口的话。   女孩把碗端到嘴前,喝了一口汤之后才说明起来:   「警方似乎表示本间先生是被人从背后攻击,在进行抵抗的时候不小心把对方杀掉了。因此罪名可能会是伤害致死、正当防卫或过度防卫。然而状况上很难全面认同是正当防卫,即使判为伤害致死也很难讲会不会得到缓刑。毕竟当时受害者也可能并没有杀意,只是一时情绪激动而动手打人而已。然而如果这时候出现证据显示『受害人有事先计划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判决又会变得如何呢?」   那种证据有可能存在吗?在梶木思考答案之前,女孩就先开口说道:   「例如说,要是法庭上出现一名共犯,作证说自己是因为被受害人握有把柄,不得不答应协助受害人伪造不在场证明,状况又会变得怎么样?而且那个共犯被握住的把柄关系到他自己的犯罪行为,因此他害怕被警方发现,而在调查阶段时不敢把这件事情讲出来的话呢?」   所谓的共犯就是披萨的外送员。跟那外送员有关的不在场证明伪造计划内容非常走险,因此梶木原本排除了那样的可能性。然而要是那个外送员实际现身如此作证,梶木也就不得不相信东冈宗一真的计划了那样走险的伪装手脚。毕竟罪犯不一定都会想到聪明的计划。   「那么那个共犯为什么到了法庭上才特地站出来作证?」   「就算是因为被人握有把柄,但自己参与了杀害本间先生的计划也是事实,所以难以承受良心的苛责而决定出面了。这样的理由如何呢?」   虽然很老调,但以理由来说也足够了。   女孩接着露出微笑。   「而且既然是在公开对自己不利的内容为前提之下所说的证词,可信度自然就会比较高。如此一来法庭上就会认定受害者真的有准备伪造不在场证明,并计划杀害本间先生。也就是说受害者对本间先生的杀意得以被证明了。」   杀意。说明东冈宗一是企图杀害本间骏却遭到反击而丧命的决定性证据。   梶木忍不住叫出口:   「要是在法庭上证明了受害者带有杀意,法官认同是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就会提高了!」   目的其实很简单。犯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进行造假。   「也就是说,那个共犯其实并不是受害者的共犯,而是本间的共犯吗?」   「是的。他伪装是受害者的共犯,但实际上却是犯人的共犯。」   梶木虽然对眼前这个吸着乌龙面的女孩感到疑惑,却还是不禁被对方的说明吸引。总觉得自己心中原本感到不对劲的部分总算被摆放到正确的位置了。   「若是这样,整起事件的构图就会完全改变了啊。如果是为了让正当防卫成立而预先准备好共犯……」   「就表示本间先生的杀人并非偶发,而是计划性的行为了。」   本间有什么计划性杀害东冈的动机吗?有。   他没能掌握东冈进行走私的证据,无法立刻阻止那样的不法行为。可是已经因为那个不法行为闹出了人命,那么本间也有可能基于正义感而狠下心选择直接杀掉东冈。如果牺牲者之中有本间的关系人,这个动机就会更强烈。   于是本间拟定计划打死了东冈,并且假造出「东冈害怕自己的不法行为遭到告发而决定杀人灭口,却遭到反击而丧命」的状况。订披萨的时候只要用东冈的手机打电话就好,而从东冈胃中发现的披萨也可能是本间事先买好带到他家给他吃下的东西。   「但是就算不用准备那样的共犯跟假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本间只要伪装成受害人是遭到反击杀害,在法庭上至少获判缓刑的可能性不是就很高了吗?」   「那样的状况当然最好,可是不确实。因此准备一个作证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的共犯可以说是一种保险手段吧。也就是当法庭上的走向、检察官的方针感觉会让判决变得比较重的时候可以利用的一张秘密王牌。如果什么都没做就感觉判决会比较轻,那么就不需要那个共犯出面了。」   要一直逃避警方的追捕是很困难的事情,对精神上的负担肯定也很大。那么故意被警方逮捕之后靠较轻的判决撑过局面也是一种手段。如果能获判缓刑就根本不用坐牢,而且只要一度判决定案就不会再因为同一项罪受罚了。   不是逃避警方逮捕的方法,而是被逮捕之后的策略才是最佳手段。而且还是两阶段式的安全策略。   「所以他才主张了利用都市传说、警方无法进行确认的不在场证明吗?」   「是的。如果是内容清楚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搞不好警方在详细检证的时候会发现什么纰漏或矛盾。毕竟假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在内容上应该相当勉强,所以犯人肯定不希望在警方调查的阶段就注意到那个计划并深入调查。最好是让警方不会把不在场证明视为问题点。可是又要制造出『因为受害者计划伪造不在场证明,所以让本间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这样的状况,因此本间还是必须姑且主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才行。正因为他在接受讯问时有主张过不在场证明,所以当说明那个不在场证明为何得以成立的解答被提出来的时候就更能有效地让人留下印象。」   所以本间才会姑且主张那种警方无从调查、连能否成立都不确实的奇妙不在场证明吗?然后在法庭上当判决可能变得对他不利的时候,再让共犯出来作证,使奇妙的不在场证明之谜获得解答。借由「原来是因为大家不知道受害者的伪装计划,才让状况看起来那么奇妙啊」的恍然大悟心理,使得共犯的证词更加容易被人相信。   而能够让警方不会加以重视但依然会留下「可能有不在场证明」印象的,就是与都市传说中的乌龙面贩卖机补货员讲过话的那段主张。想当然,遇上都市传说的主张不可能在法庭上成为证据,可是依然能够成为一种操作印象的要素。至于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这样,那个本间的共犯到底是什么立场的人物?他不但会被当成受害者的共犯,连关系到自己把柄的犯罪行为都会遭到追究喔?就算那所谓的把柄只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他真的是受害者的共犯而虚构出来的内容也一样。」   如果这点被警方发现是谎言,他身为受害者共犯的前提也就会随之消失。因此他必须装得煞有其事,真的被追究罪行才行。   「毕竟那个受害者到处结怨,甚至还闹过人命的样子。如果是那个牺牲者的关系人,应该就会乐意协助本间先生的计划吧?毕竟本间先生代替自己杀掉了仇人,而自己作伪证可以减轻本间先生的罪刑,那么抗拒心应该也会比较低才对。而且被追究的罪名也不算重,搞不好同样可以获得缓刑喔?」   女孩针对这点也有仔细考虑过。   基于良心苛责而主动出面作证的人,想必罪刑也不会被判得太重。而且本间最后并没有被杀害,因此共犯也可能不需要实际服刑。   被当成是东冈宗一实行的伪装计划之所以在内容上会那么勉强,恐怕也是为了事后让共犯在法庭上出面作证,可是又要让罪名不会过重,在各种调整之下形成的结果吧。毕竟要捏造出一个跟不在场证明扯上关系的存在,可是在警方调查的阶段又不会被怀疑是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共犯,那么伪装计划本身自然就会变得比较勉强了。   梶木对于自己的疏忽不禁感到懊恼。   他在针对不在场证明进行调查的时候,虽然怀疑过披萨外送员与东冈之间的关系,但完全没有想过与本间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调查过那个外送员是不是受过东冈直接或间接伤害而对他怀恨在心的人物。毕竟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成为东冈的共犯,所以梶木就没有加以考虑了。   另外,本间提过自己杀人之后在脑袋混乱之下逃离了现场,但这段供述也是谎言了。虽然不要选择逃跑而乖乖自首可以让罪刑较轻,但那样冷静的行动搞不好反而会让警方怀疑他一连串的行为是有计划性的犯行。因此他为了营造出自己是不经意杀了人而感到慌张的感觉,就没有立刻出面自首,而选择了「逃离现场」这种乍看之下对自己不利的行动。为了让事件背后真正的计划不要被警方察觉,故意采取了不算适切的行动。   女孩将乌龙面连汤汁一起全部吃完后,做出总结:   「这就是奇妙的不在场证明被提出来的理由了。」   对于女孩的总结,梶木忍不住呢喃:   「怎么会这样。警方居然漏看了这样计划性的杀人行为吗!」   女孩的说明让事件中的各种疑点都找到了适切的位置。虽然并不能因此就贸然下结论,但至少得出了清楚的调查方向。这跟单纯根据直觉在行动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可不是继续待在这种偏僻山中的时候啊。   梶木赶紧准备起身离开,但女孩虽没有制止却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过并没有证据喔。这段假说只是说明了那个不在场证明的奇怪之处而已。」   「但除此之外又能怎么解释那样奇怪的不在场证明?」   女孩稍微歪了一下头,唯有表情很认真地回答:   「或许那个幻象乌龙面贩卖机其实真的存在,而那个场所是异界。进入那个异界再出来的人会在现实世界中直接跳跃将近上百公里的距离,就是因为发生这样的现象,使得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了。这样想应该也可以解释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不可思议的现象。」   至少梶木并没有遇过那样的事情。   「很难讲喔。这世上本来就充满各种不可思议呀。」   女孩握着拐杖站起身子,将塑胶碗与免洗筷拿到指定的地方丢弃。虽然她走路的样子很自然,不过从拄拐杖的方式看起来应该有哪一只脚不自由吧。   就在梶木如此观察的时候,女孩将视线望向他。   「刑警先生,你想想看,我会在这地方不是就很不可思议吗?」   「你不是说过你是被男友丢在这里的?」   梶木虽然如此回应,但心中忽然变得静不下来了。这女孩究竟是什么立场的人物?对梶木忽然提起他正好在调查的事件,而且有如魔术师从帽子中变出兔子一样提出了有说服力的假说。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凑巧的偶然吗?   更何况,现实中会有男人把如此娇弱且身体似乎不自由的女孩子丢在深山中吗?会有那么恶质的男人在这种时间把自己的女朋友带到这种场所来吗?   「你现在心中肯定在想,现实中会有男朋友把如此可爱的女朋友丢在这种地方迟迟不回来吗?会有那么恶质的情人吗?」   女孩再次仿佛看穿梶木的想法般浅浅一笑。虽然这同样也是透过推理可以想到的内容,但梶木心中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变得更加强烈了。   结果女孩又一脸怨恨地接着说道:   「不,虽然那样的情人真的存在就是了。实在很恐怖呢。比起幽灵或妖怪,现实世界其实更加可怕、更加惊悚呀。」   居然真的存在吗?如果是那样,干脆跟那种男人分手比较好吧。梶木虽然想如此劝告对方,但这女孩一反稚气的外观,脑袋非常聪明,而且还全身散发出神秘的氛围。搞不好其实是那个男人受到这女孩纠缠,巴不得跟她分手才会做出这种像在欺负人的行为。   女孩将贝雷帽重新戴好,走向出口的同时用关心梶木的态度说道:   「你如果要把我的假说告诉负责调查本间先生那起事件的人员,我是不会介意啦。不过听说那个受害人是个迟早被谁杀掉都不奇怪的人物。如果只是让犯人的罪刑稍微减轻一点,就容忍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不是也算一种正义吗?」   「究竟是不是正义,并不是个人可以擅自决定的事情。」   梶木语气强硬地反驳站在门口的女孩。不根据法律而是个人擅自决定对方的罪名轻重并犯下杀人行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结果女孩忽然露出从她幼小的脸蛋难以想象的锐利眼神。   「那么基于个人的执着而在单独进行调查的你,难道就不算擅自决定正义吗?搞不好有人因为你这样的行为蒙受困扰喔?」   那眼神让梶木顿时全身僵硬,不过这女孩的发言更让他无法忽视。为什么女孩会知道梶木在单独进行调查的事情?   女孩拉开出口的滑门,并转回身子露出优雅的微笑。   「如果对不可思议的事情视而不见,将可能让一切变得徒劳无功喔。」   接着行了一礼后,女孩便走出休息站,把门关上。   梶木不禁坐在椅子上愣了一段时间,但又赶紧冲向出口,仿佛要撞破门板似地追到屋外。   「喂!你等一下!」   然而休息站空荡荡的昏暗屋外看不到那女孩的身影。在停车场另一侧的道路看起来也没有车子经过的感觉。   就算周围再怎么暗,刚才那一小段时间应该也不至于让拄着拐杖走路的小女孩远离到看不见的距离才对。也没听到什么汽车引擎的声音或是快步奔跑的声响才对。   梶木不禁全身冒出冷汗。   那女孩真的存在过吗?现场确实有留下痕迹,显示女孩吃过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乌龙面。那女孩刚才有暗示过,名叫「觉」的妖怪。   梶木立刻否定涌上心头的想法。或许是那女孩意外地动作敏捷,走到路上又刚好遇到男友开车回来,所以就搭上车子离开了。或者是梶木坐在椅子上发愣的时间其实比他自己想的还要久,所以太晚追那女孩了。这才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应该不是才对。   他接着又摇摇头。那女孩是什么存在并不重要。重点是女孩提出的假说值得检证。   梶木转回头看向自己刚刚冲出来的休息站,但总觉得再回到里面会让人很毛,于是决定要尽快开始对本间进行调查而走向自己的车子。   虽然女孩的假说有说服力,但现在就告诉周围的人应该还很危险。因此梶木决定在查到决定性的证据或疑点之前暂时还是保持独自行动了。   「九郎学长,虽然到最后是靠我自己勉强解决了,但你这么欺负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行驶于昏暗国道的车子中,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的岩永琴子,从刚才就不断用她拐杖的握把部分戳着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的九郎的大腿。这一方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心情非常不好的意思。   九郎露出由衷道歉似的表情,开口回应:   「抱歉。这次完全是难以避免的状况啊。」   「『这次是』的意思是说你过去有存心故意欺负过我是吗?」   「是有过几次啦。」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岩永这次拿拐杖前端用力戳着九郎的脸颊。虽然九郎露出感到很烦的表情,但或许是最起码有感到愧疚的缘故,并没有做出抵抗。   岩永从妖怪们口中得到情报说今晚梶木刑警会来到那间休息站,因此坐着九郎驾驶的车子预先来到休息站等人。而当初的预定计划本来是岩永和九郎假装是男女朋友聊天讨论关于本间的事件,吸引梶木注意后提出假说。   然而在梶木到来之前,九郎忽然接到自己打工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接着就跟岩永告诉梶木的内容差不多了。而岩永之所以会独自留在休息站,是为了避免在两人离开的这段期间,万一梶木来到休息站而没能碰到面,因此是在同意之下那么做的。但九郎回来得太晚也是事实。据说是打工处发生的问题迟迟无法获得解决的样子。   因为这样的状况,让岩永只好靠即兴演出吸引梶木的注意,自己一个人完成预定的计划了。而她走出休息站后够立刻消失踪影,是因为她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指示在屋顶上待命的飞天妖怪抱着她飞走的缘故。如此一来应该多多少少可以让梶木刑警觉得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所谓不可思议的现象吧。然后岩永就让妖怪把自己送到九郎车上,两人便踏上了归途。   「那位刑警今后不会再跟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扯上关系了吗?」   九郎似乎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坏影响的样子。   岩永则是对他挥了挥手掌。   「不需要担心。在我提出的假说中,本间先生遇上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那段供述变成是他故意撒的谎。也就是说针对这点再怎么调查都不可能查出什么结果,也没有必要去理会。而且今后刑警先生应该会把时间花在调查披萨外送员与本间先生之间的关系,或是寻找伪装犯行现场的证据吧,根本就没空跑到会遇上乌龙面贩卖机的那片地区呀。」   「可是这下等于诬告本间先生是计划性杀人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让不幸成为杀人犯的本间又背负冤罪,或许会害他在接受讯问上增加一些负担。然而岩永的假说打从一开始就是不通的。   「那假说完全是在骗人,因此不管怎么调查,别说是证据了,甚至连加深嫌疑的要素都不可能查得出来。在那样的阶段下,那位刑警先生也很难将情报告诉搜查本部,想必也不会发展为更大的调查行动。而且为了避免让共犯起戒心,他应该也会注意不让情报被新闻媒体掌握才对。」   如此一来媒体就不会有什么动作,也就不会引起骚动了。   「因此本间先生的状况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使在法庭上遭判较重的罪刑也不会有证人跳出来逆转局势。到时候那位刑警也会明白假说其实是错的了。」   「那之后又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搜查本部会解散,媒体也会对事件失去兴趣。案件会完全脱离梶木刑警的管辖范围,也不会形成回头追究疑点的状况了。由于我消失踪影的方式很离奇,搞不好他也会感觉乌龙面贩卖机是什么怪异现象,认为自己不应该再继续深入其中,而把整起事情都封印在自己心中吧。」   假设法庭真的做出正当防卫或缓刑的判决,使梶木刑警更加深怀疑,他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到时候狸猫妖怪们应该也已经改变了可以遇上乌龙面贩卖机的区域,就更可以放心了。把刑警赶走几个月的任务可说是顺利达成。   岩永放下拐杖,将全身靠到椅背上。虽然心中对九郎的不满还很多,但至少今晚的预定计划已经结束了。   「这下问题就获得解决啦。真是一场糟糕的远行呢。哎呀,不过那台自动贩卖机的乌龙面还颇好吃的就是了。」   「我倒是没有吃到啊。」   「谁叫你平日不积点阴德。」   被讲成这样,九郎似乎也难以接受的样子,于是一脸抗议地回应:   「今天真的是遇上难以避免的状况好吗?我本来也想快点赶回去啊。」   「所以说你如果平日有多积点阴德,现在就不需要讲那些借口啦。」   毕竟这次是九郎有错,他再怎么反驳都没有意义。但如果岩永继续挖苦下去,也只会让车上的气氛变差而已。   「那么做为处罚,请你举出二十个喜欢我的部分,这样我就原谅你。如果你要举我的闺房技术也可以喔。」   虽然把这种事情当成处罚也让岩永觉得有点不爽,但无奈九郎感觉就是会对这种事情感到讨厌。   可是不料九郎也没多想就举出了第一点:   「这个嘛,像你完全不会下功夫让我喜欢,那种绝不改变自己的态度就让我颇有好感喔。」   「你这是拐弯抹角在讽刺我吧!」   虽然岩永确实没有改变自己符合九郎喜好的意思,但那是因为她判断自己挑战那种不可能的事情只会白费力气,所以才反过来要求九郎改善而已。应该没有道理要接受指责才对。   九郎接着叹了一口气,打着方向盘并讲出了这样一段话:   「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就算你有可能哪一天会抛弃我,我也绝不可能反过来抛弃你的。你就保持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不不不,能不能请你把问题放在自己为什么要做出可能被我抛弃的行为上呀?」   究竟这个男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总之这下还剩十九个。岩永只能期待着九郎能举出什么比较像样的部分,并将左眼 望向车窗外。   主要参考文献   《现代民间故事考察〔9〕》松谷美代子 筑摩文库 二○○三   《日本鳗鱼检定》冢本胜巳 黑木真理 小学馆 二○一四   《新版翻译 木偶奇遇记》卡洛·科洛迪着 大冈玲译 角川文库 二○○三   《江户时代的罪与罚》氏家干人 草思社 二○一五   《招财猫百科》荒川千寻 板东宽司 日本招财猫俱乐部编辑 Impress 二○一五   《死刑执行人桑松》安达正胜 集英社新书 二○○三   《日本怀旧自动贩卖机大全》鱼谷佑介 辰巳出版 二○一四   首次发表出处   第一话 领主大蛇听到了 「Mephisto」二○一七 VOL·2   第二话 鳗鱼店的幸运日 新发表   第三话 电击皮诺丘,或是向星星许愿 「Mephisto」二○一七 VOL·3   第四话 断头台三四郎 新发表   第五话 幻象自动贩卖机 新发表   *第一~四话于《少年Magazine R》连载漫画版,并收录于讲谈社Comics月刊少年Magazine〈虚构推理〉第七~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