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YAKITORI?——商聯地球總督府行銷廣告   ①概要   ・商聯海軍陸戰隊的廉價替代品   ※能在機能層面上代替海軍陸戰隊,然無法保證其相容性。地球總督府當局無需負擔任何在使用YAKITORI上所蒙受之損失,一切損失賠償唯依照本國通商法規定進行辦理。   ②法律地位   ・替代品   ③品質   ・已完成宇宙通用語相關記憶拷貝/消除智能,在溝通上並無大礙。   ・唯完成標準戰鬥課程記憶拷貝/通過海軍陸戰隊初等教育課程的個體才會出貨。   ④優點   ・成本方面/極為廉價。   附註:具重複使用的可能,然本商品並非以重複使用為前提設計的商品。   ⑤運用注意事項   能夠於艦隊環境中生存,然有兩點必須留意。   ・藥物成癮(習慣性/無矯正可能性)   鑒於有瞬間引發叛亂・集體自殺・暴動之風險,關於茶類(行星地球所產,含有成癮成分的植物:有致命可能)有全面解除藥物管制的必要。   ・鎮靜音樂的必要性   鑒於無重力空間中發生異常行為的比率高出地表,播放具鎮靜效果的音樂為不可或缺的預防措施。根據原生物種的腦波構造分析,建議播放具實質效果的當地音樂(個體名稱:莫札特)。   小結   地球總督府作為獲商聯當局認證的公家派遣業者,長期以來已累積不少績效及信賴。若希望降低行星登陸作戰的成本,請務必考慮使用YAKITORI。這將是個提供您最廉價,最低必要需求的最棒服務。   若問中華帝國、塞內加爾、巴西、新赫布里底群島、摩洛哥與尼加拉瓜之間有何共通之處,除了具備身為「人類」的共同意志以外還有什麼呢?   艾瑞克・霍布斯邦   序章   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管轄星系   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拔訓練設施(廚房)   火星——第三YAKITORI—野外演習場——第三模擬據點大樓   「……該死,太久了吧!」   忍受不了漫長——和看不順眼的傢伙默默大眼瞪小眼,連一秒都嫌太長——的等待時間,我忍不住低聲抱怨。儘管周遭的傢伙們紛紛投以責備的眼光,但與我無關。   直到收到通知前,一句話都別抱怨?YAKITORI訓練所內有太多莫名其妙的規定,其中就以這條最狗屁不通。   再加上目前待的環境,的確會使人幹勁全失!儘管已經過地球化,火星的環境仍是惡劣透頂。   無需防護服也能像在地球一樣活動的宣傳口號下,其實還有「但需接受完特殊訓練」這一句小小的,小到真的不拿放大鏡看就看不到的附註。看漏了這句最關鍵附註的蠢貨到現場後不克昏倒的事件,儼然成為了身為YAKITORI必受的洗禮。   實在是玩弄人於股掌之間啊。   當然,我並沒有抱著能坐頭等艙來趟行星之旅的期待。   從地球到火星,沒錯,火星。這是往返以前曾叫這個名字的藍色行星間的航路,待遇只有最低等級。我可是有認真學過,斯里蘭卡語中所稱的「經濟艙」,簡單來說就是所謂的「貨運艙」啊。   說是這麼說,對那些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卻成了巴著過往榮耀不放的沒落先進國家所擁有的技術,只用一句「小孩子玩家家酒」一笑置之的,正是咱們偉大的商聯人。聽說他們是靠著引以為傲的尖端科技來工作,也難怪區區地球化根本易如反掌——這個念頭正是我不禁開始抱怨的起因。   ……總歸一句話。   偉大的商聯人並沒有要親自登陸行星,而只是袖手旁觀。   會在這種行星接受訓練的也只有YAKITORI,所以不管是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臭味,或是氧氣濃度過度稀薄,都只會用「誤差」兩字草草帶過。   就在腦袋即將沸騰之際,耳朵總算聽到了期待已久的雜音。從無線電另一頭傳來的,是如聖母般慈悲的訓練官大人說出的斯里蘭卡語。   「弱雞們,這裡是廚房。離戰鬥開始剩5分鐘,准許你們說話。」   配合極不人道的訓練官用標準斯里蘭卡語下達的指示,我看了手上的手錶。   其實從客觀角度來看,收到待機命令為止的時間並沒有實際感受得那麼久……大概是一直盯著看不順眼的傢伙,才令我感覺度日如年吧。   「訓練假設條件為掃蕩式生存戰。」   此為標準訓練的一種,投入所有人員在生存、搜索與破敵能力上互相競爭的捉迷藏。只需乖乖像隻弱雞瑟瑟發抖,並專注於欺負主動靠近的弱者,可謂再美妙不過的火星娛樂。   「同時,本次也假設成無法更換相容子彈的狀況,靠目前手上有的裝備努力發揮吧。諸位YAKITORI,祝你們幸運啦。離開始還有4分30秒。廚房,Over。」   廚房單方面切斷通訊,一副表示絲毫不打算聽我們這邊的意見的樣子。雖然已經不是啥新鮮事,也實在夠看不起人。   被叫成地球產的弱雞,帶到火星廚房烤熟,變成一道宇宙烤雞上桌?   開什麼玩笑?   要說哪裡很難笑,大概是我加上周遭的傢伙,所有人都只剩這條路可走的現實吧?   「聽到沒有?你們打算怎麼辦?」   「躲起來吧,能活下來才是最棒的喔。我們不快離開這裡不行。」   稍微好一點的垃圾一提議,最糟糕的垃圾隨即應聲,這也是見怪不怪的套路了。泰隆我還稍微能忍,但阿瑪莉亞的自以為是和驕傲實在難以忍受。   儘管有句諺語叫明辨是非黑白,但我在這個火星上學到了黑人比較能夠信任。黑才代表正義,而白淨是群混帳傢伙。   然後我收回剛剛狗屁規則太多那句話,「沒事就閉上嘴」這條規則棒透了。讓這群人閉嘴形同對地球的和平做出貢獻,真想把諾貝爾和平獎頒給制定的商聯人啊。   「喂喂喂,這次可是掃蕩喔。何況是所有人都會參加的混戰,我們堅守在這裡還比較好。」   我對那些講再多次都還是聽不懂人話,全身白到恐怕連腦袋都一片空白的蠢貨繼續說:   「沒賺到分數還不是只能換個吊車尾!不只得抱頭鼠竄,甚至『又要』叫我忍受單方面挨轟是嗎?開什麼玩笑啊?我大老遠跑來火星這窮鄉僻壤可不是為了和敗家犬一起玩耍喔。既然如此乾脆建立據點抵抗到底還比較好啦!」   「所以才說你這種有勇無謀的男人傷腦筋啊。看樣子越弱的狗越會吠所言不假呢。」   「假如我們這位阿瑪莉亞小姐能至少有嘴皮子五分的實力,真不知能多安心耶。」   「哈!這話我原封不動奉還給你!」   阿瑪莉亞真的一點都學不乖。   「上次和上上次妳也是這麼宣揚妳那愚蠢的主張,結果落得什麼下場?看妳那鴕鳥頭應該記不得了,我就特地再說一次——可是敗得一塌糊塗喔。」   「……那只是我還在摸索階段。何況再怎麼想,都是埋伏起來的存活機率較高。」   「是啊妳說得對,所以正確的做法哩?我們到底得到什麼時候才能去學其他傢伙早就明白的道理?」   張眼瞪去,眼前看到的是一對令我煩躁透頂的碧綠眼珠。要是能一拳把這玩意揍飛,腫得歪七扭八的話該有多痛快啊?   然而,一聲如同事前商量好的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兩個,就此打住啦。」   就此打住——和上次及上上次如出一轍,一字不漏到我都懷疑起她是不是在考斯里蘭卡語的聽力測驗。   「紫涵,妳選哪一邊?要堅守陣地?還是捉迷藏?」   「哪邊都沒差啦!已經沒時間了喔!?」   「沒差?不行,紫涵,妳選一邊站吧。」   儘管我不太想同意阿瑪莉亞,但對於「選邊站」這點我也持相同意見。雖然我沒有出聲附和阿瑪莉亞的道理,但紫涵不表明是敵是友可就頭痛了。   「你們兩個都贊成我下決定對吧?都這種時候了,隨便扔個硬幣都好,快快決定吧。」   瞧這女人擠眉弄眼,真的很會裝出抗議表情。場面話說得是挺好聽,卻不曉得她本意何在,像這次,她同樣沒有清楚表明自身立場。說好聽點是努力當和事佬,但那副一點都不想表明自我主張的態度實在讓我看不下去。   到頭來,她骨子裡果然只是個中華圈的達官貴族,看她一身行頭就知道。筆挺得沒有半點皺摺的制式戰鬥裝,一頭黑髮也不知是不是抹了精油,一點分叉都找不到。另外微微飄散的香味也肯定是噴了香水。   哎呀〜真是夠高貴優雅的呢!   這小妞大概是把野外演習場當成舞蹈會場了。我根本沒必要聽一個把社交界的常識帶到火星上的沒常識傢伙所說的任何話。   「總而言之,快點決定吧!」   我這時瞄了剩下的成員一眼,看到厄蘭簡直像放棄似地點點頭。這默不吭聲,自稱北歐人的臭傢伙連這種時候都愛裝北歐人嗎?難道就不能開口說句話嗎?   「我們應該躲起來啦!窩在這種顯眼的地方?實在不得不說你瘋了呢。」   「所以就得抱頭鼠竄?笑死我了……拜託,我們可是最爛的一組喔!和其他人做同樣的事怎麼贏得過厲害傢伙啊!既然這樣,還不如守在據點內抵抗來得有勝算!」   然後阿瑪莉亞是該學學閉上她那鳥嘴。一群該死的白種人,在地球的廣播內說不夠,連到了火星地表都還要繼續說這種笑話,夠了沒有啊?   大概是沒料到這種發展吧?令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直到此刻都保持緘默的男人竟然開口了。   「明說得沒錯。若想想我們辦得到的事,堅守據點才是正確的。這次我們是該好好考慮一下堅守據點呢。」   而且厄蘭竟然贊成我的提議,這或許是本日最有收穫的進步。畢竟萬一事情順利,連阿瑪莉亞都有可能拾回理性也不一定。   「可是沒必要把風險提升到最高吧要是待在這裡肯定會被所有隊伍盯上耶!這樣我們還不全軍覆沒嗎!」   「可能會吧,不過也有可能賺得到分數,沒錯吧?」   「厄蘭,連你都傻了是嗎?全軍覆沒喔?一旦全軍覆沒,賺再多分數也沒用啊!?」   我得更正一下。看來要讓阿瑪莉亞閉嘴,直接期待商聯人的新科技之類或許比較有希望。   而其實我也太衝動,忍不住插嘴道:   「妳蠢了啊?這是!訓練!只是場遊戲好嗎!嘗試看看又沒關係!」   野外演習場的模擬據點——就起始配置來說已稱得上最棒的條件。當周遭的人手持針槍想衝進來,窩在據點反擊的勝算還比較高,為什麼就是搞不懂啊?   「那麼改天參加實戰的話呢?你也打算以全軍覆沒為前提堅守據點嗎?真是沒用到極點耶。看樣子你的勇氣和智慧是成反比呢。」   這拐彎抹角聽得我不太爽。   「妳說錯了,是妳的嘴皮子和實力成反比才對吧?」   「明!阿瑪莉亞!拜託行行好,別再吵了好嗎?只剩3分鐘,再吵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快下決定!」   「唉……」五聲微微的嘆氣不約而同響起。其實每個傢伙都清楚,不想想辦法讓情況有所進展不行。我應該對明明清楚,卻還是無法改善的這個事實而傻眼嗎……不,我也是參與這場愚蠢騷動的其中一人啊。   我衷心希望有一天,能夠和群更有協調性的傢伙共事。   或許是神明聽到了我的心願吧?在這個令我坐立難安的空間中,一名勇者率先開口:   「偶爾主動出擊如何?」   「泰隆,我們做不出像其他傢伙那樣的動作。」   再加上——北歐人接著說下去。   「就算開槍射擊,能不能命中都很難說。」   可能是認為裝得事不關己,一直袖手旁觀過意不去吧?真慶幸這兩個還有點腦袋的傢伙加入對話。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或許也是看似顯得一臉疲憊的泰隆和厄蘭在替我提出替代方案吧。   「那是你們個人的問題。換作是我多少射得中喔。」   「那我們就採取掩護泰隆的方法……」   對於北歐人主動出擊的提議,果不其然那個最爛的垃圾又開口攪局。   「不行。」   「蛤?」   「反正這麼做只會浪費子彈,又得為了彈藥消耗量被扣分喔。與其做那種事,想辦法減少存活時間處罰才更合理啊。」   為否定而否定的意見嗎。   實在聽得我越來越火。明明就是不爽這種作風,我才從日本的「社福機構」逃出來的啊。   「擔心扣分是嗎?煩不煩啊妳。」   「這麼做很合理好不好!」   「選擇放棄叫合理?哈!別說出來笑死人啦!」   正是我在日本聽到耳朵長繭的藉口。我恨透、恨透、恨透,真的恨透那狗屁歪理。   「能被你這自暴自棄的人這麼說可是我的榮幸呢。因為這讓我重新確認自己是對的,鬆了口氣喔。」   「就像那群自以為聰明的大人是嗎?我還以為是只有在地球上才看得到的物種,沒想到已經大老遠蔓延到火星上了啊。該死的商聯人,誇口說啥『已做好完善防疫措施』,做事馬虎也該有個限度吧?」   「你在找架吵是嗎?」   不知道痛毆一頓能不能讓她閉嘴?   「你們兩個夠了啦!」   「紫涵,妳也該表示意見了吧?妳到底站在誰那邊?真以為裝作事不關己就沒事了?」   「哪邊都好啊,只要大家意見能統一的話。」   一對盯著我看的漆黑瞳孔中浮現出焦躁。這謊話連篇的傢伙視線裡充滿想責怪我的意思,卻又不敢說出口。   「妳又隨便說話!節制點好嘛!」   「該節制的傢伙是妳,阿瑪莉亞。」   如今只有紫涵那句「已經沒時間了」是正確的。   「丟硬幣決定吧。」   我姑且向身旁這幾個傢伙問了一聲。   「……沒時間了,贊成。」   「我也一樣。」   紫涵和泰隆表示贊成。而往旁一瞄,厄蘭也點點頭。這下囉哩叭唆的阿瑪莉亞也無法再唱反調下去了。   「正面的話就由妳當指揮官,反面就是我。硬幣要擺反面朝上嗎?」   「由你來扔喔?」   疑神疑鬼的傢伙和我都嘆了口氣。為什麼、這傢伙、沒事就愛、找碴啊?不想合作就算了,也沒必要每次都扯後腿吧?   「由我來扔吧。拜託你們可別記仇啊。」   「……我是正面對吧?好,厄蘭,你扔吧。」   在我投以「千萬別給我扔出正面」的視線後,厄蘭點點頭扔出一枚硬幣。隨著硬質金屬聲的清脆聲響,硬幣緩緩墜下。   結果是……該死!該死!該死!   「正面呢。」   巴克斯特一出聲,我馬上猜得出下一秒阿瑪莉亞將一臉得意地裝模作樣起來。早知道就不該讓自稱運氣背的厄蘭來扔了!   「……是我呢!那我們快開始逃吧!」   在得意洋洋的蠢貨一聲令下,我們衝了出去。   若要報告這場白工最後的結果,其實非常簡單。   還沒有記熟戰鬥技巧的我們,根本「沒被告知」在火星上的正確埋伏方法,相較之下,其他傢伙「從α到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連比都不用比。以為已經躲藏起來的我們就如同過往一樣,輕而易舉便遭人發現。   在那之後,我們馬上切身嚐到身為YAKITORI的悲慘命運。   被針槍射成蜂窩的美好體驗再添一樁。我能做的只有在被射中前狠狠丟下這一句:   「去你的。」   商聯總督府刊行——行星地球概述   ①政治局勢   可居行星,存在原生物種。雖符合行星間智能種族標準,行星上並無統一政權。   由於類似部落的政體林立,根據為了保護原生物種文化制定的倫理標準,總督府在行星地表上採取間接統治體系運行。   對自由貿易產生的反抗活動幾乎徹底撲滅完畢(關於原生物種分裂出的政體,為數超過190以上。詳細內容請參照附件的學術報告)。   ②經濟局勢   以市場規模判斷極為微小(若將間接統治轉換為直接統治,必將虧損),不具值得一提的工業基底。水準只達初步且極為原始的製造產業,唯原生物種所製之工藝產品具有微薄市場價值。作為一級產業(有機系)之供給源亦不出邊境行星的範圍。為商聯帶來的貢獻大概只剩提供YAKITORI/航路中繼站等價值。   ③關於維護原生物種之現狀   ・維持其行星地表上之自治權/只行使行星主權。   ・在商聯中之市民權/登錄為行省居民級別。   ・宇宙海賊對策/嚇阻海賊艦隊進行人口交易中。   ④倫理審查(出自列強使節團為博得信任所撰之《第27次保護星域相互監察報告》)   ・幾乎接近完美/統治狀況上不見倫理瑕疵。   課題:有意見指出,對原生物種所持之舊式熱核武器管理層面,具缺乏啟蒙的缺陷。   應對:對「核子武器」具備宗教層級的狂熱(疑似名為「MAD」的宗教),倫理委員會正商討深入干涉是否有侵害原生物種的信仰自由之危。   第一章 『選擇』   商聯一心追求自由貿易。   宛如過去對印度及中國要求進行   「自由貿易」的英國(我們)一般。   ————————————————   來自英國自治政府不具名關係人士   對「與商聯間的貿易交渉」之擔憂   倫敦宇宙港——第三航厦   這個叫倫敦宇宙港的地方充滿了謊言的氣味。漂亮到弔詭的空間,在清潔層面的異常執著,一片雪白的地板搭配上璀璨輝煌的燈飾照明。以前我被關進去的收容所,外層區域也是這樣,儘管除此之外淨是一團爛泥……但表面工夫做得倒是有模有樣。害我頭一次降落在此地時,不由得有股莫名的既視感。   當然,這裡也不可能全都維持著一個樣,讓我難掩好奇。畢竟我好久沒看過社福機構設施以外的地方了。   真是的,到底隔了多久啊?久到我以為天荒地老了。大概得追溯到以前我剛被放出來的那個時候了吧?   明明該是如此,卻感受不到絲毫新鮮感。我想大半的原因,在於目前身上有熟悉的拘束腰繩和手銬吧。   而另一半的原因,肯定就在同行者是性格爛到無可救藥的偉大「監護人」呢。老實講,我已經到了想單獨飛的年紀。不管怎樣,這次並不是我自願求那些「忙得不可開交的職員們」陪我一起來。   這些愛管閒事的傢伙們是我直到前些時日仍受其「無微不至」的「照顧」,於「更生機構」內任職的「溫柔」職員。根據他們的說詞,直到把我交到由聯合國派來的招募人員手上,都要「善盡職責」照顧好我。   反正這些傢伙只是隨口掰了名目,擅自跟著我來到倫敦宇宙港。根本只是想拿旅行費當藉口貪點零用錢花吧,該死的血蛭們。   不過,只需再忍一會,就不必繼續跟這群厭煩的傢伙吸相同的空氣了。   「請問是聯合國的瓦薩・鮑金先生嗎?」   肩部掛著不知翻譯還口譯機,總之就是翻譯語言的機器,體格精悍的男子點頭回應。   和社福機構內那群挺著鮪魚肚的職員不同,看男子一身壯碩結實的肉體,說真的我認為他應比較擅長與人互毆吧。儘管如此,這名男子——鮑金臉上掛著一副可疑透頂的微笑。簡單說,他屬於那種沒必要虛張聲勢的傢伙。   「日本公共社福機構於此刻起,將伊保津明交給您,煩請您在領收書上簽個名。」   「護送的各位辛苦了。在這裡簽名是吧?」   咻〜!我險些輕聲吹起口哨。「歡送」我到這裡的各位偉大機構職員竟然喊了我的名字!這可是打從出生後頭一遭啊。畢竟平時不是用識別號碼,就是粗言穢語來大呼小叫呢。   這正是我身邊的事物有所改變的證據,或許能對未來抱持一點希望。一切都虧了眼前正把領走我的文件還給社福機構職員的男人,鮑金的功勞。雖不曉得這傢伙打算怎麼利用我,但讓我稍微期待一下能過上與目前為止不同的未來也無所謂吧。   當我腦中這麼想時,鮑金朝我瞥了一眼。   「老實說,我覺得各位做得有點誇張呢。我雖不曉得日本的行事風格,但不過就是為了帶一位青年到此,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絕無此事!一切都是為了『從伊保津本人身上』維護他的人權。」   儘管滿口屁話的職員讓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們,只有這次必須認分點。我可沒衝動到會在這種重要關頭把事情搞砸。   只要再忍幾分鐘就能和這群傢伙說再見,即使是殺意我都忍給你們看。   「……他沒辦法保護自己,才會由各位伴隨前來?」   「很高興您能諒解。自從大崩壞以來,實在發生了太多肆意妄為的自由危及社會與其他個人的案例呢。商聯真是令我們傷透腦筋了啊。」   「這樣子啊。」看到鮑金裝出的笑臉便跟著點頭的偉大職員,大言不慚講起了我真的、真的、真的聽到耳朵都快長繭的陳腔濫調。反正無論碰上任何壞事通通推給宇宙人——我已經聽到不想再聽的瘋言瘋語。   那些叫商聯人的宇宙人與我何關?對我來說,最想痛扁一頓的人是你們這群傢伙。   我的成績不錯,畢竟我算是拼了命學習。和其他偷懶的傢伙不同,我——只有我是正常的。所以我伸張了自己的權利,要求不和那些蠢貨一起成為勞工集團中的一分子,希望能去讀大學而已。我根本沒做錯任何事。   結果,左一下「明明大家都這麼做」,右一下「你怎麼能一個人選其他路?」,說蠢話的傢伙們逼我改變主意,若拒絕就認定為反社會人格。平時做事慢吞吞的公家機關什麼不會,談起礙別人事的功夫,實為一流。眨眼之間,竟已把我送進公共社福機構「保護」去了。   我實在很想問一句——這件事和商聯到底哪裡有關係了?不管那些商聯的怎樣,命令你們這群人抓我的傢伙是誰?總不會是商聯的傢伙吧。   「那麼,我們確實將人交給您了。」   「好的,我將負起責任照料Mr・伊保津。」   「這是電子銬的鑰匙。請容我提醒一句:為了他著想,在替他開鎖前切記注意周遭,並保持最高的警戒。那麼,恕我們先失陪了。」   說完這番話後,這群身著公共社福機構制服的煩人垃圾把我交給鮑金,起身離去。可能的話最好讓我一輩子別再見到他們,不過若是哪天得知他們的死訊,我倒樂得願意衝過去看看他們的死狀喔。   「歡迎來到倫敦宇宙港,Mr・伊保津……叫得如此生疏有點奇怪呢,能否讓我直接喊你『明』?」   鮑金伸出手,開始故作誇張地說:   「先不管你這趟長途旅程舒不舒適,我都歡迎你來到這裡。啊,你不喜歡握手嗎?真是這樣的話,問題大概出在你手上那有點獨特,呃,日本風的飾品嗎?我現在就把你手上那個和腰繩解開,麻煩你忍忍吧。」   「你果然也覺得和我不搭嗎?」   「那是某種傳統民族服飾之類的嗎?假如是的話,我希望你聽了別見怪,因為我認為實在沒什麼品味呢。」   這麼說的同時,鮑金幫我解除手銬的電子鎖,並鬆開了綁在上頭的腰繩。有個正常腦袋,不會盲目聽信蠢貨們忠告的人類真是太美好了。   「瞧瞧,這下變得有男子氣概多了呢。」   我用力回握了他再度伸出的手,並開口致謝:   「謝謝你,鮑金先生,一切全多虧了你。」   「聽了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呢。畢竟一想到不久後的將來,你也會咒罵起我是邪惡商聯的走狗時,總覺得心情就變得挺愉快。」   說是這麼說——鮑金這時話鋒一轉。   「站著不好說話,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因為他說得太過隨興,我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我不曉得這個男人要去哪。最後跟著他來到很符合整齊清潔的宇宙港形象,一間時髦的飮食店。和我一點都沒有緣份的世界。   我幾乎是出於好奇往店內看板望去。是幾個由閃爍花燈排成的字母,好險我還看得懂。我雖被關進收容所,並不表示我忘光在那之前為了升學所學的內容。   是間叫「Mc Donald’s」的店吧。我有點高興自己還讀得懂,但一看菜單我就後悔了。靠我生鏽已久的語文能力想看懂菜單內容十分困難,不過看板子上的照片,這竟是間提供真正的麵包和肉的高級店。   實在羨煞我了。   「吃麥當勞你接受嗎?」   「……你說什麼?」   「M」和「C」不是分開來唸的嗎?不,問題應該在於……我本來以為他不會進去這種店……結果竟然出乎我意料。也不管還不太敢相信的我,鮑金那混蛋竟然若無其事走進店內。在啞口無言的我面前,混蛋鮑金走到放在櫃台的一台機器前,對我說出一句難以置信的暴言。   「Mr.明,你想點些什麼呢?」   「蛤?」   不知為何匡、匡、匡輕敲著機器觸控面板的鮑金難道不曉得,我如今身無分文嗎?不可能好嘛!被關進收容所後手邊根本不會有半毛錢,所有財產都被沒收了。   到了這個分上,我總算懂了。   他是在完全知情的情況下故意秀給我看嗎?如果是的話,可真是愛說笑的傢伙,完完全全把我看扁了啊。有權選擇的人類總是那麼傲慢,被拿自己辦不到的事來炫耀,讓我滿肚子火。   「別不理我,點餐啊點餐。」   似乎已經完成那叫啥點餐動作的鮑金喊了我,煩死了。   這傢伙若不是剛才替我解開公共社福機構手銬的招募人員,我實在想罵他一句,甚至賞他一拳。   ……我不記得最初和他見面時說過什麼。簡單來說,就是我受鮑金這混蛋之邀參加傭兵還什麼玩意,一口答應下來,畢竟我沒有其他路可走。然後現在這傢伙,對我這種人,說了什麼?   「你覺得我有得選嗎?」   「你說啥?愛選什麼就選什麼啊?」   衝擊性發言,同時也是對我的極度侮辱。我忍不住咬緊牙關,憤憤握拳。   選?你叫我選?   既沒錢又沒配給券,是叫我怎麼選啊?   明知我沒有其他選擇,還敢這麼大言不慚。我握拳強忍恥辱,裝得一臉平靜開口問:   「鮑金先生,可以打個岔嗎?」   「什麼事呢?」   一臉愣住的表情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可恨。   「希望你還記得一件事,就是我原有的一丁點財產已全遭政府『沒收』了喔。」   「你是指錢的問題?也就是說你現在擔心結賬是嗎?那就沒問題啦。」   「問題可大了吧?」   都說沒有錢了,到底是怎樣才回答得出沒問題啊?就是想糟蹋我是不是?   「沒問題的,Mr.明。包含黏在你身邊那群順道來倫敦敲竹槓的公共社福機構人員的出差費用,通通由聯合國買單。反正就是……商聯人會掏錢的意思,不需要客氣。你的餐費這一點錢,我們這邊能報帳的。」   「你說什麼?這是認真的嗎?」   「愛點多少隨你高興,我這邊會負責買單。」   鮑金竟當著我的面毫不猶豫地這麼說。   不,說得更仔細點,應該是這傢伙說出口的話透過頸部掛著的翻譯機,變成電子聲傳過來才對。   這句話讓我頓時猶豫起該怎麼回答他。   隨我高興?意思是我有選擇的自由嗎?又不是家人,卻願意請我?我會猶豫該對哪一點訝異,是因為過去的人生中從未碰上類似的事。   跟我說其實是翻譯機壞掉,我還比較願意相信。   不對,就是這樣。   憑什麼要相信機器?我不管其他地方怎樣,但只要看看商聯出現前開口閉口都在誇耀日本製產品的那群老不死就很清楚了。更別提收容所內的機器三天兩頭就會故障。   「你那機器是不是壞了?」   「翻譯機很正常。」   鮑金的回答莫名充滿信心,甚至瞄都沒瞄掛在頸部的翻譯機狀況如何。   「連檢查都不檢查嗎?我不曉得這樣說你有沒有聽懂,但讓我再問一次——難不成你真的相信那玩意?」   「我當然非常相信啊。畢竟這款可是允許使用於法律業務,受商聯/聯合國認證之KSAH-632782類D32級製品。若要等到這玩意耗盡使用年限,恐怕人類已早就死光了呢。」   「抱歉……你在說啥啊?」   「我是在展示連這種文謅謅的官腔,都難不倒這台實用的翻譯機喔,Mr.明。我認為你說的話準確傳進我耳中,而我的話也傳達給你了才對呢。」   你應該能理解吧——鮑金露出如此含義的微笑。   「雖只是我個人的見解,這玩意無疑是商聯難得做了件好事的代表例。用在聯合國標準語的溝通上再適合不過了,我是這麼認為的。」   「……既然如此,表示問題不是出在機器上啊。」   雖然根據過往經驗,我都會選擇不相信機器,但似乎是我搞錯了。聽他這麼一提,那台翻譯機看起來也不像有哪裡壞掉。   這樣判斷下來,原因十分單純。   儘管機器爛到說壞就壞,有時更連正常反應都沒有……仍比大多數的人類來得好。就算是這麼爛的機器,和人類一比起來的話值得信任多了。相信沒有人會對我這句話有意見。   「我想起來了,問題出在人類身上啦。這種太過美好的話,我是不會相信的。」   「Mr.明,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也就是說,你真的要請我吃飯?」   鮑金一聽,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他裝得可真生動,想必和日本的政治家們不分高下。讓我自己挑選食物?這笑話真好笑,是在挑釁我吧?   拼湊成話的字句總是和原有的意思不同,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正確的意思到頭來都成了「忍耐」。我被逼著選擇忍耐,為了不去妨礙到其他人,打從出生以來一直、一直被要求配合大家。   畢竟我正是想做出選擇,才被送進收容所;就算並非本意,也會難免懷疑話中有話。我變成這樣是理所當然,現在才叫我改根本不可能。   「而且還是奢侈品?你瘋了不成?」   「沒什麼好稀奇的吧?不過就是一起吃個飯,有那麼奇怪嗎?」   「根本亂七八糟,我實在不敢相信。」   假如他不懂我為何不相信,這傢伙肯定是最喜歡榨取人民血汗錢,屬於特殊階級(國民福利特別優待之634類,從事高難度,難以取代工作者)的吸血鬼不會錯。   那群傢伙深信我們會相信他們說的話……若不是這樣的話,根本不可能說得出那種戲言啊。   「我本來認為,過去和你的幾次溝通,已贏得了你的信任呢。」   「鮑金先生,我和你只有在公共社福機構那天講過話,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你一個人在講啊。」   你跟政治家還有學校裡那群爛老師一樣——我硬是吞下這句話,又緊緊握起拳來。   選擇的自由都是假的。   一直都是。   打從出生以來到今天,一直都是。   口口聲聲說人有權選擇,一作出選擇又馬上挨罰。   忍耐!   公平分擔義務!   跟大家做的一樣!   公平和大家分享!   如戲言般的理想——不對,說著滿口如狗屎般戲言的「老師」們硬塞進我們耳中的口號,要我重複喊幾遍都沒問題。   不斷忍耐,被逼著幫蠢貨們擦屁股,每天被迫分到工作,仍不放棄逃離希望的我曾是名模範生。格外諷刺的是,在學業成績上,我是表現最優秀的學生。   若說我憧憬除了集中勞工團以外的夢想,並提出了去上大學的權利,應該就能明白我過去有多麼努力了吧。我可是創造出了他們不能拿成績太低當藉口拒絕的漂亮數字。   結果,我被以反社會什麼的罪送進收容所,落得接受「重新教育」的下場。如今回想起來,這使我什麼話聽起來都感覺帶刺。所以鮑金那副打從心底傷腦筋的表情才看得我不爽。這傢伙,為什麼,在可憐我?   「OK,那麼我們點一樣的吧。」   「你說什麼?」   「是我擅自點的餐,也由我這邊付費。我既不會找你討錢,你吃下餐點後我也不會要你去做什麼,心血來潮的話就隨意吃幾口吧。」   一這麼說完,他馬上對著機器開口說了幾句話點餐。   同時從懷中拿出一張卡片往前舉……就似乎結束了點餐和付費。代表接受點餐的聲音響起,同時從中吐出收據。   鮑金將它夾進錢包,笑著對我說:   「現在店員在幫我們準備,先選個位置坐吧。」   雖只是隨口一說,我卻在心中暗自苦笑。   又來了。   「選」這個字接二連三從鮑金口中迸出。他說得輕鬆隨便,但我想他根本不明白這個光聽到就會不爽和困惑的字對我有多麼沉重。   「順便解釋一下,這裡能自由選位置坐。既然我們要談事情,選較安靜點的位置比較好。機會難得,就去空著的那邊坐吧。」   聽他左一下「自由」,右一下「選」,我快被轟得暈頭轉向。   老實說吧,我無法理解這個名叫鮑金的男人安什麼心。這樣拿紅蘿蔔吊在面前誘惑,到底是想怎麼利用我啊?   相較於侃侃而談的鮑金,我卻僅是狐疑不決。   「自從大崩壞後,日本自治政府在社會保障政策上面臨種種難題呢,你那些好心的監護人們其實也很無奈吧。我的祖國同樣好不到哪去,但要比較哪邊比較接近反烏托邦,或許仍會輸給日本呢。」   瞧這男人說得頭頭是道,臉上表情絲毫卻不露玄機。這種看不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的人實在棘手。看著坐到乾淨位置上後出聲催我趕快坐下的鮑金,我不得不承認他是我從未接觸過的類型。   我只好下定決心,在鮑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這座位和我搭來的空中交通工具一樣不是硬梆梆的,讓我不太習慣。不過真要說的話,整體坐起來的感覺不太舒適。   「抱歉直接坐你對面,也希望你多包容我的用字遣詞。因為我似乎被認為擁有『反社會人格』,才會讓公共社福機構擔心到派了好多人跟我來啊。」   「是無所謂啦。」   鮑金聽了我的自嘲,面露苦笑出聲附和我。   「雖然由我這個招募方的人來說不太好,不過大部分來自日本自治區的應徵者問題確實蠻多的。不是過度自卑,就是激動反抗這兩種。至於你的話,看起來是具備反抗的骨氣啦……」   先不管哪些是謊言,他又在裝模作樣些什麼,反正就是可疑……這傢伙肚裡一定有鬼,可是到底為什麼,現在我卻感受不出他的態度哪裡怪。   好可怕。   頭一次感受到這種單純的情緒。一無所知真的很可怕。   「也罷,這點之後就會曉得了。」   沒錯,若是不先摸清對方,哪天會在睡夢中被砍頭都不知道。即使目前鮑金並非天敵或不共戴天的仇人,未來會如何誰都不能保證。   唯有失去生存意志的羔羊,才會放下手中的刀子。   「讓我們稍微聊聊好嗎?在你簽下最終契約前,先認識彼此不是件壞事吧?」   「在某部分上我同意你。」   點頭的同時,我下定決心反問:   「可是鮑金先生,你知道了我的事又能怎樣?受雇用的士兵去了哪,和你有關聯嗎?」   我受他邀約時,已經聽說是去當傭兵或類似工作。只要我一出發,之後我的任何事應該都和鮑金這傢伙無關了吧?在我稍微瞪了他一會後,鮑金才聳聳肩,往我背後的方向看去。   「你看起來無所適從呢。」   這時這傢伙面露苦笑,突然喊了我身後站著的人……我竟然會沒注意到其他人靠近的腳步聲,難道真的那麼緊張嗎?   無論如何,都使我背後不由得冒出冷汗。   「辛苦了,你來得正是時候。」   「請慢用。」用假到不行的笑臉說出這句假惺惺的話後,留下的是用紙盒裝著的某種東西,以及裝在免洗杯中的某種飲料。   剛剛聽他說點一樣的餐點,結果似乎真的是一起準備。   「哎呀,麥當勞的動作還是一樣迅速。你不覺得他們對任何人都是全銀河內最友善的嗎?」   「嗯……喔,對啊。」   鮑金毫不多想便伸手進紙盒拿出的,是個叫做漢堡的玩意。我以前在準備升學考試時曾在某種文化資料上看過。麵包、肉、蔬菜和起司,記得好像和另一種叫三明治的文化類似。   不過這些怎樣都無所謂。   那些該死合成植物的味道我記得可清楚了。不只咬起來跟橡膠一樣,聞起來有股怪味,味道更像臭酸的廚餘。靠配給券能選的,就只有這些。換句話說,能夠選擇的只有忍耐程度高低的權利。   可是現在呢?在我眼前的紙盒中飄出的別說是怪味了,竟然是香氣,刺激食欲的香氣,讓我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這是我打從出生以來頭一次被飢餓之外的感覺刺激起食欲……就連被關進公共社福機構以前,都沒有碰上這種事。   「快吃吧,免得冷掉了。」   鮑金真的可說是隨口一咬。   我承認——好羨慕啊。   「你不吃啊?」   可以吃嗎?吃下去到底得付出什麼代價?   不過要是錯失這次機會……下一次得等到何年何月才吃得到如此高檔的食物?不,應該說,真的會有下一次嗎?   我壓抑住迷惘,說出藉口搪塞。   「……我第一次吃,不知道吃法。」   「吃法就是,嗯,如你看到的這樣,不需要講究什麼禮貌。這不是那種得用刀叉來吃的餐點,大口咬下去可爽快了。」   「就算你等等要我還,我也還不了喔?」   我煩惱許久才終於擠出這句話。   看到有人在面前吃得那麼美味,又加上香氣飄來刺激嗅覺,讓不習慣的我受到強烈至極的誘惑。   「沒關係啦……拜託你也稍微相信我嘛,不然乾脆我幫你試毒怎樣?」   「試毒?」   「我以為你覺得這是俄羅斯人的食物,才會疑神疑鬼呢。裡面既不含釙也不含戴奧辛,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準備證明我這些話的文件啦。」   鮑金接連說出我聽不懂的單字後,似乎發現我滿頭問號而閉上了嘴。儘管內容我無法理解,不過他是在說笑話嗎?   實在是距離感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   「我總會對我的同袍們開這個玩笑,不過對你行不通呢。」   津津有味嚼著漢堡,再喝口冰涼的飲料一起吞下肚的鮑金露出苦笑。   「我這下總算體會到,即使不是翻譯機發生缺陷,經過翻譯的語言果然無法突破文化之間的高牆啊。」   「畢竟——」他單手拿著漢堡,繼續說了下去:   「就算意思傳達到了,要是笑點無法讓對方理解,實在可惜。語言真是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呢。相較之下,味道雖有分個人好惡,易於理解卻是全人類共通的喔。」   「快吃吧。」被他這麼一催,沒有理由繼續拒絕下去的我於是戰戰兢兢拿起漢堡。   當我心一橫咬下的瞬間,我不禁困惑。有種混在裡頭,小粒小粒的突起物。我本來以為自己吃到有缺陷的食物,正要發飆,但馬上就發現不對勁。   並不像機構職員找碴而故意混進流體食物裡的垃圾,麵包上灑的是顆粒狀的調味料。   最重要的,咬起來有嚼勁,不像在咬橡膠。   接著慢半拍傳到舌尖上的……竟是肉的味道。蘊含著和我只吃過寥寥幾次的假肉相比天差地別的美味,越咬味道越擴散開來。   「味道如何啊?」   「……這種事你也問嗎?」   不是人工合成的牛肉。   既溫熱,又帶有真實口感與滋味的肉。   「抱歉問了無趣的問題。如果你想的話,加點也沒關係喔。」   這提議的誘惑力大到我都要口水直流了。   要是我任憑一不做二不休的衝動下決定,不知會有多輕鬆。假如我沒了那僅存的克制心,早就已經被釣上鉤了。   所以我硬是壓抑住內心某部分大喊可惜的念頭,硬是轉移話題。   「竟然能夠請我吃飯,你究竟賺了多少錢啊,鮑金先生?」   「Mr.明,我稍微更正一下。我畢竟是個廚師,無論賺多賺少,請你吃頓飯都是應該的吧。」   「廚師?我還以為你是招募人員呢。」   當時他是說要把我用於商聯的軍隊還艦隊怎樣的,所以我才以為他是募兵官——招募人員。而且真要說的話,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根本不適合當廚師,因為體格都壯到能一刀刺死敵人了不是嗎!   「再說,你當廚師未免太嚇人了。」   雖然言行舉止非常斯文有禮,卻不足以掩蓋過他的本質。一身危險氣息令我難以想像他平日待在廚房裡做菜的模樣。說得更明白點,這頭狼那藏也藏不住的利牙不時若隱若現。   「怎麼這麼說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優秀的廚師喔。當然,正式名稱——或者該說法定名稱雖然不同,通稱還是叫廚師喔。」   「通稱?」   「我會解釋的。不過在這之前,你想不想加點?雖然我因為年紀到了得克制,像你這種剛成年的世代就不同了,應該會想大吃特吃不是嗎?你還吃得下對吧,真的不用再加點了嗎?」   無論是他不放棄誘惑我,還是被我挑釁成這樣還能保持平靜的態度,一切都太驚悚了。   認為對方默不吭聲就是膽小的弱者,並為了誇示自己多強悍而大放厥詞的傢伙,才是真正弱小的敗家犬。   會叫的狗就有理由擊斃牠。   然而,沒有必要吼叫的狗真的很可怕。   「……其實理由不只是年紀啦。不過狼吞虎嚥總讓我覺得後果會很可怕。」   「意思就是不多貪求嗎?你似乎經歷過不少事啊。」   他會怎麼看待我這句話?我已明白這傢伙腦筋動得又快又危險,但看來他無疑是個強敵。   自信、傲慢與禮貌混在一體,真的糟透了,豈不是最難搞的那一型嗎?   「我認為你的想像是正確的。自己該拿的份就要趕快拿回來。」   「難怪不管去到哪都不變啊。」   略顯落寞的鮑金將手上拿著的漢堡小心放回托盤上。要怎麼吃隨他高興,就算就這樣放著不管也沒差……不過這男人對於漢堡的偏執到底是為什麼?   即使是在日本,也至少保留了自己決定吃飯速度的權利。雖然說在身為公共財產的大眾食堂內吃得慢吞吞佔了位置太久,會被以「反社會侵占罪」起訴就是了。   當真很難能在不受任其他人監視,不被催促的環境中吃飯。我清楚那群垃圾公共秩序警察不在倫敦這邊,但老實說……我到了此時此刻,仍擔心那群最愛扯人後腿的公務機關人員會不會突然從哪冒出來。   「一旦去到宇宙,無論在好或壞的方面,相信你都會改觀——說是這麼說,現在稍微慢慢來也不壞。」   雖然他本人應該認為自己說了番別具深意的話,單手抓著的番茄醬瓶卻壞了他形象。   「至少再吃點炸薯條如何?就是你正吃在嘴裡的東西。就算只是把馬鈴薯拿去炸,裡頭卻大有學問喔。」   「這讓我不禁想起合成食物耶。」   「畢竟都是澱粉做的啊。不過呢,把麥當勞的炸薯條沾上大量地球的番茄醬吃進口中這件事,在宇宙工作者間可是很受歡迎喔。」   「反正你吃了就知道。」他邊說邊把沾滿番茄醬的炸薯條送進口中的模樣……實在很像小孩子。   假如這些都是他演出來的,我只能佩服原來狼披上羊皮竟能裝得這麼像。   「你說得倒是滿腔熱血呢。」   「等你上了宇宙就會同意我這番話啦。這股隨隨便便的鹹味,地球才嚐得到呢。」   「難道去到宇宙就不一樣?」   「是啊,可差多了呢。屆時你將體會到什麼叫做『大滿足』喔。」   鮑金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同時話中甚至難得流露出明顯情緒。聽起來或許很蠢沒錯,但他是認真的。   我實在無法理解。   「一旦搭上商聯的船,即便你不願意都會理解。對人類而言,麥當勞才是商聯勢力圈中最高檔的速食。假如有人不愛上它,很抱歉,我大概和那個人當不成朋友呢。」   「抱歉打斷你的高談闊論,但我已經吃得夠多了,也不想對你的喜好說三道四,可以請你開始談工作的事嗎?」   「工作?唉,沒辦法呢。」   鮑金假惺惺地縮回正往薯條伸去的手,並直接往放在桌上的一堆白紙團中抓去,隨意抓起數張用來擦手。   我是已經料到了,但在這裡,什麼東西果然都是用過即丟。   「既然如此,就來說明正式契約吧。不過不好意思,在開始這道手續前,我必須執行一件法律要求的儀式。」   「嗯……是哪一個呢……」鮑金邊喃喃自語,邊伸向他的公事包。   出現在麥當勞擦得亮晶晶的桌面上的,是個厚厚的文件夾和看上去十分堅固的平板電腦。   「啊,就是這個。讀一下這些來證明我的身分多少算是種義務,麻煩你稍微忍忍吧。」   拿起取出的文件,鮑金開口宣讀:   「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管轄,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之本人瓦薩・鮑金將開始解說業務。」   「蛤?」   從翻譯機中傳出的單字簡直跟咒語沒兩樣。   到剛才為止他說的那些只算是話中有深意,但現在這段話真的完全讓我無法理解意思。   「這是要正式接受商聯雇用前的一種形式。你就當成是我這可憐的招募人員不得不遵守的規定,幫我一把吧。」   「看來公務無論去到哪都一樣呢。」   這一解釋讓我很能理解。看樣子,偉大的宇宙商聯政府也和我慈悲為懷的日本政府差不到哪去。   「伊保津明先生,根據官方手續,請你出聲承認我的資格,我將以機器進行錄音。」   「……所以是要我怎辦?」   「請你照著這張紙的內容唸出來。上頭寫的應該是日文沒錯。」   我接過來的文件確實是以日文書寫。要說問題何在的話,大概就是這些字句和剛才鮑金說出的話一樣莫名其妙。   根本一頭霧水。   「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這啥鬼啊?」   「公家機關的文法和方言喔。」   要我在看不懂的文件上簽名?開什麼玩笑,當我傻了啊?只有想自殺的傢伙才會這麼做好嗎?   「雖然特色強烈到會讓你看得很吃力,就麻煩你配合我的指示做啦。」   「不行,你得對我好好說明。」   想利用我沒差,我也會利用對手。可是我不想被以自己無法接受的方法利用,因此我要聽他說完再做出決定。   我知道他們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事,也曉得對方肯定對我的反應覺得麻煩,流露厭惡神色。不過,這是我不可退讓的底線。   我發誓過絕不對自己不明白的事隨便簽名,絕不。   「說明?我是無所謂啦,但要說明什麼?」   「這些內容的意思。」   好啦,他會怎麼出招?   會不情不願?   或打馬虎眼?   ……到底選哪一招?   「好久沒人要求我說明契約了呢。我很樂意為你詳加說明。」   「嗄?」   「你這樣我很難回應呢,不是你要求的嗎?我要從哪部分開始說明呢?」   本來做好得處理麻煩的心理準備,結果一聽整個人愣住了,傻儍注視著鮑金的表情。原本我以為他會面有難色,沒想到竟一口答應下來。   他當真?   「那麼先解釋這句『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是怎樣?」   「簡單來說,就是商聯眼中地球上的聯合國喔。然後下一句代表宇宙人承認這個名叫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的組織為『公家許可證發行組織』。」   讓我最驚訝的,莫過於鮑金竟真的按照宣言流暢且詳細地說明。   「那特殊宇宙保安產業呢?」   「就是你現在打算應徵的類傭兵集團正式的法律分類,職業工作內容則為軌道登陸步兵。地球上對此有更五花八門的辱罵稱呼,在公文上的表現就很無趣了對吧?」   他大概是特地說得很細,至少是能讓我聽得懂的老實回答。真要說的話,感覺說謊的氣息並不濃。儘管一口咬定他沒說謊太過危險……不過目前這傢伙真的不怎麼可疑。   代表他若不是非常卓越的詐欺犯,就是打著某種算盤才據實以告。但或許他兩種都符合吧?   「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呢?我想這指的是你吧,鮑金先生?」   「沒錯,就是剛才我那被稱為廚師的正式職稱。本人瓦薩・鮑金是邪惡商聯的爪牙,專門將地球人賣去宇宙當傭兵喔。」   ……意思就是在支配地球的偉大宇宙人手下,擔任傭兵招募官。   「好啦,Mr.明,請問你同意聽我說明嗎?」   「我同意。」   畢竟沒有其它選擇,為了讓他接著說下去,我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Mr.明,在開始說明之前,我可以問個和你有關的簡單問題嗎?管轄日本地區的自治政府中自稱公共社福機構的團體給了我一份『精神鑑定報告』的奇怪文件。讓我跟你確認一下這玩意。」   我差點忍不住一拳往鮑金臉上揍去。要是對象不是他的話,或許我已經出手了。   「……你是要我說啥?這可不是愉快的話題喔。」   鮑金把我帶出了那令人作嘔的收容所。即使我當初會答應這個可疑男人的邀約是因為沒其它路可走,但的確多虧他,我才能從泥濘最深處爬出來。   無論鮑金個性如何,又在打什麼歪腦筋,結果目前情況都逐漸好轉。結果!結果才是一切!   就算聽到他說沒禮貌的話也能忍住不去揍他,理由就在這裡。   但是……但是呢!就算心存感激,凡事都得有個限度。被人翻出不愉快的往事能輕易善罷干休嗎?一般而言根本辦不到吧?   「我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啦。不如說,其實我對你的這部分沒什麼興趣呢。」   「那你是要我說什麼?」   「為什麼會有這張紙……能否讓我聽聽你的自我主張呢?不管怎樣都好,我務必想聽聽你的意見。」   「蛤?」   我忍不住出聲回問。過去無論是誰,都曾為了加諸罪名在我身上而提出質問,但這可是我第一次被人問意見呢。   「你難道是打算做心理諮商嗎?」   「不,我毫無那方面的打算。畢竟我既不是精神科醫師,也非精神醫學方面的專家。心理諮商是交由商聯政府內專屬部門執行的工作。」   話說得輕鬆隨意,不過暗地裡鮑金的視線變得異常銳利。   這傢伙是直到剛剛都還興高采烈說著自己有多愛漢堡和炸薯條的男人?我實在無法聯想他們是同一人。鮑金的一百八十度轉變正如此充滿戲劇性。   「來,讓我聽聽答案吧。」   整個人豹變,甚至以蘊含兇狠之意的眼神盯著我。面對這股想窺探究竟的視線,豈不是讓我難以靜下來嗎!   「你覺得自己為什麼遭到隔離?」   尋求答案的聲音。   既非指責,也非輕視,只是個單純的問題。正因為如此,才會甚至激發不安。這個男人究竟為何追求著這種事?   他是我無法理解的未知,沒辦法按照過往經驗判斷該如何是好。同時,我也不小心將平時在心中想的事說溜嘴了。   「大概是因為我是正常的吧。」   「……因為你是正常的?真有意思,能否請你接著說下去呢?」   稍微瞄去。   鮑金觀察我的視線開始浮現出怪異光澤。   「無論哪個傢伙都只會逃進自己的世界裡。自尊比富士山還高,實際上卻是最底層的存在,所以才選擇不正眼直視不如意的事實。」   提供我基因的人似乎也是這樣。   ……用「似乎」有點不公平,畢竟我幾乎不知道那兩個傢伙的事。不過其實,一般的日本人中,知道關於「雙親」消息的傢伙實屬罕見就是了。   總而言之,在我的認知當中,收容所是以集團為單位的人們為了逃離現實的空間。所有壞事都是別人造成,自己這群人成了犧牲者——那就是個每個人都異口同聲說著這些話,宛如垃圾堆積場的空間。然後,一旦拿出不利的真相到他們眼前,便開始吵吵鬧鬧。   唯有自信心超人數等,只會耍嘴皮子的垃圾們。   「『像我們這些認真勤勞的人之所以受苦,全都怪邪惡的商聯人。』打從出生以來沒認真工作過的傢伙竟然面不改色,面不改色喔?一本正經地說這出種話。明明政府發放的飼料很難吃時叫得比誰都大聲,卻絲毫沒有工作的打算呢。」   然後我則選擇工作,想靠自己賺來的錢獲得食物。眼看當時我快要成功了,結果卻被奪走。一直以來總是如此,垃圾們已經學到扯那些努力的人後腿是件多麼快樂的事。   「不利的真相連面對都不去面對,那群人只會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害者……在那樣子的環境下,只有我一個正常人會對他們不利吧。」   「怎麼個不利法呀?」   「因為我自己主宰了自己的人生。」   所有人都假裝自己已做出選擇,我則是真的想選擇,所以作勢選擇以表抵抗。想要我加入勞工共同體從事社福勞動我可不幹,於是才會努力讀書來獲得考試資格。難得獲得權利,我要靠它進入大學,從垃圾堆中逃離——然後就被扯了後腿。事情不過如此而已。   那樣辛苦學習的理由,其實只來自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小心願。我不過就是想確保自己的自由罷了。   「……對那些沒辦法主宰自己的人而言太刺眼了嗎?」   「我做出和被視為絕對正義的『大眾』不同的行為啊。」   我只是不想吃配給的營養食品,想得到勞動的酬勞罷了。當其他人都在混吃等死時,為了逃離鬼地方而加倍努力罷了。   也就是說,我很勤奮。是那種與其開口抱怨,不如選擇伸手去努力爭取糧食的男人。雖然在理解人性這部分犯下致命失誤就是了。   周遭都是群愚昧無知的蠢貨,儘管我對這個事實清楚到了生厭的地步……卻沒能料到竟無可救藥且厚顏無恥到那種地步。其實真要說的話,我這種正常人沒能理解名為「垃圾」的人種也是莫可奈何吧。   「垃圾們對於成功的嫉妒超乎了我的想像。真正無可救藥的傢伙根本沒有什麼品性或矜持,到頭來什麼不會,扯別人後腿最會。證明了即使是毫無前途的垃圾,也有辦法妨礙想努力邁進的正常人。」   「真是一番深具哲學意義的言論呢。Mr.明,你有沒有興趣寫哲學書籍?」   「你要我用哲學為題寫一本書出來?在我的認知中,能辦到那種事的大概都是非常閒的傢伙吧。」   「理由是?」   「那還用說——」我笑道:   「因為所謂的真理早就再明瞭不過了。」   我現在就來試著寫寫那啥哲學書吧。   單純的事實——所謂世界是由爛人,垃圾,和我一樣認真的同類三種要素構成。恐怕所有人都會出聲抗議吧。出聲歸出聲,但真會有哪個蠢貨打從心底否定這點?   不管怎樣,還是稍微對那些自以為聰明高尚的傢伙們解釋一下吧。   稍微有些複雜的事實——構成世界的爛人當中,依據程度分別,還是有些稍微正常點的。該說是種新發現嗎?廢物其實有分好壞。既有無可救藥的屎渣,也有還能容忍的屎渣,世界就是這麼五花八門。   較容易聽得懂的事實——垃圾不是該殺就是該抓去活埋。他們大部分都是由爛人進化而來。   在我簡單扼要說完兩種要素後,讓我對那些已經知曉真相的人們傳授最後的智慧吧。   正確無比的事實——爛人終究就是爛人。管他是不是稍微好一點,還不就是無藥可救的底層分子,根本不會改變爛人=垃圾的本質。兩種還是一起燒一燒吧。   以上就是所謂長篇大論的哲學書。沒想到只是說明一件單純的事實,竟能寫出一本書呢!   「我在想所謂的哲學家,會不會也是群爛人啊?」   「此話何解?」   「那些人肯定是裝忙的天才不會錯。像我周遭,哦,是以前的我周遭經常出現這類只會耍嘴皮子的傢伙。」   「哎呀忙死啦忙死啦〜」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事實上卻只會偷懶,占他人的成果為己有的寄生蟲們。光看他們沒有羞愧至死,我就懷疑起那些傢伙究竟有沒有心,以為根本是殭屍啊。   我想所謂的哲學家肯定都是這類傢伙不會錯。   還是說,在商聯人從宇宙來到地球之前,人類其實是以不同價值觀來思考事情的?   事到如今我無從得知。   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我要做我自己的工作,拜託你把我跟那群偷懶的傢伙分開。」   「從具有工作動力和正常評價能力這兩點來看,宇宙的確比較符合你的性格。說老實話,這個工作在地球人間的風評不太好呢。」   「只要有工作做,什麼都好。」   「畢竟——」我繼續說出心裡話:   「我不是那種會挑東撿西的人。」   「Mr.明還真勤奮呢。難道這就是已經絕種,所謂的優秀古代日本人嗎?在當今時世,若問絕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極度執著『工作是否和自己相符』呢。」   「只要領得到錢,什麼工作都沒差吧?」   我賺的錢是我自己的。天經地義,不該有其他可能。單純、易懂又公平對吧?我並沒興趣在那大聲嚷嚷商聯侵略或地球人怎樣又怎樣。   「就算加入宇宙人的軍隊,應該也差不到哪去。」   然而,我這句話似乎引起了鮑金的注意。   「你似乎有些誤會,容我稍做更正。你要加入的並不是軍隊喔。」   「你說什麼?難道事情變卦了?」   「倒是沒有變,不過我擔任招募人員的是——啊,這會有點長喔……」   鮑金嘆了口氣後,輕搖頭道:   「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管轄,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之第321組招募人員。我們都簡稱為K321單位。」   「這個超容易咬到舌頭的稱呼到底是誰取的啊?」   「我不曉得,但我想我就算和命名者碰面,應該也無法和他聊得開心吧。」   我不禁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大多數的公務員都是那種看不起人,輕易把別人當傻子的傢伙。就算有幾個還能聊得來的例外,也不會像和鄰居聊天同樣開心吧。   看看公共社福機構的職員們就知道了。只要他們無法理解,就是你有病。   「在K321的工作,對被招募進去的新兵來說算是很標準的。」   「鮑金先生,即使你認為理所當然,但我可不是。」   「當然,我會說明的。」   鮑金聳聳肩,輕輕甩甩頭,彷彿在詳加思索。   「具體上來說,我想你可以把這份工作視為傭兵。如此一來,你對工作也能想像出一定程度的內容。」   「傭兵?我從剛才就挺在意了……你不是軍方的招募人員嗎?」   「在法律上被視為商聯正規軍。或許最接近舊時代所謂的外國部隊呢。但我希望你能注意一點,就是:商聯就算拿出最大誠意,視你們這群徵召進來的為武裝警衛,也絕不會承認你們是軍人。」   「那我們到底是什麼人?我們是要被招募進名叫商聯的宇宙人軍隊,對吧?」   「對商聯而言,所謂軍人,嚴格區分起來等同宇宙艦隊的機組人員。雖然不是沒有像宇宙艦隊海軍陸戰隊那樣的非艦隊部門,但他們的主要戰場卻只限宇宙。」   鮑金一臉苦澀說出的話題,對我來說早已習慣。   簡單來說就是,地球人用的是「另一套標準」。不,依我們的觀點與其說是「另一套」,不如說他們和我的世界被隔開了……如此令人不爽的區別法無論是商聯還是地球,看來都是半斤八兩。   「也就是說,商聯是『宇宙』的居民。如今有少數勇者,或者該說熱愛冒險的傢伙以海軍陸戰隊身分登陸就是了。基於除此之外的理由得登陸到行星上的人,都被居民們深信是遭降職或惡整才會做出的行為。」   「所以說,才會叫我們去做他們不想做的事?」   「就是這樣。」   這些理由我都能聽懂。而就算感到不悅,老實說,要我接受這點程度的理由也可以。畢竟他們是選擇付錢,雇用他人去做他們不想做的工作。   ……某種意義上來看並不失公平。   「商聯人主要期待地球人能在行星上完成名為『地上戰』的任務。平時的勤務得留守在太空站內,而一旦有必要,也必須去參加行星登陸作戰。」   「只能任人使喚是吧?所以,我得去哪個戰場?」   鮑金傷腦筋地接著說了下去:   「……老實說,包含K321在內的新貨該送去哪,很容易受列強局勢左右。我個人只能保證,一旦得知消息,會盡最大努力迅速通知你。」   「哪邊都好。只要有薪水可拿,哪邊我都去。」   金錢是通往自由偉大的一步。以前我曾差點得到它,而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攪局了。只要商聯人願意付我錢,我就會好好完成工作。   「很好。啊,趁我還記得時再說一點。假如你已簽下契約,原則上不能因個人理由隨意離職,但是有個例外。」   「例外?譬如自殺之類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畢竟若真要特地跑到宇宙去自殺,我早在還待在收容所時就選擇上吊,讓管理者背上責任疏失的黑鍋啦。   對那些傢伙的報復真的有魅力到我願意考慮那麼做。   雖然說我心中認為自己這條命很貴重,拿去換那種垃圾傢伙的飯碗根本不划算就是了。   「行行好,可別在太空站裡搞自殺喔。自從以前發生過反商聯的恐怖分子不曉得精神耗弱還什麼原因,害得太空站內一部分區域跟著陪葬的自殺事件後,大家都神經兮兮的啊。」   我是不曉得在太空站做出形同自爆攻擊的自殺多具威脅,不過看鮑金那臉苦悶的表情,就不難想像他並不想再受到蠢貨的波及。提出這種要求是理所當然。   「簽下契約後,為了將新招募者培訓成新兵,得請你去火星上的訓練營受訓。只有在此階段若認為自己不適合這份工作,得以破例依照個人意志申請解除契約。」   「所以罰款多少?」   「罰款?」   愣愣張著嘴的鮑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我為了讓他明白我不是傻子,開口說:   「既然解除了契約,就等同背叛。你們難道都不管這種背叛的人?最基本都該有什麼處罰吧?」   「並沒有特別的罰則呢。」   「我以前曾讀過書,知道商聯人十分看重契約。別再瞞我了吧,鮑金先生。」   我讀過我日本自治政府宣揚昔日榮耀所編的歷史教科書,自認多少理解商聯人是種什麼樣的存在。   我在學校已經被迫重複聽自從「被發現日」後,日本經濟因大崩壞遭受多麼嚴重的損害,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我們是被害者。」——平時根本不相信,仍成天口吐這些膚淺話語的教師,唯有那堂課上講得慷慨激昂,甚至有點令人反胃。   多虧如此,我學到好幾種辱罵商聯人和商聯的話。只有這些對升學考試毫無意義的事才熱心教導學生,那群垃圾教師。   「我沒有天真到會照單全收教科書的內容,但是商聯人是沒血沒淚的『契約主義者』,關於契約方面的事毫無說情空間,這點應該沒有錯吧?」   那群裝得一副自己是被害者的傢伙只會大聲嚷嚷「我們遭受到殘忍對待!」,怎麼演都是同一齣戲碼。相信那登在教科書上的案例,大概正是這種情況吧。   「熱心向學是好事,但希望你別忘記地球的資料容易出現偏頗這點。」   「你的意思是其實他們充滿人情味?」   「商聯人確實勢利,不過會判斷讓可能自殺的士兵待在太空的風險,認為『CP值』太差也是很合理的。」   鮑金一臉苦澀地繼續說:   「關於解除契約時的手續也做得很完善。」   「真的嗎?是能夠明言的事嗎?」   「都有明確規定喔。解除契約後沒有薪水領,來程的交通費要還回去,當然更不會有遣散費可拿。不過回程倒會免費幫忙準備4等船艙的船票。總之就是即使要把你扔回地球,也會溫柔地扔啦。」   我不曉得他是故意或只是純粹誇大其辭……但我嗅出「溫柔地扔」這句話中蘊含強烈謊言的氣味。   沒有罰款其實是件壞事。或許蠢貨們聽了會很開心,但這並不代表毀約毫無懲罰,甚至正好相反。   ……大概光是把人扔回地球,就有某種形同「處罰」的東西在等著吧?   「也就是說,承認自己是喪家犬就能回去是嗎?很好啊,雖然我對喪家犬沒興趣,也壓根沒打算要當啦。」   「你莫名有自信呢,Mr.明。」   「自信?開什麼玩笑啊?」   我只是想活下去。   想活出自己的人生罷了。   我不曉得他如何看待,不過鮑金這時點了點頭,主動轉換話題。   「OK,那我再補充兩點。一點是關於待遇,另一點則是風險的說明。」   「都是很重要的事呢。」   鮑金用力點頭回應我這句話。我要走的是淪為喪家犬以外的路,因此知曉待遇和風險是很重要的事。   「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之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的酬勞是直接以商聯貨幣支付。雖然還得視匯率而定,不過通常都能在兩三年內賺到以PPP指數換算後,足夠在地球上花一輩子的生活費。」   我又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了。假如是鮑金掛著的翻譯機故障,要猜出這番話的真意倒簡單。不過那玩意似乎很正常。   ……純粹只是我的腦袋跟不上鮑金說出的這一串冗長的話罷了。他這人真的讓我很不爽耶!   「意思是?」   「給錢給得很乾脆,但其它待遇就很惡劣了。你就想成經過劣化的現代版西帕依(Sepoy)吧。」   不是由翻譯機,而由人類翻譯。雖然有點奇怪,但這等同能讓他解釋官腔官調的用詞吧。老實說,我根本不懂西帕依是什麼……依稀記得在世界史課程中有稍微瞄過一眼。是某種在指傭兵的暗號還是什麼呢?假如當時的歷史課上對商聯叫苦抱屈的時間再少一點,說不定就能明白更多了啊。   以前那群教師果然是沒用的傢伙。然後現在,就這樣放著不懂的事不管,實在讓我坐立難安。   「鮑金先生,你說的西帕依是指?」   「是指從殖民地雇用來的原住民士兵。假如你對其歷史定位有興趣,何不試著上網查查百科全書呢?」   「不,我只要知道是傭兵就好。」   我對傭兵的名字沒興趣,重要的是內容。   「所以說,風險呢?」   「我就說清楚講明白吧——其實風險正是這分工作最大的難關。」   「哼!天底下的工作哪有輕鬆的?」   「要看每個人怎麼認為呢。我就直話直說了,Mr.明,你們這些新兵一旦被投入實戰,將遭到急遽消費。」   「消費?」   當我問出這個單純的問題,鮑金臉上難得浮現羞愧之色。簡直就像……不,不對,並非我會錯意,而是對鮑金來說,剛才這一句就是他沒注意所犯下的失言。   「……抱歉,當我沒說吧。」   他在搖搖頭後,表情似乎回歸平穩,卻很明顯是裝出來的表情。難道剛才的失誤有要命到得讓他裝得這麼明顯嗎?   「我們用數字來談現實吧。」   特意想岔開話題故脫口而出的話,代表「消費」這兩個字對他而言是非常羞愧的。我暗自下定決心,要在理解鮑金的同時牢記住這點。   「每回一次會送將近千人上太空,而當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能活著走完為期兩年的第一契約。」   「死亡率超過五成?」   太過衝擊的消息讓我腦中一片空白。雖然我知道在宇宙進行廝殺的確得面臨死亡風險,可是竟然會死到一半?   「不對。」   「蛤?是很單純的計算吧,這點程度……」   「這是我個人給你的忠告——當心別被統計圖表上的假象騙了。」   鮑金臉色沉悶地接著說:   「活著的YAKITORI大半都是菜鳥。幾乎大多數都是擔任衛星軌道或行星的駐守防衛隊,結果整個部隊沒參加過一次實戰就結束任期的情況喔。」   我試著解出他這些話中的含義。   有一半會喪命。真是分危險的工作。可是殘存下來的部隊中,又有一半根本沒參加過戰爭。   ……這不就代表參加的部隊會死超過半數以上嗎!   「參加實戰的傢伙們確切死亡率又是如何?」   「登陸作戰的死亡率平均為七成。即使到實行登陸作戰前,多虧了華麗商聯艦隊所賜,只有兩成人員輕微損傷。但是在行星地表上的部隊不是全軍覆沒,就是成功生存下來兩種結果。」   七成?不是百分之七,是七成?   讓人笑不出來的數字。   「防衛戰的場合也是一樣。假如成功的話,死亡率也跟著降低;但若以防衛失敗收場,通常會死百分之九十九,要視為百分百也沒關係。意圖和商聯一較高下的其他列強軍隊,根本不會把非列強市民的權利放在眼中喔。」   「我想問來當作參考——有不參加實戰的方法嗎?」   「沒有耶。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夠好運,能不經歷實戰……才會自願受招募。結果其中半數都是躺著回來。順帶一提,我們不保管屍體,只有一張死亡證明會扔回地球喔。」   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的我忍不住抬頭仰望麥當勞雪白的天花板。儘管已經有所覺悟,但這份工作似乎遠超越我的想像。   在一陣短暫沉默後,鮑金繼續出言警告:   「再補充一點的話,『活著回來』的YAKITORI們也不可能平安無傷,絕大多數都接近傷殘退役呢。能夠四肢健全退役的機率根本形同中了彩券喔。」   「鮑金先生,你從剛才開始一直提到的『YAKITORI』是?」   「喔,這點你過不久就會知道……是用來笑模仿軍隊,被徵招去登陸行星的步兵俗稱。雖然商聯人直接在公文上以『YAKITORI』來稱呼地球人就是啦。」   我不禁作嘔。   YAKITORI?這是在指那個「烤雞」嗎?(※註1)就是以前當我只有營養食品能吃時,那群討厭鬼故意拿在手上……當面吃給我看的那種料理嗎?   雖然古今中外,歧視非我族類的行為並不算罕見,但看樣子商聯人的歧視主義也差不了多少呢。   「意思是叫我們乖乖被烤來吃嗎?」   「對喔,你是日本人呢。那麼你應該不難理解這個詞有多麼突兀……」   「商聯人的審美觀也真夠爛的。」   「雖說我沒有維護他們名聲的必要,考慮到把自己人種下的禍根轉嫁給別人實在有失公平,所以容我訂正——這名字是地球人自己取的喔。」   不可置信的我訝異歪頭。到底腦袋裡裝了什麼,才會想到用「被烤熟的雞」來稱呼自己?瘋了不成?還是在說某種笑話或諷刺?   就算真是那樣,也該分哪些話該說不該說啊。   「那些傢伙是傻了嗎?」   「誰曉得呢。」   鮑金輕聲笑道。聽來雖是輕薄的笑聲,其中卻隱約蘊含著某種魄力。   「等你契約期滿後,我蠻想聽你說感想呢。假如到時還能說出這個稱呼很蠢這種話,隨你高興想喝哪種酒,我願意送你一瓶喔。」   「……我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回以笑臉的同時,我牢牢把這句話記進心底。雖不曉得往後有什麼等著我,但我是該做好覺悟了。   我才不想死。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會害怕,可是難道還有其他選項嗎?反正,假如我現在拒絕他,一定會被遣送回日本的公共社福機構。到時我只剩在裡面被關到死的命運了。   能夠在外面選擇自己的生死,或許還好一點吧。   比起受那些臭傢伙保護,要我當條狗向商聯搖尾巴都幸福多了。若換句話說,能選的話,我當然選投靠好一點的壞蛋。   若能事先摸熟一些知識,至少能避免露出驚慌失措的醜態。   ※註1:「烤雞(やきとり)」的日文發音即為YAKITORI。   「言歸正傳吧。關於風險的話,我有詳細說明的義務,所以就直說了……其實你的風險會稍微來得低。」   「這還真是不賴,可是理由呢?」   「因為只要事情進展順利,你實際參加戰鬥的期間就能縮短。你若同意加入,將會分派你以單位,呃,分隊的一員至火星受訓。到這個階段仍處於標準流程,不過K321在火星的受訓期間預計將遠比一般訓練來得長。」   「這又是為什麼?」   「這個單位比較像是一種實驗台吧。商聯一直有在改善新商品的教育,而當務之急是開發出新手法及研究。因此透過我招募進來的新人,都預定會參加這個企劃。」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   我一直丟出問題來看對方怎麼出牌……但從表現得一副歡迎提問的鮑金話中,我沒能發現任何虛假。   至少他對我是有問必答,那麼只好讓事情往下一階段進行。   「我接受了,想辦理入隊手續。」   「那麼,終於要來進行文書作業了呢。」   「文書作業?不會吧?那剛剛那些又是怎樣?」   「只是純粹的法律說明。現在開始要進行繁瑣的文書流程。」   「請拿好。」鮑金遞給我的是排放在桌面上的平板電腦。雖說我曾稍微碰過……其實我對這類機器不太拿手。畢竟我在成年前就被關進收容所內,根本沒機會碰過幾次。   「商聯雖在商業買賣這方面奉行超效率主義,但對於本身沒有接觸的領域卻相當隨便。總之會準備一座文件小山呢。J   我接過平板,往螢幕瞄去。要是介面只有阿拉伯文、中文、英文、西班牙文和法文這五大主要語言,我可就毫無希望了。   我帶著絲毫緊張望著螢幕,幸好只是我多慮了。看來對方果然有顧慮到這方面,這種平板電腦似乎能夠選擇日文介面。   我生疏地選擇語言,啟動名為質問協定書的玩意。   根據介面的指示,我似乎只要對接下來出現的問題回答Yes或No。只有兩種選項的話,應該能毫不猶豫答完吧。   「——你是反莫札特主義者嗎……莫札特?」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問題,我忍不住發出疑惑的聲音。只要答Yes或No兩種選項是很好,但我卻看不懂最關鍵的問題內容,怎麼會這麼棘手?   「莫札特是什麼玩意啊?」   「應該問說是『什麼人』才對喔。他是位音樂家,於地球出生的地球人。活躍於距離被發現日好久一段時期前,寫了不少蠻有名的曲子才對。」   表示這是個有關音樂的問題嗎?要說這問題很怪,的確十分罕見。究竟有什麼意義啊?   「那麼所謂『反莫札特主義』是?」   「是否一聽到莫札特作曲的曲子就變得神經質,進而想動手攻擊他人或擴音器呢?」   我愣了一下後,回問鮑金。光聽他這麼說,情況實在不太正常。   「代表他寫的是很爛的曲子嗎?」   「不,我想是名曲,當然個人喜好還是有差。但我覺得是讓小嬰兒聽也沒問題的曲子喔。」   「我的答案是No。」   我根本沒興趣,傻子才跟它浪費時間。我選了平板上的No,嘆了口氣。希望下一個問題能稍微正常點啦。   抱持小小希望的我一瞄過出現的下一頁,再度嘗到失望的滋味。   「試問你是否屬於反咖啡因主義/咖啡因過敏/信奉反咖啡因宗教的哪一種……?」   語無倫次也該有個限度吧。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請你老實回答。」   「蛤!?這個!?」   看鮑金問得正經八百,應該不是在說謊,可是我仍然無法理解。就在我一臉狐疑瞪著問題時,他稍微替我解釋:   「入隊後到了火星雖會做健康檢查,但每年都有十幾個人因食物過敏問題退隊。雖然商聯方面或多或少能作出調整……咖啡因過敏也不例外。」   「是喔……嗯,這我懂啦。」   大概是像花粉症那樣吧。都去到宇宙了還因為區區過敏倒下的話,實在笑不出來。若這麼一想,這應該稱得上十分正經的問題吧?   ……嚴格說起來的話啦。   我選了No,開始祈禱這次不會出現奇怪的問題。   從結果來看的話,我明顯錯了。因為大量比莫札特和咖啡因都來得更雞毛蒜皮的蠢問題接二連三出現,迫使我不得不趕緊開口提問。   當我對「對於來自四腳行走的動物身上抽取的蛋白質持何種宗教觀感?」之類的問題回答No時,終於忍不下去開口問道:   「我回答了將近20個蠢問題,還是一點都搞不懂啊。所以呢,這份無聊透頂的問卷還剩多長?」   這和問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其餘多神教的戒律來判斷能否自由進食的問題重複了。不,一想到竟然有另一個問起咖啡因是否為宗教禁忌的愚蠢問題,根本沒差了吧?   「怎麼啦?」   「鮑金先生,我確認一下。我是要去開槍射擊的對吧?」   「沒錯啊?」   見鮑金理所當然地點頭。他的臉皮實在有夠厚。   「然後,你給我的這些是戰爭遊戲的介紹嗎?」   我是不懂公家機關的工作職責,但我回答到現在最正常的問題竟然是咖啡因過敏?浪費時間也該有個極限吧。   「我得繼續做這無益的問卷到什麼時候?」   「你的意思是?」   面對悠哉撐著臉頰的鮑金,我不滿地點醒他:   「大多數的問題都沒意義到極致。這份問卷真的具有正經的意義嗎?怎麼看都認為只是在開玩笑啊。」   假如具有耍人以外的用途,我還真想聽聽呢。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入隊前的考試或某種確認,不過完全摸不清目的實在讓我不怎麼好受。   「我搞不懂做出這份問卷的傢伙在想什麼。」   「你這問題問得好啊Mr.明。」   鮑金面露燦爛笑容,彷彿在說我點中了重要事實核心般拍手叫好。   「你是在耍我不成?」   「我哪敢呢。而且不如說,我是真心佩服喔。」   「佩服?」   鮑金故做誇張地微笑,像在肯定這個問題。   「我希望你務必思考思考,絕大多數的面試者做出了什麼樣的反應?」   「想必會錯愕不已吧,或者看到一半一腳踢飛椅子這樣。」   「可惜了!正確答案是『裝出一副眼前的問卷有多麼重要』喔。Mr.明所展現的那股抱持懷疑的健全精神實在是太美好,真的,真的太棒啦!」   受到鮑金猛烈稱讚,我不禁噴笑出來。   「等等,鮑金先生,你說一大堆面試者都一本正經回答『這玩意』?」   「找工作就是如此殘酷的事喔。」   我實在摸不透語重心長的鮑金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在我見過的案例中,大半應徵者都把這個看做態度測驗的一環,試著努力維持正經八百的態度呢。」   「那群傢伙只是假裝自己有在思考吧?明明毫無意義,卻堅決相信有意義。正因為是群平常根本沒用腦袋的殭屍,才會變成那樣。」   「你為何這麼認為呢?也有可能是利用沒意義的試驗來觀察與試者的反應啊。」   「如果真要用沒意義的測驗這一招,應該能準備其它更蠢的問卷才對吧?」   鮑金聽了,一臉無奈對我聳聳肩。   「這玩意也是夠蠢的問卷啊,再說剛才不是你自己說蠢的嗎?」   「你覺得公家機關那群只重形式主義的蠢貨,會特地拿莫札特或反酒精同盟之類來問嗎?」   除非是特別少了根筋的傢伙,不然誰敢相信日本自治政府的公家機關中會缺乏這類量產無意義文件的人才?這樣子的烏托邦連那群囂張的政治家都不敢拿出來說,因為實在太不可能了。   「原來如此。正確答案,Mr.明,所以我才佩服你。能夠大聲喊出『國王其實沒穿衣服』的人很少,再考慮到你的身世處境,甚至都讓我不禁訝異了。畢竟會答應我們這些招募人員的,基本上全是些『沒有後路』的人。」   「鮑金先生,我得收回前言,看來是我搞錯了。剛才我說那群人是蠢貨,但其實他們還算好的。」   我承認,這是個太令我羞愧的失誤了。就算周遭淨是垃圾,把他們通通混為一談的話,我也會被算進裡面。   「我改口一下,他們是群還有求生意志的蠢貨。我必須把他們分類到還算好一點的垃圾那邊。」   「你說什麼?」   「簡單來說的話,不就是不想回去的人才志願受招募嗎?既然如此,比起那些選擇留在原本環境的傢伙,這些蠢貨遠遠更像個人啊。」   比起只會扯後腿,意圖往前邁進的人好太多了。   「хорошо!這樣我期待得才有價值啊。」   「期待?鮑金先生啊,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你還覺得我很可疑?我雖然已算習慣受人懷疑,倒也不是不會受傷的機器人。可以請你高抬貴手嗎?」   鮑金用根本聽不出有受到傷害的口吻接著說:   「我剛才應該說過,我們想開發新的訓練方法,因此想要能夠自我思考的人才。能夠在現今的地球上招募到像你這種富含反抗心與批判精神的候補,真的算是走運。」   喔,原來如此嗎——我浮現感想的同時,發現嘴角揚起諷刺的微笑。看來他不是漫無目的地特地來到公共社福機構的收容所嗎?   這傢伙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   「所以你才會找上收容所是吧。」   「沒錯。能挖掘出意想不到的收穫,實在令我高興。」   這句話意味著,他根本一開始就打算從裡頭找出像我這類的人。之所以會把各種瑣事解釋詳盡,到頭來也是想讓我在十分同意的狀況下加入軍……啊,不,加入傭兵。   「辛苦你準備得那麼周到啦。雖然我很想懷疑你為何要做得如此細腻。」   「畢竟是次貴重的測試機會,我想好好檢視相關參與人員入隊前的意志。差不多該進入正題——或者該說是下結論的時候了。簡單說就是,我可以最後再問你一次是否要簽訂契約嗎?」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Yes』以外的選擇了吧?」   「Mr.明,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想說什麼,但社會上有所謂的形式要顧喔。」   鮑金一說完,緩緩變了語氣。   「本人基於公家認證資格D4182572號,將對伊保津明進行意志確認。」   翻譯機響起的是毫無抑揚頓挫,毫無臭味的電子音。即便如此,從聲音器傳出的話語仍形同咒文一般。雖心想不仔細聽不行,但漸漸感覺出他說的這些並不怎麼重要。還真愛故弄玄虛呢。   「請問你在即將加入依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之工作時,是在接受了充分適切的說明後,依然出於自我意願接受招募嗎?」   面對虛張聲勢的提問,我點了點頭。   理所當然的,我只會照我自己的意思行動。   所以說,到底有什麼在前方等著我……我在還不太清楚這點之下,只靠著一股覺悟點頭稱是。   「沒錯。」   「非常好,這麼一來,契約的簽訂就完成了。」   一臉滿足的鮑金語氣中參雜了些許完成一件任務的安心感。雖然這是沒差,但那充其量是鮑金個人的事,而想必我的工作從現在起才要開始。因此我按照忠告問了件事:「今天是簽完約了,可是到入隊日前我該怎麼辦?」。   對於我這個質疑,鮑金輕聳肩膀的同時遞給我一份薄薄的手冊。簡單扼要說了聲「這是說明書」。   「到入隊前都是自由活動。由於到時船會從此地倫敦港出發,得請你在這裡等待了。喔還有,假如你想的話,可以隨意進入位於倫敦近郊的招募設施。你將能在那和你的分隊夥伴們碰頭。」   「我身上沒有住宿的費用。你應該清楚我沒有選擇的空間吧?」   「但我有義務提供你選項,這也是形式之一。再說我所提的並非壞事。」   為什麼——我問都來不及問。鮑金大概知道我會這麼問吧,直接開口說明起理由:   「勸你越早和同僚們碰面會比較好。畢竟倘若運氣好,你們將成為共度兩年的夥伴呀。我個人強烈建議你們深入瞭解彼此,加深情誼呢。」   一聽之下雖是相當正常的建議……總覺得有點不太爽。   此時我終於漸漸發現到問題點何在。原來我是對詞語——「夥伴」這種戲言感到不爽。   有和我一同工作的同事在是沒辦法的事。其實當我自己決心加入軍隊時,便已做好「可能得和自己厭惡的垃圾共同奮戰的日子即將到來」的覺悟,甚至可說全盤接受。   可是我不想稱他們為夥伴。我不是去玩交朋友遊戲,是去工作的,絕不會和其他人要好來要好去。希望別誤會了,很傷腦筋的。   「我該說的就到這裡。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沒有。不過真要問的話,其他還有什麼該做的事嗎?」   我並不期待聽到什麼有用的建議,沒想到得到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你是問出發前?你高興做什麼就做吧。不過去到火星的旅程中,我強烈建議你百分之兩百要按照引路人的指示行動喔。」   「百分之兩百?」   「代表你就是得那麼認真面對。」   鮑金一本正經地盯向我,彷彿在懷疑我會不會不甩他的建議。假如是的話,我只能佩服他的觀察力真夠敏銳。   「每年不甩引路人指示的蠢蛋去到火星上總會後悔。正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呢。到時別忘記講話的禮貌和打招呼喔。」   「拜託你別再挖苦和教訓我了。」   「不不不,這是我出於善意的忠告啊。」   一反他的眼神,語氣聽起來實在吊兒郎當。什麼善意、忠告的,說穿了就是戲言。「可疑至極」這幾個字肯定就是用來形容這傢伙的。   假如雙方距離近在咫尺,相信他自己也清楚,沒有任何東西比眼神更會露餡了。   「既然該說的我都說了,就不會深入追究。不過我希望你能記住。」   「我當然會記住啦。啊對了,感謝招待。」   「不客氣不客氣,我很高興彼此都能滿足。那麼,我們火星再會啦。」   鮑金這麼說的同時站起身,對我伸出了手。我於是也伸手回握。   就這樣,我終於踏出了一步。   ……與其說踏出,或許該說不得不選擇吧。畢竟我能選的不是獲得自由的宇宙勤務,就剩回到慈悲深似海的日本自治政府用來代替監獄的設施裡。   被日本自治政府判定為精神病患的我最後選擇前往宇宙。至於這究竟是不是我的本意,則是永遠的謎題了。   要是真的能選,我才不想去宇宙參加什麼戰爭。   可是仍只能做出選擇。   所以我就選了。   我想肯定只有偉大的學者教授們,才知道這玩意到底能不能稱作「自由意志」。總而言之,我為了掌握未來,站起身來打算逃出喪家犬盤據的垃圾堆。   我才不管是啥,反正別來阻擾我,妨礙我的未來。哪個傢伙膽敢礙事,就通通給我去死吧。   第二章 『貨物』   何謂經濟艙?   說穿了,就是由於「經濟上的理由」   成為「貨物」的人   選擇的等級。   ————————————————   商聯標準「貨船」人員的戲言   地球——火星間的定期往返貨船TUE-2171是商聯主要廣為運用於星系內,屬於KP-37系列的標準型貨船。大受乘客及駕駛者歡迎的該系列,能夠大幅以完全自動駕駛運行,堪稱足以寫下歷史的優秀船隻。   儘管極力追求省能與最佳效力化,但商聯奇葩的設計主任竟只靠一些舊時代的技術就設計出了KP-37。倘若清楚商聯人性格者,對此定是訝異不已。   無論什麼場合,那群傢伙都視統計數據和成本考量為最優先。明是如此,該系列具備這種最重視成本考量的傳統商聯式設計,更同時兼具信賴與安全性。   這樣堅固且容易上手,連整修都不必太費工的星系內貨船自是炙手可熱。當初在決定將TUE-2171投入地球——火星間的定期航路時,商聯內部甚至出現了「把那樣優秀的船用在那種窮鄉僻壤的航路實在浪費」等反對聲浪。   不得不說,這類背景因素在我日後嶄露頭角後,越來越有機會認識到。   雖然聽起來難以相信,不過站在地球商聯總督府的立場,在搬運YAKITORI時可說盡心提供了「格外待遇」。我品嚐到茶的味道這點也是其中一環吧。   然而,不同於商聯名門氏族,以區區一行省的居民搭船的我有一點非說不可。在我頭一次搭上TUE-2171時,我腦中只浮現商聯人「根本瘋了」的念頭。   倫敦郊外——商聯管轄宇宙港相關住宿待命設施   我在登船前的行程可說極其單純。不是賴在床上睡大覺,用平板電腦讀些什麼,或是稍微做個伏地挺身。講白了就是窩在房間裡殺時間。   我本來做好會碰上令人不悅的交際應酬的準備,結果似乎是我猜錯了。都是鮑金那傢伙事先說了「勸你最好先認識彼此」這種煞有其事的話,害得我只能有所覺悟……結果一實際來到倫敦郊外的待命設施,別說是人影了,根本全都是空房。   雖然理由一看就知道了。   這個由商聯準備的設施內就只有食堂和稍微像樣的床鋪,就算逛了一圈也沒什麼值得看的,閒到發慌。其實附近一帶有著多數大崩壞前盛極一時的大倫敦史蹟群。要是有錢的話誰還待這裡,肯定到處觀光去了。每個人都會如此,我只要有錢的話同樣也會那麼做。   依照設施內全是空房的狀況來看,除了我之外另外四人都還算小康。我不曉得倫敦的物價多高,但至少他們有足夠自由運用的錢。或許我應該和鮑金先借點薪水來花才對。不過想到這裡,我搖了搖頭。畢竟借錢形同被人用項圈套住脖子。   說真的,難得剛擺脫電子手銬和腰繩重獲自由,我可沒興趣再叫人替我戴上項圈。   大概是要我用現有的東西撐過去吧,我已經習慣了。再說,其他傢伙去大倫敦觀光也不是什麼壞事。不只能延緩和那些沒用的傢伙打照面的時間,還該感謝讓我舒舒服服用了寬敞的五人房。   其實照道理來想,鮑金叫我先認識他們的為人也不無道理。然而若要讓我來說,不過是愚蠢的妄想罷了。   反正肯定是群垃圾。   所謂的他人就是一抱持期待便背叛,一信任也背叛,保持戒備還是會攻過來。和他人混關係,大概等同於在自己的死刑執行書上簽名吧。   說雖這麼說,我是個正常人,還算明白「妥協」也是必要的。用於緩和緊張氣氛自然不可或缺。雖然不太爽,但我不能繼續閃躲著不和其他人交流。   我在準備考試那時只學過一些字詞,並不是外語高手。令我頭痛的就是,並不保證這些傢伙會說日語。不過該說不幸中的大幸嗎,商聯那些傢伙們似乎明白這方面的問題。   當我準備搭上往火星的船時,收到了他們分發的肩掛式翻譯機和耳栓狀的收信器。和鮑金讚不絕口的產品型號相同。   接下這些器材,在指定的座位包廂裡喝著職員隨口推薦的免費飲料時,人接二連三露面了。與同單位的傢伙們碰面對我來說是最初的關卡。   第一個出現的是個看似格外開朗的黑人。明明體格壯碩,一臉生硬容貌照理來說應該挺有壓力,那副開朗表情卻消除了這一切。   最重要的,當黑人隨和地用英文說了些什麼,我塞在耳中的收信器中卻傳出人工女聲,像機關槍般說著禮貌得詭異的日文。如此奇特不均衡的現象讓我看了只能笑。   不過看樣子我們是半斤八兩。   心想稍微作作樣子而隨口回應,他也同樣笑起我這邊來。   「你怎麼有點娘娘腔啊,是『那一邊』的人嗎?」   「你也發出女人的聲音喔。」   「喔,原來是這玩意的問題啊。」   輕敲了吊在肩膀上的翻譯機後,男子故作姿態聳肩,從座位包廂的書報架隨便抽出雜誌開始看。   雙方都沒有過度干涉彼此。   就在我心想這點程度的話還能忍受時,沉默寡言的古銅色男子,以及面容和善、看似亞洲人的女人現身了。   「我們是一起的嗎?那就多指教啦。」   兩名新的來訪者中,男子舉起手,另一個女人則有禮地點頭致意。說真的,我本來做好了這類女人會是愛碎碎念的長舌婦的覺悟……所幸這傢伙,順便再加上另外新來的男子都不太煩人。   雖然接下來他們就很守規矩地開始了沒人想聽的自我介紹,倒也有點讓我不爽。   不過老實說,假如古銅色男子沒有介紹自己是瑞典人,我根本想都想不到。我本來以為他是那種靠資源貿易大撈一票,成天遊手好閒的中東小開,萌生他是懷著體驗刺激冒險的心態來淌這灘渾水的奇怪誤會。   另外有件令我蠻意外的事……就是女人似乎是中國人。黑人是美國人,而我是日本人。加上剛才的瑞典人,過往的先進國成員齊聚一堂。   然而,早已一同沒落的國家根本沒有未來。要是我們想爭取未來,唯有去宇宙學當假傭兵。相較之下,身為蘊含大量地底資源與人口,國富民強的新興先進國家——中國的人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當傭兵啊?   話雖這麼說,每個人身世背景都不同。   我這人很守規矩,其他傢伙也沒蠢到會大喇喇地追究個人隱私。   問題是剩下的一人。   這個時間快到時才現身,看起來就惹人厭的白種女人一環顧室內,竟大大嘆了口氣。   外貌還算是端正沒錯,體型苗條直挺,一對蘊含堅強意志的藍眼也挺不賴的。   話雖如此,才剛要搭船就突然一副找架吵的態度是怎樣!   這女人最後才來,當眾嘆氣就算了,竟然還說出「鮑金那傢伙到底是拿什麼標準去選的啊?」這種囂張話。   真是的,為啥要那麼急啊?雖說傻眼這種感情是通往鄙視的第一步,碰上這種蠢到極致的蠢貨反倒會萌生不同的感想。要說劇烈實在太過劇烈的衝擊,甚至讓我佩服起她來。該說她初生之犢不畏虎嗎?   當那個女人一大搖大擺走進來,室內氣氛瞬間改變。險惡、危懼,另外就是再糟糕不過的——互相猜疑。   由於很難分辨出有多危險,我不太喜歡初次碰面的人。既無法知道對方會突然說些什麼,更完全抓不住距離感。即使所有人裝得漠不關心,這玩意仍無疑是顆一觸即發的炸彈。   在座位包廂內開始籠罩緊繃氣氛時,無預警響起「叩叩」的敲門聲讓眾人不再瞪視彼此。當我意識到這聲隨便的敲門聲,門已經被打開了。   現身的是名身著制服,一臉倦容,貌似船員的男子。這傢伙不管室內往他刺去的視線,微微舉起手來。   「打擾啦。」   耳上的收信器依然傳出經翻譯過的平淡電子女聲,沒辦法分辨出他是哪一語系的人。只見男子冷冷取出一疊疑似名冊的紙,環顧起我們的臉。   「竟然所有人都在時間內集合完畢了嗎?未免太罕見了吧。」   男子似乎是認同了什麼,自顧自地點頭後,開始轉起手臂來了。   「你們是鮑金先生的單位對吧?真高興不用多花時間呢。」   雖然表面上是進行確認,事實上都是這傢伙擅自說下去,沒有我們這邊置喙的空間。   「拿起行李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睡覺的地方。」   之後男子便沒講一句話或任何說明。儘管不多說話的態度相當冷漠無情,反正穿著制服的傢伙都這樣。假如他們突然善待起我,大概就是要陷害我,所以現在反倒讓我安心。   這種情況下,孑然一身可說樂得輕鬆。   我靈活追上快步離開包廂的船員。眼角餘光瞥過其他被扔下的傢伙匆忙的模樣,在上船前夕順利環顧觀察了四周。   本來還期待若在這個擁有直通宇宙港太空電梯的複合式港灣設施內,至少能見到一兩名大名鼎鼎的商聯人,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大概是和當地居民待在不同區域,或者根本就沒來吧。   反正只要去到有訓練設施的火星上,不想看都會看到。   原本抱持著路途上能至少不出問題的期待,但當我一踏進船,馬上察覺得還有其它事得擔心。   一踏進船內後出現在面前的,是單調而殺風景的船內通道,讓我回憶起收容所的簡易床鋪。另外,由於室內擺設過度隨便,與其說船艙客房,更像是貨櫃,讓我覺悟這將是一趟與「舒適」無緣的旅途。   實在讓我不禁想大大嘆口氣。   不過,當我心想莫可奈何而正打算踏進被帶來的房間,一陣令我不悅的刺耳尖叫傳進耳中。   「開什麼玩笑!?為何我!得和男人!一起待在!這麼窄的房間裡啊!?」   透過翻譯機擴散出來的歇斯底里尖叫,讓我才剛上船心情就差到不行。因此我對這個白種女人的評價變成白噪音也是理所當然的。   儘管確實稱不上多寬敞……問題是得在這種地方和這個騷動的禍根同房,我到底招誰惹誰了?害我擔心情況會越來越糟。   就在我嘆氣仰望上方的時候,船員的一句話給了我們最後一擊:   「歡迎抵達TUE-2171,各位貨物。」   面對眼前只有狹窄床鋪,簡單到不行的客房……或者該說空間,他的說明同樣簡單扼要得無人能比了。   也就是說,我們等同活生生被運到火星的貨物嗎?對於船員這句不拿空泛辭藻粉飾的話,我甚至有點佩服起他來。難怪我們會被通通一起塞到貨船上。比起被拿一些爛藉口來騙,這樣反而讓我舒服不少。   不過,若問聽了被翻譯出來的平淡詞句是否真的舒服……我只能說還差得遠就是了。   「蛤!?」   對於臉紅脖子粗到能猜出她接下來會大吼「開什麼玩笑啊!」的白種女,男船員用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不可置信地說道:   「難道妳有把女用T恤和男用T恤特地分開,堆到不同貨倉的詭異習慣嗎?」   不可能對吧——如此言外之意的嘲笑後,他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隨你們愛怎麼做吧。」   「蛤!?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啊!?」   就算纏上這種穿著制服的人,他也不可能改變意見。   若說得更詳細點,只有傻子會找這種穿正規制服的人員吵架。假如這個制服渾球想設計欺騙或陷害我們那還很難說,但他確實好好向我們說明了。   察覺到此行前途黯淡的我忍不住搖頭。一開始以為她的氣勢和骨氣還算不錯,可是該不會、說不定、也許只是個……無可救藥的大蠢蛋。   所以,我為了讓狀況進行下去,從旁插嘴:   「沒多少時間了。其它我們還該注意什麼?」   「欸!?」   用不著翻譯機,我也明白這女的氣瘋了,一對藍眼就是最佳證據。儘管遭受兇狠得足以射穿我的視線瞪視,我和船員都不以為意地繼續說下去。   「可以繼續了嗎?」   「當然——」   沒問題。我話都還沒答完,一旁就有了無聊的攪局。   「別打斷別人的話啦!」   「你們等等自己私下解決吧。具體來說,應該是之後以年輕紳士和淑女的身分遵循禮貌去討論。反正到火星之前的時間也沒其他事好做。」   可以了嗎——被用視線默問,於是我點頭回應。浪費時間在蠢貨上根本得不到一點好處。   「根據鮑金先生的指示,你們得在到火星的途中接受一些研修課程,只有這部分切記不可缺席。」   說到這,男子忽然像想起什麼,拍手說:   「哎呀不好,趕緊在我忘記前補充一下。」   只見他猛然轉向白種女,邊嘆氣邊平靜說了下去:   「規定上雖鼓勵你們彼此自我介紹,不過實際上不管你們要換房間或同床睡,只要別鬧到互相殘殺,我們這邊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就這樣了。」丟下這句話後,故意轉起手臂展現自己有多累的男子搖頭晃腦,和他剛剛在港口踏進包廂時一樣隨性地離去。   那道制服身影眨眼間便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於是,火冒三丈的一人冷不防開口道:   「……那麼,可以讓我繼續接下去嗎?」   懂我在說什麼吧——如此睥睨著我們的藍眼中充滿堅定自信。究竟是如何造成的陰錯陽差,才讓這女人一身傲氣?   「接下去什麼?難道妳打算自我介紹?」   瑞典人很積極地想把話題延續下去,但只是做白工。因為白種女「哈!」嗤之以鼻後,大放厥詞道:   「我們得分房間。」   「什麼?妳是認真的嗎?」   「我不曉得瑞典怎麼樣,不過一般男女是不會同睡一室的喔。」   她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反正就是男女有別,要我們滾出去吧。儘管把人看扁了,這女人卻深信這麼做是正確的。   所以,讓我來一腳踢醒她吧。   「哦,這主意不錯呢。」   「日本人?」   你怎麼搞的——我無視用視線默問我的黑人,佯裝斯文地說下去:   「其實呢,我也認為該這麼做。本來我難以啟齒,沒想到由妳替我發聲,讓我樂得輕鬆呢,英國人。」   我持續用嘲弄的口吻,裝得彬彬有禮說:   「好啦,那就麻煩妳們帶上行李,趕緊出去吧。我會接納另外兩位紳士,祝妳們找到願意和妳們交換的親切紳士囉。」   「給我等一下!」   她一臉激動想表達「開什麼玩笑!」的反應,實在是太好猜了。   「為什麼前提變成我得出去啊!?相反了吧!」   「又不是我們提出來的,何況起頭的人是妳啊……憑什麼非得要老子我出去啊?」   我往門比了個滾出去的手勢後便往床鋪撲去。儘管這玩意連硬了點的床墊都稱不上,反正我習慣了。   「我們幾個男人會隨便相處啦。」   妳們那邊也自便吧——我對她揮揮手示意。   「日本人說的沒錯,耍任性的是妳那邊,約翰母瘋牛。那個名叫鮑金的傢伙當時也不是說讓我們搭豪華郵輪去火星旅行。看妳是要將就忍忍還是要出去,我都不會攔妳。」   我贊同他這番有條有理的話。   或許我能和這個第一印象就意外不錯的黑人處得來。   而另外一個叫啥來著,反正就是瑞典人,到目前為止也沒插嘴,還挺識相的。   這時,我想起了另一人。   「妳又打算怎麼辦?」   受到我和黑人要求選邊站的視線壓力,中國人微微聳了聳肩。雖說這無疑是個再假惺惺不過的動作,不知為何她做起來竟是有模有樣。   「不是我想怎麼辦,是你們想把我怎麼辦啊?」   「妳說啥?」   我一頭霧水地反問,沒想到那傢伙卻輕撫起自己一頭黑髮,用傻眼的女高音聲調小聲說:   「你們是怎樣?從剛才一直喊『妳們』,是想連我一起轟出去?這樣不公平吧。」   微微朝我瞪來的黑色眼眸中浮現的是煩躁之色。   這時我才發覺。   確實如她所言。   在那大聲嚷嚷的是這個白種垃圾,和中國人無關。   「……這倒也是。妳並非想把我們趕出去呢。」   我深深點頭承認自己的錯。假如我一個人強出頭,反而讓背後門戶洞開,著實是次失誤。這下把氣氛搞得挺僵……是時候該收手了吧。   當唇槍舌戰告一段落,一聲「啪」的拍手聲響起。一看是誰,發現是一臉傷腦筋的瑞典人。   「雖說要互稱夥伴還有點早,至少希望你們別在同一間房內搞得劍拔弩張的。」   「我也反對戰爭好嗎。可是這種事得講個道理。你要是有意見,去找那個先起頭的蠢貨抱怨吧。」   一聽瑞典人緩頰,黑人表示同感似地點著頭,把視線轉向默不吭聲的白種女。大概想說「是那傢伙惹出的禍」吧?   看樣子瑞典人似乎很喜歡這種曖昧不清的回答。在爆發反論前,快把這事圓滑地敷衍過去吧。   「你們並不想起爭執對吧?」   我和黑人一點頭同意,這傢伙馬上又拍了手,自顧自地接下去:   「那麼就當各位只是浪費了一點時間,原因出在翻譯機發生故障之類的如何?」   接著,到目前為止都只露出曖昧笑容的中國人開始附和,一副「就這麼說定了」的態度把話接下去:   「雖然我不太懂,總之能不能先來自我介紹呢?當然,大家同意的話啦。」   同時她悄悄對白種女使了個眼色。   看樣子她至少有顆能分辨情況不利於己的腦袋。受到四道視線注視之下,露出了一眼就知道是裝出來的燦爛假笑。   「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認識各位,是我的榮幸喔。」   這下子總算告一段落。   「這樣啊。」只見黑人一揮完手便開口道:   「那麼,就多多指教啦,幾位紳士淑女。我叫泰隆・巴克斯特。」   進入了所謂自我介紹的時間。即使我們感情沒有好到要直呼名字,講白了我也壓根兒不想和他們混為一談,但先把握起來總是好的。   其他傢伙心中各有各的算盤,不過似乎都在想類似的事。他們從最先開口的黑人為首,以順時針順序開口:   「楊紫涵,叫我紫涵就好,那是我的名字。」   「厄蘭・馬托寧,多多指教。」   當順序輪到我時,我停頓一會後,說:   「伊保明津。」   到了最後的最後,白種女也友善笑道:   「我是阿瑪莉亞。啊,阿瑪莉亞・舒茲喔。」   然而下一瞬間,她便毀了一切。   「希望你們別來和我裝熟呢。」   即使真的有那種特異獨行到想和這傢伙好好相處的人,這句粗暴的話也夠讓他們打退堂鼓了。如此高姿態大放厥詞可真讓人難以領教啊,臭娘們。   看樣子先不論外貌,她的內在爛得和汙泥有得比,本性更肯定爛到無可救藥。或許得找時間把這種垃圾拿去丟一丟。   儘管如此。   中國人仍不放棄打圓場,讓我有點驚訝。   「總之,雖然她說話有些刺耳,我覺得還是有三分道理在。畢竟實際上,我們確實都不熟悉彼此。」   「你說對吧?」她這時把話帶給瑞典人。不出所料地,瑞典人果然不惜盡全力斡旋。看樣子即使長相偏中東系,這傢伙仍不失為愛好和平的瑞典人。到底為什麼要來宇宙當傭兵啊?   「對啊,我不是不能理解她們的說法。就算得花時間,我們是該去認識彼此呢。」   「意思是要我們當好朋友快樂聊天嗎?我倒想請教請教,我們究竟該聊些什麼呢。」   面對黑人語帶諷刺的吐槽,瑞典人一臉冷靜地回答:   「我想想喔……例如說我們為什麼被稱為『YAKITORI』之類的?我個人挺在意的,機會難得,也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這話題選得恰到好處。既是所有人都感興趣的部分,同時也是個無傷大雅的安全主題。   大概是覺得繼續唱反調下去太蠢了吧,聞言愣住的黑人露出苦笑,彷彿宣布認輸似地輕輕搖頭。   「那我們就仿效瑞典人集思廣益吧。」   說是這麼說啦——黑人同時補上這句最核心的抱怨。   「老實說,我已聽說我們在這份差事中被叫做『YAKITORI』。本來以為是不知哪國的語言,靠翻譯機翻譯就能懂了。沒想到這台翻譯機還是把『YAKITORI』翻成『YAKITORI』,根本一頭霧水。」   當黑人投以「有誰曉得嗎?」的視線,回答他的竟是白噪音。   「聽起來實在不像歐洲語系呢……至少不會是拉丁語系。會是外來語嗎?可是我沒聽過耶。」   「是喔。」相較於我的隨口敷衍,瑞典人竟一副興致勃勃地點起頭。我想他的精神構造是只要他願意,就算是再無聊透頂的話都能做出應對吧。   這類人或許不太值得相信……即使撇開他是毫無主見的牆頭草這點不談,我還是看他不順眼。   「對啊,我也沒聽過。既然不是中東和歐洲方面,可能是亞洲或非洲吧?妳怎麼看?」   被瑞典人問到的那個叫紫什麼來著……反正就是中國人點了點頭。   「說真的,發音好奇怪呢……可是聽起來挺接近日語喔。不好意思,你知不知道呢?」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被她問,開口道:   「YAKITORI……可惡,我知道這詞肯定被翻譯過。YAKITORI……YAKITORI……不對,是烤雞啊!」   「烤過的雞?」   我對愣愣回問的中國人點頭。   「沒錯,日文的意思就是烤過的雞。」   「日本人,你的意思是我們就像被烤過的雞?」   「就算你問我,鬼才知道咧。至少在日語裡是這個意思。」   好歹我還是聽過烤雞這個詞。儘管過去憑我的配給券或收入根本吃不到,每天三餐都只能吃由合成植物製成,味道如橡膠的垃圾就是了。   不過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清楚究竟為何傭兵會被稱為YAKITORI的理由。早知道就該先問鮑金了。   「也就是說,這在日語和斯里蘭卡語是指被烤熟的雞?」   白噪音似乎能正常和人對話。萬萬沒想到她竟能用普通音量說話,大概是媲美商聯那群傢伙造訪地球以來的劇烈衝擊吧。   不過這時,我感到不對勁。   「斯里蘭卡語……啊,沒什麼,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聽過……」   「那是商聯的通用語喔,日本人。」   我點頭感謝替我解釋的黑人。對耶,經他這麼一提,我好像真聽過這麼一回事。   「這究竟是真是假呢?」   唉,拜託,這女的又來了——我略顯煩躁地看向白噪音。   「妳為何懷疑,難道這傢伙哪裡說錯了嗎?」   不是的。這傢伙搖著滿頭金毛否定後,接著說下去:   「……用常識來想啊,大老遠從宇宙跑來的傢伙根本沒理由特地使用地球的語言吧。再說了,真的有斯里蘭卡語這種東西嗎?」   「蛤?」   這傢伙真愛胡言亂語耶——這時我決定放棄她。   雖然我早就明白和這些傢伙再怎麼討論都沒有進展。假如真的討論下去,只要最後沒有演變成自由搏擊,我覺得就該算進步不少了。   「總而言之,你們能冷靜下來就好。」   「是啊,這樣才是最妥當的。」   該算是瑞典人和中國人爭取來的和平吧。   雖然我也同意能冷靜下來就好,但同時不禁懷疑這麼做真能摘除禍根嗎?說是這麼說,狀況仍有所進展,大概算往前踏了一小步。   能讓所有人對原本不同意的事勉強達成共識,即便只是暫時的,仍順利改善了房內的氣氛。   無論是怎麼樣的傢伙,也很少在一開始就來勢洶洶地較勁。反倒是一開始處得不錯,後來反目成仇的情況比比皆是。沒過多久就會開始叫罵,甚至動手打人都不奇怪。   即使不到能笑著和平共處,我們仍擠在狹窄的五人房中,透過螢幕觀看船啟程飛往火星的過程。   「船長通知各船組員及YAKITORI們,本船即將出航。」   船長透過全艦廣播宣布完,艙門一關上後,船內隨即轉變為密閉空間。   在塔台的誘導燈指示下,往火星的旅程啟航了。也不知是在提振士氣或是祝福將來,艦內的擴音器開始放起氣勢磅礴的旋律。   接著,定期航運貨船TUE-2171離開了宇宙港船塢。   就這樣,我成為被用「YAKITORI」這種怪名稱稱呼的傭兵,踏出了前往宇宙的旅途。   一離開突出地球的港口,感受到自己踏上旅程也是眨眼間的事。還靠港與地勤設備相連時完全沒在意過的問題,一啟航後馬上排山倒海襲來。   總之就……嗯,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我也算有點大意了。以為到爆發全面爭執前至少會有那一點,一丁點平靜的時間。   但是說穿了,根本沒有什麼時間。   我當然預料到狹窄的船艙內會非常擠,然而我已習慣人擠人。畢竟所謂的社福機構就是密集狹窄的集合式住宅,擁擠的公共餐廳,最後還得加上慢性過度收容這種已無法解決的困境。   真要說起來,打從我在日本出生的瞬間,人擠人就是我必須面對的課題。   所以我承認,我因此輕視了現狀。當初聽到一上宇宙就得被迫與他人在狹窄空間內生活時……我天真地以為我能忍耐。   看樣子我還挺缺乏想像力的。   名為宇宙船的擁擠密閉式空間著實是個惡夢,如果再從我們是以貨物的地位搭船來說,簡直在接受懲罰。舉個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例子來說,光是這裡的床,就足以讓我想念起待在公共社福機構裡的日子。   人工重力令人不適的程度,遠超越三半規管能忍受的極限。   另外看到除臭裝置運作,顯示出「目前空氣正常」也讓我不爽。因為正常並不代表清淨。   看來只要沒有馬上發生問題,就等於沒問題了——我打從心底認同黑人用「奴隸黑船」來評論目前的處境。因為成千人擠在一起呼吸出的氣體經過半吊子的循環,實在是噁心到沒有其它例子能形容。   更慘的是,還伴隨著噪音。   不,我不是指那個白噪音。那傢伙雖然是讓人頭痛的禍根,但更惡毒的是一啟航後便開始傳來,名為「莫札特」的曲子。   起初還覺得這陣氣勢磅礴的音樂挺不賴的,可是成天到晚都得聽的話就不一樣了。在本來就夠不舒服的狀況下被迫聽這無限循環的曲子,心中必然會湧現殺意。   和我一起搭在船上的傢伙們當然有同樣的感受,進而想破壞擴音器更是無需多提的現象。無論是誰都想痛扁臭傢伙一頓,不是嗎?   不過,訴諸破壞的衝動卻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令人傻眼的是,商聯人竟用上軍用裝甲還啥的來保護播放音樂的擴音器。不只如此,還設計成一旦遭受攻擊,音樂會變得越來越大聲。也就是說,這是個只要我們越敲越打,音量便跟著增加的美妙系統。   在船內被莫札特的曲子嚴重淹沒後,若不是船長把握狀況再調整擴音器的音量,所有人險些都得失眠了。這未免太過分了吧?雖說要上宇宙前再三接受了風險評估,我覺得不會有人料得到宇宙船內的生活竟如此艱辛難熬。豈不是狠狠擺了我們一道嗎?   好想早一秒降落到行星上。我懷念真正的重力和正常的床鋪到快受不了了。   儘管我這麼希望,TUE-2171卻才剛通過航路的中繼點。在這種狀況下,只有我和其餘四人被稱為K321單位的成員接受鮑金提及的新式教育課程,讓情況徹底惡化。   當所謂的教育課程被翻譯機翻成五種語言,化為錯綜複雜的噪音環境下,竟得被要求背書死記,讓我懷疑是瘋了不成?直到我更改收音器的設定,讓聲音直接傳進耳中為止,我都想頒顆勳章表揚自己竟一路忍過來了。   原本腦袋已昏昏沉沉,說穿了根本如同渾身倦怠般不適時,再加上填鴨式教育的洗禮,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爛透了。   硬要說的話,這很像熬夜過後的感覺。不過強烈睡意和身體疲倦的程度,卻根本難受得無法可比。   最後致命一擊來自船內的飲食。一言以蔽之便是「粗糙劣質」。那種方便在無重力空間進食的管狀食物還沒關係。畢竟是在宇宙上吃,被說這才是正常的我能接受,也能容忍。   問題在於內容物。   聽到缺乏變化,又只有一種口味的話,我至少會希望味道嘗起來還行。沒想到這竟是能爭倒數一二名的玩意。   根據號稱擁有完美營養比例的外包裝上顯示,商品名稱叫「大滿足」。以數國語言大大印刷這個字眼在上頭。我真想問問這傢伙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在哪裡找出一點滿足的影子。   如此慘烈的飲食生活,加上逼著我們在密閉環境下接受教育課程,形同受了三層苦。我這種正常人因此累積的壓力,實在嚴重到無法估計。   連我都成了這樣,累積龐大壓力的一群人被塞在狹窄船艙內的話,相信會發生問題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空氣悶死啦。欸日本人,開一下冷卻機。」   「不然就是想出讓擴音器閉嘴的辦法。」   「我舉雙手贊成,來想點辦法吧。我已經想殺了莫札特想到腦袋快瘋了。」   當我和黑人邊稍稍抱怨,在船艙內安穩度過短暫的自由時間時,白噪音來找碴只能說是某種必然。   「住手好嗎。開什麼玩笑啊,你們還學不乖,又想把擴音器弄得更吵?」   她是在鬼叫個什麼勁?我們才不會動手,連玩笑都分不出來?我才想問她是在開什麼玩笑哩。   「唉。」黑人邊嘆氣,邊開口道:   「英國人,要拜託別人也該有點誠意啊。」   「完全同意。」   展現出禮貌行嗎——我補上這一句。   「哦,這樣啊。那麼,我親愛的蠢紳士們,恕我失禮,能否請你們別做蠢事呢?」   雖說是透過翻譯機,仍明顯聽得出這番話是在譏笑。更重要的,真正最重要的是,那傢伙的表情讓我超不爽。   她侮辱和鄙視人時面不改色的模樣,我實在看不下去。   「閉嘴,白種垃圾。若論吵雜程度,妳和擴音器半斤八兩。」   火氣被激上來的我不屑扔出短短一句話。   只見那傢伙頓時錯愕地按住耳部的收音器,接著表情瞬間變得火冒三丈,噴發出來。   「你才給我閉嘴啦日本猴!」   現場氣氛一觸即發。   在我心想乾脆直接出手揍飛她讓她閉嘴時,突然有隻手輕輕放到我肩膀上。   「……目前溫度你應該還能忍吧?沒必要硬和她起衝突。」   「你可以別管閒事嗎,瑞典人。」   「我當然很想這麼做,但希望你看看時間。上課時間到了,不快趕去不行。」   TUE-2171是艘貨船,因此本來不會那麼貼心準備會議室這種地方。然而也不知算幸運或不幸,在長期被用來當成搬運YAKITORI的船以後,似乎有人想到該設一小區來加以利用。   多虧如此,我們被迫不斷接受無聊透頂的課程。   「我是教育AI馬格斯,讓我們像平常一樣開始上課吧。」   機器的人工聲從耳邊的收音器傳出。與其同時聽英文、中文、瑞典語、日語翻譯和原版混雜在一起,像這樣各自戴著耳機來聽好多了。   也許是螢幕照出的亮光或室內關燈的緣故,令人格外想睡。再加上重複播放的課程內容同樣足以使人安眠。   畢竟都是把一些聽一遍就懂的內容不斷重複,幾乎沒什麼新鮮的。看樣子所謂的基礎指導課程,似乎不願意教我們什麼有用的事。   譬如說,商聯目前和複數個所謂的列強勢力關係複雜。簡單來講,列強就是指可能掌握宇宙霸權的存在。然而實際上,宇宙形同廣大荒漠。或許是我們居於狹窄行星上,才會認為列強間也會彼此爭奪領地。其實在宇宙中,列強們一致認為戰爭「太貴」,通常都是演變成冷戰狀態。   一邊避免正面衝突,一邊搞大殖民時代。一旦發現像地球這樣沒有「統一政權」的行星,就會演變成先搶先贏,各方之間處於激烈爭搶狀態,導致紛爭頻傳。因此才會找來像我這種非「商聯市民」的地球人來居中緩頰。   到目前為止,就我理解的範圍內,眼下似乎有三個主要勢力對商聯而言是對手……可是老實說,無論何者,我都無法理解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儘管要求進一步的說明,徒有其名的教育AI馬格斯也根本回答不出所以然。   我們這邊除了單方面背誦它如機關槍說出的字句以外,沒其它事能做。   「YAKITORI被賦予的使命就是在行星地表上的戰鬥應對。商聯艦隊司令部為了應對發生於行星上的狀況,嘗試摸索任何可能解決方案,而YAKITORI作為其中一種方案,備受矚目。」   講白一點就是替死鬼。商聯那群高貴的商聯人並不喜歡行星的樣子。看來把這種又髒又累又危險,俗稱3K產業的工作丟給自己以外的人做這點,無論是商聯人還是日本人都不變。   啊不對,搞錯了呢——我不禁自嘲起來。畢竟比起來的話,商聯人還算公平的。既沒有強迫他人去做,也會支付應得的酬勞。   另外再提一點就是,鮑金那傢伙也還算老實。到目前為止我聽這個AI說明的事,都已經從鮑金口中聽過一遍。   鮑金也好,商聯人也罷,即使沒辦法喜歡上,最底限似乎都算能夠容忍呢……說是這麼說,這種課程還是讓我懶得要命。   不,課程本身的確麻煩得要死,但更讓我感到無意義的其實另有更根本的理由。   船內瘋傳一種風聲,就是火星上似乎有所謂的「記憶拷貝裝置」。與其說是風聲,已經半像是公然的事實。   就連直接找船員問,他們也承認確有此事。   聽說只要使用那套在火星上的設備,就能將必要的知識直接拷貝進腦內。也就是說,根本不需要苦苦死記硬背,去到那邊再好好把知識都塞進腦袋就好。明明要是早有那種東西,當時我準備考試就能更順利了。   到後來,我們這組甚至淪落到在通道上巧遇其他單位的人,都會被「做白工辛苦啦」這樣稍稍同情。   「從軌道上的登陸作戰,主要分為三階段來進行。」   例如這段一開始學時還算新鮮情報的戰術指導,在不斷重複下也成了已知的知識。我輕輕打了呵欠的同時,視線隨意往螢幕上照出的影像望去。   相信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這樣吧。   「第一階段為入侵軌道。先由商聯艦隊突破敵方防禦,鞏固通往行星的路線後,便會下令開始執行軌道入侵作戰。」   一顆疑似行星的全像3D圖浮現後,看似商聯所屬的艦艇開始在行星軌道上布陣。   簡單來說就是要卸下YAKITORI前的準備吧。   「第二階段為準備砲擊。然而依據戰時交戰守則和戰局狀況,這階段偶爾會遭到省略。」   只見在3D圖上的商聯艦艇往行星發射出什麼,還包含之後類似敵方抵抗,想阻止降落的畫面。老實說,我不相信事情能進行得那般順利。無論是教科書上所寫的,或是教育AI的描述和說明,都不過是理論上說得通罷了。   講白點就是紙上談兵。   要是盲信而到時倒大霉,只能說是傻瓜,只能說是自找罪受。要是輕易相信,同樣會輕易遭受背叛,這是理所當然的真理。   完全不懂我心中在想什麼,教育AI馬格斯平靜說下去:   「到了最終階段時,每員YAKITORI將透過航行於軌道上的侵襲登陸母艦TUF—32型的發射裝置,在TUFLE包覆下朝行星方向發射。」   TUFLE是指由三種保護零件組成的單人座蛋殼型登陸支援裝備。YAKITORI便是得搭入相當於蛋黃的位置,被取了「兵艙」如此誇張名字的部位裡。   當然光聽說明就能知道,裡面肯定又窄又悶。畢竟比這艘貨船的床來得更窄,結果可想而知。   好,關於蛋重要的蛋白部分,填塞著成分因商聯軍指定軍機為由而沒有曝光的保護果凍,一層薄薄漆黑蛋殼也將於登陸大氣層時破裂。不過據說即使破掉後,蛋殼仍會保護著蛋黃……大概吧。   根據商聯的管制AI解釋,YAKITORI的安全已經確保。實際出事時的抱怨均被認定為「個案」。   如果這些是事實那就太棒了。真的。該說幸還不幸呢,但具備正常智慧和理性的我抱持著稍微不一樣的看法。   若反過來看這個號稱零抱怨率的口號,有可能是那些想抱怨的人都死於發生在TUFLE的問題中。   不是常言道死無對證嗎?   「運用TUFLE的登陸作戰大幅降低了YAKITORI的損耗率,將以往的八成被擊墜率減少為四成,可謂是讓損耗率減半的豐功偉業。」   ……從字面上的全軍覆沒,改善成為軍事上的全軍覆沒。   垂頭喪氣的我們,共五人嘆出的氣形成的沉悶氣氛籠罩室內。然而,不懂得看氣氛的教育AI馬格斯毫不在意地繼續用人工聲音接下去:   「以上,本日的授課到此結束。之後按照標準教程,鼓勵各位到下課前彼此進行自由討論。」   此話一出後螢幕轉暗,教室內燈光也亮起。這代表著我能看得見根本就不想看,身旁這群妙鄰們皺起眉頭的困惑表情。   籠罩著濃濃尷尬氣氛的室內,我毫不理會地盯起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動嘴咬它們究竟有沒有幫助排解煩躁?   根本無所謂好嗎——在我這麼搖搖頭前,中國人又維持起現場氣氛。   「在上課途中收到要我們聊天的命令,不管多少次都讓我不習慣呢。」   這句語氣有點傷腦筋的話,內容空洞乏味。   大概只能算是回想起在中國時的生活而浮現的感想吧。現在麻煩的是,儘管這話題對我而言如同掀舊傷……看到那種懷念起爛學校生活的傢伙,倒真的挺刺眼的,想裝成若無其事都費了我好大工夫。只不過,這也成為大家開始交談的起因。   「這只是要我們大家彼此確認『懂了沒?』吧?和在學校做的事都一樣喔。」   這麼簡單的事還用問?英國人再度囂張起來。   大概是在自誇自己受過教育吧?真是個讓我難以忍受的傢伙耶。無論是不選邊站的中國人也好,這個白種垃圾英國人也罷,我通通看不爽。   心想怎樣都沒差的我暫時沒去管,一心祈求這段時間趕快過去。一旦上課時間結束,接下來只需把名為三餐的飼料狼吞虎嚥下肚,就到了自由時間。我默不吭聲,思考起這些事情。   「日本人,不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喔。就算只有稍微也好,請你也加入討論。畢竟我們之後得共同努力合作。」   瑞典人這番話讓我皺起眉頭。   本來一而再再而三聽他滿口胡言就讓我挺感冒,現在我終於快忍不下去了。共同努力合作?這傢伙瘋了不成?   我為了表達難以接受而朝他瞪去,沒想到這傢伙竟毫不退讓瞪了回來。   看樣子他是認真的,實在夠令我傻眼了。   「我沒打算扯你們後腿,然後同樣不被扯後腿的話,應該能處得很好。」   我的話似乎打動人了,只不過不是皺眉頭的瑞典人,而是突然笑出聲來的黑人。   「日本人講話總是那麼痛快,我喜歡。這種做法才公平啊。」   一說完,這傢伙便伸出手來。   「你就直接叫我泰隆吧。」   只要不過度干涉,彼此都懂得各自分兩的話,我也沒拒絕的理由。心想這傢伙的話或許還行,我也出手回握。   「叫我伊保津……還是照你那的習慣,直接叫『明』吧。」   「多指教啦,明。很高興似乎能和你處得不錯。」   「是啊。」我笑道。   「如果這種關係你們能接受,希望也讓我湊一腳呢。」   「中國人?」   「剛才自我介紹過了吧,我叫紫涵喔。假如不好唸的話,發音不用太標準也沒差,直呼我的名字吧。比起中國人這種籠統的叫法,這麼叫更添幾分親近感對吧?」   插嘴的是厚臉皮的中國人。見她伸出細瘦手臂,面不改色要我們也和她握手,她的神經實在大條得令我吃驚。這傢伙外貌和善,內心卻不曉得在賣什麼藥。天曉得一旦和她握了手,會不會被奪走什麼哩。   「抱歉啊紫涵,我和妳彼此都不熟,妳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聽了我這句再三讓步後的話,中國人雖微微蹙眉,依然禮貌地回以一笑。   對,就是這副假惺惺的表情!實在光看就作嘔。新興先進國的傢伙們腦袋裡究竟在想啥啊?   「那麼為了加深彼此的情誼,何不讓我們一同去吃頓飯呢,就這麼辦吧。」   聽到瑞典人邊站起身邊口出戲言,我一臉傻眼指正他:   「你說加深情誼?就憑那種東西嗎?」   「共患難正是通往團結的第一步喔,日本人。」   喔,原來如此,意思是要我們一起分享悲慘的體驗嗎。只有在這件事上,我會願意和那個令人不爽的英國人一起分享。只不過,英國的飯菜出了名難吃。雖不是在學泰隆的話,但實在很難說公不公平啊。   於是乎,我和不愉快的室友們像在宣稱是命運共同體般,一起移動至TUE-2171內的餐廳區域。   不愧是目的主要放在大量堆積YAKITORI的貨船,在所謂的餐廳區中除了擺放著數台用以獲取膏狀食物,類似販賣機的機器外,大概只剩下固定在地面的桌子而已。   要我們按照時間進房,排隊等飼料發下來的意思。   「……味道還是一樣糟透了呢。」   很難得的,我甚至願意同意起英國人這句話。   能讓尖酸刻薄的英國人閉嘴的味道。本來我若為了讓這個白噪音閉嘴,不惜犧牲任何代價……只有這些食物我受不了。   連社福機構內的食物都比這裡來得好。   即使想默默將這些玩意兒硬吞下肚,都礙於令人噁心的黏稠程度,吞下前非得咀嚼個兩三口。一種媲美拷問的用餐。   無論哪一桌都沒有例外。除了我們這單位之外,眾人都一臉黯淡地默默吞進食物。想要持續忍受這種苦行根本不可能,於是為了轉換心情,通常會找旁邊的單位搭話,或被對方搭話。也算是種由難吃餐點促進的交流。   今天找我們搭話的是名忍受不住餐點的男子。   「味道依然難吃得要命,另外還加上爛透的招待!實在閒得發慌。你們那單位有沒有啥殺時間的辦法啊?」   「就是船內大夥都知道的啊,有那愉快至極的課程等著呢。另外最近還開始喝起茶來,你們那如何?」   男子聽了泰隆的酸言酸語後笑了好一會,才開口繼續說下去:   「抱歉抱歉,沒想到真如傳聞那樣。我們這通常都為了沖刷掉『大滿足』的味道邊喝點茶,邊看著機器上存放的影像記錄,還挺殺時間的喔。」   畢竟只有在看影像時才能多少忘記莫札特呢……這傢伙苦笑著補充。原來如此,若能夠稍微不去想起那永無止盡播送的煩人音樂,這麼做或許不是件壞事。   為了感謝聽到件好消息,我輕輕點頭致意。   「另外還有每天能免費和地球進行視訊通話一分半鐘的服務。雖然時間很短,我都會和家人連絡。被我嬸嬸碎碎念是很煩沒錯,但能讓我那些弟弟們知道我過得還好,精神也會提振不少。」   「你們都不通話嗎?」隨口這麼問的傢伙是傻了不成?為何非得做那種事才行?   「待在這種環境,悶都悶死了吧?」   當我心想悶是悶沒錯,不過就算和家人見面也一樣的下一秒,大大吃了一驚。因為一看之下,泰隆竟以一副男子所言甚是的態度點著頭啊!   「的確,能通話的話倒可以試試。」   「喂喂喂,看樣子你們沒在用嗎?真浪費耶。誰願意把名額賣給我?」   我難以理解竟有人想要更多和家人碰面的時間,更甚至不惜花錢?   「你肯出多少?」   聽了我受好奇心驅使的提問,這傢伙輕輕搖頭提醒道:   「欸欸兄弟,可別你自己沒在用就故意賣我很貴啊。我這可沒有啥非買不可的理由喔。」   的確,我並不需要這種機會……好啦,接下來該怎麼辦哩。由於我不清楚價值,實在有點難。   話雖如此,機會一天只有一次,所以等同一天的價碼吧。   商聯這幫傢伙很守規矩地,在往火星移動途中也算成「根據契約進行的移動」,所以都會付我們工資。儘管在結束訓練前並非多大的數目,仍很守約地轉帳進當時一簽完契約就開設好的電子戶頭。   「三天分的機會換三天分的薪水如何?不然三天分茶葉也行。」   「太貴了,想都別想。」   看他一副傻眼從位置上起身的模樣,應該是沒希望了。看樣子我真的開得比市價高吧。話雖如此,我也沒有說什麼都得賣的道理。假如見家人是義務的話,我或許會不惜付錢讓別人代替我。但既然不是,我就沒有迫切到非賣不可的理由。   當我作罷並準備重新展開名為用餐的拷問,同桌傳來一股聲音。   「打個岔行嗎?」   「怎麼啦,泰隆?」   「有沒有誰願意賣給我?我想聽聽我兄弟們的聲音。當然,可別像剛才明開的那種荒唐條件喔。」   聽泰隆提出交易的意願,桌邊成員中的中國人馬上有了反應:   「我賣你,就當你欠我一次人情吧。」   「不能用錢買嗎?」   「不,除了人情債以外我不會賣喔。」   泰隆煩惱一會,小聲嘀咕道:   「……欠中國人人情實在很可怕啊。」   這話說得對極了。   換作是我,同樣不想欠摸不清底細的傢伙任何債,更別提成天只會隱瞞自己主見的這傢伙了。   「表示你不需要嗎?」   「猶豫是猶豫……但還是想要。就算之後的代價肯定不小,仍算是場可以接受的公平交易。」   聽到這,我忍不住開口問:   「泰隆?你是認真的嗎?」   「我偶爾也想和故鄉聯繫,跟兄弟們打聲招呼啊。不過這得看通訊室的時間怎麼排了,希望我的自由時間能剛好和北美時間對上啊。」   「北美時間?」   「不是吧,這邊和地球有所謂的時差好嗎。」   「這倒也是喔。」我回以苦笑。真要說的話,我沒有再三提醒他的義務,是這傢伙自己欠下的人情債。   也不是我管得著的事。   所以說,我專心吃起如同在拷問舌頭的食物,最後將勉強嚥下肚的管狀食物容器扔進回收箱。   我很慶幸這裡只要用完餐,就不強迫人一定得集體行動。   話雖如此,能做的事卻不多。不是先一步回到被分配的艙房,就只能去擠得跟狗屎一樣的「交誼廳」讓耳朵被翻譯機流出的多種語言洪流凌虐,聽聽小道消息而已吧。   我曾試過去交誼廳幾次,但那真不算什麼好經驗。消息淨是些毫無根據的空穴來風,反倒越聽越累。   就結果而論,儘管非我本意,我還是和同房的傢伙們一起行動了。   即使沒到五個人手牽手去散步那樣和樂融融,仍然讓我不爽。不過,今天稍微有了變化,因為其中一人——泰隆在途中突然掉頭往其他方向去了。當我猶豫該為少了稍微正常點的傢伙導致爛人濃度提升煩惱,還是該為人數變少感到高興時,這傢伙在我面前揮了揮手,往通訊室走去了。   瞧他踩著輕快哼歌離去的逍遙背影,證明他是打從心底期待著吧。雖然我實在搞不懂他為何能那麼開心啦。   假如家人的存在當真那麼美好,為何在學校時還要再三洗腦我們這種觀念啊?   我根本不想回憶起父母的事。搖搖頭回到船艙內後,我稍微想了一會。假如那傢伙當真能在和家人見面的苦行中找出快樂,下次我也許可以試著用正常市價或一次人情把我的時間賣給他。   儘管我絲毫搞不懂這東西為何有市場就是了。   「真是的,家人這玩意當真那麼重要嗎?」   回應我嘀咕聲的是中國人。   「……重視家人這件事本身並不是件壞事喔。」   她難得表達意見後,隨即又小聲加了一句:   「能夠重視家人的時候或許該重視,不過也不能無條件斷定一定是件好事呢。」   我聽了嗤之以鼻。   表面上陳述了自己的意見,事實上卻是牆頭草兩邊倒。   「妳說話還是跟嘴裡含東西一樣,不清不楚的耶。」   然後,會被我這句話激到的人早已決定好了。   「是她心思比你這個野蠻人細腻啦,懂不懂啊?」   白噪音的代名詞英國人。這傢伙大概永遠不會滿意我的用字遣詞。而很巧的是,我也對她的講話態度很不爽。   就算中間隔了層翻譯機,不爽的東西就是不爽。   「這樣只能說是高貴的野蠻人吧。比起謊話連篇心又黑的傢伙們,我的心美多了好嗎。」   「你們兩個別吵了啦,每個人體內不都同樣有顆心嗎?」   我是該承認,瑞典人的幽默感真的不錯。   的確是都有顆心沒錯。   豪華旅程,豪華餐點,還附贈愉悅的夥伴們,真是次棒極的宇宙旅行啊。我真是打從心底感激商聯,難怪這趟坐去火星也有薪水領,畢竟這可讓我瞬間明白了是用錢彌補這些痛苦。如此美妙經驗上哪找?   「假如是因為你們吃的東西不同所導致,拜託老實承認喔。」   最好是不同啦——這傢伙看準現場一片沉默,輕拍雙掌。   大概是在示意事情告一段落時的習慣動作吧。   「既然我們都上了同一艘船,好好相處吧。」   「好好相處?」   「少跟我開玩笑。」我決定稍加駁斥。想好好相處是瑞典人的自由,但要求我也要好好相處就不一樣了。這是很正常的反應吧。   「我不會扯後腿,同時也不會抱任何期待,你們也別要求我什麼了。無緣無故受期待真的很煩。」   終究是別人,不是自己。   「讓我們彼此保持適當距離吧。」   「我從以前就覺得,你實在很見外耶。你們亞洲人都是這樣嗎?」   瑞典人這愣愣的一問,我不禁嘆了口氣。   到底,為什麼,能夠相信別人?不過,我也不是想到處樹敵,只要不是那種搞不清自己幾兩重的大蠢貨,我多少能夠理解。   「信用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爭取的。」   最不能信的就是那種叫人相信他的傢伙。   天經地義的道理。   「只要不背叛的話,這種態度也沒關係呢。」   「紫涵?」   瑞典人一臉意外看向中國人,不過我並不打算繼續聊下去。   老實說,價值觀相差太多,光交談都疲憊不堪。   「總而言之,我們別造成彼此的困擾相處下去吧。」   「你們說是吧?」丟下這句後我便結束議論往床上撲去,然後注意到刺耳的聲音。儘管不是震耳欲聾的大分貝,依然是永無止盡的音樂。   就是莫札特。   無論是讓我聽了火氣就上來的音量,還是與我心情正好相反的輕快曲調,真的越聽越不爽。   不知是誰傳出的風聲,商聯人似乎是為了鍛鍊我們的抗壓性,才故意用這種近似拷問的做法。本來我在剛上船時還對這種接近妄想的假說不以為意,現在卻真的考慮起這種可能。   真的,不爽,到了極點。   「莫札特真的煩死人了呢。」   聽了我的抱怨,中國人開始秀起她沒用的知識。   「我並不討厭《費加洛的婚禮》,但我認為,要是就寢時間前能暫停莫札特的曲子那就更完美了呢。」   妳說得很對,然後你們幾個順便一起閉上嘴會更完美——邊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任憑床鋪和睡意擺布。   抵達火星前的旅途仍長得令人生厭。   第三章 『火星』   烤雞們都確實地烤得金黃酥脆。   ————————————————   「廚房」公關負責人   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管轄星系   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拔訓練設施(廚房)   聽覺成天到晚遭莫札特摧殘,味覺則持續被強塞「大滿足」,我究竟撐過了如此嚴刑拷問幾天幾夜?我唯一記得的,只剩三天之後就不想繼續數下去這件事,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想再回憶起來。   我苟延殘喘地降落到火星太空站。   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為了博取同情才裝可憐。看樣子,商聯所謂「在正常的船內環境度過愉快的貨物生活」,就連已經習慣遭受最底層待遇的我都忍不住哀號。   連原本格外精神充沛的白噪音都是如此。雖說看到她那張過度端整的臉扭曲讓我多少舒服了些,但看到泰隆那傻瓜滿臉倦容嘀咕的模樣,連我都變得有氣無力。   「鮑金那傢伙……可沒提過這種事啊……」   臉色蒼白的泰隆漏出的抱怨由於太有道理,我沒辦法否定。   相信被塞進貨船裡的所有人都抱持著類似的心情。不只聽覺、味覺,要是連視覺上都得看臭臉,就算是我也受不了。不過很幸運的,並非所有人都是這副德性。例如和我同房的瑞典人就習慣不讓表情外露,大概稱得上和善吧。   另外很不可思議的……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或許有個傢伙是真的沒事。   只有那個深不見底的中國人實在有點詭異。   想到這我搖了搖頭。旅途中那些枝微末節的小事已經沒關係了,重要的是終於從密閉空間獲釋的事實。   TUE-2171在火星的軌道電梯及複合式港灣設施靠岸,是在船內正要吃午餐的時間帶。一收到船已抵達的通知,我二話不說把「大滿足」往垃圾桶裡扔。   「登陸」這個詞充滿魅力,其它事情怎樣都好了。途中船長雖透過船內廣播說了些登陸後簡單的步驟,早已迫不及待的我根本連一半都沒聽進去吧。   我差點快得到行星依存症了。要是貨船上有窗戶的話,我肯定每天都貼在旁邊尋找火星的影子。代表我真的是,一心只想,只想快點下船。   能相信嗎?連船艙門打開的期間,都彷彿像是度秒如年。   某種意義上——不,直話直說,我不焦躁都難。   我稍微像樣點的未來才要從這裡起步,若說不感慨是騙人的。告別原本那該死的世界,往能描繪美好未來的世界邁進。   當我們一群人魚貫下船,是由身著和在地球宇宙港上一分不差的制服,當地港灣的職員們迎接我們。   經驗所致,我實在容易對於身穿制服的傢伙產生厭惡感。但是不得不說這邊的傢伙們至少懂得什麼叫「工作」。   與其動口不如動手……這麼說倒也不太對。這些傢伙會為了帶路開口出聲,透過耳邊的收音器翻譯,將爭先恐後衝下船的人潮逐漸整理為有秩序的隊列。   在順勢行動下,眨眼間便整隊完畢。   「很好,現在開始進行移動,切記跟好引導人員。」   幾名男女職員手拿旗子揮舞,催促我們往他們那邊去。當我發現光靠如此舉動,就讓原本如一盤散沙的群眾整齊動起來,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心情不錯啊,明。」   「很難得看到事情進行得那麼順利吧,真是個好兆頭。」   「我有說錯嗎?」我一笑著這麼問,泰隆也點頭表示同意。沒有產生混亂或爭執,理想中的第一步莫過於此。   「等等,你們是K321對吧?」   當我打算跟在其他傢伙後頭走,突然被人攪局。把我和其他傢伙們叫住的是旁邊一名港灣職員。   「你們往這走。」   在前方職員催促下,我們被帶往位於和其他下船者不同的方向,一處由多間小房間並排而成的區域。引導人員這時低頭看起自己手中的儀器,重新確認一次。   當我心想這傢伙未免謹慎得太詭異時,他往其中一間房間靠近,禮貌地敲了門。等到裡頭傳來反應,這傢伙可說彬彬有禮地打開門,同時動起下巴催促我們快進去。   雖說這態度有點囂張,倒也沒到想動手揍人,回瞪一眼就當扯平了吧。等到確認這職員離開視線範圍後,我才重新看向室內。   等著我們的是,鮑金的詭異笑臉。   「歡迎光臨啊,K321單位的各位!」   只見他誇張地大大張開雙臂。   除了乖乖回禮的瑞典人以外,我們這的所有人都用看到可疑人物的眼神瞪著他。在多雙視線注視下雖不能算如坐針氈,鮑金仍不改他的輕薄態度。   「千里迢迢的辛苦各位啦。歡迎來到火星航站!」   透過收音器翻譯出的聲音被轉變成和他本人一點都不像的柔和女聲。儘管如此,還是能馬上聽出鮑金用吊兒郎當的態度在說話。   「很慶幸能再度見到各位。」   自顧自點頭的這傢伙似乎在展現友好。我們當中除了面露假笑的中國人以外,連瑞典人看了都一臉困惑。   你知道嗎鮑金,你的眼神超嚇人的,看過來的視線也有夠詭異——我還是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這時我恍然大悟。   原來我無論如何都喜歡不了中國人的理由就在這。那傢伙和鮑金都是一丘之貉,滿肚子似乎藏著如何利用別人的壞水這點十分相似。假如說鮑金是壞心大狸貓,中國人就是小狸貓?我默默在心中咒罵起來,這類傢伙就是常靠真相掩飾謊言才會那麼難搞。   雖不知該不該用「雁過拔毛」來形容,反正就是這類人。要是對他們的話囫圇吞棗,肯定危險之至。話雖如此,鮑金目前還算挺誠懇的。   當我正猶豫該不該多聽鮑金說話來判斷出他的底細時,他同樣想開口說出詞藻華美的重逢賀詞。然而很不湊巧的,一陣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正想發表的冗長發言。   正確來說的話,這門敲得該說粗暴,或其實該說只隨便敲了一次。而就在注意到聲響的鮑金轉過頭,要開口應門的瞬間——   也不等室內的回應,一個傢伙擅自走進室內。   說真的我沒多大興趣,只是照著惰性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瞄去……頓時嚇到愣住。   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狗,一隻大狗……不,不是狗。   腦袋一團混亂,不知該如何表達,但總之不是我所認知的狗,是其他種難以言喻的狗……雙腳直立步行的……狗頭生物。   假如不是我聽錯,我感覺自己聽得懂牠說的話。   還戴在耳邊的收音器中仍然傳來柔和女聲,說了「廚師,有空嗎?」。   接著那傢伙瞪大眼睛注視起我們這邊,一眼掃過室內後,從口中吠……說出:   「唔……看樣子打擾到你了。等你忙完再通知一聲吧。」   這次應該也不是我聽錯。   只見外觀與人類相差甚遠的生物隨意揮了揮手,緩緩轉身離去。我不曉得該作何反應……等到犬型生物的背影一消失,我忍不住對鮑金使了個質問的眼色。   「那是怎麼搞的?」   「就算你這麼問,不過是名商聯軍系氏族的武官啊。雖然還有艦隊士官等各種頭銜……其實形同我們的飼主啦。」   「你說那個?」   「沒錯啊。」鮑金的回覆讓英國人狐疑地皺起眉來。   「和我在地球上看到的照片差太多了。商聯人應該是種由雙腳步行的貓科哺乳類動物形成的種族才對吧?」   「商聯是由多數種族形成的氏族構成。生活在地球上的各位或許難以想像,實際上甚至連加盟種族都非常多元。總而言之,只要記住在火星上除了人類以外用雙腳步行的哺乳類便為商聯市民——地球人口中的商聯人就夠了。」   「這樣懂了嗎?」鮑金這一問,似乎陷入混亂的瑞典人回應:   「這……該怎麼說呢?」   見他的嘴欲言又止地扭動,或許是想說出真心話?雖然不關我的事啦。   「現在的商聯人可說與地球的智人種十分相似。當然,我明白在生物學上仍是不同物種……」   要不是瑞典人用了「生物學上」這種拐彎抹角的說法,我恐怕會完全同意他的說法。   我明白一旦來到宇宙,包含商聯人在內,必定還會與其他宇宙人接觸。只是我預料的是截然不同的相會。   要說我誤認為會是更具戲劇性的相會也可以。   畢竟我和其他的傢伙正是為了成為拿命廝殺的傭兵,才會離開地球。當我們終於一同來到宇宙,緊張兮兮地心想到底會出現哪些牛鬼蛇神時……結果冷不防現身的竟是隻揮手說「等你忙完再通知一聲吧」這種人情味十足的狗,是要我做何反應?   「唉,那就是我們的主人嗎?沒想到人類竟然會被狗養啊。」   「根本反過來了吧?」聽了泰隆半開玩笑的抱怨,我也面露苦笑。   這傢伙畢竟是美國人,雖說已經沒落,美國境內仍埋有廣大資源。我不是在挖苦他,我想以前他周遭的環境肯定夠這傢伙養頭寵物才對。   「如同Mr.泰隆所言,他們是地球地持有者,但要說是主人就不太通了。假如要講求正確性,最好還是訂正一下,畢竟他們本人沒什麼自覺。」   「沒自覺?」   大概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吧。而聽了泰隆近乎神經反射的回問,鮑金曖昧地笑著開口:   「他們是受全宇宙公認,有權管理地球的人。若說得簡單些,他們是持有主權的老闆,不過在他們心中,大概只覺得自己在窮鄉僻壤買了棟投資用的公寓吧。」   喜歡舉這種根本讓人聽不懂的例子難道是鮑金的興趣嗎?我於是搖搖頭,插嘴說:   「鮑金先生,難道你就不能說得更清楚點嗎?」   比起故弄玄虛,滿嘴狗屁道理,我最想聽的是結論,結論好嗎?   「……用最簡單的例子來說,他們認為地球就像家一樣。」   又在舉例子了——我朝他露出傻眼表情。而令人不爽的是,鮑金一看到我的臉,竟邊嘆氣邊接著說:   「各位難道是那種連自己體內的每一滴血都要強調所有權的類型?」   「是又怎樣?」   「相信就算是執著於所有權的人,也不會感到『擁有』存在於家中的微生物對吧?」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拐彎抹角耶,可以直話直說嗎?」   我已經受夠這種故意讓人產生誤會的傢伙。愛咬文嚼字耍嘴皮子的傢伙永遠都不會講真話。就算如我這種正常人,忍受度依然是有極限的。   我過去已經被這招玩弄太多次。雖說鮑金這傢伙到目前為止姑且算老實……但能忍耐的事依然有個限度。都千里迢迢上到火星還得被騙?開什麼玩笑啊?   「嗯……這樣你們聽不懂嗎?」   「這不是懂不懂的問題。鮑金先生,我呢,是想從你口中聽到結論。」   接著我用一絲僅存的敬意,再次對他強調:   「你懂嗎?我要的是答案。」   雖然不太符合我的個性,不過看著這傢伙的雙眼實在讓我靜不下來。即便如此,我還是直直瞪著鮑金的臉,不許他再狡辯下去。   是鮑金幫助我離開社福機構,這點我當真很感激他。可是一碼歸一碼,我們擁有聽見真相的權利。   「想聽嗎?」   這個問題與其說在問我,更像在問其他人。而他們的反應竟大大出乎我意料。   「老實說,明他說得很對。我無論如何都想聽聽看,鮑金先生。」   「我和他們兩人同意見,可能的話也想請你告訴我們。」   泰隆最先回應,瑞典人也同意。至於女人那邊——我的天啊!她們竟然深深點頭耶!英國人,明明要是妳平時也能這樣就好了啊!   在確認包廂內所有人都想知道後,鮑金露出一臉莫可奈何的表情。   「真的想聽嗎?」   根本無需多問。所有人再度點頭,等待鮑金繼續說下去。只見他不情不願,甚至還像難以理解我們似地無奈搖頭後,才終於緩緩張口:   「……講白了,我們根本沒被他們看在眼裡。對一般商聯人而言,地球上的原生物種跟一輩子不會聽過的化學物質沒兩樣。換句話說,就代表了完全提不起興趣的對象。」   毫無興趣,漠不關心。這些詞背後的含意我再清楚不過。既然絲毫不在意,表示對我們不會產生善意或惡意。   難怪鮑金會用「沒什麼自覺的主人」來形容那群傢伙們。我差點忍不住笑意,商聯人根本對我們不屑一顧嘛。   原來如此,這的確難以啟齒啊。   不過同時,我也接受了事實。宇宙人並非對我或其他傢伙有興趣才來地球。簡而言之,他們就是群飽受恩惠的傢伙,自然不會把我們這些可憐蟲看在眼裡。   所謂的爭端比起遠處的人,更常發生於身邊的人之間。只要瞧瞧在日本那時扯我後腿的那群傢伙就明白,無論哪個傢伙都利慾薰心。之所以會來陷害打算逃離那裡的我,原因應該來自嫉妒。   或許只能算是人窮分外眼紅,但對商聯人而言,我連讓他們困擾的「程度」都不到吧。當我腦中萌生如此不爽的結論時——   「不是吧!?」   刺耳的尖叫聲在我身旁爆發。才剛抵達火星沒多久耶?與其談商聯一些有的沒的,這邊這個還比較讓我不爽。到頭來比起商聯的傢伙,總是身旁的人類更愛找我碴。   「插手管地球那麼多事!然後竟然不理不睬!?」   就算聲音透過翻譯機會變得很有禮貌,再怎麼樣都聽得出她是用吼的。   如同想像……不,是我高估她了嗎?看來這傢伙只閒得了一時半刻。原本以為是貨船上的環境導致她爆發,但似乎和環境無關,隨時隨地都跟箱炸藥沒兩樣,何不轉職去挖礦山?   我替她取這個「白噪音」的綽號真是取對了。   可惡的中國人和瑞典人,能不能再稍微管好這傢伙一點啊?   「恕我失禮,請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畢竟自所謂的『被發現日』之後,受到商聯影響的地球可說深陷混亂當中喔。」   喂喂不是吧?怎麼連你都——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看到瑞典人也質問起鮑金。   我實在太訝異他會和英國人站同一邊,本來期待他會像平常一樣出言安撫……不,是對別人抱持期待的我錯了,就是有期待才會遭到背叛。   「的確,從地球的歷史觀點來看,他們是侵略占領的一方。不過呢,Mr.厄蘭,敢問你曾經看過由商聯寫下的歷史嗎?」   「沒有。」瑞典人垂頭回應。鮑金見狀以快活的聲音接著說:   「此行星由探查船TUF瑪那斯號發現。雖確認原生物種/智能生物的存在,卻無穩固統一政權。將此無主地通知各列強後獲得承認,納為領土。經計算後具若干資源,然市場機制尚未成熟,難以開發。為阻止榨取式貿易,採自由貿易原則為基礎,同時制令限制一部分資源。」   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唸完一長串不知所云的詞彙,鮑金聳聳肩,語帶諷刺地笑道:   「Mr.厄蘭,想必你是在瑞典學到的歷史對吧?熱心向學是件好事,可是關鍵在於主語者的立場。希望你務必留意『字句中常蘊含過度的自大』這一點呢。」   這番話值得同意。盲目相信垃圾教師們的說詞或公定教科書太過危險,正常人應具批判懷疑的健全精神。只不過,光愛紙上談兵就自以為聰明過人的無能傢伙並沒能理解這點。   眼角餘光往英國人瞄去,看到她皺起柳眉滿臉不悅。看樣子我發現到的無疑是顆即將爆炸的炸藥。   「你想說我是錯的?我可是從!英國國家學術院發行的!官方刊物中學來的喔?」   聽她一段一段來強調,我是不曉得什麼官不官方,卻聽得出她堅信那是有價值的來源。真是個蠢貨。   這時泰隆輕頂了我一下,笑道「有看頭了呢」。我深有同感。   瑞典人似乎開口說了什麼並使眼色想安撫她,卻沒有效果。不知瑞典人到底是學不會這傢伙並沒聰明到看得懂小動作,還是純粹只是不肯放棄?可謂世紀難解之謎。   體悟到情況將越來越亂的我動起下巴,示意泰隆一起去角落。其實就是暫時避避風頭。   見英國人激動質疑是鮑金搞錯,我聽不太懂她的藉口,但我看得出她已開始搬出權勢。看來即便是蠢貨,她也是那種無可救藥又煩人的大蠢貨。她要鬼吼鬼叫的話,拜託能滾去其他地方嗎?   「那表示妳看的那些刊物是錯誤的喔。」   「中國人?」   希望別拖太久啊——在我小聲抱怨後,似乎有位神明聽到了。叫紫、紫啥來著……反正就是中國人有了反應。   「地球的教科書上只有貓科的照片,連提都沒提到犬科,但剛剛確實出現在我們眼前。既然這樣,我們只能懷疑教科書了不是嗎?」   「妳懂吧?」她又接著說:   「書上寫的內容和親眼所見的現實,哪邊才會是正確的?」   我不禁微微暗笑。儘管語調平靜,以那個中國人而言已說得夠明確又嗆辣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哪邊正確,管教科書上再怎麼紙上談兵,讀書和現實所見是兩回事。我不知道英國人以前在哪讀了些什麼,只知道冷血無情的外星貓科支配者這種商聯人形象徹徹底底猜錯了。   看她滿臉通紅閉上嘴的蠢樣實為痛快之至。誰叫妳愛不懂裝懂。   「所以鮑金先生,你的正題是?我明白你很親切,不過你不會只為了告訴英國人教科書是錯的,大老遠跑到火星上來吧?」   泰隆說得一點都沒錯。   連我壓根都沒料到,鮑金竟會在火星上等著我們。   我本來以為鮑金和學校教師們一樣,「改天再會」不過是表面上耍嘴皮子罷了。不是送上火星後就事不關己還算挺照顧人沒錯啦,可是他有何理由做到如此份上?   「老實說是這樣沒錯。我不是為了享受和各位的辯論來到火星,而是為了工作,真令人難過呀。」   就算不用他假惺惺補上這句話,我也想像得到。   鮑金當然想利用我和其他傢伙,而我同樣利用了他設下的機會,雙方半斤八兩。   「我打算介紹個人,正是你們的教育負責人喔。其實我已經讓他來到附近待命,結果顧著議論都忘了呢,現在叫他進來吧。」   看樣子鮑金和瑞典人一樣,都有愛當和事佬這種奇特興趣,真不知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只見鮑金那蠢貨也不管我心中的困惑,如同在耍帥般擺出架勢,開口喊道:   「進來吧!」   鮑金一誇張大喊的瞬間,門跟著打開。   大步跨進包廂中的是個長相嚴峻的男子。我雖想在瞬間看出對方的底細,卻看不太出端倪。光是人種就難以判斷,該說是大雜燴嗎?實在想不到他屬於哪一系的人種。   ……再說了,對我而言根本分不太出日本人以外的長相。相近的亞系或膚色不同的話還勉強可以,混了多種血的類型太難判斷了。   至於想從外觀看出年紀,人種不接近的話一樣辦不到。一回想起當初得知長相最老成的瑞典人,囂張的英國人和其他傢伙都和我年紀相近的事,我實在沒辦法再妄下結論。   基於這些理由,我雖認為出現在眼前的男人估計有三十歲以上,但或許超過四十歲,甚至告訴我其實小於三十歲,我都能夠接受。   不過同時,倒也有些明顯的線索。無論是被太陽曬黑的肌膚,還是他的體格,都看得出是個習慣劇烈鍛鍊肉體的傢伙,並和鮑金一樣給我一種習慣痛毆他人的印象。   在我接受好心的社福機構照顧期間,周遭並沒有這種類型的人。   我所認識的機構教育負責人通常是一身肥胖慵懶的肉體,聲音刺耳到不行又不清不楚的豬,和這傢伙從外觀上就天差地別。   除了身經百戰,具結實肌肉的體格,更重要的是聲音與眼神中蘊含的堅強意志。   「讓我跟各位介紹,這位是約翰・杜訓練教官。他就是你們K321單位將參與的特別企劃教育負責人。」   「承蒙鮑金先生的介紹,我就是約翰・杜,擔任教育負責人,完畢。」   透過翻譯機發出的聲音雖然柔和,但從聲量之大與抑揚頓挫中都充滿著強韌意志。對我來說,他恐怕是我曾見過的人當中最具指導者風範的類型。儘管還不知實力如何,希望日後能和他處得好。   然而比起我,其他傢伙都是一副難以言喻的反應。   「無名約翰?」   傻眼問出這個問題的是泰隆,連瑞典和中國兩人組都顯得表情黯淡。連他們臉上都浮現疑問的話,代表事情絕不單純。   是該格外謹慎提防吧。不過,這時卻產生一點讓我困擾的事。   就是我完全搞不懂問題何在。看在我眼裡,實在不曉得約翰・杜這個名字哪裡犯到泰隆了。難道是什麼評價不太好的惡名嗎?   ……不對,應該說「無名約翰」到底是?   「恕我失禮,請問這是你的本名嗎?聽起來根本就是假名,讓我們很傷腦筋呢。」   聽了中國人這番話,我才逐漸了解狀況。看來「約翰・杜」簡單而言,就是不想自報名號的傢伙隨口編出的假名。   感覺接近「田中」和「太郎」之類嗎?   「我是名教官,如此而已。我不打算去干涉各位心中的想法,你們只管接受事實就對了。」   這個叫無名約翰的傢伙一副不管其他人說什麼都不打算聽的傲慢態度,讓我們莫可奈何。看來這下子會比我待的社福機構中最難搞的垃圾來得更為棘手。   「連名字都不報上來的人想當我的教官?」   唉,我這時才想起了一直想忘掉的問題——白噪音,這傢伙也一樣。棘手的不只是教官。   看樣子像我一樣正常的傢伙不要說全世界,似乎全宇宙都找不到幾個吧。   「難不成你不曉得所謂的常識嗎?」   這是妳最需要的玩意好嗎——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   我不曉得英國是個怎樣的國家,不過要是眼前的英國人在國內只算普通,相信那裡是世界上最沒常識的地方吧。   好啦,你要怎麼處理這傢伙哩?當我默默看著親愛的教官大人如何出招,那傢伙哼了一聲,以唾棄般的口吻說:   「你們會特地對『大滿足』仔細自我介紹嗎?我和你們不同,可不是那種瘋子,是個正常人。」   我該為出現了除了我以外的正常人高興嗎?哈!開什麼玩笑!   我一瞬間就理解了。   我看不慣這傢伙,然後這傢伙大概同樣打從心底厭惡我和其他人。或許該算是鄙視嗎?算吧。   真是最棒的人選了。我做夢都沒想到鮑金會挑出這麼棒的垃圾。你這該死又愚蠢的渾球,眼睛是瞎了不成?假如連那麼一點看人的功力都沒有,眼珠還是挖出來扔了,再不然就下地獄去吧你。   「總之,他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你們好好跟著他學。那麼,萬事就麻煩你啦,約翰・杜。」   「遵命!包在我身上!」   只見這傢伙挺直背桿,對鮑金可說是畢恭畢敬。從腳跟併齊到敬禮的諸多小細節都做得淋漓盡致。   和剛才帶我及其他傢伙來包廂的職員一樣,面對我們這邊時態度都囂張得可以。看來就算肉體不是隻豬,瞧這傢伙對飼主搖尾巴的狗樣,精神上是半斤八兩啊。   「那麼各位,開始彌補延遲的進度吧。」   這時教官大人輕笑一聲。   「沒什麼困難的,排到健康檢查的隊伍裡去吧,這是航站入境管理的一環。懂得怎麼排隊吧?」   接著他催促跟上去,辛辛苦苦把我們帶往隊伍最尾端。事後回想起來,這位溫柔的教官大人可說難得出了真的很簡單的指示。   排進等待健康檢查的隊伍尾端,乖乖等順序輪到自己,他所要求的不過如此。考慮到大多數的垃圾的確連乖乖等都辦不到,對這個無名約翰來著的傢伙而言,仍稱得上是最初的考驗吧。   畢竟是將近一千人的檢查,恐怕得等上好一會。任性的傢伙們通常在「等待」這個文明舉動上都爛得要命。不管是海裡還是山裡來的,管管回大自然去不會嗎?硬是要裝成正常的人類,到最後忍不住大鬧起來的幾率通常是一半一半,我根據以往的經驗已做好覺悟。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的不祥預感難得沒猜中。   本以為會拖得很久,沒想到隊伍消化的速度快到我不禁懷疑起來。雖聽那傢伙說是最慢排隊的單位,結果連等都沒等多久,我和其他傢伙就被叫進檢查包廂內。   一進到市內最先嚇到我的,是竟然沒看見任何一名身穿白衣的囂張傢伙。看檢查進行得那麼快速,還以為裡頭有一票醫師坐鎮,但似乎是我錯了。室內雖頗為寬敞,缺只有一名職員和五台大型裝置。   「唉,本來以為今天的進度都搞定了,竟然還有剩啊。」   然後這名職員邊喃喃自語,邊站起身來。   和引導我與其他傢伙的港灣職員同樣穿著制服的不起眼男子。就他一人擔任所有人的健康檢查?   「我是檢查主任技師漢斯。在籍於名為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的特殊宇宙保安產業防疫署這個部門。」   職員嘴角一緩的同時聳了聳肩,可能是想裝出一副制式笑容吧。   「要笑我是『無能漢斯』也沒差,誰叫我現在真的得應付你們這群傢伙呢。」   「這群」?還真敢說啊。我有點,不,老實說我聽了真的很不爽。我個人難以忍受這種把人看得扁扁的官僚。   看樣子千里迢迢上到火星工作的傢伙中也不會有正常人,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說是這麼說,拜託各位至少相信機器。」   自稱漢斯的技師面露苦笑,同時語帶諷刺地動指「叩叩」輕敲機器。   「非侵蝕性血液檢查,全身立體掃描,再來就是慣例的疫病篩檢等標準流程。既不會感到疼痛,一瞬間就結束了喔。」   乍聽之下再簡單不過。雖聽漢斯自稱技師,但我不禁懷疑他的工作甚至沒比整理隊列來得困難吧?   豈不是羨煞人了嗎?畢竟能靠如此安全又輕鬆的工作賺錢。   話說回來,商聯製的全自動檢查儀器著實嚇到我了。在地球上根本不敢去妄想的最高規格待遇,每一環節都肯定是不受健保給付的最尖端醫療技術。都聽說YAKITORI用過就丟,想不到能受到這麼誇張的對待。難道是有什麼不得不嚴加執行的理由嗎?   當我懷疑起商聯人的善意和CP值概念時,技師佯裝若無其事地繼續解釋:   「通常為了再確認檢查結果以及疫病篩檢作業,得花上一點時間。不過最快明天就會有結果,今天你們就在火星航站上層區域度過吧。只要沒有發現問題,明天就會讓各位搭軌道電梯離開。」   「對了。」這時他補充道:   「機會難得,建議各位把握時間欣賞火星全貌。能夠參觀正值地球化過程而變得要藍不藍的行星,可是別有一番風趣喔。」   「來說明之後的事吧。」開完玩笑後,或許是早已說過太多次的緣故,漢斯主任技師開始用異常流暢的腔調把話接續下去:   「被發現非經事故引發健康問題的傢伙將被遣返回地球。雖然一毛薪水都領不到,也不會要求當事人負擔遣返交通費。不過從地球來火星途中獲得的薪水倒得通通吐回來就是了。」   「但也僅只於此啦。」主任技師對我和其他傢伙們笑道。   「運氣好沒能通過檢查的傢伙,就當成免費參加一趟火星之旅和健康檢查吧,會是一次不錯的回憶喔。好啦,快排好隊吧。」   一副「說明到此結束」的態度讓我相當錯愕。放任這種行為的商聯人實在是群難以理解的傢伙。   我真的不懂為何不特地在帶上火星前先行檢查?   假如檢查需要使用到極度特殊的裝置那還有話說,但實際上檢查卻跟漢斯承包的職責一樣簡單得難以置信,眨眼間便結束了。   難怪剛才說什麼不會痛。他不過是叫我們排到儀器前準備接受掃描,然後一穿過像是閘門的地方就結束了。比起檢查,剛才聽技師說明的時間還來得比較長。   「呃,你是伊保津明對吧?亞洲人的姓氏和名字總是那麼複雜。」   技師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塞給我一疊紙。   「沒問題了。這些是給你的備份,到明天前看看狀況,要是沒收到告訴你有問題的通知,把這些丟了也沒差。好啦,下一位。」   我被拍肩趕往前方,互動就這樣結束了。檢查完畢後,我們被帶到要住到明天的包廂,果然同樣是間五人房。擺明命令我們K321單位就該以單位為個體一起行動。   不過想當然耳,此處是宇宙港。和在宇宙船上不同,理論上能夠待在船室以外的地方度過。直到就寢時間之前,可以不必跟不喜歡的傢伙擠在狹窄室內大眼瞪小眼,可算是意料之外的幸運。   我隨即找到了一扇窗戶,能夠眺望被那個檢查技師形容成「要藍不藍」的火星。一看之下的確,和地球上的藍比起來什麼都差那麼一點。儘管還殘留一點紅色……卻已不像原本的火星那麼紅。   或許是有瞄一眼的價值,但只要看過一次也夠了吧。   然後到頭來,此處終究只是座宇宙港。   比起TUE-2171寬敞許多沒錯,但也僅只於此。更別說一旦以篩檢疾病為由而像這樣被隔離起來,將近千人的群體同時沒事做時,有再多娛樂設施都於事無補。   我可沒瘋狂到會主動跳進不三不四的群體中淌渾水。   真要說起來,不知該算幸運還不幸,我對K321單位的傢伙們逐漸有了免疫。畢竟和泰隆處得還行,其他傢伙若只是待在同房內也不是忍不住。只有那個白種女說啥都合不來……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簡單來說,忍耐和妥協。   只要身世背景像我這樣的人,可說誰都清楚這條規則。其他傢伙儘管年紀相近,卻蠢得可以,叫人不爽……但我近乎無限的包容心也能忍受。   即便這樣,還是有件我忍不下去的事。   就是食物。   那個「大滿足」——原本我心想畢竟是在宇宙船上,才會提供那種連保存用乾糧都不如的玩意。我深信到了火星上,晚餐便能吃到不同的食物。這很正常吧?不過是所謂人道基本要求啊。   結果卻碰了滿鼻子灰,一如往常拿到「大滿足」時的衝擊實在很難形容。我就來說說被強塞難以接受的飼料後,和著茶硬吞下肚時的感想吧。   史上最糟的背叛。   我從不知道在虐待人這件事上,全宇宙間竟然有人比社福機構那群人還厲害的傢伙。看樣子商聯充其量也只是坨垃圾。   我不要求像之前鮑金請我吃的那頓麥當勞那麼好,我想要的水準簡單明瞭——說穿了就是「能吃的東西」。   我想要的沒有別的,就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東西。   「和宇宙船上的食物一樣啊。」   泰隆和我一樣,用打從心底厭惡的語氣無奈低語。   「該不會,真的該不會,我們往後也得和這棒到極點的『大滿足』當好朋友下去吧?」   這句話既是疑問,同時也像祈求。我打從心底認同泰隆想否定的心情,但是很該死的,我早已明白一件道理。   就是人生有太多只能選擇放棄的事。   憤怒和好勝之心同時湧現,但一想起以前那段只能忍氣吞聲的無力歲月,心情也越來越沉悶。   令人想放聲哭喊的無助感——我不就是為了忘掉那些玩意,才選擇飛上宇宙,來到火星的嗎?   眼看悲觀思緒即將占滿腦海,我決定放棄思考。   既然鑽牛角尖只會讓我身陷負面情緒,只能睡覺了。揮除一再浮現於腦海中的愚蠢念頭,我早早往床上撲去。   在火星上,或者該說複合港灣設施中迎來的第一個早晨意外平靜。光是沒有那令人萌生殺意的莫札特,我已經要痛哭流涕。   就算微弱的換氣風扇聲吹著吹著也挺煩人,和貨船船艙比起來已算好很多,更沒有那股來自「宇宙暈」造成的刺鼻臭氣,根本是不同世界了!   光是能舒舒服服睜眼醒來,胸中便湧上驚奇與感動。   雖然不太像我的作風,我稍微奢侈地泡了杯用餐時間外的茶,享受它迎接早晨。所謂清楚感受到自己改變的瞬間,指的大概就是這段時光吧。儘管還待在地球上時根本連想都沒想過喝茶這檔事,但我在搭貨船來的途中已經記住茶的滋味。再加上,光靠水無法沖刷掉「大滿足」那強烈的噁味。一杯澀茶的力量實在太偉大了。   真的、真的、真的太偉大了。   其實真要說實話,儘管是出於好奇,但我真的瞬間確信找個正常地方喝杯茶試試的決定是正確的。   關鍵在於氣味。   在船內循環的沉悶空氣或許是正常的,但軌道電梯內的空氣更為清新。大概是空氣好的緣故,讓我聞得出茶香味。該怎麼說呢,光是如此就突然有種籠罩文明氣息的感覺。   這時,我發現一陣像鈴聲般的機器聲而抬起頭來。出現在眼前的是早該看習慣,剛才卻漏看的熟悉擴音器。由於並沒有放著莫札特的音樂,讓我到現在才注意到它。   我想所謂的擴音器,應該是不夠吵就無法被人注意。恐怕英國人老是靜不下來的理由,大概也是有若不這麼做,根本不會被人放在眼裡的自覺吧?   她怎樣都沒差啦——當我暗自苦笑時,鈴聲旋律停了下來。   接著從擴音器中大聲傳出兩、三次用多種語言催促我們戴上翻譯機收音器的錄音廣播。等到過了一段所有人都足夠做好準備的時間,「早安。」有人在這聲有氣無力的招呼後,接著說下去:   「過得如何呢,呃……」   像在思考該說什麼的廣播聲中斷了一會後,才以生硬口吻接著說:   「各位『行星軌道步兵』……沒錯吧?這將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這個地球制式名稱稱呼各位,以後一律採用通稱『YAKITORI』。有時可能會出於關懷之意,把一些少根筋的新商品叫成『弱雞』,就別跟我計較了。」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一開始我滿頭霧水,接著發現被用弱雞稱呼而氣憤,最後才聯想到「行星軌道步兵」這個詞的意義。   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雖然一直提到「傭兵」和「YAKITORI」,我和其他傢伙確實是應徵了這叫「行星軌道步兵」的玩意來著。   「我這裡是……呃,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訓練設施。不用記也沒差,只要記住叫『廚房』就好了。」   這個唸出一長串聽不懂的咒文,名為廚房的傢伙轉變口吻繼續說明:   「體驗美好船上旅程的各位或許沒注意到,其實火星和地球間有著些微『時間差』,在這裡的一天為『24小時又40分鐘左右』。」   稍微長了點的一天,這樣子啊——我心中明白到另一件不同的事實。原來所謂的理所當然,是指地球上的理所當然。   在宇宙間也有屬於宇宙的理所當然吧。   「各位當中大多數人通常會在將近一禮拜的滞留期間,最終會改變以地球時間而言超過四小時以上的生活作息。歡迎加入火星生活。」   聽起來沒差多少,又感覺差很大,難以捉摸的差距。   「好啦,本來要是在一些老舊SF作品中,會需要用一些壯大的故事來教導各位關於宇宙的知識,不過現實是很普通的,必要的關鍵知識和記憶將直接採拷貝方式。那麼各位YAKITORI們,料理的時間到啦,各單位務必跟好各引導人員。」   說明如何將必要知識直接拷貝進腦內的程序……或者該說整個引導加帶隊移動作業十分單純。我和其他傢伙之所以會待在軌道電梯的港灣區域留宿一晚,是為了要篩檢疾病。   一旦檢查期間結束,很快就會被趕出這個有限的港灣空間,搭軌道電梯登陸地表。於是乎,我化為群體中的一員,搭上軌道電梯準備降落到行星上的設施。   在那之後,可說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盛大歡迎。   像是為了讓人潮依照單位整隊而出差過來的壯碩男男女女發號施令,流暢地重複喊著「腳給我動起來!」。   然後我其實已經明白,並非我這個單位特別爛,其他單位也同樣糟糕透頂。   連排隊都排不好的傢伙們手忙腳亂的慘狀實在不堪入目。想要平息亂象的引導人員們沒多久便喪失了耐心。肯定是這裡的重力比地球來得輕,才導致耐心一瞬間就飛得遠遠的。   從我塞進耳中的收音器中,傳出各種溫和女聲的辱罵叱責。語氣強烈的字句漫天飛舞,我少說聽見了三次以上的「還不快給我行動!」。   「真是的,哪怕一次都好,地球能不能送點排得好隊的弱雞過來啊。」   我不曉得這抱怨是出自誰的口中,只知道這些進行引導流程的港灣職員們完全不避諱表現出要幫這群活像剛睡醒,毫無秩序可言的群眾整隊是件如同受詛咒的行為。   儘管如此,這群傢伙仍逐漸完成任務。   先把擠成一團的人群疏散開,大致排成一列一列,再細分排出單位的手法可算相當熟練吧。我也和其他傢伙一同被叫到指定的地方排好隊。   在這之後便是等著被依序帶進電梯下到火星。當下一組叫到從我右邊數來第三人到我左邊一人時,帶路的男子開始細細瞪起我和同單位其他傢伙的臉。   「等一下,你們是K321單位對吧?」   「是的,沒錯。」   儘管瑞典人友善回應,職員頭也不點一下,從自己懷中取出儀器開始進行確認。   等到經過大約交談兩、三句話的空檔後,這傢伙把我們趕出了隊伍中。   「只有K321留下,會有別的人來帶你們。」   「就這樣。」職員丟下這句話後離去的同時,另一名面露疲色的女性彷彿交接似地現身,然後同樣以興趣勃勃的視線邊細細打量,邊開始替我們帶路。   老實說,我忍不住開始注意起周遭投來的異樣眼光。   然而到頭來,我們還是同樣搭電梯移動到火星上的行星設施。眺望著要藍不藍,此外越靠近顯得越紅的行星,眨眼間便完成降落。   電梯很快地抵達金屬製建築內的電梯間。這該算是降落還是登陸火星?總之,我根本沒空感慨自己踏上地面,我們那已經埋伏在地表,和善的約翰・杜教官現身迎接。   這時我們被從港灣職員手中交給教官大人後,他默默要我們跟著走。本來我就沒抱持著能看到「造訪火星紀念儀式」之類的期待,卻同樣感到錯愕。出生以來頭一遭登陸其他行星,態度卻和平常一樣實在過於平淡。   雖說不是沒有幾句怨言想說,但既然沒有其他選擇,我也只能跟在教官大人身後走。   沿途基於小小好奇心對周遭左顧右盼,卻幾乎沒看到人影。乍看之下,極度寬廣的設施似乎空曠得令我傻眼。第一印象感覺起來像沒什麼人使用,可是一看地板上卻又沒有累積一絲灰塵,所謂摸不著頭緒指的正是如此吧。   雖然搞不懂狀況,總之先記起來就行了吧——我吞下快迸出口的嘆氣。要是顧著想這些事結果跟慢了,可怕的教官才是天大的問題吧。   說是這麼說,這座設施既寬廣又人煙稀少,實在不可能跟丟人或迷路。在走了好一陣子後,抵達了目的地。   我們來到的是處看上去像在虛張聲勢,由格外笨重的大門保護起來的一角。   只見教官把手掌舉到門旁一塊板子前,冷不防浮現出一道光往教官照去,亮了一會後,門本身才緩緩敞開。   「在搞什麼,快進去。」   在催促下踏進處置室的我所看到的……是顆宛如黑蛋一般,鎮坐於空蕩蕩室內的機器。   同時我也注意到那隻雙腳步行的犬系哺乳類和鮑金就待在機器旁。他和昨天造訪鮑金的是同種族,甚至是同一人也不一定。   傷腦筋,是該說兩人,還是一人加一隻相稱呢?總之傢伙們似乎發現我們進來,和其他職員一樣投來打量我的視線。   只不過,商聯人的動作純粹是像進行確認。不知是不是看腻了而馬上移開視線,朝著身旁面露詭異笑容的鮑金開始說起什麼。   既然在說悄悄話,我當然很想去偷聽一下,不過教官大人似乎正要開口,只好把視線移過去。   「各位,這個繭型物體就是記憶拷貝裝置的一部分。」   是在說這個像顆蛋的裝置嗎?教官所指的是個莫名其妙的黑色圓形機器。雖然我已經猜到等會得進到裡頭,但進去之後又能做什麼?   「各位將進入裝置坐到椅子上。雖說會有輔助,還是奉勸別做太大動作。我不知道你們的腦子有多纖細,但我相信你們不想因為在複製過程中亂動而讓腦子蒸發吧?」   「……現場沒有技師或醫生在嗎?」   就算只是個花瓶也罷,我同意中國人所說的健康檢查時至少該有檢查技師在一旁待命。   「妳叫紫涵對吧,問得真好。這玩意已經過完全自動化,會根據各位健康檢查時的數據完美達成任務喔。」   也就表示,這正是為何特地來火星做健康檢查的理由?恐怕跟什麼數據連結之類一些我搞不懂的玩意有關吧?感覺就算解釋我也聽不懂。除了原本就喜歡這方面的傢伙以外,根本不會有人提得起興趣吧。   「只要不隨便亂動,就不會對人體產生壞影響。」   這說明隨便到實在讓人不安。健康檢查時雖然沒好到哪去,但至少有個名叫漢斯的技師稍微替我們解釋得清楚一點。   「為什麼只有我們?」   「這問題非常好,阿瑪莉亞。不過這樣我得重覆解釋一次你們是多前途有望的企劃案候補,想再聽一次嗎?」   教官擺明在暗示「早就心知肚明了吧?」後中斷話題,不悅地哼了一聲。我想大概是因為在上司鮑金面前,他才不情不願加了「前途有望」這幾個字吧。   「現在不是給你們提問的時間。懂的話就進裝置裡去吧。」   「對了。」這時約翰・杜指向我和其他傢伙掛在肩膀上的翻譯機。   「金屬物品通通拿下來,這是規定。要補充的話,假如有想把自己的身體烤熟自殺的願望,就提出申請吧。」   「教官,如果提了會怎樣啊?」   泰隆一臉找樂子的表情開玩笑,結果教官大人仍是一本正經,不屑應道:   「這機器貴得很,不是你們這些弱雞能弄壞的。儘管在商聯算是破例大放送,不過想死的話,還是能替你安排免費安樂死。」   雖是聽來很誇張嚇人的威脅,倒也不能當成玩笑一笑置之,畢竟這沿途上我已體會到商聯人是群腦袋有某些地方少根筋的傢伙。   因此搞不好,他們真的做得出這種事。   所以我決定乖乖聽從建議,把掛著的翻譯機取下,順便檢查身上有沒有其它金屬製品後,才進到繭型裝置當中。   不過,似乎像字面所示,的確達成了全自動化。   機械手臂將我固定,以免我會脫離座位。至於頭部則被搞不清楚是什麼鬼玩意兒的素材給緊緊束縛。   入口被封閉起來,完全遭黑暗籠罩是有點可怕,但還在容許範圍內。   不過在那之後可說糟透了。   本來突然間聽到莫札特的曲子還錯愕一下,下一秒劇烈頭痛襲來,接著腹部深處更湧上強烈嘔吐感。   明明要是吐出來肯定會舒服不少,卻不知為何吐不出來。全身被一股莫名倦怠感包覆,儘管身處黑暗之中,眼窩深處卻忽明忽滅,引起了暈眩。   我連被這種痛苦折磨了多久都不曉得。   一回過神來,我已經被「釋放」了。不如說,機械手臂很好心地推我的背外。   即使想踏穩發軟的雙腳,平衡感徹底遭到破壞,害我連站直身體都有困難。如今只能努力撐著,不要往前傾倒跌個狗吃屎。   不過,我不該把頭朝下的。眨眼間湧上的噁心感讓我作喔,可是竟然吐不出來。   到頭來,我忍受不住左腦深處陣陣作疼而按住頭部,痛苦咒罵:   「說什麼、對人體、沒有、壞影響、啊。」   我當時應該是用日語呻吟……才對。   「閉嘴、啦、日本、人,害我、耳鳴耶!」   刺激頭腦的尖銳聲音。   是叫聲,可是我聽得懂。   竟然聽得懂。   那臭傢伙,既然會說的話——   何不一開始就用日語說話啊!   「英、英國、人,會說、的話、一開、始就、用、日語、啦。」   一想講話頭就發疼,加上又說得斷斷續續。到底怎麼了啊,我這是。   該死的混帳東西——我連如此咒罵的閑暇都沒有,只能抱著頭蹲在地上時,上方傳來了說話聲。雖不曉得為何,現在的我聽得懂這些話。   「好了好了,別再聊啦。想和夥伴分享能直接對話的喜悅是件好事,所謂『永別啦,巴比倫塔!』對吧?你們想用斯里蘭卡語一起慶祝迎接後巴比倫時代是沒差,但奉勸至少現在別勉強說話啊。」   恐怕鮑金一直觀察著我們的問題和反應吧,然而我現在沒有半點力氣去否定他說出口的話。   相信泰隆也和我差不多。   「約翰・杜等等會跟你們解釋。各位當務之急便是回床上去喔。」   相較於只冷冷丟出這句無情話語的鮑金,一旁的商聯人該怎麼說好呢……說也奇怪,似乎還更有人情味來著。   「他們的反應比我想像的還要差呢。」   「對韋尼克區及布若卡氏區造成的負荷增加符合當初的預期。如今看上去並未產生極端抗拒反應,我認為仍屬沒有大礙的範圍。」   儘管明白他是在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是卻能聽懂他們雙方的交談。明明收音器早就被我不知扔哪去了,為什麼啊?   「沒有大礙?鮑金,我承認你是名有實力的廚師,但你此話當真?他們會同意你嗎?看起來並不會呢。」   我同意商聯人的意見。   「什麼叫、沒有、大礙、的、範圍、啦。」   連想正常說話都有問題,你跟我說沒有影響?那這股頭痛哩?嘔吐感哩?   「是急遽處理造成的影響,反正過沒多久就能正常說話了。如何呀,不受言語障礙自由溝通的滋味。」   由於聽他一副愉悅地問,我硬擠出力氣回嗆:   「爛、透啦。」   要是能再往地上吐口口水會更有模有樣,但實際上的我卻再度受嘔吐感侵襲。   「鮑金,他們這樣不是拒絕反應嗎?」   「艾葛斯武官,他們的舉動只是種想嘔吐的表現。代表裝置的抑制嘔吐作用已經失效,恢復持續順利進行。」   真的很可惜我已沒有一拳揍飛他的力氣,只能緊咬牙根忍耐頭痛。   「那麼,接著由我這來處理。」   「拜託你啦,教官。」   「各位也之後見啦。」連鮑金揮揮手走出房間的腳步聲,如今傳入耳中都會導致隱隱作痛。   要走至少輕聲慢步地走行嗎,你這虐待狂!   沒能成聲的叫喊瀰漫處置室中。這時,教官對連呻吟都得費盡千辛萬苦的我們說道:   「此處備有寬敞的療養空間,睡個兩三天去吧。」   「完畢。」冷淡簡短的回應只有此刻令我感到高興,只要不會讓頭嗡嗡作響,怎樣都好。然而,一名出乎意料的人選還是讓我的頭疼了起來。原本直到現在都只在呻吟的瑞典人似乎下定了決心,多嘴道:   「有、沒有、止痛、藥……」   「很可惜的——」對於瑞典人抱持希望的一問,教官大人用一點都不覺得可惜,甚至接近殘忍的喜悅口吻接著說:   「有鑑於會影響到腦部拷貝的穩定,止痛藥劑類被視為禁忌。雖然我想你們不會有人偷偷帶在身上,但假如做好沒辦法再度睜開雙眼的覺悟,要吃安眠藥或止痛劑就儘管吃吧。」   然後這傢伙更雞婆地繼續補充。聽了頭很痛好嗎!能不能閉上鳥嘴了啊!   「只有咖啡因不受管控。除了茶以外,甚至建議你們去吃『大滿足』。總而言之,好好享受優雅的火星生活吧。」   「完畢。」再度丟下這句話的傢伙剛才說的內容實在美妙,跟通知得再被塞進貨船或許有得拼。   老實說,接受處置後的適應期比想像中好太多了。   首先,嘔吐感只需吐過一次就會徹底消失,這點真的幫了大忙。不過最重要的是,在地表上並不用體驗氣味循環的噩夢,讓人高興得想高呼萬歲。   當我們被帶到,或者該說被扔進床上躺了幾小時後,頭痛收斂了不少。而或許是因為舌頭麻痺,得以不去在意「大滿足」那劇烈的噁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吞下飼料,喝點茶,把頭埋進枕頭中緊閉雙眼來減緩痛楚。這樣的生活大約過了一日有餘。   原本像是緊捆住我頭部,那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真的是突然,太過突然地消失無蹤。   講話講不好的舌頭也恢復原狀。   然後,終於明白了這種在還不清楚的狀況下就操在嘴上,烙印在我和其他傢伙腦中的語言真相為何。   這玩意似乎是商聯官方語言,正式名稱為「宇宙通用語」,不過沒有人會這麼稱它。上了宇宙的人類通常會簡稱這玩意為「斯里蘭卡語」(※註2),大概是以前某個幽默感十足的傢伙發明的吧。   理由當然就是,對,因為誰在地球上時都沒聽過斯里蘭卡語這種語言。   然後,一旦精神趨於穩定,便能開始傾聽一些風聲。   K321和其他單位的傢伙不同,是在稍微偏遠的地方接受處置,但理由不明。我想大概是鮑金再三強調的「新嘗試」啥玩意吧。   不管過程怎樣,至少現在能和其他傢伙於同一區域內共享頭痛滋味,我便不去在意了。和其他單位的傢伙們會合後,大量YAKITORI們同時用斯里蘭卡語交談起來。順帶一提,變得能看懂設施內文字,也算是種方便的利處。光是不需用翻譯機,心情瞬間輕鬆了不少。   再加上,讀那些設施內設備的介紹可說是最好殺時間的行為。儘管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我發現此處竟有娛樂設施時仍難掩興奮。加上可能是無聊太久了,我馬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過很可惜的,我瞬間便明白那是個和我無緣的地方,掉頭回房間去了。   就這樣,我把晚餐分發到,已被我吃完的「大滿足」管狀容器扔進垃圾桶的同時,深切感受到手邊錢不夠的痛苦。   不,我不是沒有錢。商聯在這部分做得非常完善,我的確領到了薪水。匯進電子戶頭的錢只要有需要,我隨時都能透過電子結帳或其它方式自由運用。我想說試著用看看,發現之前把視訊通話的權利賣給泰隆的錢確實從他的戶頭匯了進來,而我反過來嘗試匯出去同樣成功。   ※註2:「宇宙通用語」的日文原文縮寫同「斯里蘭卡語」   我手邊可說久違地有了錢,但是我依然面臨到錢不夠的窘境。問題出在火星娛樂設施內所提供的真正(唯一且正常的)食物麥當勞,以及提供一些奢侈品的「PX」——航站販賣部中列出的價格表。   當然,能吃到不同食物是件好事。但「真正的料理」到了火星上,價格實在驚人。   就算賺一星期的錢,大概都不夠吃麥當勞的一餐吧。理由很簡單,商聯那群傢伙因為已經提供「大滿足」為餐點,因此在其他食品上竟然不留情地加上「地球——火星線」的運費、檢疫費和更多零零碎碎的費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從在地球上拿過後就再也沒發的「茶葉」在PX裡有賣。老實說這玩意實在稱不上便宜,不過有賣和平時不同種類的茶這點還算是不賴。   以前我雖然對喝茶這種貴得要命的興趣嗤之以鼻,在抵達火星的途中我卻改變了想法。即使看那個叫紫涵的中國人不太順眼,我是該感謝她的祖先發現了用熱水沖茶葉這個組合。   令人頭痛的關鍵果然在價格。話雖如此,這只是以目前的薪水來看買不起罷了。通過正式測驗的話不只薪水會提升,更聽說能分到更多「茶葉」。   然後根據聽來的消息,所謂的訓練其實意外輕鬆就能結束。   回想起那時廚房的廣播也說了「將近一星期左右的火星生活」,實際上用來訓練的期間大概只有兩、三天吧?   鮑金那傢伙當時說K321得在火星接受長期訓練,到底是怎樣?不過無論如何,明天起我終於要踏上火星的地表。並非此處徒有外形的地表,而能真正踏到設施外的火星大地。   反正一星期能做的事有限,相信這叫訓練來著的也只會做做表面功夫,之後再去其他地方學專門方面的事等等,不管怎樣,日後鮑金會另有指示吧?我如此心想,進入夢鄉之中。   隔天,我準時抵達受指定的區域。   走進包廂後,只出現四張看慣的臉孔——泰隆,瑞典人,英國人,還有中國人。   本來以為會和其他單位一起受訓的我見狀,難免有些錯愕。   「竟然只有我們這些人?」   「似乎是。」回應我的泰隆顯得有點不可置信,我同樣滿頭問號好嗎?我們被要求集合的場所,是演習操場入口閘門的小房間內。   本來以為至少會有用來訓練的武器,放眼望去卻是空無一物。   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如字面所示空蕩蕩的操場,以及佇立著一座區別火星表面的世界與設施的大閘門,以上就是存在於整個空間的一切事物。   「到底要我們在這裡幹啥啊?」   「所謂的新教育企劃案吧?」   瑞典人認真用自己的推測回答我小聲的喃喃自語。那叫啥新企劃的確實很有可能,甚至該說不會錯了。因為其他單位和我及這群傢伙的確被隔開了。   不過,我把我心中的話坦白說出口:   「我覺得這實在詭異得要命。」   就算說要訓練,在這種地方是能搞出什麼名堂?   「的確該擔心是不是被當成白老鼠了呢……不過光擔心也於事無補。我想你們都明白,至少得完成最低程度的事才行喔。」   看樣子即使語言聽得懂,我同樣很難和英國人好好交流。我實在不喜歡她講個話老愛拐彎抹角的。   當然,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   「說話時不要老愛教訓人,妳到底為什麼辦不到啊?」   「你說什麼?」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明明聽得見,卻裝得聽不懂嗎?妳以為妳算哪根蔥啊……」   「大家,教官來了喔。」   中國人小聲警告,我才終於發現往這裡靠近的人影。明明還只是小得跟米粒一樣的黑點,真虧這傢伙發現得到啊。   本來看他步伐慢吞吞,沒想到眨眼間已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們這邊也就五個人,結果這傢伙卻像要確認我們都到齊似的,一個一個數起我和其他傢伙的人頭,接著心滿意足地雙手叉胸。   難道我們這位教官大人只要超過手指頭的數字就數不出來了?看在我眼裡實在不由得對未來深感不安,希望他快滾下這個位置。   也不懂我的擔憂,他睥睨著我和其他傢伙,開口道:   「在訓練開始前,我有件事要求。你們這些傢伙只管聽我的命令,不准回嘴,就這樣。」這時英國人似乎嘀咕了什麼,而順風耳並沒漏聽。   「『這種爛梗不是都該省略了嗎?』是吧?那邊那個——」   身上浮現輕微殺氣的教官擠出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容。   「別以為用斯里蘭卡語以外的語言講就能蒙混過關。信不信我用字正腔圓的英語臭罵妳啊,妳這沒落階級,搞清楚自己幾兩重吧。」   先不管英國人有沒有聽懂,這其實只算輕度的「禮尚往來」。這類傢伙會故意挑釁來激怒我們這邊,我在公共社福機構的收容所時已切身體會過。可說太簡單易懂了。   故意激怒,再痛扁一頓來灌輸上下關係的做法。根本沒必要陪這種蠢貨瞎起鬨。   「好,我能痛罵你們是天經地義,畢竟你們這些弱雞和我差太多啦。我已兩度參與過以失敗告終的登陸作戰——聽不懂意思就算了,只求你們盡量記進鴕鳥頭裡,我不奢求更多了。」   他這是在炫耀?現在麻煩在於我搞不懂他說的那「兩次登陸作戰」到底是多偉大的事。混帳,我當初沒料到自從上了宇宙後,竟會常常碰上這種情況。   我的弱點就是不清楚這些傢伙們口中的基準或標準,麻煩透頂。   「不過,你們這群蛆蟲在那互鬥倒是違反大自然的定律。成天只會在那五十步笑百步的,跟弱渣沒兩樣。」   儘管聽得見「弱渣」兩個字,卻聽不懂意思。當時在使用翻譯機時也是,實在有蠻多我聽不懂意思的字詞。   雖沒有嚴重到分不清「空氣清淨」和「空氣正常」(※註3),不過這樣感覺下來,商聯人做事還挺馬虎的。   「這幾天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下次哪些蠢貨還敢在我面前用〇〇人互喊的,不負責提醒的無能傢伙也得負起連帶責任受罰。」   最好給我記住——教官大人如此開金口下詔。   「聽清楚了,你們所有人都是YAKITORI,甚至該說是連YAKITORI都稱不上的弱雞,不是啥日本人,美國人,或是愚蠢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之類的。」   這是打從我出生以來頭一次聽到如此優雅,要我們玩家家酒當好朋友的詭異命令。看樣子這位教官大人的語言能力意外豐富。   「想得到憐憫的話就投胎當火雞去吧。你們只是群弱雞,還是那種烤得半生不熟的,要說是廢物也沒差的弱雞。」   蛤?火雞?   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   「算我求你們了,別讓我絕望行嗎?我明白這對你們這群腦殘很困難,但我也只是餬口飯吃啊。」   總而言之,我理解他是想激怒我們,而且已經效果十足了。我看不慣這傢伙,這傢伙大概同樣看我不順眼。   所以說,我沒有必要乖乖聽那傢伙講的每一句話,就跟面對社福機構裡那群豬一樣。大部分都當笑話聽聽,必要的部分再聽進去就好。   「拜託你們這群弱雞至少趕在賞味期限過期前完成訓練吧。一旦能通過品質測試,我也不必再幫你們把屎把尿,可以安穩睡大覺啦。」   ※註3:「清淨」與「正常」的日文發音相同   只要事先明白,這類粗言辱罵都能裝作沒聽見。問我氣不氣?當然氣啊。可是一旦清楚對方目的在此,事情就不一樣了。   「我只能祈禱你們至少正常得能夠出貨。不過你們也曉得神這種偶像早就死了對吧。沒問題,因為我不向神,而是向商聯人祈禱。」   今天吱吱喳喳聲稍微強得讓我皺眉,不過我隨即想起莫札特才更能激發殺意。比起在狹窄空間內不斷重複播放,連頓覺都睡得不得安寧,無名約翰之流再怎麼哭天喊地也不過爾爾。   然後,一個人大聲演獨角戲的愚蠢教官大人也注意到了這個事實。   看到這邊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乖乖地」默不吭聲,他輕聲嘖舌轉換話題。   「好,稍微說明一下吧。我不知道你們這群豬腦聽不聽得懂,也沒傻到會抱持期待,不過廚房可不是地球。」   哎呀〜教官大人真是親切呢。竟然願意特地告訴我們這裡不是地球耶……不用你多嘴我也知道啦臭傢伙。就算知道擺明要挑釁,還是會不爽好嗎。   「商聯把你們這群傢伙從地球帶出來,對火星進行地球化,甚至還肯付薪水的理由絕非是在做善事,單純是迫於需要罷了。」   教官大人在說完空虛廢話後,開始提起正題。簡單來說就是,商聯軍似乎要求所有參與行星作戰的成員,即便是出身於母星以外也必須接受訓練。依品質管控層面來說,即便是出身地球的弱雞,沒送上火星烤熟前都規定不能出貨。   我學到了好多知識。   這種學習效率讓我回想起日本的教室。多虧有這個優秀教師,每年肯定出現了大量落榜的學生。   就算不像我沉浸於過往掃興的記憶,相信其他傢伙也沒感到特別有趣吧。當現場氣氛變得沉悶至極時,教官大人拍了拍手。   哦,終於結束了嗎?   「為了錢千里迢迢跑來火星上的輸家們,該來跑馬拉松啦。這裡的重力比地球還低啊,還不快給我跑起來!」   隨著一聲令下,教官大人操縱了閘門打開入口。就算目的地是野外演習場,也終於算是踏出火星上的第一步了。當我為了搶先其他傢伙在新世界踏出第一步而穿越閘門,察覺到不對勁。   這是怎樣?   和從宇宙上看的時候差多了。要藍不藍的藍色去了哪?眼前豈不是一片鮮紅大地嗎?不,火星的地表紅不是重點。   問題在於空氣。從我站到閘門外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不太對。我不是來到一顆經地球化的行星嗎?為啥會覺得呼吸困難?   為啥明明站在地面上,卻得活像溺水一樣喘氣?   「快給我跑起來!別杵在閘門前!」   被從後方這麼一催,我驚訝地轉頭看。   不敢相信。   為啥教官在這種地方,這種難以呼吸的地方。   還有辦法放聲大吼?   「火星重力輕就算了,還偷懶啊!?」   那傢伙的,肺,是啥做的啊?   「連氣都喘不過來就別提跑步啦。為了記住呼吸法和移動身體的方法,給我跑就對啦弱雞們!邊跑邊讓身體記住!」   「是要我們——」   怎麼記啦——這時約翰・杜竟狠狠撞飛想開口反駁的我,接著吼道:   「誰准你們嘰嘰喳喳!」   這傢伙對著我們所有人持續吼,一副沒有第二次的態度。   「跑!都給我跑就對啦!只會耍嘴皮子的廢物,別用你們那頭豬腦想東想西,照命令快給我跑!」   接著,隸屬K321單位的所有人就在教官的追趕下,被迫在泛紅的大地上持續跑馬拉松跑了好一會。   在那之後的事我不願多去想了。   光經過那一天,我已被迫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做商聯人口中正常的「正確答案」。   除了悲慘到會成為夢魘的經驗以外啥都不是。   然而,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不,是魔低一丈嗎?   隔天等著我們的是名為「行星軌道步兵技術評價演習A程序」,我和其他傢伙日後認定為「領域測試」的玩意。真要說的話,便是為了證明弱雞經過徹底燒烤成為YAKITORI,以單位間相互對抗的模擬戰。   在這之中我深刻體會到記憶拷貝裝置的威力,甚至讓我不禁認為自己輸人一等。無論努力還是技巧,在最新技術面前只能被當垃圾踐踏。   我頭一次懷著恥辱,咬牙切齒地嚐到商聯的厲害。   靠著那叫記憶拷貝裝置的玩意,我記住了斯里蘭卡語。光靠這一步驟就讓我聽說讀寫樣樣精通,很厲害對吧?   之後我和K321的傢伙們聊,都得到差不多的答案,才讓我完全忘了。   ——就是別單位的傢伙腦中除了斯里蘭卡語,其他資料也通通有拷貝進去的事實。看樣子剛到火星時聽到的「能將必要關鍵知識和記憶拷貝進腦中」這點所言不假。   簡單扼要來說,除了K321以外的傢伙們早已將「戰鬥技巧」、「戰術知識」和「團隊合作」通通拷貝進腦中了。   至於我這邊?哈!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腦袋裡只裝了斯里蘭卡語,除了用來求饒還能幹啥?甚至連身體都適應不了火星上的特異環境而活像溺水。嚴重到有時能動,有時根本動彈不得的程度。   會被火星環境整得喘吁吁倒地的只有K321,另一方面除了我們以外的傢伙則靠著標準記憶拷貝裝置所賜,全都可謂準備周全。   我好羨慕傢伙們動作輕盈毫不迷惘。實際上那群傢伙們徹底了解該做什麼,沒有漏缺,掌握得一清二楚。   畢竟那些都刻進他們腦中了。   光憑一天的拷貝裝置,他們就脫離弱雞,順利成為YAKITORI。   在這種狀況下突然就要互相較勁。被丟入單位間對抗的演習,結果實在是慘不忍睹。   戰績是三戰三敗。   敗北率為100%。   成績單就在我手上,但看了就想笑。   存活率:F(極差:毫無存活可能。)   戰果:F(極差:懷疑毫無戰鬥意志。)   戰術貢獻:F(極差:懷疑未能理解任務概要。)   個人戰技評價:F(極差:形同打混摸魚。)   總合評價:F(極差:力求迅速改善。)   對於原本是優等生的我而言,實在好久沒見到一整排F級成績了。「極差」二字深深刺傷我心。理所當然的,不合格率是漂漂亮亮的百分百。   不可能會有比這個更糟的結果了吧。   全敗全滅。   某種意義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下場。   第一次演習時,我們連呼吸都有困難。連教官大人硬是加裝上的演習用電子判定器通知我們全軍覆沒時都沒能會意過來。   第二次總算明白了電子判定器。不過到了第三次演習,連分到的針槍都沒被教導怎麼用,我同樣連該做些什麼都不曉得。   然後就迎來全軍覆沒了。理所當然只得到F級成績。   得從舉好針槍這件事開始學習的K321單位,名符其實是頭待宰肥羊。被扔進演習場中,還在發愣時已得到全軍覆沒的判定。   換作是我站到相反立場,肯定也會高高興興來獵肥羊。明明我和其他YAKITORI們同樣是頭一次的經驗,對方已清楚瞭解該做什麼好,結果自然不必多言。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   面對廚房的要求,我和整個K321單位交出慘兮兮的結果。教官約翰・杜總是一臉傻眼地臭罵我和其他傢伙「你們只有這點能耐?」,被這麼羞辱真的令人生氣。   說穿了,這明顯不是我們這邊的錯吧?明明只要用點腦袋想就能知道我根本沒錯啊!最重要的教育者每次只會劈頭臭罵,想當然不會產生絲毫教育上的效果。   我都不得不懷疑起來,持續做這種事究竟有何意義?   完全摸不著約翰・杜的頭緒。又或者他根本腦袋空空,啥都沒想。   無論是哪一種,這下都很清楚一件事了。鮑金口中那可疑透頂的新教育企劃徹徹底底地失敗,身為當事人的我敢打包票,這作法根本行不通。相信其他傢伙的意見和我差不了多少。只能說被迫跟著耍猴戲的我是個蠢貨吧。   可惡!該死!混帳!   ……為啥我非得淪落到如此田地!和提出想考大學那時一樣。為何我每次、每次想死裡求生時總會狠狠摔跤啦!?   鮑金那死瘟神!約翰・杜那死走狗!   讓我好好打一仗行嗎。我不是特地來這當箭靶的啊。   充滿自卑感與恥辱的經驗不斷重演,再加上沒有半點進步,讓我們之間(就算只有分子層級般微小)的表面同伴意識不需多久便消失無形。   和在貨船上時,在日本時一樣,也就是一如往常的世界。總是有蠢貨鬼吼鬼叫著扯我後腿,我正常的前程總是、每次都是被蠢貨給毀了。   無可救藥。   我只求不想被捲進麻煩當中,但為何總是和這些垃圾般的傢伙牽扯上關係?   堪稱致命一擊的事件,是發生在和我同期,搭同艘貨船來到火星的傢伙們除了K321成員外通通合格,畢業離開這裡時。   如同廚房當初的宣言,不到短短一個星期他們就合格了。   接著在滿臉錯愕的我面前現身的,是一批次期的新人。然後,我竟然也被那批新人給超車了。   講得極端一點,火星的訓練設施就是間複合式加工廠。透過記憶拷貝裝置把被稱為弱雞的新兵們加以「燒烤」,加工成YAKITORI。在通過品質檢測——出貨前測試後,大部分將上繳給商聯軍。   所以換言之,只要檢查不合格就不會交貨。對於大宗顧客的商聯軍做起生意來童叟無欺且絕不馬虎……雖然對一直沒合格的我們就不是這種態度了。   總而言之,我不合格不行,不然將在此地腐朽風化。我已受夠了裹足不前原地踏步。如今每當一有演習,K321也越來越成為老兵。   已經不是顧慮每天多的那40分鐘的場合了。   唉,說到這兒我就想起一件殘酷的現實。時間不停流逝的結果,竟讓我面臨一個預料之外的嚴重問題。   就是茶。   在K321離開地球前,有「配給」到一定數量的茶葉。儘管覺得很蠢,還是決定有免費東西能拿就拿,回想起來實在是人生中下的重大正解。   為了洗刷掉「大滿足」如同狗屎般的味道,比起無臭無味的水,茶可說充滿了救贖。更何況,貨船TUE-2171內並沒有其他刺激物。   到了火星上的狀況也沒差多少。   所以我不斷喝茶,使得茶葉日漸減少。或許是廢話沒錯,越喝就會越來越少。雖說能透過配給拿到定量,卻趕不上消費速度。就算想用買的,領到的薪水能買的量實在不夠。就算把我的電子戶頭掏空買茶,也會馬上見底吧。只能用沖淡的茶和著「大滿足」下肚時的滋味著實是種屈辱。   一旦能夠合格,似乎就能定期以優惠價便宜買到唯一的「咖啡因供給源」茶葉……但沒能合格的我連那種資格都沒有。   只能配水吃這種難吃到要命的飯會把人逼瘋。想要吃點正常食物的話,除了娛樂區的麥當勞以外別無選擇——要收錢就是了。   然後說穿了,那裡的價格比土匪還搶人。   另外我是聽說有個提供特別餐點,稱為「特殊區域」的地方,但對於連麥當勞都吃不起的我而言根本無緣。   跟狗屎一樣的「同事」,同樣爛到只能用狗屎形容的訓練。我不覺得在如此環境中還只能靠著白開水和「大滿足」果腹,會有辦法忍受下去。   這是場和時間的賽跑。   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要合格,不然再待下去保證會崩潰。要我跟蠢貨一起陪葬?我才不要哩。   扯我後腿的傢伙,都是敵人。   我真想用針槍往那些裝成夥伴的傢伙們臉上射去。   鮑金那該死的傢伙,幹嘛不挑點更正常的傢伙來當我同事!K321裡除了我以外,大概也只剩泰隆那個傻子稍微好一點了。   雖說那傢伙也不是啥好東西……但其他傢伙更無可救藥!   我忍不下這口鳥氣,任憑衝動往走廊上的牆一拳揍去。   不想辦法改變狀況的話,我真的會完蛋。   明明是這樣,那個教官似乎真的是瘋子。   明知這樣下去只會迎來第十一次的敗北,教官仍不斷只讓K321進行戶外訓練。   然後,下一次「行星軌道步兵技術評價演習A程序」也得到預料中的結果。   被通知的模擬環境是戶外戰鬥訓練。   來到已經不能再熟的操場,屢嘗敗仗,化為其他傢伙分數的領域。懷著苦澀回憶,我戴上演習用的電子判定裝置,舉著針槍當起無頭蒼蠅。   總結還是不變,排山倒海而來的F級,第十一次的「極差」評價。在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我面前,得到A〜C級評價的其他單位迅速收隊了。   到底是怎樣啦!   「唉……」我無奈仰天長嘆。   已經看慣的火星景色。雖然天空是和地球有幾分相似,仍改變不了爛到極點的整體環境。   明明要是以前的我,早已離開這裡了,可是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副下場?   沒時間了。   煩死人了。   到底招誰惹誰?   當我忍不住搖搖頭時,聞到了怪味,一股微微甘甜的香氣。直到剛才都還沒有……可惡!還來喔!   「別噴香水啦中國……不對,紫涵。」   「這是我的自由吧?至少演習後別管那麼多好嗎。」   「在這火星上有多少人像妳一樣揮霍自由的?得負起連帶責任的可是我這邊啊,別把我拖下水。」   K321馬上就被其他單位發現的最關鍵原因之一就是這玩意害的。雖然我想像不到她到底是從哪弄來的,中國人那蠢貨竟開始愛上噴香水。   難怪會被判定為存活率極差。她是不是誤以為這裡是其他世界?   說到底果然是新興先進國出身的花瓶大小姐嗎?想法就是那麼天真。即使難以置信,她恐怕瞧不起整個社會吧?連點常識都沒有實在是無可救藥,明明我這可是拼了命掙扎耶?   「就算說連帶責任,可是明,你還不是沒在支援同伴?你有過嗎?」   中國人的反論讓我錯愕地晃頭。為什麼?我得支援?   「我沒扯你們後腿好嗎,別要求我更多了行不行?」   「要是我們沒幫你,你早就被你自己的失誤害死好幾次了喔?連這都不懂的話,少在那囂張說大話。」   中國人一副話到此結束似地閉上嘴,但我還是沒能理解。我根本,一次都,沒叫你們,幫我好嗎?   「我有叫你們那樣做嗎?我才不是泰隆,傻到會欠中國人人情啊!」   「明,別扯到我,這可不公平啊。」   見泰隆一副「別惹我麻煩」揮了揮手的反應,我選擇低頭道歉。我雖不像瑞典人,但也想避免無謂的紛爭。   「別把話扯開啦明,有夠卑鄙耶。」   指責我不公平的是白種女,這無謂的插嘴真不愧對她「白噪音」的名號,害我白眼都翻到後腦勺啦。耍嘴皮子誰都會好嗎?   「阿瑪莉亞,不關妳的事,閉嘴行嗎。」   「不,我得說清楚講明白。紫涵說得很對喔,明,你是怎樣?難不成你以為只有自己才是最正常,最正確的?」   完完全全的正確答案。我當然有權利這麼認為。   「至少比妳這傢伙做得好啦。」   畢竟我可不會拖拖拉拉到讓演習全軍覆沒啊——我補上這句話。今天輸的理由不外乎阿瑪莉亞所提的「拖延戰術」徹底失敗。即使存活率提升到E級,其它仍然全是F級。   ……實在難看到不能怪教官結束後「到底想不想做啊!?」如此大發雷霆。   「阿瑪莉亞也有在幫你喔,你沒發現嗎?」   「可是這讓她每次都擺出厚臉皮教訓人,以為自己才是最對的吧!也不想想這傢伙的指揮害我們全軍覆沒了幾次啊!?」   我終於爆發了。   什麼狗屁支援都不重要。只要別扯我後腿,不來礙我事,一切就夠了。   「各位,到此為止吧。」   「閉嘴厄蘭,你又要叫我們不分出是非黑白放著不管?一直放著不管的下場就是現在這鳥樣啊!」   連想說啥話都裝得假惺惺,扮家家酒扮到最後是這副德性?跟我說這是現實?我可不奉陪喔拜託。   「你以為只有你才是受害者!?」   「我有噴香水害所有人被發現?有硬要實行害人全軍覆沒的作戰計畫?怎麼,阿瑪莉亞,有的話大聲說出來啊??」   你說什麼——原本要作勢大吼的英國人,結果不只沒說出口,甚至瞪大雙眼往我身後直看。   是怎樣——當我一想轉過頭……發現為時已晚。   「各位弱雞,怎麼?演習都不合格了,還敢在這大聲叫罵?」   並非平時的怒吼,而是平靜的質疑。這使我的本能嗅出事情的嚴重性。   他是啥時出現的?   冷不防現身的教官就佇立在眼前。儘管不敢相信,但他的的確確,站在明明前一秒還空無一物的空間中。   見他臉上笑瞇瞇的表情,難道咱們的約翰・杜教官其實人很好?不過這傢伙皮笑肉不笑,口吻更溫和有禮到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   「看樣子都還體力充沛呢。這麼健康有活力真是不錯。」   不這麼覺得嗎——當這傢伙表面上說話越客氣時就越大事不妙。根據過往經驗,我已切身體悟到這件事實。   「呃〜假如各位感覺火星的訓練無聊到像在放水,想必是我指導不周呢。實在對不住啊。」   這傢伙邊說著這句假惺惺的空話,邊用視線緩緩掃過我們一夥。   接著輕聲低語:   「想嚐嚐地獄啥滋味是吧,弱雞們?」   此話一出的同時,這傢伙各賞了我和其他傢伙猛烈一擊,並讓我們背上和全副武裝同等的重物全力從演習場這頭跑到另一頭。   再多的反論、意見和不滿都因此被壓抑下來。   無名約翰比平時更兇狠地操了我們一頓。   經過地球化的火星操場上滿布嘔吐物、淚水和鮮血。當然還不能少了厲聲斥責和一陣毒打。   「神啊……」   「別成天仰賴根本不存在的偶像啊蛆蟲!」   在一旁的教官邊這麼吼,邊踹飛了瑞典人。我側眼望著這副景象,卻不能停下腳步。   「請你別這樣!」   面對難得動起肝火的瑞典人,教官只若無其事地回應:   「你那稱為神來著的傢伙所寫下的神聖典籍裡有哪邊提到商聯人了?希望你務必告訴我。哪一頁?哪一句啊?」   一副強逼他招供,如連珠砲般的語言洪水。   「竟然會把那種連商聯人都想像不到的原始典籍當成寶,實在是天真到無可救藥啊。」   竟然還在那有模有樣地哀聲嘆氣?去你的嗜虐狂。   不過瑞典人倒下是件好事。這下子教官得陪在他身旁好一會了……我渺茫的期待眨眼間便遭到背叛。   「喂喂喂,都沒有好心的索馬利亞人願意幫幫傷腦筋的厄蘭小弟?真是沒血沒淚呀。怎麼,只會出一張嘴?耍嘴皮子最會是吧你們這群連YAKITORI都稱不上的腐臭生肉們?瑕疵品們?」   喔不這該死的畜生。   把矛頭指向我這來啦。   「實在沒一個像樣的啊弱雞們。你們是為啥以單位行動來著?行行好,別跟我說你們不只腦袋蠢成豬,連心都成了狼心狗肺喔?」   雖然做法很煩,但我很清楚教官大人是在故意挑釁。這正是這傢伙的手段。   「剛才在那激動大吼的傢伙們,至少有點血淚吧?」   該死!目標瞄準我和英國人嗎!希望她撐得住——我往旁一瞄,看到的是發出熊熊怒火的一對藍眼。   我的天啊,不行,這該死的傢伙竟然幹勁滿滿耶!   想辦法忍住別回嘴——我趕緊對她使眼神。妳也清楚隨意做出反應只會讓那個嗜虐狂更高興而已吧?   結果英國人回望了我這一眼,沒多思考就選擇不加理會。只見她哼了一聲,對我面露鄙視神色後,轉向無名約翰大吼:   「我才不是瑕疵品!」   「妳說啥?」   面對假裝耳聾聽不見的教官,她激動繼續進攻。   「給我收回那句話!我才不是瑕疵品!」   聲嘶力竭的吶喊,但有誰能否定她這句話?我確實不是瑕疵品,正常得很,看仔細啊。   ——至少我要是不能證明這一點,就沒有容身之處。   但妳這招下錯步啦。忍!給我忍著啊!   「我就承認吧。」   約翰・杜一臉奸笑,大大嘲笑起英國人。可想而知,接下來他口中將吐出挑釁的話。   實在裝得太故意了。   但可恨的是,就算清楚是故意的,依然聽得很氣。   「K321單位在互扯後腿上無人能及呢。」   聽懂了就給我閉嘴——彷彿在這麼說似的,將英國人狠狠踹開後,出腳的教官大人轉向這邊愣住的其他人,一副不屑地說:   「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嗎?其實你們是受鮑金先生命令故意放水,絕對不要合格對吧?有說錯嗎?你們實際上是被派來訓練教官,讓教官即使碰到史上最無能的弱雞們,也能不陷入絕望的教材對吧?」   我清楚這每一字,每一句,完完全全都是在挑釁。   「難不成你們是生下來糟蹋我人生的嗎?不然我實在沒理由去應付你們這種蠢貨啊。」   喔該死!這傢伙到底能多惹人厭?激怒我們情緒的方法真的不得不說是一等一耶!   「真想看你們的父母長得是什麼德性啊。這種窩囊到底是誰生的?」   「大叔,出口的話可收不回去了啊!」   「泰隆!」   泰隆甩開中國人和我想制止他而伸出的手,掄起拳頭往約翰・杜衝去。難道家人的事踩到他底線了嗎!未免太衝動了吧!   「我還不一拳揍扁你那愛擺架子的臉!」   「愛掌嘴自便吧,低能兒。」   遭一發犀利得令人傻眼的交叉反擊拳擊中,泰隆的高大身軀竟輕而易舉倒了下來。   「這下也清楚父母值多少斤兩啦。喔不,反過來了嗎?應該說犬父得犬子?就跟雜草沒兩樣,越是沒用的垃圾繁殖力越強,看了都煩。」   「你這——!」   該說意外嗎?   中國人竟然也發飆了。   「怎麼,想主張自己有人權?連YAKITORI都當不成的垃圾哪裡學來這些的?」   她同樣出拳揍去,無名約翰卻不費吹灰之力輕鬆閃躲,更不忘直接回賞一記過肩摔。   把中國人摔出去後,那傢伙開始對我說:   「實在是慘不忍睹,看得我頭都暈啦。地球是不是誤以為火星是垃圾場還啥來著?如何啊,明,有自覺沒有?」   我才不是什麼垃圾。   和其他傢伙不一樣。只有我,只有我是正常的!   誰還管那傢伙的意圖?   讓我好好往那囂張的臉上揍一拳就對啦!   廚房——裝備調查/研究部   視察完火星上的加工廠,老實說我非常失望。   為了公平起見先說清楚,我並非抱持過度期待而遭背叛。過去身為不屬於任何氏族的行省星球居民,地球人想必沒受過多好的教育。先別提個人天賦云云,要是連培養天賦開花的土壤都沒有,就算播下種子也理所當然結不出好果。   假如要求他們能成為具尖端技術與知識,充滿名譽驕傲的商聯軍士兵的人是我,那麼確實,最該被恥笑的人其實是我。我形同犯下了被切割捨棄都不奇怪的過失。   不過,事情不該如此。   我要求的水準合情合理,只要求他們能變得比巡邏用的機器人稍微好一點罷了。但很遺憾的,被貼上K321標籤的一群地球人連這點程度都達不到。   明明已從商聯本國艦隊的裝備開發研究費中撥出鉅額投入支援裝備改善企劃案,結果竟連區區針槍都用不好!明明和吾等的氏族同樣,握起拳頭,四指便會齊朝拇指的五指生物,甚至連體格都相近,結果卻是悲慘至極。   就算是再如何吊車尾的氏族,都找得出比那玩意更有前景的投資案吧。若要說這點有誤,大概已是商聯要毀滅時的事了。   「……鮑金,那就是你所謂『新的可能』嗎?」   我可說是按捺不住才會插嘴。   不只限於地球人,一旦種族不同,我通常難以辨識出性別。然而一看到身形嬌小的地球人遭到較高壯的一方毆打,我還是能理解發生何事。   恐怕起了內部鬥爭吧。   訓練對象反抗教官,輕而易舉遭到鎮壓。竟然連五打一都會慘敗,實在是不成氣候。   「這實在是驚人的成果啊。要是本國通過此預算的財務氏族看到這副景象,可能會錯愕到直接往反應爐裡跳啊。」   儘管我是在嚴重諷刺,地球人聽了後仍面不改色,著實佩服。   「艾葛斯武官,你說得是……『還』不成氣候這點一眼就看得出來。想要馬上投入實戰怕是相當困難呢。」   流暢的宇宙通用語。   要是不看他的外貌,肯定會誤以為是在和本國氏族的人交談吧。更何況這男人非常能言善道,一副三寸不爛之舌如連珠砲般停都沒停過。   「在還沒孵化的蛋裡,連一根羽毛也找不著是很正常的。因此就批判這東西飛不起來,並不合理。」   地球人指向那群不受控也毫無秩序的傢伙,口吐花言巧語。   ——那是群能下金雞蛋的雞呀。他說。   「如今的景象再怎麼看,都像是集體襲擊教官且慘遭壓制喔?這次我很難把你的話當成地球式笑話一笑置之。就算再怎麼戴著善意的有色眼鏡去看,也總該有個極限。」   「看在我眼中已經有明顯的進步了呢。恕我直言,艾葛斯武官,這是場長期投資呢。」   「你是認真的嗎,鮑金?還是怎麼著,拐著彎消遣我的氏族沒有投資眼光嗎?」   「我怎敢對各位商聯的大人不敬呢。」   「唉。」我嘆了口氣,帶著甚至可謂親近的感覺輕拍起地球人廚師的肩膀。   雖聽說是種地球上的禮貌,老實講實在難以理解。如今在國內學界,依然對於他們為何如此喜好肢體接觸的原因議論紛紛。   有一派相信此舉起因於YAKITORI生性好戰。會採取暴力手段溝通的理由不外乎他們愛好互毆——從表面來說確實有幾分道理。不過,我好歹也算身處多少瞭解YAKITORI的立場。   真要說的話,我傾向於提倡「從缺乏穩定性的程度(甚至未因缺乏咖啡因而陷入混亂的情況也是如此)來判斷,恐怕是身處天然重力環境時所染上的陋習」這種假說。   「鮑金,我呢,自認為已經深深瞭解你們到分辨得出YAKITORI、烤雞和地球人之間的差異。」   總而言之,這就跟談生意時通常會參雜對方的俚語是同樣道理。即使不曉得緣由,也是展現入境隨俗的重要一環。當然,我清楚一旦種族不同,我們這側的善意將難以獲得他們理解。   正因為如此,一直以來,我不忘展現努力和誠意。   「根據現狀而論,YAKITORI形同免洗戰力。我清楚你相當想改變他們的命運……而我個人也不打算反對你的主張。」   也因為如此,我才格外惋惜。   「表現得那副德性,只會讓現狀持續受肯定喔?一個搞不好,恐怕以後整個改革企劃都將爭取不到預算。」   其實以閒話家常的角度,這些內容太過深入。要是本國知道一名艦隊士官對區區行省民說過這種話,肯定免不了譴責一番。不過也因為如此,才成功讓這個臉皮厚得要命的地球人吃驚。   一臉訝異的表情在我眼前浮現。   雖然地球人的臉難以區別,這股訝異究竟是演出來的還是打從心底動搖,依然能靠身為戰士的直覺分辨出來。   「……老實說我從以前就很納悶了。艾葛斯武官,你為什麼會?」   「別問得這麼不清不楚。」   「我本認為,除了學者以外的商聯人,應該對原生物種的生態毫無興趣才對。真正該盡的本分和有興趣的對象,理當不出經商和航海。」   實際上,這個地球人說得很正確。商聯本國原則上對原生物種毫無興趣,而若非蘊藏大量軍事資源,本國幾乎不會要求與行星進行自由貿易之外的行為。根據財務氏族的說法是「為了不掀起風頭,尊重當地才是最便宜的做法」。   「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比起商聯海軍陸戰隊士官,你看起來更像位學者。」   「別提這事了鮑金,會害我想起和本國財務氏族間的交鋒啊。」   過去我曾被說過類似的話,更因此被分派部屬時那段苦澀往事,我直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若是你的話,定能發揮軍人的實力,加上學者的智慧——』諸如此類,艦隊軍人聽了會渾身發麻的馬屁奉承。   說實話,誰都不想被派到這種偏僻行星工作。   若真有人為了維護徒有其表的主權,甘願登陸到這類充滿原始生物的行星,恐怕淨是些瘋狂的學者教授們吧。   很不幸的是,個性適合身兼總督或專員的學者教授永遠不夠。既是位正常有能力的學者,且自願接下總督府內雜務工作的奇異教授總是缺貨,堪稱商聯在市場經濟中的失敗例吧。   於是乎,換成艦隊內一些不幸的士官——像我這種人——便為了行使主權,被迫調離充滿榮譽的艦隊職務,來到這種成天被自然重力綁手綁腳,相當不舒適的環境。   「我認為成了學者教授的你,其實意外適合『艾葛斯教授』這個稱號呢。」   「假如你是想嘲笑我的不幸,我也只能接下你的戰帖了,畢竟我們號稱什麼都買什麼都賣呀。」   我說出這句半似認真的玩笑後,留意到話題偏掉這件事。   話題明顯是被支開的。該說像是信了叫賣攤販的花言巧語,被迷得團團轉嗎。講老實話,我並不討厭陪風流倜儻的鮑金耍耍嘴皮子,畢竟算是異文化交流的其中一環。不過我也不能放著正業不管。   「該言歸正傳啦,鮑金。」   我不讓鮑金插話,又或者說,不給他機會開口,馬上接話說下去:   「我該說以氏族祖先之名發誓嗎,總而言之,那些果然太糟糕了。」   假如這並非是在培育毫無秩序可言的武裝暴徒,剛才的景象實在無法替投入經費作出正當的辯解。即便YAKITORI只是用來充當輔助用的戰力,凡事總該講求個最低限度的水準才對。   「所謂的投資,即便無法創造出短期利益,也至少會產生某些有形之物呢。」   「請問你想說的是?」   若讓這個叫鮑金的地球人來成立新氏族,無疑具備財務方面的資質。堅持不讓對手挑出語病的特質,想必在外交領域也能有好表現吧。   他可是個滿口流暢通用語的地球人,實在不能否定有如此可能性。   也就是說,對我這種武人而言,他形同天敵。   親愛的船啊,我想妳想得好苦啊。   「鮑金,有讓我把話說死的必要嗎?」   是有必要——結果我已能預測到自己將否定才剛說出口的疑問。   「那些實在派不上用場。」   別說最基本的控制,單位內成員竟起了爭執。不具團結心這點可說是無可挽救的嚴重缺陷,相信即便是對軍事方面不熟的門外漢,看了也定會直搖頭吧。   「我都不禁想感謝起祖先,此地沒有被選為本國財務氏族督察的目標呀。」   「對於雖下令降低成本,卻對YAKITORI不感興趣這一點……我也不好受啊。」   「看在本國眼中只跟在抱怨成本耗損率沒兩樣。本國市民對不具市民權的原生物種所抱持的看法大概不出我說的這樣。既不懷惡意,也不具一絲關心。」   YAKITORI基本上都從不具市民權的原生物種當中招募。或許再經過幾個世代,原生物種也有可能建立起氏族吧?   不——想到這我搖了搖頭。   如鮑金這樣的傢伙實在少之又少。如今在本國人的觀念中,「YAKITORI」就等於「地球人」,這類只能算是毫無知名度的小眾存在。   「到頭來,YAKITORI依然屬於消耗品呢。我實在想改變這部分。」   「真有野心啊,鮑金。」   實際上,目前的情況是,經「最佳化」後便無法再行修正的YAKITORI即使存活下來,也難以再度利用。在預料環境外所呈現的高損耗率只能以「異常」來形容。   就算行星登陸作戰再怎麼嚴酷,目前也已進入不是能拿來CP值當藉口的程度。   再加上,還得提到強度方面的問題,又或者該視為種族上的問題嗎?我不得不說,由地球人構成的YAKITORI在作戰成功率方面實在低得可以。   若單純從費用層面來論,比起動員本國海軍陸戰隊精銳的高成本,目前在成本方面仍處明顯優勢。然而於作戰成功率方面來看,容忍度確實緩緩逼近已鬆到極致的底線,的確有必要加以改善。   「相信無論是誰都想提升自己的品牌價值,我有說錯嗎?」   「理所當然呢。」   之所以附和地球人廚師的理由,有一半便在此。   「無論是本國、艦隊,甚至我等士官都如此希望。但我們充其量是以做慈善事業為前提,而不是想染指不良債權啊。」   沒有人會否定以長期視野投資的重要性,但是認賠殺出也很重要。商聯人絕對不可能會在一眼就看得出沒有未來的投資上繼續。   看準離場時機可說是想順利認賠殺出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要是無法回收被套牢的成本,簡直是惡夢。認賠殺出的觀念可是商聯人會最先,並再三教導孩童的大原則。   即便是比起投資,更偏向看重艦隊航行方面的軍事氏族,在這方面也不會馬虎。   「有關你提出的新教育企劃,成本已逐漸逼近允許的限度,而且沒有像樣的成果。明明都還無法證明於品質上高於原有的YAKITORI,卻得耗費難以置信的極高成本,本國財務氏族看了豈不發瘋?」   「看在軍務氏族的各位眼中,應該是想反過來竭盡全力逼瘋財務氏族不是嗎?」   「這問題很講究CP值啊。」   假如耗費金額不高的話是挺誘人的,但我等氏族並沒有愚昧到會不去管浪費軍事費這個機會成本。   「……你個人可說是極為優秀的人力資本。不過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的種族了呢?」   「拙見以為,其實正好相反呢,艾葛斯武官。恕我失禮,但應該要說各位常過度輕視原生物種才對吧。」   這時,廚師面露冷笑。   「說真的,其實不分種族,所謂的『主人』都很常有所誤會呢。讓我想起了地球上一段關於東印度公司和西帕依的歷史呢。」   「不好意思,我沒有連原生物種的歷史都去涉獵。然後別把話題扯開,你不能否認現狀確實毫無進展,沒錯吧?」   「怎麼會呢,不如說他們進步不少,有了明確進展呢。」   大概是看到我一臉傻眼打算開口反問的反應吧,地球人聳了聳肩,一副「你看不出來嗎?」似地輕皺眉頭。   「最關鍵的身體已經鍛鍊好,現在只差學會如何運用就完美了呢。」   「身體?」   「一開始被扔進火星這個大環境時險些沒缺氧死的傢伙們,如今已精力充沛到能和教官互毆。如此成果可說再順利不過,再來只需教會他們紀律和戰術即可。」   我實在不太擅長應付這種愛強詞奪理的對手,所以單刀直入地問:   「辦得到嗎?」   「其實地球人是更加靈巧的,當然辦得到喔。」   雖然我只能期盼真是如此,不過很可惜的,不得不說我個人對這個可能性抱持著強烈懷疑就是了。   第四章 『活路』   努力:用頭腦   徒勞的努力:用頭腦以外的部位   ————————————————   伊保津明/YAKITORI   泛星系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管轄星系   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拔訓練設施(廚房)   當初抵達火星時,我壓根沒想過會迎來如此悲慘的未來。和周遭這群爛到骨子裡的窩囊廢不同,我深深堅信著,只有我能看到不同的未來。可是結果呢?   哈哈——我能做的只剩乾笑。   我和其他蠢貨一起在演習場中了溫柔教官大人的挑釁,更輕而易舉被無名約翰「擺平」。如今倒在戶外演習場中的我,無疑淪為我以前深深發誓絕不會成為的喪家犬。   反覆品嚐自己有多悲哀的滋味實在爛透了。拖著渾身犯疼的身體回到床邊,我拋下一切往床上一撲,不想再思考任何事。   隔天睜開雙眼時的感受糟到不能再糟。慘遭痛扁的傷自是不必多提,這股屈辱想忘也忘不掉。儘管如此,我和其他傢伙仍不得不前去參加訓練。畢竟就算是天塌下來,訓練仍會照常進行。   說白了,這裡並沒有溫柔到會視我們這邊的狀況行事。   吃完了被教官大人擺平後的隔天,在嘴裡滲染擴散的「大滿足」這頓堪稱人生中最爛的早餐後,穿上裝備的我拖著沉重步伐準時前往訓練場。   現身時的教官大人……臉上竟掛著一副只能用「愉悅」來形容的笑容。   「恭喜啊,弱雞們,我在此替各位慶祝啦。」   該慶祝的是你那有毛病的腦子吧——這是我不禁,或者該說出於本能而浮現的疑問。總而言之,無法克制住衝動的我忍不住對教官大人投以充滿懷疑的視線。   「喂喂喂,別懷疑啊。我可是名教官,負責教導是我的職責……看到各位大幅進步,感到高興也是理所當然吧?」   最近才終於發現……我實在聽不懂教官大人這一口流暢的斯里蘭卡語。斯里蘭卡語我當然懂,但還是不懂這傢伙的話。無名約翰說的當真是斯里蘭卡語嗎?不是很類似卻根本不同的語言嗎?   如果不是的話——我懊悔地在心中反覆思索起他這句話。   他說大幅進步?   接著教官大人開始一一拍起我和其他傢伙的肩膀,用至今為止未曾展現過的溫和態度露出笑容。   「頭一天就得到火星暈倒地的廢物們竟然天殺的反抗我,實在是進步神速啊。算是黏在屁股上的蛋殼終於清乾淨了吧?」   聽到分明主動再三挑釁,更親手痛扁我們的始作俑者開口誇獎,我錯愕不已。除了諷刺外還能是什麼?要是沒有昨天受的屈辱,我恨不得馬上撲上前痛毆他一頓。大概是發現我一臉呆樣,這傢伙哼了一聲表達不悅後,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順帶一提,我並非在挖苦你們。」   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的話讓我差點當場笑出來。   「我證實各位已修完肉體・精神鍛鍊(PMT)課程,往後只需進行戰技訓練。」   「再度恭喜各位。」這傢伙正經八百說出如此戲言。儘管他的態度讓我難以理解,但他似乎不管我有多傷腦筋……不對,向來都是這樣。畢竟我不記得教官大人有尋求過我的意見。真夠惹人厭的——當我無奈搖頭,教官大人再度露出滿臉笑容開始胡言亂語:   「有什麼問題的話,我來回答吧。」   「想問啥儘管問吧。」接著再聽到這句話,想不起疑心都難。然而還是有傢伙乖乖配合他,是中國人。只見她還特地舉手,問出第一個問題。   「目的真的是為了鍛鍊我們的體力嗎?」   「沒錯。」   這句斬釘截鐵的回應使得中國人那近乎能面具的表情微微動搖。   「……這些全都是必要的訓練?」   「沒錯。」   一字一句不變的回應。所謂無所適從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   「……你的意思是,這些是最恰當的訓練方法?」   「沒錯。」   這下連中國人都無言以對了。即使如此,倒也不必擔心現場變得鴉雀無聲。畢竟很不幸的,我身旁的傢伙淨是些在不好層面中的天才,想找條狗來吠不怕找不到。   「開、開、開什麼玩笑啊!」   「我認真得很。」   儘管教官大人驕傲抬頭挺胸示意自己並不是開玩笑,怎麼看都會讓英國人的怒火燒得更旺……到了這種程度,我只能說他太擅長挑釁人了。   「那為什麼用那種效率差透的方法!」   雖然我稱她是愛吠的狗,不過我偶爾會對英國人的話抱持同感。   不,應該說問題早已不在這兒。豈不是太瞧不起人了嗎?若想鍛鍊我們的體力,為何不一開始明講就好?   我和泰隆互使眼色,開口說道:   「聽到沒泰隆,我可是頭一次聽說耶。」   「一聲都沒吭就要我們什麼都懂?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忖度』嗎?哈,笑死人了!教官,語言到底是為了什麼存在呀?」   本來是想回敬幾分顏色,效果似乎不盡理想。我本來全神貫注盯著無名約翰,不想錯失他任何細微反應……但表面上卻連他有沒有皺起眉頭一下都看不清楚。   不過,說到那是不是刻意為之讓人非常懷疑,但他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倒是很明顯。   「我只是覺得沒有說明的必要罷了。怎麼,難道各位要是不聽說明,連尿布都不會自己換了嗎?」   不過看你們一直不合格的慘狀,的確挺需要的啊——教官大人多嘴補上這句話後,轉為嘲諷般的語氣說:   「這就類似一種高地訓練。你們至少同意在缺乏空氣的地方鍛鍊,效果是最好的這一點吧。」   整理這傢伙說的話,他似乎是想表達此處是效率最棒的環境,能夠同時锻鍊肉體和精神。   雖說這還不是我至今為止受過的教育中最不爽的,但他的個性實在爛得可以。   即使我投以莫名其妙,滿懷疑惑的眼神,該死教官仍不動聲色,充滿堅定自信。這表示至少他確信自己是對的。   當眾人都默不吭聲,氣氛越來越緊張時,唯有教官大人開朗地說了下去:   「還有什麼意見嗎?我獲准來傾聽各位的要求。」   我感覺氣到整個胃都快吐出來了。或許也因為這樣吧,我不禁說溜了嘴。   「關於食物方面——」   幫我們問問吧。   我本來打算這麼說,結果卻被教官大人浮誇的搖頭動作給打斷。   「憑本地權限並無法更換掉『大滿足』。」   這傢伙竟直接了當明言。   「畢竟這項產品包含人體在宇宙空間所需之各式維他命及營養素,還能大幅減少代謝物,堪稱完美比率的精華。根據商聯當局的企劃規定,這就是除了奢侈品外全人類的標準食物。」   只見這傢伙冷冷搖頭表示拒絕。既然都知道不能更換「大滿足」了,說來傾聽要求,不是形同空口白話嗎?不愧是個性爛到骨子裡的傢伙會找的碴。   「好啦,相信接下來這是各位除了食物之外最在意的事……有問必答才稱得上貼心呢。」   教官大人特別愛強調「貼心」這個詞。難不成他/以為只要說話時使點勁,聽起來就會像真的嗎,這個詐欺師。   「各位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就讓我來說說這個新教育企劃的真面目吧。」   無名約翰以過去從未聽過的愉悅語氣開始闡述——單刀直入來看,K321被視為改善YAKITORI整體存活率的試驗組。   儘管一副說得大有來歷,其實都跟之前聽的差不多。到頭來,在我眼中看來終究是個如滑鐵盧般慘敗的企劃。   簡單來說就是,目前YAKITORI的死亡率實在高到讓我們偉大的商聯人擔憂,於是檢討原因何在。結果發現在導入「記憶拷貝裝置」這套加工法後,理應大幅提升了教育效率,運用成果卻大幅下滑。   追根究柢來說,事情便是從鮑金及一部分商聯軍人認真懷疑起靠著目前的記憶拷貝裝置,是否真能有效率地達成「教育」而起頭的。算是至少有顆懂得懷疑自己在幹什麼的頭腦,但也僅只於此了。   「所以說,各位只用了這套記憶拷貝裝置拷貝了『最低限度』的知識。原本甚至打算不使用。」   唯有溝通所需的斯里蘭卡語無論如何都必須加工就是了——教官大人邊嘆氣邊接著說,新教育企劃的目的是讓古典教育的力量重新獲得認同。   也就是說這群腦袋有洞的傢伙一口氣把教育方法拉回了石器時代。   「既然養殖YAKITORI行不通,改成野生YAKITORI的話或許可以!」就是他們的藉口。我聽了唯一的感想是,這群傢伙全都傻了不成?   假如有必要,應該再加上「一堆無可救藥的蠢貨」這個感想。鮑金那傢伙所想出的企劃若讓我這個當事人來評斷,完全是比現行方法還爛的廢物。   只要看成績就一目了然了吧。   看在我這11戰11敗,連續11次不合格,多到能堆成山的F級成績,被評斷為極差的人眼中,除了笑也不能怎樣了。   萬萬沒想到,實行這項企劃的傢伙竟心滿意足地接著說:   「所以,在此要給順利修完PMT課程的各位一些獎勵。雖然對弱雞做這些可說是特例——到第十二次測驗開始前,各位將有一段非常長的時間。我對訓練與教育絕不吝於付出,因此保證各位定能獲得豐厚待遇和教育。」   這傢伙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   在這之後……我直接從結果來說吧。   教官大人,也就是無名約翰所答應的「豐厚待遇和教育」有一半是真的。直到下一次測驗前也有充分時間學習這件事,也有一半是真的。   無名約翰替K321安排了四星期的集中熟悉訓練,期間不需參加評價演習。知識與技術日復一日從那傢伙灌輸過來。   過程大概像這樣——   某一天,他要求我們在演習場發射以針槍為首的各種武器,沒有說得射多久,直到手再也舉不起來為止。然後看準我們全累得氣喘吁吁後,以休息為名帶我們到一處像教室的地方進行「授課」。   「我不曉得各位愛不愛讀平裝書,不過光只有損傷到敵兵的氣密服……能否殺害對方還得視運氣而定。因此,商聯慣用既具貫穿性,又具最低程度打擊力道的小口徑無殼高速子彈。」   一堆聽得滿頭霧水的話像連珠砲襲來,不覺得想睡才奇怪。   再不然,難道是他一如往常的慣用伎倆?雖說有可能只是我不理解斯里蘭卡語中的「豐厚」為何意,不過在一杯真實中滴入一粒致命的虛偽或許才是禮儀。真的不得不承認……教官大人用字遣詞實在太巧妙。   只要回想起上一次讓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怒火暴發的挑釁功力,答案不言而喻。壓抑怒火,忍氣吞聲的體驗我是能忍受,不過仍是不爽至極。   我不想再度露出那種醜態。   為達此目的,我什麼都幹。既然要我學,就學來讓你瞧瞧。就算是令人想睡不已的課程,我也認真跟上。   「雖然在演習環境中不常受到重視,無殼彈在連射時很容易發燙。參加實戰之際,射完六十發子彈打算重新裝填彈匣時,千萬切記要小心。」   這傢伙宣稱此舉為存活下來的首要知識……這完全是不聽說明而搞砸的蠢貨自己該負的責任,我不會幹這種蠢事。   「別抄筆記,給我記進腦子裡去。」被這樣一糾正,只能用聽的硬背實在難撐,不過我仍偷偷捏了自己大腿幾把,豎耳仔細聽課。   明明我都這麼做了,沒想到——   我認為無名約翰一看我們越認真聽課,就越想做一些沒用的事,不時開始展露他的雜學。把用來代替教科書的終端機放到桌面上,下令我們也跟著放鬆後,開始講起一些玩笑話,迫使我越來越想睡的手段著實兇狠。   「雖然針槍這個俗稱已定型,我還是稍微說明一下。這傢伙的正式名稱叫TUFMCAW,從開槍時會不停嘎嘎叫這點來看,算是烤雞的親戚呢。」   也不知道無名約翰滿臉賊笑說出口的話有趣在哪,似乎是來自英語。老實說,就算聽得懂斯里蘭卡語,卻沒辦法連「不懂的詞」一併理解這點真的很不方便。   總而言之,課程中不斷發生這類插曲。導致我注意力被嚴重擾亂,都快瘋了。   這當然是我的假說……但我還是偶爾會萌生這傢伙「真的很懂」的念頭。上課上到後來,他似乎終於注意到我們聽太不懂他想表達的意思,突然間追加了許多堂「單詞解說」的課程。   課程中教的是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單詞。   舉一些較具實用性的例子,比如商聯艦隊中的標準用詞,甚至連除了商聯外的宇宙人國家相關基礎教育都網羅在內。另一方面,也有些乍聽之下像是不知打哪來的蠻族奇特習俗,其實是某種「社交禮節」等等。   明明想短時間灌輸我們大量知識,卻又做這些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的事浪費時間……實在讓我看了滿肚子火。另外還得加上於規律作息與訓練下,被如同要逼死人般狠狠苦操的生活長達四星期,無聊透頂到一個極致。   即便是趕鴨子上架的企劃,我還是撐了過來。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傢伙竟然沒有半途跟不上。畢竟狠狠被痛宰了那麼多次,歷經11連敗,11連不合格,11連吊車尾的F級評價。   若這樣還想抱怨的傢伙,腦袋肯定有什麼毛病。看樣子就算再怎麼蠢,被羞辱到如此地步的話,也沒有傻子會繼續抱怨東抱怨西了。   沒有笨蛋存在是件好事,要是這些傢伙能藉這個機會洗心革面就太棒了——我也不是天真的傻子,早已明白希望不可能百分之百實現。   真要說的話,比較像是種渺小心願……我認為當時我大概是被終於熬過來的成就感沖昏頭而過於亢奮,竟大意忘記有個巨大坑洞就在我腳邊。   這是發生於名為集中慣熟訓練,實為趕鴨子上架課程中最後一天的事。   「我已把技術都教給各位了,因此接下來該直接到現場親自熟記了呢。」   「辛苦啦。」平靜宣告集中訓練結束後,這傢伙竟然開口慰勞我們。   我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仍撐了過來,他也認同……裝模作樣地認同我們達到了要求水平,並扔了一顆天殺的炸彈過來:   「……喔,有件事我忘了提。各位應該清楚團隊合作是關鍵吧?你們同單位的夥伴之間,可得好好彼此互助啊。」   「完畢。」丟下這一句後,無名約翰便快步離去。   依這傢伙的為人,肯定錯不了的。他故意在這四星期內絕口不提這方面的問題。   該死的爛人,到底帶著怎樣的表情看著我?我想他大概,不,肯定都在竊笑吧。真的爛到骨子裡去了。   教官大人在趕鴨子上架式教育最終日丟下的「團隊合作」這幾個字,簡直跟詛咒沒兩樣。接下來的兩、三天,「合作」這個詞在我和其他傢伙間成了禁忌,能閃就閃。   嚴格說起來的話,瑞典人是顯得有點想提這件事……問題在於我和其他傢伙都堅持不想由自己來主動要求團隊合作。   不過無論情況如何,總要想出個解決之道。   讓我和其他傢伙下定決心的,是結束趕鴨子課程後迎來的第12次演習敗北。一場徹徹底底的敗北,若光看結果的話,和平時的敗北並無兩樣。   成績實在難看得要死。   存活率:E(非常差:存活可能極低。)   戰果:F(極差:懷疑毫無戰鬥意志。)   戰術貢獻:E(非常差:未能徹底掌握任務概要。)   個人戰技評價:E(非常差:接近打混摸魚。)   總合評價:E(非常差:力求迅速改善。)   有稍稍從F提升至E級,但輸就是輸。雖說同樣是條喪家犬,不過可能是輸習慣了,和一開始比起來已經沒有多大震驚。甚至我自己本身直到第11次演習為止,都是在開始前就抱著這次大概又會輸的悲觀。   不過這次……只有這次。   和以前有項不同,就是我多了自信。受無名約翰狠狠磨練之下,無論肉體或精神,甚至肯定連技巧都更加純熟才對。   結果卻是這副鳥樣!   我也聽了說明,說是K321除了「知識」上的差異之外,於肉體等層面和其他單位並無多大差異。當然,我沒有天真到會對那個溫柔教官大人說的話照單全收,不過是腦中一角稍稍留點「這只是他的個人主觀」的印象。   不過當我一仔細看……馬上就發現到了。   那群獲勝的傢伙並非遊刃有餘。如同無名約翰的提醒,只要細細觀察就能輕易看穿真相。   演習結束後,相較於淪為輸家卻仍體力充沛的K321單位,其他合格者個個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他們的存活率評價竟然有C級,我們這卻是E級!   戰果統計一樣莫名其妙。傢伙們連拿好裝備的力氣都沒有,評價都在C級之上。我們這可是全副武裝執行搜索與殲滅,竟被判定毫無戰果!F級!   火星上的重力畢竟較弱,其他單位的傢伙好歹還是舉得起重量輕的針槍。實際上,看他們按照正確姿勢舉槍的確有模有樣,可是肌肉卻跟不上這種使用身體的方法。倘若在集中訓練期間我有樣學樣,肯定會遭溫柔的教官大人偷偷伸腳狠「戳」一番吧。   可是結果呢?我在演習中的成績又如何?滿滿的E和F級,拼死拼活才從F上升到E級,豈不證明了我當真是在最底層徘徊嗎?   假如其他單位都是些超人的話,或許我還會直接放棄,可是現在我好不甘心,悔恨到了極點。「我竟然、竟然輸給了這種程度的傢伙嗎?」——這句不服輸的話沒從我口中迸出來簡直是奇蹟。或許是僅存的自尊心讓我克制下來了。   苦嚐敗北滋味的感受就是如此難受,大概連「大滿足」都得相形失色吧。區區靠著記憶拷貝的傢伙竟能夠把我,把我的努力踩在腳底下?如此沒有天理的事……即便用屈辱二字來形容,都庸俗得讓我聽了不爽。   我無論何時,一路走來都盡了努力。就算努力遭到踐踏,我也不曾放棄過。不管如何,我都選擇了纏鬥直到現在。   為求勝利,根本無暇講求什麼手段。   需要乃發明之母。即便是檯面上的友情,只要有需要我就會硬擠出來。   即將迎來第13次演習前夕,我得出了嘗試所謂「合作」的必要性。即使滿肚子不爽,頭腦清楚的我在苦思後,最後仍選擇妥協。   其他傢伙似乎得出和我相似的結論,使這件事由模糊逐漸成形。雖說是非常臨時,總之就先試試看的程度……但凡事的「第一次」都難免搞得戰戰兢兢,謹慎行事也是理所當然。   一談之後才發現……我和其他的傢伙都注意到「明明K321的體能遠超過其他單位,卻還是輸了」這種狀況。   反過來說,就算成績被判定為F或E級,身體機能依然是我們的「優點」。於是當場決定全面活用這一點。   到了第13次參加,K321終於同意進行「分小隊」這種「戰術」。由於我們之間關係並未好到能細緻分工,做法越單純越好。   即便如此,至少懂得下點工夫了。我們對於至今為止總是處於被動加以反省,追求起積極行動。在以往的掃討式作風下,從隨處鼠竄或集中躲在某處,大幅變更為主動出擊狩獵的方針。其實我抱持著其他傢伙或許會在分頭行動中有所貢獻的期望。   ……即便可能過度期待,利用演習的機會來嘗試,應該還算容許範圍內吧?   不,還是別對自己撒沒意義的謊了。   其實在做好萬全準備,結束討論,前往商聯人隨意地球化之下導致呼吸稍微困難的演習場時,我早已堅信勝券在握。   信誓旦旦認為這次定能成功。   懷著總算能夠往前邁進的堅定信心,我緊握針槍朝野外演習場而去。雖說這幅景象早已看腻,不情不願去習慣也不失為一種經驗。   「弱雞們,這裡是廚房。離戰鬥開始剩5分鐘,准許你們說話。」   聽到這一字一句打從剛到火星時頭一次演習到現在都沒變過,經過標準化的斯里蘭卡語,使我的頭腦清醒過來。   這是我第13次背起電子判定裝置,是該去領回一些不一樣的結果了。一確認手邊的錶,正是和過往經驗相同的時間。如今連演習開始前的這段等候時間,我都已徹底熟悉了。   「訓練假設條件為掃蕩式生存戰。」   同樣是一字不差的通牒。   不過我此時已能稍微明白用意何在。大概是在掃蕩式作戰的劇本中,模擬部隊散開降落後將於地表展開交戰吧。雖說演習是全體動員參加,實際上,一次碰上的敵人通常不多。   站在個別實力勝過其他人的K321單位立場來看,並不是什麼壞條件。   「同時,本次假設成能夠更換相容子彈的狀況,記住這是以殲滅戰為前提下的行動。諸位YAKITORI,祝你們幸運啦。離開始還有4分30秒。廚房,Over。」   「呋……」我忍不住輕聲咋舌。看樣子這次的演習環境並非對我們百分之百有利。允許更換為相容子彈,代表預計能從敵人殘骸身上搜刮彈藥,演習判定裝置也將把殲滅敵方時搜刮的剩餘彈藥納入計分。   只要稍微懂得基礎算數,就能明白這項條件的意義。不能把六十顆加備用彈帶三百顆子彈所能擊出的最高分數當成戰果推估,還必須加上數量不明的「α顆子彈」才成為判定戰果的分數。再加上,這下變得很難期待其他傢伙用光子彈。於是我對所有人使了眼色,徵詢他們的意見。   「情況就如剛才聽到的喔……依照原定計畫,採取誘餌戰術吧。」   既然連英國人都信心滿滿地斷言,我當然不能表現得畏畏縮縮。要叫我在她面前示弱,乾脆讓我選擇自殺還比較好。   「就這樣吧。」我開口回應她。   要想在存活率/戰果/戰術貢獻/個人戰技評價四個要素中都得到及格分數,必須存活下來且獲得戰果。考慮到協助單位成員獲得戰果將被視為戰術貢獻,於個人戰技上也能賺取分數,這個戰術是最明智的。   「我和泰隆來當誘餌兼斥候,獵人就交給你們了。你們那由誰指揮?」   「交給紫涵就沒問題了吧。她夠謹慎,讓她做什麼都不馬虎。」   「是啊。」我點頭同意泰隆的話。從存活率和戰術貢獻層面來看,她是最適合的人選。看到英國人在我視野角落猛然一顫的反應著實愉悅。說真的,在中國人、英國人和瑞典人這三大惹人厭的集團中,唯有中國人算是最正常的選項。   當我正打算出聲拍板定案時,冷不防響起一聲拍掌聲打斷了我。   「怎樣啊,厄蘭?」   「我覺得阿瑪莉亞也是不錯的人選呢。」   哦你別鬧了——這提議讓我聽了就頭痛。瑞典人這傢伙到底是想找什麼樂子,才說得出這種擺明要激怒我的蠢話啊?   「當誘餌的可是我們兩個喔?就算不曉得誰願意保護我們身後,但至少有權利挑個謹慎行事的傢伙吧?我有說錯嗎?」   「明,你這番話是挺有道理的。不過這次的規則下,即使等其他單位的傢伙互相殘殺完,也不能期待對手用光彈藥。我們這邊也必須主動出擊才合理,再說戰意也列入評分項目之中喔。」   所以你才打算讓喜愛橫衝直撞的蠢豬英國女指揮?看樣子這世界比我想像中來得寬廣,能夠睜眼說瞎話的人未免太多了點。   而很麻煩的是,愛出風頭的英國人竟然趁勢搭了順風車。   「就這麼決定了,由我來當吧。」   到底是誰,什麼時候說要讓妳當了?不敢相信耶。當我思考是不是該說句勸告的話時,我身旁的人竟開口道:   「……也罷,有侵略性不是件壞事。反正也不關我們的問題,你說是不是啊,明?」   泰隆這句話讓我一愣,忍不住不可置信地往他盯去。不過他只回一聲「忍著點吧」,同時輕拍我的肩膀。   「畢竟明你一開口,事情就會變複雜啊。」   「別說得一副我是問題兒好嗎?」   「抱歉抱歉。總之現在分秒必爭,趕快確認結論吧。厄蘭是提案人的話,還是得看紫涵的意見了。意下如何啊?」   「我沒意見。畢竟我容易趨於守勢呢。」   可能是把中國人這句平靜的話解讀成對自己無上的信賴吧,英國人一臉囂張地抬頭挺胸,相較之下我則是失落垂頭。   「就這麼定了呢。」   「……OK,就這麼定了,我不會抱怨。」   說的是同樣一句話,前者意氣風發,後者的我則是不情不願。說真的,英國人除了太過自信,侵略性會不會也強過頭了啊?   雖希望最後能拿下A級戰果就好,但我實在對會不會眨眼間全軍覆沒感到不安。我於是試著對連存不存在都不確定的神明大人祈求事情能順利。   然後我……在這火星上發現一件新奇有趣的事。就是所謂的神明或許出乎我意料之外,當真存在也說不定。   我必須嚴正承認,我太小看「信仰」這玩意了。當我帶著徹底改觀的觀念就定位後,狀況竟然順利進行到我都開始懷疑了。   至今為止的慘狀簡直都是假的。   阿門,哈雷路亞,南無阿彌陀佛啊。   多虧了神明的加持,我的運氣,或者該說狀況從一開始就逐漸往好的方向發展。   「找到了,在那邊。」   和第一次踏入火星演習場的新來弱雞不同,我們可是連續重考生,儘管並非本意,還是很清楚這個考場。   關於一些「不希望被人躲在哪裡埋伏」這類媲美教科書的位置也已親身經歷過。我在察看周遭狀況時只要往那些位置一看,便能輕輕鬆鬆發現獵物。   「呋,竟然選了射線被嚴重擋住的位置。泰隆,射得中嗎?」   「不管是火星的重力還是針槍的癖性我早就習慣了。要想在長距離射中目標……」   邊說邊舉起武器,停一拍後開了槍的泰隆再度吐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就得像這樣。」   儘管是聽起來很做作的台詞,實力仍騙不了人。   即便在長距離加上掩蔽物偏多的條件下,裝置仍做出擊破判定。或許是子彈命中了吧,演習用的電子判定裝置已把戰果記錄上去。泰隆的射擊精準射穿了其中一名對峙的敵人。   以引誘作戰而言可說滿分。存活率、戰果、戰術貢獻、個人戰技評價上都能加到分吧?有點羨慕起他了。不想落人後的我也開始行動。   「不愧有兩把刷子。好,改變狙擊位置吧。」   所謂的誘餌停在同一處並無意義,必須到處移動以刺激對方追上來的欲望。我不時在泰隆狙擊時跟著開槍混淆牽制。即使判定上看來我連一發都沒射中,但我沒必要硬是要射中。關鍵在於對方開槍回射時快點移動。這也是戰術貢獻的一環。   邊嘲笑往錯誤位置開槍的敵人,邊從背後往他們開槍掃射的做法,讓我體驗前所未有的爽快。   一直以來我總是被玩弄的一方。換成我玩弄、狩獵別人的感覺實在舒爽,甚至感到愉悅。   繼續這樣玩下去是不壞……但認為是時候出招的我和泰隆確認後,著手進行收尾的準備。將一直以來頂多拿來互相叫囂用的無線電,用來實行所謂的團隊合作。   「阿瑪莉亞,聽得到吧?我把他們引到指定地點了,準備得如何?」   我順利將人引到演習場一處適合埋伏的角落,深感確實完成任務的充實感。   「沒問題,隨時都能開始。」   「了解。」   原本我對擔綱獵人的傢伙膽戰心驚,結果倒勉勉強強。雖說還是不太能信任她,如今也沒其他選擇了。好啦,該收工啦——我和泰隆開始著手準備完成這次任務。不斷朝著敵人開槍,一遭受反擊就匍匐逃亡。   「如何?傢伙們有跟上來嗎?」   「跟得緊緊。」   泰隆開懷笑稱「魚兒上鉤啦」。接下來即將展開一場拼命逃離凶狠惡鬼的簡單鬼抓人。我和泰隆不僅熟悉這座演習場,何況體力上也贏過敵人,不可能追不上的。   我甚至怕會跑太快追過頭呢。然而,我的疑慮卻被以詭異的形式衝散。   「……嗯?不對喔。從剛才開始……果然怪怪的啊。」   「怎麼啦,泰隆?」   「你馬上就明白啦。看,傢伙們從剛才起就專挑很難遭受狙擊的路線前進,可是竟一點都沒因猶豫慢下腳步。」   經他這麼一提我才驚覺,明明我們兩人為了移動位置,用很快的速度在跑耶。   本來看到追兵確實跟在我們後頭來到指定地點而沒多加留意,不過他們有挑選路線的閒暇這點的確不對勁。   就算不到氣喘吁吁的程度,我跑起來也不算輕鬆。而體力比我們還差的追兵們竟能在一瞬間同時進行探路與下決定兩個動作來追趕我和泰隆,明顯不可思議。與其說詭異,不如說根本不可能。   「那可是群缺乏體力的傢伙喔。這樣的傢伙不可能有辦法在毫無情報之下同時戒備和探索,更用飛快的腳程追上我們吧?」   「你認為背後果然有什麼情報或機關嗎?」   「當然的吧。」我點頭回應了泰隆的問題:   「無論如何都不能斷定沒有。而且八九不離十,這些傢伙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最佳解答喔。」   他們有像我一樣在火星上參加了超過二位數的評價測試?不可能嘛。儘管非我想看到的,不過除了K321單位之外,其他成員全都是新來的。我還清楚記得起初被扔進火星這個環境時,自己連呼吸都有困難。   ……頭一次參加的傢伙們採取如教科書般標準的行動也就罷了,頭一次進演習場卻「如入自家廚房」的模樣明顯不對勁。   ……事實上,不是自己記起來的知識相當難以控制。起初我被記憶拷貝裝置強行灌輸斯里蘭卡語時,連這些知識是被拷貝進腦中的事實都花了一段時間才認清。不過,其實反過來說有個漏洞,或該說耍詐的方法。   被拷貝進來的知識一個沒注意……就會讓人陷入「打從一開始就明白」的幻覺。像我一開始就是以為自己在說日文,實際上已經自然說起斯里蘭卡語。   也就是說,從新人們手段如此俐落的現狀來推敲,打從一開始就把演習場的情報做為假設空間一同拷貝進腦袋了吧?   要是我的推測正確,恐怕是不會錯了。我方其中之一的優勢就這樣直接蒸發。   「透過再三經歷累積來的經驗,這時聽來實在夠可笑呢。」   泰隆這傢伙也馬上得出如此結論了吧。邊用蘊含種種苦悶聲音的詛咒唸唸有詞,他重新舉起了針槍。   「這不公平啊。明,這怎麼樣都稱不上公正公平。」   「是啊,偏袒也該有個限度。怎麼樣都只能認為,傢伙們不只拷貝到戰術和武器的用法,還把整座火星演習場的知識拷貝進腦袋。除此之外,別無他想了。」   全都是我們這兒辛辛苦苦才得來不易的知識和經驗,沒想到令人傻眼透頂,新來的傢伙們只靠一次拷貝就記住了。相信過去打敗我的那些傢伙也一樣。對方要什麼有什麼,相較之下我方只被拷貝了斯里蘭卡語的話,也怪不得我會得到全F級的成績。   即使不像泰隆成天把不公平掛嘴邊的我,這下都得說這實在太偏頗了。   按照計畫是泰隆和我當誘餌,其餘三人開始主動狩獵其他對手……這套以敵方不熟悉演習場為前提擬定出的計畫著實不妙。   如此一來,想來場好狩獵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嘖!這下難辦啦。怎麼辦?要和負責當獵人的那幾個商量,當場重新擬定計畫?說是這麼說啦,我可不想再和那個臭女人妥協一次喔。」   「同感啊明。想到得和英國人一起臨陣磨槍,我可笑不出來啊。」   乾脆繼續執行原有計畫還好一點。我們兩人間的共識再明顯不過。不過這時,泰隆無奈聳肩說:   「說是這麼說啦,現在到底該怎麼辦?難不成我們兩個要孤守在阿拉莫要塞裡?」   「阿拉莫?」   「是啊……該死,現在語言互通,容易害人搞混啊。那是個在我國家中的童話故事,所謂的英雄譚呢。」   這我的確不可能知道。要是商聯大人們願意把單詞內容一同拷貝起來,或許能多聊一點……不過,唉,現在只能微微苦笑了。   如果單論疏通意思這點,按照目前的程度也不算造成什麼不便之處。重要的在於能不能聽懂字詞的意思。   「沒時間了,直接告訴我結論吧——英雄最後贏了嗎?」   「……很困難吧。」   「蛤?」   面對單純的提問,本來以為泰隆會回是或不是的我一聽,頓時錯愕。   「到底是怎樣啊?」   「要告訴你也行啦,但現在還是先集中在這邊吧。我可不想看丟敵方的一舉一動。」   泰隆邊苦笑邊開始往偵察望遠鏡看去,看樣子這事得等下次再說了。儘管這話說得是有道理,但可是你先起的頭耶。   邊低聲抱怨這個自我中心的傢伙,我也放下針槍重新舉起望遠鏡。   用偵察望遠鏡大略掃過周遭一遍,並未看到疑似敵人的舉動。我和泰隆完美牽制住敵人,引誘到獵人組能偷偷靠近、下手解決的最佳地點,並讓他們動彈不得。   「嗯?」   ……「讓他們動彈不得」?   這時我想到一件不太妙的事。這群獵物有點奇怪。儘管近乎一種直覺,但不能因此隨便輕忽。   重新做好心理準備,我再度看起偵察望遠鏡。   敵人就在那一帶不會錯,雖然因躲起來而無法確認正確位置,這也就表示敵人躲著我們的彈道在鬼鬼祟祟。畢竟對方已經被做掉一個人,理所當然會提防泰隆的狙擊。   不過至今為止動作如此迅速的一群人……現在停下腳步讓我和泰隆閒得能互打嘴砲,絕對有什麼鬼。明明我們討論要先把敵方單位的傢伙逼得手忙腳亂,看不清周遭狀況後再由擔任獵人的傢伙從後方和側邊殺個措手不及……但現在是怎麼回事?   「欸泰隆,那群傢伙真有打算動嗎?」   「什麼?」   「我在說那群追兵。那些傢伙真的有動手的意思嗎?該不會有程咬金出現了?」   假如追兵們如今在和其他單位交戰,我們這就等同辛辛苦苦引誘來的獵物被人從旁劫走。考慮到我們採取讓追兵一心注意這邊的策略,會有第三者從背後偷襲那群東張西望找我們的蠢追兵也不無可能。   儘管令人不爽,要說是個大問題也沒錯……根據道理來說倒說得過去。   「要是正在交戰,從聲音就聽得出來。可是現在未免太安靜了。」   確認一下狀況吧——泰隆邊說邊用偵察望遠鏡看去,我則負責於這期間警戒四周。   「……哦不!」   聽到一旁傳來噁心的叫聲,我的直覺敲響警鐘,告訴我這下真的不妙了。   「怎麼啦,泰隆?」   「喂喂不會吧!?對方竟然也埋伏起來啦!」   「真的假的!?」   周遭掩蔽物很多。我們本來是打算藉此讓敵人視野受限,不過這麼一提,那裡明明是處廢墟,從內部往外射的彈道卻相當廣闊。   仔細想想的話,那裡的確適合「從旁偷襲」。另一方面,卻也是最適合原地埋伏的地形。要是懷著甕中捉鱉的心態主動攻擊那裡……   大事不好。   我和泰隆可說憑直覺連忙對無線電開口:   「阿瑪莉亞!快後退!」   「這是個陷阱啊!」   同時大吼。   而不幸的,遲鈍到不能再遲鈍的英國人並沒感受出危機意識。竟用她一貫洋洋得意的口吻訝異回答:   「啊?你憑什麼這麼說……」   只能透過無線電交談實在讓我焦躁。   「別問那麼多,快後退就對啦!再繼續待在那——」   「都靠到這麼近了還要我們後退?不如直接更靠近去利用廢墟還更安全吧!?」   為什麼她就是聽不進我說的話!我懷著焦躁再度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情況卻一點都沒有好轉。當抱持著甕中捉鱉的心態靠近獵物的三人組反遭突擊,攻守逆轉的那一瞬間起,馬上成了送上門的肥鴨。該說不甘示弱嗎,當中只有中國人稍微堅持反擊了一下……但在那種位置被人開槍掃射,任誰都無力回天。   警告來不及傳達,所有人眨眼間遭人擺平。當然別談什麼存活率了,F級,保證F級啦。用不著聽判定結果,用看的就一目瞭然了……所以我才說別讓高傲自大的英國人來指揮。就算我們這兒好心提出忠告,她也連聽都不聽,更別想期待能團隊合作了。   「可惡!沒戲唱了!我們溜吧明!」   「然後只能祈禱其他單位的傢伙相互廝殺嗎。」   也就是說,又和平常沒兩樣,去妳幸運女神個賤貨。著實可恨的是,目前我沒把握能否一路逃跑到時間結束,因為能夠更換彈藥的規則竟在此時造成影響。明明要是追兵的彈藥接近枯竭,或許還多了幾分可能。   不對——我搖了搖頭。   反正這次我就是太過期待英國人了。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抱持期待是我的疏失,勝利無論何時都只能靠自己親手爭取……我當然不會放棄,會繼續抵抗。還這麼早,放棄個什麼勁啊。到底有誰會想這樣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踩在腳底下?   我使盡全力,到最後都不放棄頑強抵抗。   結果……在人海戰術的暴力下,我仍是三兩下就被收拾掉了。   逃不掉而淪為其他單位獵物的下場,成績當然是維持在吊車尾。   存活率:E(非常差:存活可能極低。)   戰果:E(非常差:缺乏戰鬥意志。)   戰術貢獻:E(非常差:未能徹底掌握任務概要。)   個人戰技評價:E(非常差:接近打混摸魚。)   總合評價:E(非常差:力求迅速改善。)   終於提升到全項E級。做到那種地步,才換來這種成果。   最一開始這邊就被幹掉三人,而存活的我也只四處逃竄,才會被評為「非常差」。我對成績判定方法並無不滿,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可是我依然忍不住滿腔怒火。   在野外演習場上,我憤憤咬牙握拳。瑞典人把手放到我肩膀上,似乎說了一些話……但我現在沒心情理他。不對英國人說幾句,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蠢貨,為啥會中那種陷阱啊?」   「反了好嗎。是你們提醒得太慢了啦。」   我剛才都跟妳說幾遍了?跩什麼跩啊——我不禁狠狠瞪了她。我是不曉得鮑金腦袋想啥才把這傢伙和我分在同單位,不過我已慎重考慮根據她的回應,我可能必須一拳往她臉上揍。   「真的假的啊妳?明明打算不管我們的警告,虧妳說得出口啊。」   「你難道是要我一句一句照著你那些玩笑話行動嗎?」   英國人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及口吻回瞪過來,似乎不打算承認自己的過失。   「啪」的一聲令人厭煩,卻比平時更強勁的拍掌聲讓我皺眉。當我往聲音響起的方向一看,竟看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   「拜託可以閉嘴了嗎,兩個都一樣。」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臉嚴肅……或者該說難得發飆的瑞典人。瞧他面露怒色,緊握拳頭發顫的模樣,明顯是要鬧事的前兆。   要是這傢伙掄起拳頭,我大概沒先發制人就會被揍倒在地吧,麻煩死了。   「你們兩個究竟是打算怎樣?到底理不理解什麼叫合作啊?」   這話讓我聽得毛骨悚然。   要我把背後交給不能信用的傢伙保護?我一直就覺得瑞典這地方的人不太對勁,到底是多傻多天真啊?   「……說真的,明和阿瑪莉亞兩個的自我主張都太強了,應該變得更客觀點。紫涵,看妳還蠻理智的,你覺得我這話有說錯嗎?」   「沒錯呢。」   只見中國人微微搖頭,嘆氣說出這句話。   「雙方都該各讓一步……我認為必須改善說話態度,或是相處技巧之類。」   看到這傢伙直直往我這瞪來,讓我相當煩躁。中國・瑞典同盟再度誕生是吧?這兩個傢伙總是、總是在奇怪的時間點聯手。   我最討厭的莫過於你們這種愛吱吱喳喳的傢伙啦。   「OK,也就是說,希望兩人能秉著對待家人般的精神相互包容沒錯吧。雖不知是福還是禍,但我們都必須得一同奮鬥下去啊。」   意外的傢伙說出意外的發言。然而我搖搖頭表示否定。   泰隆這傢伙至今應該依然和地球上的兄弟和家人保持著聯繫。從這層意義來看,也不能怪他會在此時搬出「對待家人般」之類的戲言。   「泰隆,你說的我們是指在場所有人嗎?」   「那不然呢?」愣住的泰隆這麼回答,我皺起眉示意無法接受。本以為只有這傢伙懂我……看來文化果然還是有差異。   「別人怎樣我不管,但我走我自己的路。泰隆,這你應該懂吧。」   我壓根沒打算吱吱喳喳抱怨泰隆提倡的自由精神,但不要求他別把隨便我捲進去可就頭痛了。套句泰隆常說的話,這就是所謂的公平吧?   「明,我很難懂你這種態度。雖然以前也從紫涵身上確認過了,亞洲人和他人間的距離感實在有夠詭異。」   「厄蘭,那傢伙是中國人好嗎。」   「對,我的確來自中國。所以呢,你又想說什麼?」   聽了中國人根本什麼都不懂的回應,我真的很難再忍下去。緊緊握拳,硬是擠出差不多快用光的忍耐,大聲吼道:   「不就是來自新興先進國的千金大小姐嗎!?哪像我可是在日本長大的喔!」   一方是已經徹底沒落的舊先進國,一方是氣勢如虹的新興先進國。   「妳這種活在陽光普照的世界裡的傢伙根本不會懂啦!」   「OK,同是舊先進國的同伴,我站在明這邊。阿瑪莉亞,妳也屬於我們這吧?」   「會把茶葉倒進波士頓灣的野蠻殖民地人和我是同類?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跟你這種人一起喝茶呢。」   「妳知道現在茶對YAKITORI有多重要還說這種話是吧,該死的帝國主義分子。」   泰隆和阿瑪莉亞槓了起來,大概又是只有英語系才聽得懂的詞彙吧。儘管去嚷嚷這類不知所云,只有圈內人聽得懂的語句吧。要不乾脆,去床上戰個天翻地覆如何。這種既無意義又對我無害的交鋒,你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吧。   現在最麻煩的是,對我有害的瑞典人似乎沒有一點退讓的打算。   「我懂你憤怒的理由了,但希望你別隨口敷衍過去……關於你對他人的距離感,希望你能好好解釋。」   去你個糾纏不休的變態。   「很高興你對本人的過去那麼有興趣,但我可沒天真到會一五一十招出來。」   儘管我投以充滿諷刺意味的視線,瑞典人仍一點都不畏懼,竟給我反瞪回來。   「一匹孤狼是吧?過去經歷什麼事才讓你變成這樣呢?」   「……隨便挖掘別人的過去很好玩嗎?你究竟憑什麼才做得出這麼狗屁的行為?別管我行不行?」   「啪」的一聲,拍掌聲再度響起。   「我們別再繼續爭辯下去了。我認為敗戰原因有許多個……其中最致命的果然是『團隊合作太差』吧。相信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愚昧到不明白這點。」   有說錯嗎——被投以如此含意的視線,我倒也難以否定。   「……愚昧的是你們吧?不曉得人之間相處的適當距離嗎?懂不懂得看氣氛啊?」   「我們有必要進行分析。我實在不想再看到F或E級判定了,相信這點你也一樣吧,明?」   成績方面就算不用他說我也懂。   但明明是瑞典人先挑起爭端,現在竟然狂妄地想教訓我。不知羞恥的假善人,真不曉得那顆空空腦袋裡到底裝了多少爛泥耶?   我已經氣到準備掄起拳頭打算揍飛這傢伙,結果突然一陣力道壓住我肩頭。回神一看,不知何時靠近的中國人就站在我身旁。   從身旁這傢伙身上微微飄來的……是和汗水不同的味道。和她腐敗至極的性格相反,一股香甜到有點作噁的香水味。她帶著撲鼻而來的體味,一把嘴湊到我耳邊,就輕聲把滿肚子壞水往我噴出來。   「你不想再遭到背叛了,對不對?」   「什麼?」   「……背上已經傷痕累累了?」   我的反應應該是鎮定的,聲音也沒有顫抖。說什麼都不能讓中國人,讓這個臭女人察覺到……   「果然嗎……既然這樣,哦不,正因為如此,你現在才會在這裡是吧?」   中國人丟下這句話,面露曖昧笑容迅速和我拉開距離。   「厄蘭。」   「嗯?怎麼啦紫涵?」   「你該回想起平時的謹慎小心喔,尤其在揭開別人的舊傷疤時更要留意。」   我理解到她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儘管我根本不知道這傢伙,這該死的中國人是怎麼辦到的。   到底……為什麼!又是怎樣連這種事都嗅得出來啦!明明根本不曉得我的來歷,到底為什麼!?   「……看樣子我們雙方都在氣頭上,等過一陣子再來談吧。」   留下這句話後,瑞典人拿起整套裝備離去。拜託你直接忘了這回事吧。   「好啦,我們也回去吧。我不是不懂你,總之別太在意啦。下次一起更努力吧,明。」   「我覺得他該在意點好不好?難道我說錯了嗎,殖民地人?」   連泰隆這句話都要不停挑骨頭的煩人英國女實在沒救了。   可是啊泰隆,就算你叫我別太在意……我「辦不到」啊。或許你不會曉得原因,但就是沒辦法啊。   我頂多只能假裝忘記這些事,選擇早早上床睡覺。   打算三兩下把「大滿足」往肚裡塞,再用茶把不悅的心情一起沖淡,我難得特地避開瑞典人,來到房間外瞎晃。   所幸廚房內有不少空蕩無人的區域。我並不討厭在那種安靜地方坐下來慢慢喝茶。當我泡完茶並喝了幾口,突然發現到最不想見的臉孔,瞬間感覺茶都苦澀起來了。   好死不死竟然是瑞典人?他該不會特地跑來這裡找我?不可能,難道他當真打算繼續說那麻煩得要命的話題?   「明,繼續討論剛才的話題吧。」   「厄蘭,我沒有什麼該跟你說的。」   瑞典人「唉」的一聲嘆氣,在我身旁坐下。   「那就當我自言自語吧。」   他說得毅然決然,同時直直注視著我,開口說道:   「……再這樣下去不行。明,我相信你應該也清楚這點。」   「想要裝模作樣歌頌青春的話,拜託去找別人行嗎?」   完全不理會我的諷刺,視線也不看向我這,不過瑞典人開始了他的高談闊論:   「我這陣子都在思考,新教育企劃的目的究竟是啥?」   雖說我不是沒想過這件事,但這傢伙竟然一直在想那玩意?   「我認為所有人的共通點便是無論大小,淨是群有點毛病的人。當中你特別明顯,泰隆和阿瑪莉亞也很醒目……不過我和紫涵也並非例外。」   看樣子眼睛雖然不算徹徹底底的瞎子,但這傢伙真的超蠢。當中最有毛病的明明是中國人啊。   「反抗心都太強了。我想這大概是鮑金先生特地挑選的結果吧。無名約翰之所以想把我們的精神狠狠擊垮,理由應該也和這一點有關。」   這傢伙竟然去認真思考溫柔的教官大人用意何在?   這時我難得猶豫起來,是該把他當成一個詭異男人,還是佩服他著眼點夠銳利?   「我不是為了想讓你受苦才問起你過去的經歷。這點請你相信我。」   說完前提後,瑞典人繼續說下去:   「我也出於某種理由才選擇參加YAKITORI……即使和你的理由不同,我同樣也想更往前邁進。我可受不了一直在這裡當隻連戰連輸的喪家犬。」   「我也想獲勝,所以別扯我後腿。」   你這樣是不行的——臭瑞典人竟馬上否定了我的話,甚至以像在循循善誘的口吻接著說:   「為了取勝,為了合格,我希望能運用所有人的力量。就算是種相互利用的關係也沒差,我也不會要求你打從心底信用我,只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合作,一起分享利益。」   「想在事成後一個人獨佔利益是吧?」   我險些失笑。合作、信用、分享……用嘴巴講很簡單,但這世上太多企圖搭霸王車的人渣。光拿地球來舉例,一旦看過教科書內描述的那段宇宙人,也就是偉大商聯人們來到地球時的那段歷史,輕輕鬆鬆便能明白。   推卸責任,你爭我奪,到頭來背叛,我的周遭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有誰能保證這傢伙,或這群傢伙們會不一樣?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這是場已明確標出規則的演習。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場根本不會死人的家家酒。若在前往真正的戰場之前,連區區演習都突破不了,你不會對前途感到非常不安嗎?」   我心中默默挨了記悶棍。我才不想死……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反過來嘲笑那群鄙視我是反社會人格還怎樣的狗屎垃圾們。   所以我只是不想在我往前踏步時被人扯後腿,不過如此而已不是嗎!?   「YAKITORI的死亡率高得驚人,連受過記憶拷貝裝置獲得整套完整知識的其他人都是如此。我想要掙扎,努力奮鬥到最後一刻再死。我想要留下證明,一些我曾經存活過的證明。繼續這樣下去,根本一點進展都不會有。」   ……哦,該死!我也清楚,真的清楚這樣下去不妙好嗎!可是到底要我怎麼辦啦!   為什麼我們總是被人打好玩的?   這種事我一天到晚都在思考好嗎!   「……厄蘭,讓我考慮一晚。」   「明白了,感謝你,明。」   瑞典人伸出了手,可能是想和我握手吧。我很有禮貌地裝作沒看見,並為了花一個晚上考慮該不該和那傢伙握手,早早鑽進被窩中。   我有太多不想和他們混為一談的理由。   不過,其實就只是「不想」罷了。認真去計算利益損失的話,哪邊的作法較有利是不言而喻。猶豫到最後,我下定了決心。或許瑞典人一句「終究只是演習」確實是影響我的關鍵。   我這人絕不耍任性,到了最後還是同意了那叫啥「合作精神」來著的。只有一次的話,就和這群噁心傢伙們牽小手,當好朋友,扮家家酒吧。   所以說,我還是參與了團隊合作。結果不會那麼順利吧——怎麼會呢?順利到不能再順利啦!   懷著這次勝券在握的自信與幹勁挑戰了第14次演習。   英國人犯錯時我不譴責,甚至還掩護她,並期待對方也這麼做。假如關於這部分英國人馬馬虎虎,結果或許就不同了。不過看樣子所謂的「好朋友遊戲」這時發揮了功效。不可置信的是,英國人竟從頭到尾都化身為「誠實英國佬」這種莫名其妙的角色。過程中我數次因她的掩護得救,只好也挺身去掩護她。我雖不是中國人,但欠下的人情都會好好還回去。   我和瑞典人及中國人也很合作。雖然還是有種和泰隆合作最簡單的感覺,或許是還沒適應的關係吧。整體來說,K321發揮了不輸其他單位的團隊合作。即使不論戰果,我們還是靠著掃蕩作戰,達成了結束時單位所有成員存活的驚人成果。   我的確已經捉住了勝利的尾巴。   然而,第14次演習我們依舊敗北。   我再說一次吧。   又輸了,全軍覆沒,然後不合格。   儘管只差了一點,我們單位的名次又是吊車尾,成了不合格。   綜合評價為D級。我盡了最大努力,連前幾次最大瓶頸的存活率都拿了D級,個人戰技評價甚至拿到C級。掌握到了過去未曾感受過的手感,然而還是沒能通過。   戰術貢獻C級,加上戰果雖然只拿到E級,這次所有人應該都做到最好了才對。齊心合力挑戰出的成果,結果卻又是這副德性?   這太詭異了。   我把針槍一扔,憤憤罵道:   「這根本不可能贏嘛。」   「怎麼啦明,自暴自棄根本不像你。」   「打起精神來啦。」泰隆又說出這種看錯場合的話。難道敗北加上不合格的雙重打擊打得他也傻了嗎?   「不,泰隆,你這傻子醒醒好嗎?照現行規則玩下去,無論是我、是你或是換成任何人,都贏不了其他單位的傢伙。」   「……現行規則?等等,所以你也認為我們無法在這種形式的演習中獲勝,對吧?」   「阿瑪莉亞?」   這次在我開口問之前,這傢伙已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們這次可做足功夫了,難道不是嗎?」   你說說看啊厄蘭——英國人這麼質問。   「你該不會想說我和明都不努力協助彼此吧?」   「這……我當然不可能怪你們。所有人都盡了預料中的最大努力和合作,我可以保證你們都盡心盡力了。」   畢竟戰術貢獻上確實拿到了C級。雖然差強人意,至少表示連電子判定裝置都承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所以我點頭同意瑞典人的話,接在他之後補充:   「我補充一下厄蘭剛才的話。我們可說是火星上最經驗老道的一組,最了解演習場的單位應該會是我們才對。」   扣除廚房職員不算,K321正是留在火星上最久的單位。然而儘管我們待了這麼久,卻仍然無法獲勝。   無論個人戰技評價、存活率或戰果都提升不了。明明在肉體強度和體力上大幅勝過其他傢伙也一樣。   「我就直說了——在這種條件下,連一次都贏不了,照理來說絕對不可能。永遠只有K321吊車尾不合格!試問我們到底為什麼沒能達到標準?」   英國人深深點頭,不悅地接話:   「不過是把記憶拷貝到腦中,又不是因此增強肺活量或肌肉。純粹論耐力和力氣強弱,被狠狠操過的我們明顯高出許多喔。」   瑞典人接著道:   「可是我們還是贏不了,究竟為什麼呢?」   「誰曉得呢。」邊說邊搖頭的泰隆這時竟低聲示起弱來:   「……這結果夠讓人沮喪了。唉,實在難受啊。」   當沉默籠罩全場的瞬間,手一直拿著針槍晃來晃去,閉口不語的中國人開了口:   「嗯,是啊,剛剛真的夠令人沮喪呢。」   莫名強調起「剛剛」的中國人注視著在場眾人的眼睛,接續道:   「透過標準程序拷貝過去的是什麼?」   聽中國人冷不防說出口的話,我一整個愣住。這傢伙沒頭沒腦地是在說什麼?難道她把無名約翰解釋過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喂喂,紫涵,妳忘了嗎?雖然當時讓人超想睡,不過約翰・杜教官可是清楚解釋給我們聽了耶,沒說錯吧?」   泰隆苦悶的抱怨聽得我十分贊同。沒想到中國人的反應竟是一副不解地歪頭苦笑。   「是啊,他告訴我們拷貝了『標準內容』的事實,不過實際內容又是如何?我覺得是值得我們討論討論呢。」   這傢伙,是在,說什麼鬼?   「我哪會知道啊。再說妳是要我們漫無目的討論嗎?根本沒辦法好嘛,紫涵。」   「不,其實沒這回事喔,明。」   中國人隨著這句話指向房內設有的終端機,輕聲笑道:   「教育AI馬格斯內有資料,就是商聯的目錄喔。我記得有條身為『軌道登陸步兵』的標準技巧完備……這類像是品質保證書的文言呢。」   她一口與其說得意洋洋,更像是理所當然的口吻讓我不悅。不過我卻從中國人這番話中察覺出話中有話,別有深意。   「標準技巧?不只有拷貝知識而已嗎?和我們聽的有點不一樣啊。」   「實際內容倒是一致啦。所謂的標準技巧,充其量只是種完全符合商聯軍要求水平的證明。說是這麼說,看過馬格斯對外公開的資料的話……實在無法一言以蔽之就是了。」   「妳的意思是想說,在某個環節撒了大謊嗎?」   「想說什麼就快說清楚。」我加重了語氣。想靠拐彎抹角打發我們幾個可沒門。   「不算是謊言,但超過半數是藉口。到頭來,還是該說屬於官僚體系的典型作風吧。」面不改色說出的一段話讓我發現到中國人意外的一面。我本來就認為她是個大意不得的傢伙,沒想到竟也熟悉公務官僚體系。我過去不時產生無法喜歡上這傢伙,或認為她心機重的原因之一,這下終於水落石出。   原來她是屬於「那邊」的人。看樣子是找出了會讓我越來越討厭她的理由。   然而,現在我選擇克制住這股情緒,聽這傢伙繼續說下去。   「真要說起來的話,竟然只花兩三天就能達到通過測驗的水準?豈不是很奇怪嗎?」   這句話說得有理。畢竟我曾準備過考試,甚至可說感同身受。平日的實力累積才是關鍵,前一晚才死記硬背不過是臨時抱佛腳。不過,所謂的商聯式學習法應該往其它領域去開發了才對。   「知識只需拷貝就行了。我們不斷被擊垮的理由就在這吧?」   「當然,我不否認他們能贏是因為拷貝了記憶。不過這樣說的話,本次測驗又算什麼性質?同樣是測驗,應該也只是個簡單的『動作測驗』不是嗎?」   確認商品在預測的環境下能否正常發揮預設機能的測驗,如此而已——中國人說得一副平淡。   「妳說簡單的測驗?不可能吧紫涵,那我們為什麼老是不合格?」   「是啊泰隆,重點就在那裡。商聯軍要求的水準真的很高……我們正在挑戰當中,才更能理解這點。」   「你們應該懂吧?」被這麼一問我也是無言以對……不過對平常愛想東想西的傢伙而言似乎不同。   「我總算能理解,難怪光是能夠接連通過這項測驗,就能證明YAKITORI的品質了。不過這樣一來,我們還會被選來參加什麼新教育企劃嗎?我記得理由不正是他們實際上戰場後派不上用場嗎?」   只見瑞典人陷入沉思,以自己都半信半疑的口吻試著整理起現狀。   「不,等等。明明是這樣……其他單位竟然用知識來填補技巧不足?」   英國人狐疑地低語。接著也不知是哪邊開了竅,恍然大悟般槌掌。   「……理論上來看相互矛盾。就算是母語人士,想要通過言語測驗至少仍得稍微經過訓練。即便受過拷貝處理,光憑拷貝來的『知識』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啊。」   相較於開始不知在嘀咕什麼的英國人,中國人的反應很簡單明瞭:   「若順著理論去推敲,其實很簡單。這是場優等生與作弊者的競爭喔。」   「啥意思啊紫涵,解釋一下好嗎?」   「很簡單喔,明。我們這邊像是一面摸索問題的標準答案一面作答。如果加油點的話,或許拿得了80分,算是A級呢。」   「相較之下呢——」中國人以無奈的聲音苦笑。   「對方每次都像直接完全照抄標準答案。無論是再厲害的優等生,甚至是天才,在這種規則下都不可能贏啊。」   中國人這段邊笑邊說的指謫,幾乎完美整理出我想說的話。   「……或許真正的實力根本沒多厲害,但在測驗中應該近乎無人能敵喔。」   絕對贏不了的規則。   要是其他傢伙都考100分滿分,就算我考了99分,一比下來還是吊車尾。拿F級或E級是理所當然,永遠都不可能合格。   「我們算是注意到殘酷現實了嗎?難道這代表我們得持續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努力?」   「哈!」我嗤之以鼻。我管瑞典人的性癖好怎樣,要我當被虐狂我可不幹。   「應該是相反才對吧,這……不,大概真的是這樣。」   「明?」   「懷疑規則——這肯定就是能合格的正確解答。」   廚房,或者該說無名約翰所安排的訓練行程總是不變。無論何種時候都不留情面,只管照既定時間穿好裝備,分秒不差按時舉行。   想必這點即使到了火星滅亡的那一天前,都會不停重複下去吧。   「好啦,各位弱雞,昨天的第14次演習獲得D級判定,很可惜還是不合格。儘管我挺想慰勞付出辛勞掙扎的各位,但必須讓你們接受事實。」   如同事前講好一般,無名約翰又開始重複挖苦敗北的我們。   接著將於一連串制式說詞後,在他一聲令下前往演習場按表操課。至於教官大人的話,大概又要開始享受起他的每日任務。   能夠打擾這些過程實在讓我太期待了。我懷著滿心雀躍的笑容,打斷教官無聊的話題。   「我想提關於更改規則的事。」   「……怎麼搞的?」   教官大人的預定中,並沒有安排講話被打斷的情況吧。只見無名約翰起初略顯困惑,後來一臉焦躁地瞪了過來。   要是連內心都是弱雞,或許光這一瞪就夠讓人顫抖不已。不過我並不畏懼,切入正題:現存的方式太奇怪,需要進行變更——我和其他傢伙針對這一點加以補充討論,協助把這個屬於K321的理由拿來抗議。   ……老實說,我無法否認,並已做好萬一遭人從背後捅一刀的覺悟。目前看樣子順利通過一段落,可以安心等待下一階段了。   當我開始思考無名約翰會做出何種反應,想出了一種最讓人愉悅的點子。   「你們贏不了,所以要我改規則?」   「沒錯。」   我帶著微笑點頭。要是這能學得跟我以前的記憶中,曾接連拿「沒錯」搪塞的教官一樣就太好了。只可惜房間內沒有鏡子。   「……你想說你們沒能合格很奇怪是吧?」   「沒錯。」   像是一種以牙還牙,我也開始不斷回他「沒錯」。相信無名約翰很快便能發現自己被我耍著玩。儘管遭受質問並非什麼有趣的事,像這種反將一軍的時候能感受到的愉悅真不賴。   或許無名約翰是名很爛的教官,但我還是不吝於感謝他教會我這種愉悅。   「我想問一點:這並非在開玩笑,而是真心那麼希望嗎?」   「沒錯,教官。你難道以為我們會開玩笑說出這種話?」   「還真敢說大話啊。」   我一聽略感不悅,正打算開口回嘴時,瑞典人迅速介入。   「明的嘴有點臭,還請你多多包涵了。不過,我們所有人都確信這項規則並不公平。」   即使參雜了一些多餘廢話,但我也是個大人了。何況瑞典人不老是愛說怪話嗎。我硬是忍住,決定等會再去和他抱怨,目前先放他一馬。   「唔……我先警告,此舉將會殘留在各位的經歷當中。確定真的是所有人共同的意見沒錯嗎?」   這句話乍聽之下雖沒什麼……但覺得不對勁的我正眼面對無名約翰。這傢伙最擅長的就是造成我們這邊動搖。瞧視線一一掃過每個人身上的做法,想必是他慣用的挑撥離間計。   誰會上這種顯而易見的當……當我在心中暗自竊笑,突然發現中國人的肩膀顫抖得有些詭異。   微微疑問瞬間掠過我腦海——難不成她在害怕嗎?   是那種會在莫名的地方失足的類型嗎。   要是她被攻破,恐怕會導致骨牌效應……賣她一次人情吧。   「教官,可以請問嗎?」   「明啊,怎樣?」   從背後狠踹滿肚子壞水的傢伙實在痛快。面對突然從旁作梗的我,無名約翰散發出打從心底覺得我很礙事的氣氛並狠狠瞪來,不過我絲毫不介意。   「你這算是貼心的威脅,還是忠告呢?」   「當然是出於善意的建議喔。」   堂堂正正回答出這種可疑至極的發言,態度也真的夠了不起。相信他肯定是不知把良心忘在什麼地方沒帶吧。   「「哈!」」   和我同樣面露諷刺笑容的泰隆從旁插嘴道:   「千萬別相信口吐『善意』或『建議』的混帳傢伙,對混街頭的人來說可是金玉良言。無名約翰啊,我真訝異你連這些都不知道呢。」   「這位蠻族來的先生,這裡可是火星。我不曉得你是從哪來的野蠻人,但入境隨俗,上了火星就該遵守火星風格行事。要是你能搞懂不同行事作風,我會很高興呢。」   無名約翰裝得一臉悲痛,以諷刺來回擊泰隆的反抗。儘管對似乎被激到的泰隆不好意思,我甚至隱約佩服起這傢伙。   可恨的無名約翰,一副三寸不爛之舌竟然還跟機關槍沒兩樣。   「所以到底怎麼啦?各位的藉口難道就是這些喪家犬的戲言嗎?」   無名約翰用明顯鄙視的口吻不屑回應。   「你們是認真為了自己一夥人在現行的演習中無法獲勝,所以哀求『更改規則』嗎?」   打從一開始就認定我們是喪家犬的言行讓人聽了實在不爽。但別小看我啊臭傢伙,我已經看穿背後把戲啦。   「我」總是認為自己能贏,結果不知為何一路輸了過來。我早該察覺事有蹊翹,簡單來說就等同玩牌時被人當肥羊宰吧。我應該早點懷疑,自己是在和一群作弊的傢伙對抗。   看樣子是我太過謙虛了呢。所謂誠信待人在碰上最差勁的傢伙時,或許仍是各有利弊呢。   結論非常單純。   「不,並不是喔。」   「沒錯,才不是哀求。」   我搶在英國人之前說下去。   若不斷玩著贏不了的遊戲,被人瞧不起也是理所當然。作弊使詐早已見怪不怪,正如他剛剛說的,火星上有火星風格的賤招可耍吧。   那是種稱為「規則」的賤招。所謂的規則,不過是讓表面看起來公平的把戲。到頭來,只要領悟到規則是對制定方單方面有利,事情就變得再簡單不過。   「我——我們確信正確答案就是要求變更規則。」   光是能看到英國人嘟起嘴,一副「明明我也想說」的模樣帶給我稍稍,不,是大大的滿足。   這點程度是我應得的正當報酬吧,畢竟我可是因她累得要死的人啊。   「你們為何會妄自認為自己有那種權利?」   連無名約翰這時的質疑,聽起來都假得可以。   「多虧你提過的教育企劃所賜喔。」   其實我發現了——當我正打算這麼說下去,卻再度思考起來。儘管非我本意,但把這次結果視為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有點……畢竟我的確借助太多幫助。就算非我本意,還是需要稍微更正。   「呃,應該說,我們能夠獨立思考,思考後就發現到現況並不單純。」   然而,我這些話似乎沒能打動無名約翰。   「太愚蠢了,推託卸責也該有個限度。這可是在極為公平的環境下進行的演習喔。」   看樣子他打算堅持規則的正當性。   「我對各位太失望了。明明反倒是經驗較多的你們不公平,沒想到竟然愚昧到連這點事都不曉得嗎?」   全身故意蘊釀出不悅氛圍,巧妙威脅我們這邊的無名約翰嘆了口氣。演技逼真得一旦我們自亂陣腳,就可能會被他順勢說服。   不過,我賣出的人情似乎奏效了。只見中國人稍稍揚起嘴角,輕輕歪過頭開口道:   「是啊教官,我們的確像藉由重考好幾遍來應付考試一樣,或許不太公平沒錯。」   看樣子她也恢復常態了。   「不過就算再怎麼優秀的考生,贏不過看著標準答案照抄的考生,難道真是『努力』能解決的問題嗎?」   無名約翰沉默片刻後,輕嘆口氣並聳了聳肩。   「……非常好。」   好啦,究竟他會說什麼呢?既漫長,又恐怖,參雜點期待,各種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感情充滿心中。   這應該是正解。   ……應該要是的。   拜託了,讓我答對吧。   「呼。」這時我聽到這傢伙吸氣的聲音,表情略顯僵住。這是打算破口大罵前的深呼吸嗎?   「你們這群廢物,不……該死的YAKITORI們,合格啦!」   合格。   過關啦!   「欸?合、合格是指?」   厄蘭一臉錯愕的蠢樣,看在我眼中實在有夠好笑。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答出正解了啦。   在這之後,可說經歷了一段最痛快的時光。   鮑金冷不防現身,把我們帶進火星上屈指可數的娛樂設施內一角,高談闊論起他找來我們這類極具反抗精神的人,理由是為了追求「批判性思考」。老實說,我對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志向崇高的話題幾乎沒興趣,不過若是加上麥當勞的漢堡請客吃到飽,情況就不一樣了。   只要能吃到「大滿足」以外的食物,我就能感到大大滿足。這股在倫敦宇宙港得知的麥當勞滋味,這股人吃的食物的滋味格外美味。   合格真是不錯。   心情幾乎嗨到最高點了。   從慶祝合格的小型祝賀會後歷經火星時間38小時,我難得收回了自己說過的前言,而且非常徹底。   「早知如此,就該再等兩天再合格了。」   不知是福是禍……不,還是別再裝模作樣了。老實說合格的喜悅根本沒啥大不了。我雖希望能往前邁進,但並非無論如何都想上戰場。   「……實戰是嗎。」   我的嘀咕就這樣溶入令人煩躁且耳熟的莫札特樂曲聲中。在遭大分貝洪流淹沒的艦船內,示弱的細微聲響根本不會傳出去。更何況,相信誰都有權吐出這點程度的抱怨才對。   一被廚房發布的緊急命令叫醒,馬上隨著臨時召集的號令一同移動至火星軌道電梯,莫名其妙被塞進去,被要求在要藍不藍的行星宇宙港待命時,出現在我眼前的是艘軍艦。   根據無名約翰偷偷告訴我和其他傢伙的情報,商聯正與一個類似目前處於緊張關係的「同盟」,但表面上仍是「來路不明」的集團起了爭執,這次緊急派遣我們去進行「維持和平還治安啥的活動」。   在接受如此簡單,或者該說粗糙的說明後沒幾分鐘,火星上的YAKITORI便開始被塞進停靠於船塢的商聯機動艦隊所屬之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中。   上頭的指示是「總之廢話少說,搭上去就對了」。   就這樣,滿載YAKITORI的商聯機動艦隊所屬之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自火星港緊急啟航,為了與機動艦隊主力部隊會合,一路維持最大航速猛衝。   目的地不必多說,就是真正的戰場。我,應該說我們,即將參加初次實戰。   第五章 『實戰』   YAKITORI和火雞不一樣。   得不到半點恩寵。   ————————————————   無名YAKITORI   商聯機動艦隊所屬之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   突如其來的召集,不容置喙地迅速登艦。邊感受詭異的不真實感,被催趕著登上的艦內可說有如宇宙洪荒般充滿混沌,慘得無可救藥。   或許因為是艘軍艦吧,艦內牆上到處貼滿規則紀律等煩得要死的標語。然而實際狀況又是如何?從大到小從上到下,一切都是急就章。   連分配住宿船艙都是等出航後才開始進行。在節奏莫名不錯的莫札特一首類似進行曲的音樂聲中,連動都動彈不得的YAKITORI們宛如擠沙丁魚,人口密度過高指的就是這樣。   到了這種狀況,難免會出現幾個不懂禮貌的蠢貨。也不知是揍還是踹,這種場合已不重要……反正就是有大蠢貨「溫柔刺激」了擴音器。這下糟了個糕,引發了一場大悲劇。   又來了。沒錯,又來了。莫札特的旋律以難以忍受的吵雜音量在艦內迴響。   直到艦橋掌握現狀並大發慈悲特地調低音量為止,我們的耳膜又嚴重遭古典樂侵犯,疲憑得要命。我不曉得是哪來的哪個傢伙幹的,只希望這種沒有學習能力的蠢蛋背部最好都被人拿針槍掃射。   和上次的貨船之旅一比起來,答案自然明瞭。所謂舒適宇宙航行這種幻想跟我似乎無緣。   說是這麼說,即便微乎其微,改善待遇方面似乎有被考量進去。名為侵襲登陸母艦的軍艦不愧為專門搭載「YAKITORI」的船艦,到處都有經過改造,睡眠環境比起貨船多少來得正常些。   再說得具體些,空氣品質也近乎清新。   加上似乎人工重力確實發揮功效,光是不再受莫名暈眩所擾我就大滿足了。順帶一提,食物方面可能真如無名約翰所言,受到什麼規則限制吧,依然是一成不變的「大滿足」。   也不管一登上軍艦時的場面有多混亂,熟悉外包裝的管狀容器仍被分到每個人手中。眼見只有這部分做得俐落,反倒讓我不禁失落。   越去面對即將迎來初次實戰的現實,難吃到不行的餌食越讓我無精打采。雖不知何時開始降落登陸,我遲早會被扔進戰場中……我可沒忘記死亡率的數據。實際上可能真的會死超過半數吧。   臨死前的最後晚餐是「大滿足」?不是我要誇張,但真的會死不瞑目啊。   假如這其實是種拐著彎鼓勵我別死的玩笑也就罷了,但畢竟是商聯人,感覺根本沒多想。站在YAKITORI的立場來看,卻是不得不體悟的真理就是了。   我們可是在賣命耶?商聯的傢伙們也不貼心點,至少在出擊前準備個麥當勞的漢堡嘛。   說歸說,去抱持奇怪的期待也沒意義。或許是火星上的規律訓練帶來的成果,讓我的胃即使是天塌下來,都變得能平靜發出空腹警示。   順應胃索取餌食的要求,我不情不願地把算是習慣的「大滿足」流體食物往肚裡吞,再用茶沖刷掉喉嚨殘留的噁心感。   簡直就和平時如出一轍的進食。很妙的是,我能靠著這類熟悉的行為稍稍冷靜下來。過沒多久,船艙分配結束。我們仍被分到5人房,我在放下裝備和行李後往床上一倒。   本來想把握睡眠時間,我卻突然發現一件事。   「我不曉得接下來的行程」。   平時的話,根本不可能發生。   直到前幾天,無名約翰開口閉口都在訓練、課程、演習,接連把行程塞得滿滿滿。我們這邊可是一直在應付他的要求,滿腦子只想著抓緊空檔上床睡覺……但我實在沒料到竟會在被扔進軍艦後收到「待命指令」。   起初我的確感到開心。   只要不會被人碎碎念,總之我會一路睡到有人開口抱怨為止,反正之後一定會接二連三收到奇怪的指示和命令。經歷過日本聞名世界的溫柔收容所內愉悅且暢快的生活,我早已習慣被人置之不理。   原本我壓根兒認為不可能存在什麼空閒時間……看樣子是火星上的生活使我改變了。   兩手閒閒沒事幹反倒讓我靜不下來。教官大人的斯巴達教育似乎徹底荼毒了我。什麼都不做就會如坐針氈的感覺實在很不可思議。   我只好無奈地去問在這種時候最適合普通的男人。   「厄蘭,閒閒沒事幹是不賴,但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你所謂的持續是指?」   「就是叫我們待命的命令啊。我們上了船已經過了整整一天喔?」   是不是發生什麼狀況了啊——我雖丟出質疑,瑞典人的反應卻完全缺乏緊張感。   「是啊,就像明你說的,是時候該給我們一些解釋了呢……」   這傢伙竟聳聳肩,說得一副悠悠哉哉。   「我們這邊也只能等了。難得沒有人催,好好睡覺,稍微放鬆不也不壞嗎?」   相較於懷疑起是否真是如此的我,英國人和紫涵似乎持相同意見。趁機好好享受飮茶樂趣後,整個人癱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們能不吱吱喳喳吵讓我太感動了。或許除了放著不管外別無選擇。   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我不禁面露苦笑。   我發現了。無論是在抵達火星的貨船上,火星上,甚至到了軍艦上,我都沒能接受過任何我想聽到的解釋。   不,火星還算好。   即使遭廚房狠狠操了一頓,甚至被用腳踹飛,都宣稱只是在「照顧」我。的確讓人毛骨悚然沒錯,但至少有受到關心。   除此之外的地方呢?不都是被人扔著不管,要求等待嗎?   唯有時間一分一秒逝去。雖說只是這樣等待,叫商聯人還商聯軍的傢伙也願意付薪水……真不知該說大方,還是樂天過了頭。   邊想著這些事,感到喉嚨有點渴的我於是站起身來,把手伸向我在火星上先買起來放的管狀茶。「在無重力空間中也能喝」的宣傳標語實在頗具吸引力,而且隨手就能拿起來喝也不壞。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外觀跟「大滿足」如出一轍……會不會太嚴重了點?除了標籤不同以外,其它部分無疑採用了相同容器這點,實在很有商聯的風格。   不過想到這裡,我決定把手抽回。不鬧了不鬧了,反正只有初次實戰前的現在會讓我閒得發慌,一旦死了就別談什麼空不空閒了。既然沒其他事可做,還是來泡正式的茶吧。   透過蒸煮茶葉這道不知所以然的步驟後,我隨意喝了一口,自吹自擂感嘆起自己泡的茶還挺入味。   「欸,明。」   「怎樣?」我轉頭往泰隆看去,發現了和我一樣閒得發慌的人。   「我是特意不去在意啦,但真的閒過頭了。能不能分我一杯茶啊?」   「五五分帳啊泰隆,茶葉交出來。」   接過他示意成交而遞過來的茶葉包,我便往他伸來的杯子內倒茶。   說真的,考慮到我下的工夫,或許是次不公平的交易。不過,既然該拿的成本拿到了,我也不必計較東計較西了。   熱水沖茶,談笑彈指間肯定是種自古以來的傳統。我和泰隆以外的傢伙同樣懷著各自的念頭,享受這股喫茶時光。   話雖如此,拜天殺的待命指示所賜,連想自由行動都無法如願。   在這種情況下,不是繼續盯著這群傢伙悶死人的臉,就是喝茶,不然只剩往床上一倒這幾種選項。   由於茶葉並非無窮無盡,到最後必然只能在床上翻來覆去,讓我開始閒得發慌。   泰隆和我開始天南地北地聊,順道上起了歷史課。我問起他很久以前曾經提起,有關「阿拉莫」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一群守在名為「阿拉莫」的要塞當中奮戰的傢伙。   有關結果是勝是敗這點十分曖昧不清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戰略上的勝敗」與「戰術上的勝敗」是兩碼子事的關係。   對於堅守城中的傢伙們是臝是輸,我和泰隆的結論沒有交集。根據泰隆的觀點,似乎算是場勝仗。但要是讓我來說,實在不想成為類似阿拉莫守軍的立場。假如換作是我身處其中,肯定會早早舉白旗投降。   聽到守軍明明全軍覆沒卻還算是勝利後,我不太能接受。這是理所當然吧?   我自認為這感想已經夠誠實了,不過泰隆那傢伙似乎無法接受,難得面露不悅且熱心反駁我。雖說我聽不太懂,但他似乎是想表達我的論點和他奇特的價值觀不同。   什麼「名譽」啦「歷史」啦「結果」啦我通通不懂。不過仔細一想,他異常重視叫啥家族來著的。想起我和他價值觀不同的事實,我只好也講究點禮貌賠了不是。雖然有點突兀,但我確實不該去瞧不起別人的信念。只要沒和我扯上關係,不管那傢伙心裡怎麼想都是他的自由。   當我腦中想著想著,正要往床上一撲時,不間斷播放著輕快莫札特曲子的擴音器冷不防停了下來。   在我納悶是怎麼回事的下一秒,再度響起聲音,但卻是高亢刺耳,宛如警報聲的人工電子音。接著在我們一臉錯愕,心想究竟發生何事時,擴音器內傳出的聲音給了答案。   「注意!注意!TUF-弗姆尼提艦長通知全艦人員!」   喔,終於要解釋了嗎。好啦,究竟會怎樣呢?   「本艦正往作戰區域航行中,預計將於四天後抵達。另外,本行主要目的為『剿滅海賊』。後續將由廚師來對YAKITORI們進行詳細說明。各員務必做好適當準備,完畢。」   欸不是吧,就這樣喔——連如此懷疑都來不及就結束了。明明我們這邊還有許多想知道的事,結果這位商聯軍艦長卻單方面如連珠砲說完,就一副完成任務般閉口不語。   緊接著「噗嚓」一聲,擴音器切換頻道:   「如同各位剛才聽到的。就讓同樣身為人類種的我來向各位說明吧。」   這個聲音和鮑金不同的男人同樣自稱為廚師,十之八九是地球人吧。這傢伙似乎理解什麼才叫做「說明」,開始說起一些我和其他傢伙都很在意的事。   「目的地是行星ASJAR-5125。是顆經過地球化,具有大氣的可居住行星。然而地處偏遠……說穿了就是顆太靠近鄰接同盟的前線,因此遭放棄殖民的行星。好,至於各位該完成的任務呢,其實非常單純。」   透過廣播器發言的廚師並非拐彎抹角講廢話,而是直接了當地說。整理下來就是,抵達友軍確保制宙權的戰場,在艦隊支援之下登陸地表剿滅海賊。   「初次披掛上陣的對手是他們,可算是非常幸運。」   這時我微微,但確實注意到中國人皺起眉頭。看樣子紫涵已認定這段話聽聽就好,不可全盤相信。   實際上的確如此。   往往聽起來越中聽的話,背後會有越多不可告人的隱情。甚至該說,絕大多數背後一定有鬼,難保廚師面不改色地把我們通通賣了。只要看過鮑金那個臭傢伙,相信不難理解才對。當我決意提防廚師暗中搞鬼,他透過擴音器威風地說起敵軍預估戰力。   「數艘海賊船,層級恐怕是襲擊快艇。推測為具備脫離大氣層能力的高速型。」   海賊?等等,宇宙裡的海賊指的到底是?   「簡單來說,對手便是故意做出海賊般的行徑,意圖使邊境情勢不穩的破壞工作船。」   我在聽完說明後仍一頭霧水,不過這同樣是在場所有YAKITORI們的疑問。登陸地表戰鬥就算了,宇宙艦艇部分對我們可是個未知世界,畢竟沒有人教過我們任何相關知識。   關於這部分明顯需要再詳加說明。而這個廚師似乎明白這點,又添加些許補充來幫助我們理解。   概括而論,其實海賊就是從事破壞的特工。   一旦放任這些傢伙在邊境地區「跨越勢力界線」為非作歹,似乎會讓禍根萌芽。具體來說,就是鄰近勢力打算出頭實行「保障占領」。「鑒於海賊猖狂使秩序崩壞,萬不得已出兵剿滅」等等……雖完完全全是自導自演,既成事實卻是難以動搖。   「因此,就送那些不速之客下地獄去吧。」   輕描淡寫吐出的這句話十分冷酷無情,不過卻是至理名言。無論是我還是地表上的傢伙們,同樣是生死一翻兩瞪眼。該死的是那些搞砸的傢伙,我沒有必要跟著一起陪葬。   通通為了我去死吧。簡單明瞭,正是我的最愛。   「好啦,為了一些愛看三流小說,把特工幻想成超級間諜、超能力者、最先進人工智慧機器人等等的蠢貨,我得好好訂正各位的觀念。對方只是普通的敵人,儘管放心用針槍把他們趕盡殺絕吧。」   抵達現場,打倒敵人,收工回來。說真的,不需要去探查敵軍一些背景底細的確是件好事。   然後擴音器中又自顧自地解釋起許多事項。據說工作船不只快,隱形性能良好,更兼具長距離巡航能力,對艦隊而言是非常棘手的敵人。   雖說不關我的事,但簡單來說似乎是很會在真空空間玩鬼抓人的類型。若說對付這類燙手山芋最好的方法是投入地面戰力一舉剿滅其根據地,倒也有那幾分道理。   「這類的襲擊艇完全以全自動化為前提設計出來,通常只會讓少數船組員登船協助航行而已。用合理標準來計算,全船人數加起來若有40人都算多了,應不可能超過百人以上。」   「所以說——」擴音器中隨口對數量優勢打包票。   「我還有另外一件好消息。這類傢伙基本上只是蜥蜴尾巴,持有的情報多半微不足道,因此上頭不會強迫要求捉活的。再加上,這種人通常鮮少受過地面戰鬥訓練。」   相比之下,即使是臨陣磨槍,我方至少有千名受過訓練的部隊。   老實說啦,不能否認K321以外的YAKITORI都是只接受過拷貝知識的速食式訓練。不過既然情況必然演變成決定底層廢物王者的生死擂台賽……數量上占優勢確實令人安心。   數量形同強烈的暴力。   差了十倍的兵力,再加上艦隊後援的話,可謂相當理想的狀況。這次作戰大概打算靠著艦隊戰力徹底確保制宙權,接著YAKITORI們登陸地表的敵軍巢穴,請這群不速之客吃針槍大餐後便收工回去吧。   原來如此,光聽口頭描述的話是挺單純的,一切肯定會如同我學到的典型軌道登陸作戰般順利解決吧。   初次實戰碰上這種敵人,或多或少算得上幸運吧。   若要說哪裡有問題,大概是「太過理想」吧。只要有顆正常腦袋的傢伙,想必會對眼前狀況是否真有如此順利起疑心。就算是再怎麼欠缺智慧的野獸,也能靠鼻子嗅出太過可疑的氣味。會將字面意思照單全收的除了天真過頭的傢伙,可能只剩捨棄智能的大蠢蛋吧。   就在我心想得格外留心別上當時,擴音器再度響起悠哉話聲,根本沒在管我的疑慮。   「敵軍襲擊艇有如甕中鱉。原本敵軍做了最後掙扎試著逃離,卻遭先行派遣來的機動艦隊砲擊鎮壓,實質上等同將敵軍關在行星ASJAR-5125上。就這樣,為了做做回應緊急求援的樣子,才將各位從火星派遣至此。」   哦,該死。   我差點忍不住直接抱住頭。畢竟這也就表示,商聯軍竟蠢到給敵人好好重整旗鼓的時間啊!   本來以為背後一定有蹊蹺,結果何止蹊蹺,簡直愚蠢到腦袋大大破了個洞啊。   「採取包圍敵軍附近一帶收容設施的陣形來登陸,再來就請各位如演習般實施掃蕩作戰。好,距離作戰開始還有段時間,我準備了TUFLE的課程讓首次參加戰鬥的各位去上,麻煩你們逐一接受裝備教學。除了這些時間外愛怎麼過都沒差。廚師的狀況說明到此為止。」   稍微加快速度唸完後,擴音器冷不防沉默下來。本來我壓根就沒期待他會回答問題,但這種發展讓我有點不爽。   難道視燙手山芋而不見是大人們共通的癖好嗎?我最看不起事情辦不好,以及凡事只想求息事寧人的典型傢伙。   「掃蕩戰法是吧?看來在演習時已再三練習過的形式,其實格外接近實戰訓練呢。」   眼見說出毫無緊張感話語的瑞典人還是一成不變,我面露苦笑。無論何時都意圖尋找出優點——這種個性還真令人佩服。   「……不然的話,軍隊也不會不停重複考試直到過關了。你說是吧,厄蘭?」   面對嘖嘖點頭稱是的瑞典人,我丟出該怎麼處理麻煩事的課題:   「比起這些,現在問題在於我們得去攻擊埋伏起來的敵軍喔。」   「你覺得他們正埋伏起來等著?」   「不會錯的。」   我毫無迷惘,說得斬釘截鐵。或許像厄蘭和英國人這樣的良家子弟很難理解,被逼急的一方總是會使出真正的實力。   「……狗急跳牆是吧?真是糟透的發展啊。」   紫涵如同唸獨白般喃喃自語。該說糟透還是無可救藥的做法呢?反正我是很能理解她這句話啦。這傢伙明明來自中國這個新興先進國,某部分的感性不可思議地與我和泰隆相近。   假如她只有這樣,那還沒問題。結果她竟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冷不防說出:   「從背後直接捅一刀能更快解決吧?」   一句令我啞口無言,或者該說心生不悅的邪惡話語。想必就算我日後再怎麼給中國人評價,只有這點說什麼都和她合不來。結果,我也忍不住開了口:   「說得一副妳有捅過似的。」   「……我只是打個比方好嗎?」   紫涵臉上表情突然僵住,裝作沒事發生般歪過頭,用假得可以的語調持續裝傻。實在難以看出她心裡真正在想的是什麼。   但是,我竟意外能夠理解,大概是因這傢伙也動搖了……不不,這次真的太過明顯,妳的視線飄得很兇啊紫涵,不敢看著我這說話了嗎?即使非我本意,也感受到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是喔?我聽了倒是蠻想像得出來耶。」   當紫涵無言以對般陷入沉默,意圖撇開視線時,我冷冷盯向她,一旁的英國人卻來攪局。   「怎麼?打算挖掘女人的往事嗎?」   見她還是一開口就想找架吵,我從容揚起嘴角。   「哪敢哪敢,小的只是想與各位紳士淑女多加互相理解啊。」   我用帶著滿滿諷刺的話回擊。畢竟紫涵那傢伙以前也揭過我的舊傷疤啊……呃好吧,我挑這句近乎喃喃自語的骨頭是有點小心眼了。略覺尷尬的我為了轉移話題,再度開口道:   「喂,泰隆。」   「怎樣?」   「你不是說閒得發慌嗎?機會難得,要不要陪我去艦內參觀參觀?」   「……也罷,比起在床上翻來覆去來得好,我就陪你吧。」   泰隆坐起身體。雖然他胡說了一句話,仍感激他願意和我同行。或許該說包含這點在內,都符合泰隆的處事作風嗎?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到般,開口道:   「嘿,幾位紳士淑女們,要不要來趟艦內觀光啊。」   老實說,這傢伙的樂觀確實幫了不少忙。   例如像現在一起參觀艦內,我明白是種增進彼此關係的交流,因此抱著若有人附和要跟來便欣然歡迎的打算。   「Pass,想趁能睡時多睡點呢。」   「我想用終端機看點東西。」   中國・瑞典兩名家裡蹲聯盟一如往常,相較之下英國人一開口就沒頭沒腦地說:   「兩位慢逛,我就不打擾你們幽會了喔。」   看樣子她選擇用酸言酸語當我們的餞別禮。根本聽不懂人話呢——我和泰隆如此互看一眼,嘆了口氣。明明我們之前已培養過協調性,無名約翰一不在就原形畢露了嗎。真是群一沒有東西壓著,馬上就把團隊協調忘得一乾二淨的傢伙。   「唉,你也聽到啦明,我們自己去PX逛逛吧。」   「OK。」我點頭同意泰隆,往艙房外的通道走去。於是乎,我們開始在艦內小晃片刻。   然而,若問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是不是有趣的參觀地點,我實在不予置評。外觀看起來就是個大肥仔。要我好心點換種溫柔的說法,如同一隻抱著一大團玩意在腹部的烏龜。   而那一大團正是裝著侵襲登陸母艦的核心——發射用裝置的區域。   說是這麼說,我其實就只知道這些,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根據雇用我們的商聯人的理論,我們這邊唯一該知道的只有「登陸」的過程。連無名約翰或鮑金那些傢伙,都沒有對我們進行詳細說明。   所以我才心想乾脆自己目睹並起身行動……然而YAKITORI有權進入的區域可想而知。艦內裝潢也為講求實用而採統一硬派色調,參觀過後仍不曉得所以然。   唯獨這是艘軍艦的事實,在我們走在艦內閒晃時確切感受到,或許該加上「不得不」才對。畢竟我可看到不少嚇人的告示。   「未經許可擅自進入禁止區域者,得就地槍殺。」例如這種以斯里蘭卡語寫著的警告標語正是象徵。展現出這艘船和貨船不同,是真正用於戰爭的航艦。   儘管如此,我得知的情報也只有這些。   從結論來說的話,艦內散步並沒獲得多少收穫,能看的地方十分有限。泰隆那傢伙原本打算找與地球連絡的通信設備,卻因目前正進行作戰,嚴禁對外通信。   莫可奈何的我們只好尋找起艦內的PX,不過商聯的傢伙們似乎不懂「多樣性」這個重要的詞彙。只要看到YAKITORI用的自動販賣機中排列著「大滿足」、「大滿足」、「大滿足」三種商品,想必就能充分理解了。   這無疑是種令人作嘔的濃厚滋味。我在飽嚐各種痛苦後回到船艙,跟其他傢伙同樣在莫札特的包圍中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我快要進入夢鄉時,才因得參加名為「調整」的新兵指導為由被挖醒。   實在不願承認說要趁機多補眠的傢伙才是正確的我,只能裝得像終於等到般硬是打起精神起身,按照規定穿上太空衣前往艦內指定的區域。   位於航艦正中央那塊又醜又大的區域,簡單來說就是種把YAKITORI往地表指定地點發射的工具——TUFLE和發射裝置一應倶全的區域。   記得商聯的教育AI還啥玩意來著的曾經形容「於最終階段,YAKITORI將在瞄準地表的裝置,TUFLE的包覆下朝行星發射出去」。   頭一次見到時,純粹只感覺大得挺詭異。喔不,這個將YAKITORI送到地表上的蛋型TUFLE裝置,若考慮到得塞進一個人的大小,其實也沒多大。假如從個體大小來考慮,反倒應該擔心會太窄。   不過,一旦提到得把將近千人的部隊同時射到行星地表,發射裝置當然是大的才好。只見許多莫名其妙的電纜線和機械擠成一團,亂七八糟。   看到裝置就聳立於我面前,即使是我也不禁顫抖。   畢竟就是這玩意要把我送上戰場。哪怕一個弄不好,在登陸途中直接喪命的話,TUFLE便瞬間成了棺材。   我不曉得該拿什麼來形容。   其他K321的傢伙們也和我差不多。煩人的英國人,甚至連泰隆和中國人,都眨眼間變得跟瑞典人一般沉默寡言。   在被要求整隊後,我開始期待會出現什麼牛鬼蛇神。結果現身的是數名看似廚師的傢伙,以及外貌狗頭人身的商聯軍人們。   令我吃驚的是,商聯的傢伙們竟打算向我們說明。我壓根兒以為傢伙們會把這些事交由人類之間自行解決……當我還在納悶,商聯的傢伙們用少少幾句話替我們解釋操作方法。   進去!   躺下!   固定好!   等著!   被說了以上這些命令,我覺得就能明白商聯風格的親切服務精神。   到最後,商聯的傢伙們一步步拖著尾巴離開現場。原本眼看我氣到就要壓抑不住,但現在攻擊他們也沒有意義。   在發射區域某個角落排了一整排TUFLE。我在搭乘入口處一臉懷疑地盯向我即將搭上去的裝置。和我在資料上看到的圖像確實一樣,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顆黑色的蛋。一旦被從裝置發射出去,直到著陸前都無法出到外界。   每當面臨實戰,就將大量新鮮的YAKITORI連著蛋殼一同烤得金黃酥脆,再送到地面上是吧?這玩意真是爛透了。   我硬是壓抑住厭惡感,翻找出我的記憶。記得曾聽過這裝置的外觀和印象雖然很糟,性能卻「根據商聯表示」非常了不起。直到降落為止都為全自動操作,甚至具完善輔助系統。   當然,指的是商聯風的完善。為了以防萬一,要求身穿太空衣的我們背降落傘出發是不是有點……難道沒有其他東西嗎?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有總比沒有好。   ……比起沒能好好減速墜毀地面,運用降落傘著地的手段是好一點沒錯。   倘若要說有某些商聯的傢伙也想像不出的小問題,大概就是包含我在內的K321成員中,誰都沒用過降落傘這個大問題吧。   其他的YAKITORI們有拷貝到這方面的知識嗎?假如有的話,真的讓我打從心底羨慕。   本次只是講解使用方法,並不會分發降落傘。剩下的問題就是TUFLE本身了。假裝在檢查氣密太空衣的模樣邊拖延時間,我邊仔細往這裝置盯去。   裡頭塞滿許多看似噁心的果凍,要不是有靠太空衣供給氧氣,一進到裡面恐怕會瞬間窒息。   說白了,我根本不想進去。   然而,面對困惑的我們,所謂廚師們好死不死都和鮑金不相上下,掌握著我們在想些什麼。用手勢示意我們再檢查一次太空衣是否為氣密狀態以及氧氣供給系統的狀況,這倒還沒什麼,但這些傢伙吐出的下一句話太過露骨了。   「沒問題的話就別怕東怕西的,還不快跳進去?」   這道「跳進去」的指示的確易懂。雖說中了「別怕東怕西」這句話的挑釁讓我火冒三丈,被看做畏縮怕事之徒同樣令人不爽。   我毅然決然往前踏出。「噗咚」一聲踩進保護果凍的感受絕對稱不上愉快,倒也沒什麼異狀。   說是這麼說,我本來已做好裡面肯定又窄又悶的覺悟……實際跳進裡頭後竟遠超乎我的覺悟。   稍微想想就能懂吧?主成分為商聯軍指定軍事機密還啥來著,反正由一切來路不明的「保護果凍」塞得滿滿的裝置艙中,只穿著太空衣跳進去,直到發射出去前都得被關著。   唯有一層用來突破大氣層的薄殼稱得上能保護身體的東西,太空衣根本什麼鳥用都沒有。   一旦發生狀況,等著我的下場只有全身被烤熟。不得不說,看來這個叫YAKITORI的稱呼真如字面一樣啊。   根本高興不起來。   雖然根據以前讀過的商聯電子介紹中自豪寫著「YAKITORI的安全受到明確保障」……但我有太多不得不懷疑商聯口中所謂保障的經驗。   不,這種事之後再想。我照著「進去,躺下,固定好,等著」的四階段命令,放鬆身體力道。結果只見保護果凍的一部分開始硬化,眨眼間便形成一處像床鋪的玩意。   剛跳進來時還沒這個玩意,這下方便不少了。   管它直達地獄還是能順利抵達地表,即使搭的是棺材也該來點服務。要是能再準備幾個麥當勞的漢堡,就真的沒話說了。   把這個想必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趕出腦中,我想起該做的事。   在跳進TUFLE前,商聯人不是再三強調過了嗎?即便塞滿了果凍緩衝仍會搖晃,要我們務必好好確認固定器具。   我待在蛋殼中,按照指示做完準備後靜靜等待。   沒多久,隨著「系統啟動」的一句話,包覆在我周遭的果凍開始閃爍。當我以為狀況發生而繃緊神經的下一秒,卻整個傻住了。   飄進耳中的……曲子。雖是第一次聽到,但反正又是莫札特吧。   儘管摸不著頭緒,不過既然又是莫札特,代表肯定是已播這玩意兒播習慣的商聯人幹的好事。當我警戒接下來還有什麼時,聽到了奇怪聲響。   「通知:這裡是管制AI,即將啟動系統。請直接稱呼『管制AI』。」   「管、管制AI?」   「確認:聲紋登錄。初次見面,YAKITORI,這裡是商聯軍標準支援型管制AI。以後將對於『管制AI』呼聲,提供任務所需的建議與知識協助。」   「你是什麼玩意啊?」   沒有回應。心想「該不會」的我這次在前面加上「管制AI」後再問了相同問題。如此一來,果凍上浮現出像螢幕的詭異畫面。   「通知:本AI將開始介紹本次作戰行動。所有關於本作戰的問題、說明及其它必要知識都將呈現,足以完美完成本次作戰行動。」   接著一行行出現在眼前的,是如小山般多的情報洪水。儘管我不可能完全理解所有出現的情報,但至少我明白這些都跟作戰行動有關。   看樣子這個叫管制AI來著的玩意,比起貨船內接觸過的教育AI來得更正常……或者該說更上級吧?   在我邊想著這種事,邊提防管制AI接下來會說什麼時,一股出乎意料的聲音傳入耳中。   「嘿,明,聽得見嗎?」   「嗯?泰隆嗎?」   突然的呼聲讓我不禁一頭霧水地問。太空衣上雖備有通信機,但我不記得曾經打開過電源。不對,仔細一聽的話,聲音似乎是從蛋殼內的果凍傳來,實在出乎我意料。   「你怎麼辦到的?」   「靠管制AI的輔助喔,明。這下子單位內能夠互相連絡了。只要和其他傢伙用聲音聯繫,就能在降落前進行商量,還算挺方便的喔。」   看樣子我的喃喃自語也能傳到另一頭去。我一跟管制AI確認,它解釋能透過所謂單位內通訊讓我們好好暢談。   我的問題竟然得到回答!   世界級大發現!本世紀最震驚的事實非它莫屬!該不會、該不會這個管制AI其實在我目前為止遇見的玩意中屬於最頂級?   我馬上要求補充說明,順利理解了大部分的細節。以短距離來說,實在能辦到蠻多事。只要能得到管制AI輔助,得以將情報於單位內分享。甚至若有那個心,想在登陸途中開起戰術會議都不是不可能。   「話雖如此,真的有必要都到了即將登陸才慌慌張張討論嗎?」   「這次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啦。」   明明是泰隆這傢伙起的頭,最後卻同意我說的「這次沒有必要」的意見。問題是下一次……真希望下次開始也能避免需要在登陸途中議論的窘境。   光就可能性的觀點來看,下次開始或許得使用到這項機能吧?果然有或沒有可是天差地別。   「能夠防不時之需實在謝天謝地啊。」   「這話是沒錯啦明,但我可不想碰上需要不時之需的狀況喔。」   說得實在對極了,我舉雙手雙腳贊成。   身處危急狀況中才開始討論只會糟上加糟。受到慌忙焦躁逼迫下,往往會鑄下無可救藥的大錯。留下能從容做出決定的時間是很重要的,從不從容將會嚴重左右未來。   就這層意義來說,我對於商聯軍給了敵人時間喘息果然還是不爽。之前到底,為什麼,不能再好好想點法子啊?   我就在往蛋型裝置TUFLE中滿滿的保護果凍吐苦水的過程中結束了調整。   順帶一提,離開TUFLE非常簡單,只要沿著果凍硬化後形成的梯狀部分猛然往外跳去就行。就連本來以為會黏附在身上的果凍(畢竟可是有「商聯人的完美品質保證」)竟也逐漸風化,沒有留下痕跡。   多虧如此,回到船艙後就算直接穿著太空衣往床上撲去也不要緊。   假如實戰也能這麼簡單該有多好!即便現在只能求神保佑,我倒也是個不打算太相信神的人……不,跟商聯人信得差不多應該沒問題吧?   不管狀況如何,未免太沒道理了吧?我只能在心中惡毒咒罵,靜待時間一分一秒消逝。沒辦法,畢竟即將被派往戰場的路途上不會有其他事做。   從現在起,來講些不可思議的現實吧。老實說我心中已經做好途中碰上突發狀況的覺悟。   結果猜怎麼著!   航行到被定為目的地的行星ASJAR-5125的過程相當順遂。但其實真要說的話並不意外啦,因為我們作戰的目的是維持治安,而非搶奪敵人領土。   這就好比進駐東京貧民窟的政府社福機構的重裝部隊,在東京郊外遇襲一樣地不值一提。   若問真要說有個問題的話,就是明明已經做好幾次覺悟,卻完完全全被打亂步調,坐立難安罷了。   命運的第一次實戰……我雖沒打算像中國和瑞典人那般過度意識並誇大其詞,所謂的第一次果然還是想好好珍惜。   「通知:已達作戰開始時刻。」   言歸正傳。   出生以來頭一次參與的軌道登陸作戰開始的信號,我人竟待在TUFLE內,靠著管制AI告訴我才知道。實在不知是福還是禍。   展開登陸作戰前,我在TUFLE的黑色蛋殼包覆下,伴隨著管制AI的解說看起了艦隊戰況報告……雖說異常沒有真實感就是了。看樣子我這個人一旦面臨實戰,並不會有心情悠悠哉哉看著戰爭片呢。   即使很不想承認,但無論恐懼、焦躁或緊張都無法降到零,叫我能怎麼辦嘛!   邊喃喃自語粗言咒罵,我為了轉變心情而集中看向螢幕上的景象。很湊巧的,此時果凍螢幕上的狀況相當順利。   在行星ASJAR-5125軌道上徘徊的商聯艦隊與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順利會合,緩緩朝軌道上的登陸地點移動。   在我推測差不多要抵達時,莫札特樂聲冷不防中斷,換成刺耳警報聲大作。   「警告!警告!地表發現反登陸基地!」   「怎麼可能!?到底是什麼時候架起來的!?」   這時通訊電源竟噗嚓一聲切斷,大概是認為不該讓我們聽到吧。   看樣子情況變得詭譎莫測了。   「地表發現反登陸基地」的意思我聽得不是很懂……但聽起來就是對我這個即將登陸的人不太妙的語調。商聯的臭傢伙們難道都沒想到一旦給出空檔,就形同讓敵方有機會埋伏起來嗎?雖然我一瞬之間認真擔心起他們的腦袋,不過情況似乎沒有艦隊司令部那群狼狽的傢伙預想的糟糕。   「通知:艦隊主力展開登陸支援,發布開道指令。」   隨著聲音介紹的同時,螢幕也出現了。瞧上頭映照著無數飛往行星的艦艇,代表上層部似乎還有點腦袋。   為了實施必要的事,仔細著手進行準備。   「狀況告知:為了掩護侵襲登陸母艦,第三戰隊入侵行星ASJAR-5125軌道,即將完成鎮壓。」   這戰況預測聽起來挺樂觀,實際上卻真的照著預測演變。   螢幕上映照著數艘龐大軍艦聚成一團當開路先鋒。根據顯示出的情報,這些軍艦就是第三戰隊吧。在只能默默觀望的我面前,傢伙們開始朝地面一再發射巨大砲彈。   「通知:第三戰隊正在開路。來自艦隊司令部『即將拿下前方航路,YAKITORI開始準備登陸』,完畢。」   原來遊刃有餘嗎?這樣並非什麼壞事。本來聽到緊急出航時,我已做好將面對嚴重慘狀的準備。實際上戰況出乎我的意料,並不算是劣勢。   傳來的通信聲之所以劍拔弩張,或許是想營造適度的緊張,同時展現絕對不會動搖的自信吧?兩者都是為了成功不可或缺的要點。不過悠哉過頭,害得敵軍在我們登陸前已架好反登陸基地……除了叫他們去死也沒啥好說就是了。要我們闖入做好萬全準備的敵人陣中?開什麼玩笑啊?   當我將這個最基本的疑問和單位內的傢伙們分享,卻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   「這樣做也是理所當然吧。只要看看現在的景象……自然就能接受了喔。」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阿瑪莉亞?」   「我是指軌道轟炸的威力喔。這可是非常嚇人的玩意,就算再怎麼於地表上佈署應對措施,不過是些會被炸得灰飛煙滅的小手段……加上一件可悲的現實,你覺得商聯人會去計較損失多少YAKITORI嗎?」   阿瑪莉亞的玩笑話相當尖銳。實際上,「下令送死」的一方根本不會聽被送出去的那一方所提的意見。   雖說平常沒什麼機會意識到……原來YAKITORI的待遇不過如此嗎。   聽起來是極為荒唐沒錯,不過其實地球上也不乏這類不把人當人看的傢伙。光是願意付錢這點,商聯的傢伙們已經算不錯,甚至比起某部分地球人好上太多了。   當我沉浸在這些怪念頭的期間,狀況也緩緩在進展。   第三戰隊的那群艦艇們確實達成他們的使命。   從軌道上經由精密計算扔下的質量彈,使得慷慨激昂,打算攻擊軌道以阻止入侵者的敵軍陣地眨眼間毀滅。   這是我出生以來頭一次見到軌道轟炸,不過這……或許地球人當時沒抵抗宇宙人是對的。從上方被單方面地毯式轟炸,根本別提什麼交不交戰了。   「希望他們能順便炸毀地表上的特工船就好了。」   我這句嘀咕應該很正常。只要用軌道轟炸將地上的特工船徹底轟得粉碎,相信即便是商聯人也不會再產生讓YAKITORI特地從軌道登陸的奇特想法。   不過……似乎沒能得到紫涵那傢伙的認同。   「……或許希望還是能得到物證呢。」   「妳這話什麼意思啊,紫涵。」   「我們沒收到要活捉俘虜的命令,不過假如目的不在情報,直接用軌道轟炸把敵人炸飛也沒問題對吧?既然沒有選擇那麼做,表示一定有相當的理由才對。」   這種拐彎抹角的說法果然和我合不來。直接說結論,結論好嗎?當我忍不住催促,這傢伙才終於說出結論。   「我在想,他們是不是想至少確保特工船和特工們的遺體呢?」   是這樣嗎?反正到頭來都得收拾掉,我是認為用簡單扼要的方法最好啦……看來滿肚子壞水的傢伙們有各式各樣的想法。   既然都喜歡從背後捅一刀,大概整個人都爛了吧。   「外交上的考量?有這種可能嗎?看來宇宙的強權政治也挺複雜的呢。」   我更正一下。既然連悠哉的瑞典人都能理解,似乎是屬於常識範圍內。   我雖不喜歡政治,但稍微了解基礎知識或許比較好。是時候找點空檔來學習了。我實在不爽有求於阿瑪莉亞,還是私下問問厄蘭吧。   不對啊——這時我想到從剛才起就不斷為我解釋或說明的存在。或許問問那叫管制AI的玩意也是可以?   「通知:正在評價軌道轟炸的戰果。暫定評價為有效,排除敵勢力的可能性高。」   隨著人工電子音一同被放大到螢幕上的,是被轟成大洞的敵軍陣地殘骸,代表剛才第三戰隊的攻擊順利命中。我雖無法仔細形容地面被轟出的大洞……但這無疑讓我見識到何謂力量。   「既能得到說明,又能讓我們在特等席欣賞壓倒性的艦隊火力,看來這下工作樂得輕鬆了啊。」   作為背後靠山的商聯艦隊很可靠是件好事。當我隨口說出這句話,死板的傢伙還是老樣子那麼認真。   「明,大意千萬要不得喔。」   「感謝你的忠告啦,厄蘭。」   嘴上雖然附和瑞典人,心中卻覺得煩躁。我認為凡事小心過了頭並不算謹慎,根本就是有病。該放棄的時候就果斷放棄,公私切換得宜才是最重要的啊。   與其成天到晚擔心可能會死,不如直接拋諸腦後樂觀看待來得好。雖然我不是很懂啦,不過連這點道理都會搞錯,甚至強詞奪理的傢伙去到哪都存在。無論身處哪個時代,總會出現一些反對明智之舉,特異獨行的傢伙。   「哎呀。」這時突然有聲出乎意料的聲音插了進來。   「明所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是嗎?」   「這話怎麼說呢,紫涵?」   「很簡單呀,厄蘭。」這句話出口後,中國人笑著接下去說:   「學會放鬆不也很重要嗎?畢竟就算再緊繃,直到登陸地表前,我們能做的事很有限啊。」   「紫涵,我不是不懂妳的指謫,但悲觀思考,樂觀行動才符合常理不是嗎?」   常理啊,常理是吧——身處蛋殼中的我感受到自己的預知能力即將甦醒。下一秒,英國人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完全符合我的想像。   「是啊,應該要照常理行動喔。」   謝謝妳啊英國人,實在如我預料的一樣,是句無聊透頂的發言。要是現實這個死傢伙會按照人所想的運轉,世上哪會這麼辛苦?   跟我說即將一起軌道登陸的同夥是這種蠢貨?   我不曉得登陸後的掃蕩作戰能進行得多順利,但現在就連如此簡單的鎮壓作戰都讓我擔心。考慮到還有其他單位也會參加的話,英國人的失誤大概不會馬上害作戰失敗。   可是遠比成敗來得重要的,是到時我的命又會怎樣。   嘆息在我的太空衣內漏出。我相信我肯定會被這些嘆息搞到窒息喪命……真希望別成真,想到就難受。   「爛透了。」當我苦笑低語的瞬間,一股聲音冷不防闖進來。   「通知:來自司令部的全艦廣播『注意!告知所有參加HQ之艦艇,已結束進攻路線的確保,即刻開始實施行星登陸程序!重覆,即刻開始實施行星登陸程序!』完畢。」   至今為止毫無徵兆,疑似來自艦隊司令部的聲音一傳來,船體猛然劇烈一晃。以為即將開始動作的瞬間,前一秒還感受到的人工重力突然消失不見。   登陸作戰終於開始倒數計時!代表我們將被送上戰場!   「通知:發射區域,重力截斷。估計於不久後減壓。」   不自然的重力一消失,我便萌生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明明一直以來都覺得不自然,結果一消失後竟急遽懷念起來。   怎麼感覺……無重力不太自然?我整個人開始焦躁不安。   「通知:TUF—弗姆尼提已移動至既定位置,轉換為發射狀態。」   我努力不去理會靜不下來的毛躁,集中意識看向螢幕上顯示的情報。   現在再怎麼哭天喊地,都無法阻止直到發射前的過程。   ……終於來了。我要活下來。存活下來,往未來邁進。   「通知:倒數計時開始,請參照螢幕顯示內容。抵達行星地表所需時間,預計為地球時間23分15秒。」   右側是到發射前的剩餘時間。   左側則是登陸結束的剩餘時間。   我早在許久前就做好覺悟,結果卻在這種節骨眼……這時我搖了搖頭,深呼吸一口氣。雖然我明白在太空衣內這麼做……並沒有太大意義。但我只是想要某種改變的契機。   其中一方大大呈現在螢幕上的數字變成零的瞬間,竟是這般平淡無奇。   我感受到蛋微微搖晃……只有如此。當我錯愕移動視線一看,發現左側顯示的數字開始有了變化。   竟然已經發射出去了?   很奇妙的是,我還沒有真實感……是這樣嗎?我苦笑歸苦笑,腦袋一角仍不停警告我「看清現實」。   其實我都懂,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就算是我,這次畢竟是初次實戰,不能怪我吧?我輕聲抱怨,為了分散注意力看起顯示的數字。   還有23分6秒。還沒到,還沒著陸。   一種既似短暫,又似永恆的長度。會不會緊張到開始實戰前就先昏過去了啊?我雖萌生不安,卻只有一瞬之間。   眼見數字即將小於23分時,無線電突然吵雜起來。   「對衛星軌道導彈!?」「弗姆尼提被瞄準了!」「第三戰隊緊急支援!全力進行妨害!以支援著陸為最優先任務!」「快開始對抗轟炸!把發射地轟個粉碎!」   我不曉得啥叫對衛星軌道導彈,不過卻聽得出聲音中蘊含的情緒。慌忙中會把真話說溜嘴這點所言不假,因為會溶入聲色中啊。   ……所以我理解到,艦隊這下是真的慌了陣腳。   這表示地表上存在著不妙的玩意,問題可大條了。畢竟若說這顆行星先前一直被商聯艦隊包圍著,等同那不妙玩意是很久以前就存在於行星上。   我說這叫「壞消息」的臭傢伙未免太多朋友了。每次現身的時候都給我一而再,再而三帶了一大票朋友來。   我連這下該如何是好都不必煩惱。   「來自TUF—幕亞之最緊急通知!來自TUF-幕亞之最緊急通知:告知所有參與本作戰之艦艇,運用光學探測捕捉到同盟軍艦隊!同盟軍艦隊!」   同盟軍?   「司令部,這裡是TUF-雷葛里姆!儘管光學輔助處理速度跟不上,仍捕捉到數艘疑似同盟軍巡洋級戰艦的輪廓!」   「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現在這個聽起來鬼吼到活像要口吐白沫的商聯人是什麼立場,但我心情跟他一樣。   明明聽先前的說明,是名叫「同盟」這群傢伙的特工船——也就是蜥蜴尾巴到處亂晃,要我們去狠狠收拾他們。應該是次欺負弱小的任務才對啊?結果現在偉大的同盟軍的艦隊竟然現身前線?跟說好的根本不一樣嘛!不是說同盟那群傢伙不會來嗎!?   儘管不曉得該朝哪邊才是天空,總之先抬頭往上長嘆。這時我赫然發覺,該不會這完完全全……是同盟舉辦的歡迎會嗎?   爛透了。   看樣子得好好賞宣稱這只是簡單的維安作戰,甚至說啥初次上陣來這兒很幸運等鬼話連篇的廚師滿滿的針槍大餐啦。   「同盟那群傢伙該不會想挑起戰火吧!?」   「緊急呼叫方面軍司令部!代號AW513!代號AW513!」   「不行!中繼衛星沒有回應!」   「要是頂部受到壓制會無法爬升!第三戰隊!立即爬升離開軌道!與主力部隊會合,將制宙權……」   光聽傳來的廣播聲,就明顯知道司令部那群傢伙慌了陣腳,連把廣播中斷的念頭都想不到了嗎?所謂高官淨是些只懂擺架子的花瓶。既然連裝模作樣都辦不到……表示傢伙們已失去冷靜了吧?   不管是哪一種,商聯艦隊這下可幹了好事,竟然拱轎拱到半路臨陣脫逃!根本等同從背後捅一刀嘛垃圾!哪有人在這個關頭會這麼做啦!?   人類在氣過頭後,似乎反倒會變得冷靜。心中燒著熊熊怒火的我,在TUFLE內不屑扔出一句話。   ——真羨慕啊。   能夠身處艦隊的軍艦內手忙腳亂,恐怕是最棒的奢侈吧。既然號稱軍艦,表示是以互相轟炸為前提建造,肯定比這裡安全多了。祝你們都被同盟軍的砲擊炸死啦。被拱轎拱到半路的我們可是已經被發射出去了耶?   右側螢幕已經連倒數為零的畫面都消失,只剩左側顯示出到「行星地表」所剩時間,著實令人毛骨悚然。早知如此,為何不乾脆在發射前發現,然後慌慌張張調頭離開啊?   這下好啦,事情會變成怎樣哩——連我都忍不住短暫逃離現實了。   「司令部緊急告知所有參與作戰之艦艇!即刻起中止掩護地表部隊,各戰隊準備迎戰同盟軍艦隊!成輪型陣並維持砲擊距離!各支援艦即刻往指定座標移動!第三戰隊繼續擔任護衛!」   高官將領開始大呼小叫是件好事,因為這表示他們已開始思考應對之策。只不過,我在這時對於有能的管制AI沉默不語,不由得感受到不吉祥的徵兆。   直到剛才都不停用「通知:」這類制式句子再三提醒的傢伙……會在這種場合一聲不吭嗎?   「所以?啊我們呢?」   無論是要怎麼做,該怎麼做,總該有些指示吧?艦隊那群傢伙應該至少對我們說句話才對啊。   沒錯吧?應該有話要說啊?   結果……平常那麼愛放狗屁,一到我真正希望他們開口時,又給我裝聾作啞。   「……沒有耶。」   厄蘭輕聲嘀咕的這句話成了引爆點。   「支援呢!?」   「怎麼可能會有!艦隊那群傢伙已經夾著尾巴溜啦!」   英國人出聲抱怨,泰隆放聲大吼。   「……這是背叛啊。」   中國人不知怎麼搞的,竟用起中文憤憤扔下這聲聽似詛咒的話。   在這之後她便不再吭聲。我可說再明白不過她的心情,簡直不爽到都要氣炸了。無論經歷過多少次,光是回想起來就夠令人滿肚子火。   把人派來參加軌道登陸作戰到一半,自己卻溜之大吉?喂喂……別鬧了可以嘛!背上都傷痕累累了又得被捅一刀?開什麼玩笑啊?   我之所以沒有任憑心底湧上的憤怒化為污言穢語臭罵商聯艦隊,理由只在白費工夫而已。如今唯有抵達行星地表的倒數計時順利進行,我的前途卻仍是一片茫然。   該思考的事情實在太多。等到活下來後再去思考如何揍扁那群混帳傢伙就好。   儘管怒火逐漸攻心,我依然盡力保持冷靜。因為根據過往經驗,我明白在殺光混帳傢伙前,自己這邊先倒下就沒戲唱了!就是那天殺的「失敗為成功之母」啦!去你的!   我真能抵達行星地表嗎?或者該說,就算順利登陸又能有「未來」嗎?   「通知:降落程序有所進展。第一梯團通過既定路線。」   聽到管制AI那毫無起伏的聲音,我懷著有如祈禱般的心情抬起頭。到前一秒都還默不吭聲的管制AI似乎突然回想起自己有多多嘴了。   唉,可恨啊。只能眼睜睜看著實在太令我焦躁了。   到底會怎樣?能順利登陸嗎?還是不能?   ……或許一心只求能順利從軌道登陸行星是種不真實的願望,但這正是再過幾分鐘後即將應驗到我身上的命運。   我開始求遍任何我知道的神明。   拜託要順利,真的求求祢了,幫忙想點辦法吧。   當我以抱著救命繩的心情盯著螢幕,看到的卻是神明大人這混帳東西是掛了還是放棄職責所造成的景象。   黑色蛋殼——其他TUFLE一一裂開。   大概差在「歪七扭八」和「凹陷扁平」吧。無論哪一種都沒差到哪去,同樣是不夠耐撐。喔不,馬上就被壓爛的YAKITORI或許還算運氣好。   另外那些TUFLE要壞不壞的YAKITORI的下場可真是慘絕人寰。   「……該死!天殺的、媽的、混……」「不要!不要!」「氧、氧氣……呼吸……」「媽媽、媽媽!?」   透過無線電傳來的鬼叫悲慘至極。   混帳!果然求神拜佛不過是心理安慰嗎!除了眼前看到的東西以外都不該相信是吧。   還說什麼、狗屁簡單、有艦隊當靠山的、單純任務啊!   結果現在變成商聯引以為傲的艦隊夾起尾巴開溜,被說成沒啥大不了的敵軍何止準備周全,甚至無懈可擊。所有事態都和說明時徹底相反不是嗎?這下就算能順利登陸,也不曉得會出現什麼牛鬼蛇神等在前方了。   最狠的是一旦TUFLE被發射出去,就沒有折返的手段。看著左側的時間一秒一秒減少,我打從心底感到煩躁。   去你個混帳鮑金,這事我可沒聽你說過啊。   「哈、哈哈……」這時我聽到詭異笑聲從泰隆那傳來。   「這火雞還真叫得不冤枉啊。」   起初我忍不住心想是不是有人終於發瘋了……但狀況似乎不太一樣。這種情形應該算故作堅強。他是逞強還虛張聲勢我不懂,但仍強顏歡笑或許正是所謂泰隆風格的努力吧。   想逞強是沒關係,可是聲音乾得要命啊你這傻子。就算再怎麼虛張聲勢,也肯定會垮臺啦——我硬是將這句即將迸出喉嚨的話吞下,裝得更開朗地接續話題:   「真過分呢,這下肯定被烤得金黃酥脆。我倒是怕腦子塞了太多知識,會不會烤出來變頭重腳輕哩。」   「哎呀,可憐你啦明。得變成阿瑪莉亞一樣呢。」   泰隆這小子,這句話的膽子挺不小啊,害我都要忍不住笑了。竟然說我跟那個英國白噪音一樣?   「就算要死,只有這點休想!」   我不禁發出怪聲。打從心底湧上的滑稽。被從艦隊裡扔出來,遭受地表敵軍不間斷的莫名攻擊,甚至連同夥的YAKITORI們都隨著蛋殼一同被壓扁。   身處這種關頭,我卻在宇宙內笑?沒錯,我是在笑!   至於會在此時潑別人冷水的,總是那群不懂看場合的傢伙。   當我聽到吵雜聲響透過無線電傳來,我微微皺起眉頭。   哦拜託別鬧,蠢貨們,恐慌是會傳染的好嗎?   「改變路線!現在只能邊閃躲敵人的防空砲火邊登陸!總之快把自動模式關掉!」「休想要我死在這裡啦!」「冷靜點!轉成自動迴避模式!各員散開進行迴避……」   我沒聽過這些聲音,大概是來自其他單位的成員吧。   要我們改變路線這個主意是不錯,但這種節骨眼哪有可能辦到?再說商聯的兵器肯定不會接受我們的控制不是嗎?   「通知:複數友軍單位正脫離作戰區域。疑似解除了自動模式。」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事實擺在眼前。我對商聯製品的印象輕而易舉遭到顛覆。能夠解除已經設定好的機能實在讓我訝異不已。難道其他傢伙在火星上時也拷貝了那種知識?真是貼心得讓我傻眼,甚至佩服起來了。   就在這個當下,某個容易受他人影響魯莽行事的傢伙有了反應。   「管制AI,自動模式可以中斷是吧?變更後會有哪些選項?」   「通知:能夠重新設定登陸對象區域。要求:解除自動模式時,請選擇適合完成作戰目的的地點登陸。補充:將於能減速的區域內進行自動調整後登陸。」   面對英國人的質問,管理AI正經回以制式詞句。聽到它那一副彷彿作戰順利無礙的態度,讓我沒來由感到不爽……但這玩意畢竟是台機器,沒有糾葛或煩惱的話,也難怪會是這種態度。   「喂,最重要的迴避設定又會怎樣?」   沒有回答。   為什麼不回答啦——得不到回答而焦躁到險些吼出聲的我這時好不容易才想起,只要不加上「管制AI」叫它就沒有反應。這沒用的AI,都這種節骨眼了,通融一下很困難嗎?   將時間分秒流逝的焦慮參雜進去,我更改說法再度吼道:   「管制AI,快解釋迴避的設定!」   「通知:將使用既定設定,為隨機迴避。」   也就是說,和現在的迴避法一樣不變。我們這能做的只有修正降落地點。接下來直到指定的目的地為止,都得一路仰賴TUFLE的迴避機能登陸。   無論如何,維持現狀只會成為活箭靶。和我得出同樣結論的是瑞典人。   「這樣下去肯定免不了變成蜂窩。我們要不要乾脆也改變路線?」   「那麼厄蘭,我們要在哪登陸啊?」   「……我認為跟在友軍單位後方是最安全的。例如那邊的話——」   我收回前言。儘管想法相同,瑞典人不只得出錯誤的結論,更說出滿口胡言亂語。   跟大家一起向右看齊〜是吧?蠢斃了,真以為哪種時候多數決都會是正確的?要是照這個理論,代表選舉選出的政治家將永遠不會犯錯,可笑至極對吧?假如真是如此,現今地球仍是屬於地球人的啦。   肯定就像大家一起闖紅燈,一起被撞飛相同道理。我正常得很,可別把我捲進蠢事裡。被視為與傻子們同類也一點都不有趣,乾脆反其道而行還好太多了。   我開口問起管制AI突然間想到,形同玩笑般的問題:   「管制AI,最危險的地方在哪?」   「通知:推測為反登陸陣地。建議避開該處。」   這倒也是呢。意圖想要破壞TUFLE的就是地表的陣地啊。   「管制AI,我打個比方……有辦法在剛才艦隊爆擊的陣地上登陸嗎?」   「警告:該路線推測將脫離標準基準,屬於高風險行為。」   管制AI乾燥無情的音聲導航根本沒打算要解釋得讓我們也懂。從用字遣詞就像在恐嚇人,聽了就不爽。   說時遲那時快,受到一股莫名衝動驅使,我放聲吼了出來:   「關我屁事啦!」   要我登陸,大鬧特鬧,破壞一切的不就是你們嗎!?只要動腦一想,就發現其實選擇在被炸得破破爛爛的陣地殘骸上登陸才是明智之舉。   「管制AI,就是那裡!回答我到底衝不衝得進去!」   「通知:得以改變方向。警告:高風險行動,建議避開該處。」   後半段嘰嘰喳喳的說明根本是廢話。明明沒問還要雞婆碎唸,這叫管制AI來著的玩意或許是英國人的同類。   「不要自暴自棄好嗎明!我可不想效仿那啥神風特攻隊喔!」   我還不想死啊——她又補上這句完完全全多餘的話。剛才我還在思考阿瑪莉亞這個人是否真和管制AI相似……實在是太傻了!根本想都不用想啊。妳到底憑什麼說我是去送死的啊!?   誰要死在這種鬼地方啊!   相反好嗎!我是為了活下來在絞盡腦汁!假如妳那顆腦袋不是擺好看的,應該懂這點常識吧!?   「我找得出活路!」   「……在哪裡啊!?」   事到如今,我不想改口說沒有。難道沒有嗎?應該要有吧?不然我的第六感不會做出這種選擇。   快想。   勝利方程式一定藏在某個地方。就算事已至此……等等,真要說起來,為什麼我正在「降落」?   我搶了瑞典人的風頭,學起他拍掌。這不是有了嗎?只要一仔細想,全部都已準備好了不是嗎?   「假如要登陸的話,選擇陣地殘骸受到敵軍反擊的機率當然較低,對吧?」   「和其他友軍分散是能幹什麼啦!」   「阿瑪莉亞,我為啥得顧慮其他傢伙?」   「天啊……」發出傻眼嘆氣聲的英國人根本不懂。那至少裝個樣子不是很好嗎?   「反登陸陣地附近應該會有襲擊艇還啥來著的吧?就是紫涵之前解釋想要確保的物證。既然如此……只要把那玩意搶過來,我們就能離開這顆行星,有說錯嗎?」   「可是根本沒辦法駕駛吧!?」   哦不,行行好可以嗎泰隆?不要連你在這種節骨眼都不用腦袋,這下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你耶。   「……啊,不對,很幸運的是,確實有人能駕駛呢。」   中國人細聲戳中問題核心。我該說運氣好嗎?總之就如她所言,實際上無需擔心駕駛船隻的問題,我已經有個底了。   「那你說說有誰辦得到啊?」   英國人的腦袋還是老樣子頑固。不懂得找出話中真意的傢伙實在令人頭疼,而連一點都不懂的傢伙更是可悲,怎麼不乾脆換妳去當管制AI啊?   「ASJAR-5125上不是有特工嗎?」   「嗄?」   我對於這時中國人說話的語氣中沒有參雜同情或憐憫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看來無論是瑞典人還是中國人,對蠢貨仍保持友善稱得上是他們的一種美德吧。   也可能是從心靈富裕的傢伙身上常見的偽善吧,真的有夠不爽。果然好運的傢伙就是不一樣……不,現在我反倒覺得兩人的沉著相當可靠。說到底,我們都同樣是YAKITORI啊。   「阿瑪莉亞,術業有專攻喔。」   既然是群搭著船到處為非作歹的傢伙,船的駕駛想必瞭若指掌啊,為什麼就是不懂?阿瑪莉亞這傢伙頭腦真的冥頑不靈。   比起把知識往腦袋裡塞,這傢伙更需要培養自我省思的習慣。不過若讓我來說句話……算了,由我來擔心英國人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   「啊、啊啊!我懂了!只要拿著針槍稍微『拜託』他們一下就好了對吧?這方法我喜歡,但希望對方聽得懂人話啊。J   泰隆這番話讓我聽了跟著笑。看樣子一冷靜下來,就找回原有的理智了。這下幸好至少有個值得信賴又靠得住的人了,畢竟要我把背後交給紫涵保護真的挺恐怖。雖然她腦袋確實蠻靈光沒錯啦。   「只要懂得做法,其實異文化間的溝通交流很簡單喔。」   「我蠻意外明你會懂這些啊。倒希望你教教我,除了針槍以外還得用上啥肢體語言嗎?」   某個層面來說是那樣沒錯。如同泰隆提到的,就是些簡單的身體律動或揮手。我用開朗的口吻接下去說:   「當然啊泰隆,秘訣就在話語中。首先試著用斯里蘭卡語禮貌拜託。要換針槍上場談判的話等那之後也不遲。」   「看來是萬國通用的伎俩啊。譬如我老家附近就是這樣。」   哈哈哈!我和泰隆齊聲哄笑。很不可思議的,其餘三人可能是不懂我開的風趣玩笑,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他們可能嚴重缺乏感性吧?真是可憐。要是能存活下來,就特別讓他們拿一頓麥當勞來找我拜師,當當義工好了。   「OK明,你的提議聽起來很對。管制AI,重新設定路線。往明所指定的商聯艦隊轟炸完畢區域修正軌道……」   在厄蘭把話說完前,果凍狀的螢幕開始閃爍並發出刺耳警報聲。   「警告:侵入了可能受防空砲火攻擊之區域。」   只是一陣單純的聲音……但是比起透過無線電所聽到的,魄力可說天差地遠,足以令我嚴重毛骨悚然。   該死,已經太遲了嗎?   回過神來,發現保護果凍中浮現的螢幕已被警告和滿滿閃爍光點染成一片紅。每一個都似乎是想要轟下我們而發射升空的飛彈或砲彈吧?   「警告/最優先:偵測到瞄準波,將緊急發射誘餌。」   我忍不住訝異地再看了一次通知。誘餌?雖說是商聯人準備的裝備,但會有用嗎?   我原本還半信半疑,然而從TUFLE分離出的光源體真能幹,豈不是將本來會直接命中我的數發攻擊引開了嗎!誘餌來著的玩意真的有用!幹得好啊!   眼見敵方攻擊紛紛被誘餌引開,我徹底鬆了口氣,這下或許能夠撐過了——好景不常,就在我心安的瞬間,救命繩應聲斷裂。   「警告/緊急:射出型誘餌已無殘彈。偵測到瞄準波……開始進行隨機迴避。」   為什麼!不多放一點!那玩意啦!可惡!商聯那群傻子,幾發誘餌根本於事無補好嗎!   「咕哦!?」   「泰隆!?」   「好像擦到啦!呿!這樣根本被當靶打好玩的啊!」   一旦真的開始被打中,實在沒辦法保持冷靜。畢竟這是我頭一次被打中……演習時只有判定裝置會響,狀況完全不同啊。   和待在廚房時被拿針槍攻擊的等級相差太多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真以為自己懂了這道理是吧?可惡!該死!我去你的!   「真的沒問題嗎!?」   瞧該死英國人慌得手忙腳亂。都這種關頭了,學學遲鈍的管制AI好嗎拜託!妳問我我問誰?問鬼啊!?   「快給我改變路線!從這裡離……」   泰隆的聲音頓時中斷。   一瞬之間的雜音。   大概是飛彈在附近爆炸產生爆風還什麼的,使我明明是被固定住的,卻遭到劇烈搖晃。   「警告:感應到密集彈幕。」   管制AI冷靜透頂的台詞讓我完全傻眼。是不會看看場合,至少裝點緊張樣嗎?   「呿!喂,所有人都改變路線了沒!?」   「我改了!泰隆!」   「厄蘭,阿瑪莉亞,紫涵,總之一登陸後——」   會合還怎樣的,反正當泰隆再度大吼時,又出現了雜音。當我做好又會有陣搖晃的心理準備,卻撲了個空。   最後竟然只輕震一下,還輕得和剛才都無法比,我可以期待已經撐過密集彈幕了嗎?   「警告:多數極近距離著彈。」   我邊聽報告的聲音,邊等待通訊恢復。所幸,這次恢復得快,收訊器的聲音也馬上恢復正常。儘管在降落途中開會不是什麼好事……但目前刻不容緩,我決定開口:   「到了地面會合後,總之先去找入侵路線吧。要是不找出機庫入口,什麼都甭提了。」   「沒說錯吧?」期待聽到附和的我等了好一會兒卻都沒人回應,我心生納悶。剛才也發生過通訊中斷,可是會這麼久了還沒恢復嗎?   「管制AI,告訴我通訊和連結的狀況。系統還沒有恢復嗎?」   「通知:否定。狀況:通訊系統於正常容許範圍內運行/連結機能—全速運轉中。」   蛤?這是怎樣?   身處再度「匡噹!」晃動的TUFLE中,我逼問起管制AI。那為啥連絡不上啊?   「通知:本TUFLE毫無異常。周遭感應不到訊號。系統一切正常。」   「毫無異常?毫無異常的話不就……喂!」   那其他傢伙呢?   ……K321,那群應該和我一起降落的傢伙們的訊號呢!?明明沒聽到任何被幹掉的聲音或……啊,不對,我都忘了,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判定裝置啊。   直到剛才為止都還七嘴八舌吵吵鬧鬧的空間,眨眼間竟只剩警報聲,都快把我逼瘋了。快給我停!別繼續嗶嗶叫啦!   喂,英國人?瑞典人?誰都好,泰隆?你這渾球,蠢笑幾聲來聽聽啊?不然中國人,出點詭異的聲音嘛,我不會抱怨好嗎!   啥都好,誰都行,出個聲啊!   「狀況確認中:推斷K321單位耗損大於80%……判定:全滅。」   「閉嘴!」   「狀況更新:根據商聯軍規定,於此告知YAKITORI具備投降權利。關於投降後的權利,商聯軍將依據星間法規對被契約人之權利保障……」   哦這沒用的廢鐵!我不需要動不動輕言放棄的輸家!我最討厭的莫過於放棄啦!   「管制AI,給我閉嘴!」   「警告:此為重要情報,有履行告知的義務。」   我沒有要你隨便開口說起一些根本沒在問的事。既然你這傢伙沒辦法幫助我取得勝利,就已經沒屁用啦。   「給我聽清楚啦你這臭管制AI,快照著最後的提議設定路線,然後別再給我!張開你那!該死的鳥嘴!」   感覺管制AI又想回嘴的瞬間,一股像撞上硬質物體的衝擊往我待的TUFLE襲來。   螢幕在一瞬間掛點。我待的保護果凍空間一口氣失去光源,籠罩在一片漆黑中。幾秒後,疑似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勉強亮起,開始照亮昏暗的蛋殼裝置。我連忙環顧周圍一圈,並沒看到殼上有類似傷痕的跡象。   應該不必擔心果凍外漏,至少目前是。   只要啟動那多嘴的臭AI,肯定能得到像樣的解釋……我腦中微微掠過出聲喚「管制AI」的欲望,卻在猶豫之後將它從腦中剔除。   我沒有必要再去叫出曾經一度決定不去仰賴的玩意。   左側的數字只剩幾分鐘,猛然一震的強烈不適感襲向我。再會啦,無重力狀態。側眼瞄著登陸ASJAR-5125的秒數逐漸減少,我揚起嘴角。   若是平時,耳邊應該會更煩。畢竟都是些吵雜的噪音,我最沒辦法喜歡上的玩意……算了,無論怎麼樣,我早已習慣隻身一人,如今只是一如往常。   我不曉得是否還得用降落傘,並且順利登陸……反正就是完成該做的事。我懷著決心,抓起被固定住的針槍。   我絕對,要活著,逃離此地。然後去找商聯艦隊那群拋棄我的垃圾們,用針槍把他們灌飽飽,灌到生不如死。   看我盡情大鬧一番吧。既然橫豎都得死,還管那麼多幹麻?   果凍內部的緊急告示燈突然開始閃爍。多虧了這玩意,我明白到TUFLE已進入最終階段。和管制AI的連篇廢話不同,如此簡單明瞭也不壞。   即將抵達ASJAR-5125。   終於來了。   惱人的倒數計時歸零,再來就等蛋殼自我崩壞,果凍飛散開後,把我釋放至外面。   要上啦——如此提振精神的我,這時發現不對勁。   ……沒有變化?   難道降落時有哪裡被敵方砲彈打壞,還是壓根就是不良貨……把我關住了?   來到這種鬼地方,等到的卻是這種無聊透頂的結局?誰接受啊!不可能接受好嗎!?   「開什麼玩笑!!!放我出去!讓我戰鬥啦!」   「強制啟動——通知:馬里亞納企劃結束,辛苦各位參與了。」   「蛤?」   下一秒,原本已經停止的螢幕一口氣重新啟動。假如我的眼睛和腦袋沒有因為突然的強光壞掉,映入眼簾的是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的發射區。我已經「飛離」該處,根本不可能啊。   然而眼前仍是這副景象。當我忍不住想伸手揉眼睛,才發現自己在揉的是太空衣的護目鏡。   哪有可能?我最好會看錯啦。不過,我不是應該置身於宇宙空間裡嗎?   被用TUFLE往行星ASJAR-5125發射。。。。。   「通知:匯報即將開始,請全YAKITORI即刻離開TUFLE。來自艦隊司令部的重要談話:立志成為勇者之人呀,千萬不可半途喪志——完畢。」   緊接著,TUFLE應聲打開了上方,像之前一樣用果凍創造出梯子。爬上去後所見到的,怎麼想都是軍艦內部的景象。   我懷著被狐狸戲弄的感受,面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表情跟從TUFLE爬出的其他K321的傢伙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到底是搞什麼?   訓練支援母艦/(偽裝名稱:侵襲登陸母艦)TUF-弗姆尼提   在偽裝成發射區域的訓練設施內所設置的觀察包廂中,空位多得令人注目。之所以能順利掩飾過去,全多虧了在場的TUF-弗姆尼提機組員。   而甚至就連這些機組員,若沒有艦長的判斷,「鼓勵」士官以上的人員出席,會自發性地來幾個恐怕也不得而知。若就商聯軍中自發出席者這層意義來說,由鮑金陪著來場的艾葛斯武官正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而若問半強制參加的理由,或許該說是對於視整個馬里亞納企劃為定期業務的商聯艦隊機組員而言,即使有人要求想再看一次他們每天不斷重複的業務,也很難刺激起這群機組員的新鮮感吧。   ……說是這麼說,實際的原因更為單純。其實就是艦隊司令部與本國徹徹底底對於YAKITORI毫不關心,不予置評。明明鮑金已大大宣稱要發表成果而邀相關人士出席,依然冷冷清清——或者該說果不其然嗎?   商聯軍以他們的出席率如實表現出對YAKITORI的期待。   只要看那群滿臉睡意,並規規矩矩盡力強忍著的侵襲登陸母艦士官,就能證明他們完全是出於義務和來獻殷勤才會出席的。   該說正因為這樣嗎?誰都沒能料到,甚至連考慮都沒考慮過吧。   面對危機不放棄,不動搖,不僅摸索出最佳解答,更以堅定意志付諸行動的「YAKITORI」!   原本形同消耗品的廉價替代品竟發揮了媲美商聯海軍陸戰隊般的膽識。這下也難怪除了鮑金以外,室內所有人都瞠目結舌注視著螢幕上的景象。   身為一名海軍陸戰隊士官,艾葛斯可以斬釘截鐵地說,那是貨真價實的。   是該承認特地跑這趟確有價值。   「在ASJAR-5125事件中不放棄,成功存活下來了是嗎。」   企劃的合格條件其實十分簡單。一面避免全軍覆沒,一面順利在任務概要的敵方領土上登陸罷了——不過不能放棄希望。   理解任務,並運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再具備堅定付諸實行的意志,才終於能算是合格。   YAKITORI之所以被認為不可能合格的理由也在於此。就算多少能有樣學樣,長久以來YAKITORI都被認為不可能真正靠自己的腦袋思考。被拷貝過去的知識終究展現出臨陣磨槍的弊害。   現在合格者出現了,還是整整一個單位。   嚴格說起來,由於有得點差距,並不能算是同分合格……仍是前所未見,多達五人的合格者。   「看來不能笑說那群傢伙還只是白白亮亮的新貨呢。」   所謂的「放棄」足以殺死任何勇者。即便是英雄,一旦選擇放棄的瞬間都會喪命。能夠在死裡求生的人,接受死亡的同時也不能放棄生存動力,才能真正達成目標。   因此反過來說,沒有通過試煉的傢伙便不該信賴。這也是為何沒有去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傢伙,不得不受「新貨」這種字眼鄙視的緣由。   不管是YAKITORI,還是商聯軍海軍陸戰隊隊員都不例外。   當頭一次感受到死亡逼近自身,新貨們就會驚慌失措。這是商聯被「經驗知識」這個CP值超差的反面教師硬生生灌輸的殘酷事實。   認識、混亂、拒絕、逃避、絕望、放棄。   商聯本國的軍人當初也不例外。不可置信地大叫,怒吼,哭喊,最後像突然斷了線一般「放棄」。恐怕連接受過教育,即將成為商聯軍人的新人們都會如此,區區YAKITORI的新貨……在艾葛斯武官認知的範圍內來判斷,打從一開始就清楚不值得期待。   所謂訓練的本質,說到底就在於把認知階段想出的應變對策,參雜進一連續的思緒中,分散到各種方法和道路上。知道最糟狀況這件事本身,非常適合用來當成訓練及接種疫苗。   所以說,商聯軍將臨死前體驗程序列為標準採用教育措施中的一環。被選來施加在YAKITORI們身上的,是讓他們「實際體驗」商聯艦隊史上罕見大慘劇的程序。   時處冷戰白熱化,在憂心全面發動戰爭的恐懼影響下,商聯艦隊可說鑄下了無數失策……當中又以ASJAR-5125事件的洋相格外地大。堪稱開始運用YAKITORI初期時犯下的最大失敗。   維安作戰,小規模的掃蕩戰。一開始便斷章取義且因此會錯意,導致軍事氏族齊聚於臨時艦隊司令部,演變為致命局勢的最糟狀況。   當時艦隊正在應付出現於行星ASJAR-5125上「所屬不明」的襲擊艇。結果一發現同盟艦隊突然出現,商聯司令部可說滿目瘡痍。儘管不像商聯人的行事作風,最終仍考慮到全面開戰的可能,為了拉開形成砲擊距離,放棄繼續支援「登陸作戰」。   由於太偏重軍事思考,他們忘記考慮名為「可能」的多樣性。眼見外交禮節完全拋諸腦後,雙方間氣氛一觸即發,即將要上演砲擊戰的前一刻……同盟艦隊竟按照列強間的禮法,一老老實實往天空開完砲後,悠悠哉哉在商聯艦隊前調頭回轉。   在那之後,對方艦隊的提督更主動道歉說是通訊器材故障,提出登艦拜會的請求。當商聯艦隊司令部的傢伙們啞口無言,並終於理解狀況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趁著注意力嚴重被同盟艦隊引開的商聯艦隊解除封鎖行星的空檔,「所屬不明」的襲擊艇飛快逃亡。   商聯人對自己竟被野蠻同盟人玩弄於股掌間一事遭受絕大衝擊,對軍事氏族而言更是一道無可抹滅的傷,影響時至今日都殘留著。例如艾葛斯的世代不只得學其它系統的戰略,在士官學校內更不斷被耳提面命要培養「廣闊視野」。   「重新解讀命令,必要的決斷由自己來下……甚至連放假情報欺騙同單位已全軍覆沒,都沒選擇投降是吧。」   在史實的ASJAR-5125事件中,對從軌道降落的替代步兵——YAKITORI們來說最致命的問題,是艦隊一時之間沒有繼續給他們明確指示。剛開始每個YAKITORI都蠢蠢待命,直到發現司令部不再傳來命令後,瞬間引發連鎖性恐慌。   最終結果推測是絕望氛圍徹底蔓延開來,可能已放棄了一切希望吧,眨眼間便全軍覆沒,甚至出現了自殺者。   然而,站在艾葛斯等艦隊士官的立場看來,當時狀況確實相當艱難,但不得不說YAKITORI未免放棄得太快了。   這件事實明顯反映在與商聯軍其他部隊間的存活率差距上。   被稱為「馬里亞納企劃」的ASJAR-5125事件從此成為參與軌道登陸作戰相關人員必修科目,連商聯海軍陸戰隊都不例外。相較於YAKITORI的存活率接連寫下0%記錄,海軍陸戰隊平均存活率已來到超過四成的高水準。   正因為如此,被拿來比較的YAKITORI才會被人瞧不起……然而艾葛斯武官如今只能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尾巴也無精打采垂下。   別說不放棄了,竟然真的有傻子成功登陸?   如何呀——見鮑金洋洋得意,艾葛斯武官轉向他,嘆口氣道:   「讓我太驚訝了,沒想到廚師竟然會洩密啊。」   這類臨死體驗企劃一旦事先走漏風聲,不難想像會嚴重影響新貨的教育。到後來,由於推估洩密將使新貨實戰死亡率大幅上升,訂定出一條走漏風聲者將處等同叛逆罪的刑責。   「我洩密?這話是認真的嗎?」   「不,我開個玩笑罷了。畢竟若你是那般輕浮的類型,我控制起來也輕鬆多了。」   先前說他很像本國財務氏族的一番話既非客套話也非諷刺,是我如假包換的真心話。這種類型最為棘手,假如有意圖建立新氏族的傢伙,十之八九都是像他這種類型。倘若眼前的狀況只是無聊小把戲或機關,我反而樂得輕鬆呢。   所謂的詐術是種一旦把戲被人揭穿,便會瞬間枯萎的玩意。不過這次卻在沒有把戲或機關的狀況下,牽動了名為現實的世界。   「……我相當有興趣。本來以為YAKITORI不過是群『自以為動了腦思考』的傢伙,要是能夠獨立思考的話,便能做為士兵運用。」   「這下少了一項只把他們視為資材的理由了呢。」   儘管這話拐彎抹角又有禮,聽起來沒有異狀,但言外之意其實蘊含著微微不耐。鮑金這傢伙很替同伴著想。雖說站在艾葛斯武官的立場,氏族間的連帶只能讓他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你這是在指責我們隨隨便便把YAKITORI當成無人機的延伸配件使用嗎?」   「若讓我以商聯流來回應,我只好說『太浪費了』。」   這句話深深刺進我心。   配合我們這兒的禮儀,用最高級的手法挾帶大道理一併點出我商聯方的過失,真是高明啊。若要論耍花招弄伎俩,肯定無人能出其右吧。   「本國財務氏族要是聽到肯定會發瘋呢。我會把你這些來自前線的辛辣意見整理成正式文件,往上提交出去。」   「哦?這樣做好嗎?不需顧慮到本國氏族的精神衛生嗎?」   聽到這句假惺惺的關懷,艾葛斯武官笑出聲來。地球人少在那擔心本國財務氏族睡不睡得安穩啦!如此瘋言瘋語在商聯到底得倒貼多少錢,才會有願意假裝相信的人出現啊?   「鮑金,我是屬於艦隊的人。比起列強勢力,我更痛恨財務氏族呀。」   「意思是?」   「將K321作為範例往上報告,對艦隊來說十分有利。若運用得宜,地球上所謂的人力資源也將可能成為有利的士兵來源呢。此外更附帶能給財務氏族顏色瞧瞧的利益,實在是一樁好到沒有理由拒絕的交易啊。」   話中毫無惡意的讚賞……至少對艾葛斯武官而言,這等同他最大限度,完完全全給出的稱讚。   然而,這時鮑金臉上表情卻微微扭曲。   「我把他們每個人都視為士兵喔。」   這是印象中頭一次見到鮑金未加遮掩的表情。對於艾葛斯武官來說,鮑金身上這股甚至算得上矜持的光輝,值得他尊敬並認同。   「……YAKITORI並不被當成士兵看待。若想改變現狀,只能持續努力。信用與信賴是必須慢慢累積的東西。」   「嗯,我當然會這麼做。」   聽到地球人回以驚人之語,艾葛斯武官出於職責,只好稍稍提醒他。自己自認為是名非典型的艦隊士官,沒道理因此讓他空歡喜一場。   「勸你別抱過度期待。直接拿這次存活下來的K321成員來說,均不具備將校或下級士官等等領導群體的氣質。就算只當一介士兵……個人還是無法中意他們獨善己身的態度啊。」   「艾葛斯武官,可以打個岔嗎?」   面露曖昧笑容的地球人這時輕輕聳肩,而且還做得有模有樣,不失禮儀。一種與其說令人錯愕,更不得不感到佩服的舉止。   「怎麼樣?」   「義務固然重要,但真能優先於權利嗎?拙見以為,這並不符合商聯流呢。」   交易必須互相往來,並不能期待某一方無條件履行義務。商聯流之作風被認為冷血無情,理由就在於此。   真要說的話,抱持期待其實來自對「對手」的評價。   會期待一團垃圾賣出與鑽石同等價格的傢伙只是個蠢蛋。若非承認眼前是顆值得去磨的原石,又怎麼會將期待二字說出口呢?   「……的確可說是永恆的真理呢。不過,我希望你能想想我現身於此的理由。身為商聯士官的我親眼見證,聽聞,然後理解了,這樣子還不夠嗎?」   「恕我直言,我是否能相信武官您呢?」   「我不過是遵循自己的義務和名譽罷了。」   鮑金這傢伙心滿意足地點頭,依然是個摸不清底細的地球人。本以為他像財務氏族般狡獪,卻又如軍事氏族般忠於名譽。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傢伙。   「我能否解讀成您已中意到會去抱怨那群YAKITORI?」   「不予置評。畢竟我也想忠於商聯的作風,不避諱替自己的主觀標上天價。恐怕你得再等一會,等到我這主觀降價吧。」   「倘若情勢趨於順利,便會開始大拍賣?」   言外之意幾乎已斷定我終究會屈服,真該說他膽大包天吧。本來YAKITORI接連創造成果的可能,根本一面倒到賭局不可能成立。   雖說艦海茫茫,但要問現役商聯軍士官中有多少傢伙對YAKITORI抱持期待,恐怕真問不出幾隻鳥。若不把艾葛斯武官自己算進去,恐怕一隻手就數得完。從先前光提議要改善現行教育的企劃都被投以懷疑的眼神這點,相信鮑金這傢伙也清楚才是。   就算鮑金將被他人視為過度自信,自我感覺良好,愛誇大妄想之徒,想必都不能說是空穴來風。然而,艾葛斯武官仍對鮑金這番瘋言瘋語友善聳了聳肩。   「希望會啊。」   這點隨口應聲的期待,反正就,花不上多少錢吧。   第六章 『結尾』   讓我們敬可能性!   ————————————————   鮑金/廚師   什麼緊急出擊全是商聯準備的演習用劇本,以為搭著TUFLE降落,結果竟是高度模擬裝置所呈現的虛擬體驗。連同伴們被至近攻擊命中而全滅都只是假象,不過是企劃中的一環。   一切都是場世紀大騙局。   看著一旁其他單位的傢伙們垂頭喪氣,我——不對,我們K321也是氣憤不已。我們這可是做好上戰場拼個你死我活的覺悟,結果竟然只是被耍著玩。商聯的傢伙們當真把人給看扁了啊。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鮑金帶著滿臉笑容,同時喊出「恭喜!」這聲可疑至極的祝賀。   我們每個人都瞠目結舌之際,這傢伙竟又裝模作樣地頒發起啥「合格證書」。   該說小不隆咚還怎麼說呢,明明顯得一副大有派頭,結果卻只拿到一張低廉的紙。   「我想你們應該有很多想問的事。一切我們等之後再來談吧。」   只見鮑金這渾球以輕薄口吻隨口約定完,就丟下依然啞口無言的我們匆忙離去。   情況在這之後急轉直下。   演習一結束便收到回房就寢的命令。由於閒閒沒事做,我在床上翻了一會,對分配到的「大滿足」那濃郁深刻的滋味,懷著如飲泥水的感動和著茶一起下肚。接著再睡了一覺醒來,訓練母艦TUF—弗姆尼提進駐了火星港。   我和其他K321成員這寥寥無幾(後來才曉得竟是前所未見)的合格者和鮑金一起,在船一靠港後便被扔下廚房。而下船的只有我們幾人。   船艦真正靠港時間不到短短數分。我們腳才剛踏上火星港,訓練母艦便慌慌張張地再度出港。   當我們在一頭霧水中重新被送回本該離開的訓練設施後,心情莫名開懷的鮑金向我們解釋事情始末。   他表示,「預定尚未決定」。   當完全聽不懂的我錯愕朝他一瞪,他這才仔細補充說明。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的商聯大人似乎完全沒期待過YAKITORI的樣子。   所謂馬里亞納企劃的玩意,是以不會產生合格者為大前提安排預定,沒合格的人得接受一長串的補習!為了讓不合格者參與這個號稱「馬里亞納補習」的追加課程,商聯軍甚至早已安排好前往其他行星的準備。   另一方面,他們卻根本沒有準備給合格者的玩意。多虧如此,在TUF—弗姆尼提的艦長判斷下,合格者「在收到下個指令前」都待在火星上待命。   也難怪他們會慌慌張張把我們幾個丟回火星後,就得急忙趕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我們親自摧毀了這個把人當白痴耍的垃圾計畫,其實挺痛快的。勝利的滋味真是不錯,一旦嚐過一次就難以脫身。若為了品嚐勝利,我甘願和泰隆這傻砲勾肩搭背,不時酸幾句不順眼的英國人和瑞典人,甚至要我和詭異的中國人坐下來品茶都行。   K321單位真的聚集了一群不正常的傢伙。不過就是,那個嘛……往後為了勝利,我也是有繼續和這群傢伙相處下去的必要。   話雖如此,我是我。   他們是他們。   即使有理由一塊工作,也沒有非得一起瞎起鬨的道理。   就像這樣,我和傢伙們保持著適當距離感,自由享受了在火星上短暫的閒暇時光。   從拘束中被解放可真不賴。連身處早已熟悉的廚房內部,跑到職員區域內品嚐「大滿足」的話,味道都不同了。   具體來說,有兩點明顯的不同。   很可悲的事實是,「大滿足」本身的包裝、內容物及份量一點都沒變。不過光不用在充滿莫札特噪音的環境下用餐,氣氛就變得有點不同了。從音樂中獲得解放這點,無疑是所謂的特權。   更令人開心的是,我們甚至被允許暫時享受另一項更大的特權。   「個人房」。沒錯,獨自一人的房間。   雖說一直以來都得長時間和K321的傢伙處在一塊,也算是多少能夠容忍了,不過屬於自己的時間與空間果然令人垂涎三尺。   自己的,只屬於自己的空間。當然,這裡是火星上的廚房,比起太空中的船艦空間的確寬廣上不少,船裡根本不可能寬成這樣吧。只不過,這可是連我待在地球的日本時都沒能到手的最頂級奢侈。因此即便只是位於廚房內一處生鏽的房間,都是我頭一座擁有的城堡。   屬於自己的房間——這個我夢寐以求的空間中,一切都感覺好寶貴。甚至連透過廚房內濾網飄進的循環空氣,吸起來都宛如籠罩在自由的空氣當中。一旦深呼吸一口氣,馬上就能明白差異在哪。沒有參雜著其他人吐出的氣息,真是太棒了。   就在這個時候,鮑金來到我的「個人房」露臉。   制式的噓寒問暖搭配上依然可疑透頂的笑容面具,稱呼人時又愛Mr.來Mr.去,如此裝模作樣的紳士已算得上一種藝術了吧?我想這傢伙無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改變吧,真是辛苦他了。   「這餐我請客……要不要和我邊吃邊聊點事呢?」   「要請我吃『大滿足』嗎?那麼恕我拒絕喔。」   連想把他趕出去都是我的自由!個人房就是個能讓房間主人為所欲為的地方。雖然我很想行使自由,但這傢伙提出的條件實在讓我太難置之不理。   「Mr.明,即使是我,一旦能行使選擇權,我當然不會錯過呀。」   這倒也是,不然世上到底有誰會心甘情願把「大滿足」吞下肚啊?   畢竟鮑金這傢伙和YAKITORI不同,是個看上去就荷包滿滿的廚師,確實至少擁有選擇食物的自由吧。這下算我問了蠢問題。   「火星上的廚房是個殺風景的訓練設施。一個只重實用性,徹徹底底的吝嗇鬼。然而,此處仍至少設有完整的小型娛樂區域。意下如何啊,在火星上只吃『大滿足』未免太不夠滋味了吧?」   我承認,我確實偶爾想吃點不一樣的食物。受鮑金提出的實際利益引誘,我答應了他的邀請。   在這個巨大的訓練設施中,職員區域根本小巫見大巫。更別提走沒幾步就抵達的小小娛樂分區。跟著鮑金離開房間後走不到幾分鐘,已經來到常用少得可憐的薪水買過多次茶葉的PX前。只要通過這裡……就能看到我夢寐以求的霓虹燈——麥當勞招牌的亮光。香味四溢,令人垂涎三尺的漢堡就在其中。   這就像是在伸手可得的範圍內,標價卻貴到出不了手的糖果在眼前晃,簡直形同拷問。在身為YAKITORI的品質尚未受到認可前的薪水少得出不了手,只能默默忍耐,無疑是場可怕又殘酷的試煉。明明要是一開始麥當勞就不存在,反倒還能讓我放棄火星上的食物啊。   然而合格是合格了,礙於「馬里亞納合格者薪資規定」尚未訂立,等到拍板定案後才會將拖延的份連同利息一同補償匯進電子帳戶裡。講簡單點就是「我們願意多付酬勞,錢的事就麻煩擇日再談吧」的意思。說也奇怪,我明明記得商聯的傢伙們對錢的事最不馬虎才對啊。   不,或許這正代表他們打從心底認為我們百分之百不會合格。徹底粉碎偏見的感受並不差。   儘管如此,這件事確實害得我仍然出不了手買麥當勞。偏偏這天鮑金這傢伙既然跑來說要請客,我也不必跟他客氣啦。   我想逼問他的事有如山高,想丟給他的抱怨更如海深……某部分就讓他的錢包來贖罪吧。   若借用紫涵的口頭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我邊思考邊往麥當勞走去,卻看到意外的景象。   本來已經做好在麥當勞內盡情揮霍的打算,沒想到鮑金那傢伙竟想直接通過閃耀出M字光輝的招牌前。   「鮑金,不是這裡嗎?」   「那邊是百分百純牛肉,不過今天我想吃百分百純雞肉呢。」   我忍不住開口問,結果他竟回答得莫名其妙,甚至也不曉得哪裡有趣了,竟悠悠哉哉哼出聲來。   反觀我完完全全會不過意來。   「Mr.明,這邊喔。」   只見邊朝我招手,邊穿梭過狹窄縫隙前進的鮑金一把手掌遮在牆邊的認證裝置前,厚厚牆壁瞬間打開來。   「歡迎來到大人的秘密基地啊。」   要配合這種浮誇的傢伙裝模作樣實在太蠢了。   「這是與商聯那群人以及職員間的秘密。你可別跑去對其他弱雞提這玩意,畢竟難保不會暴動啊。」   心想默不吭聲才是對的我硬是閉著嘴。而他不曉得從我的態度中感受到什麼,似乎放棄繼續試探我的反應。當他聳聳肩往前走,我跟了上去。   眼前的是……什麼啊?店門布簾?   我有印象在受義務教育時還哪裡,似乎是叫「偉大日本歷史」,一門一路緬懷沒落前的社會景象的愚蠢課程中見過。   無能垃圾教師們的戲言我早忘得差不多……只有提到這種能自由點餐的餐飲店時印象特別深刻。   萬萬沒想到,我竟能在火星上踏進這類從以前起就很好奇的店!   隨意放眼一望,都看得出此處相當狹窄。原因不知在於地處火星,還是這類的店本來就很窄。座位只設有木製吧台,大概坐八個人便會客滿。和麥當勞內開放寬敞的空間不同,實在很難擺脫狹小的印象。   吧台內只站著一名初老之年的男性。即使看到我們走進店內,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   另外還有一股……該說煙燻味還什麼,反正就是怪味。還傳來啪嚓啪嚓的聲音,是失火了還怎樣?講白一點,我靜不太下來。   「這裡的裝潢對你而言應該很熟悉吧?」   「……你覺得可能嗎?」   略帶憤慨的話直接脫口而出。   要是鮑金當真認為我以前有機會進到這種地方,那實在嚇壞我了。   「至少比起貨船的船艙來得熟悉吧?也罷,坐吧。」   見他坐了下來,我跟著在吧台找好位置,環顧起四周,結果卻找不到該有的東西。   「菜單呢?」   我在麥當勞學到了什麼叫選擇的自由。又不像包廂裡那些只有賣「大滿足」的自動販賣機,這間店怎麼不擺張菜單啊?   「Mr.明,這裡點菜是全由主廚決定喔。」   「意思是我不能選嗎?」   「其實這是觀念上的誤會……要不要試試交給專家料理呢。」   一這麼說完,鮑金只朝店員丟出一句「那就拜託你啦」,便開始瞇瞇笑。竟然連選都沒得選,這間店未免太寒酸了吧?   這時也不曉得我心中已大大失落,店員聞言點了頭,拿了個杯子往我這塞。該說他冷漠還是寡言?至少臉上笑一個來看看嘛。   這間店到底是怎樣?   「很抱歉沒能來杯常見的生啤酒,不過我們還是乾杯吧。」   「乾杯?」   見我愣愣回問,這傢伙竟露出傻眼的表情。   「喂喂喂,這裡可是間烤雞店啊。」   我一時之間沒能會意過來鮑金講了什麼。YAKITORI店?不——感覺語感不太對而猶豫片刻,我才終於想到了「烤雞」這個詞。   我一會過意時,忍不住緊握拳頭。不到幾天前,我才被迫做出可能會在TUFLE裡被烤得焦黑的覺悟啊。   「你要叫YAKITORI吃烤雞!?」   「何必怕同種相食,對吧?」   鮑金用稍微,不,相當辛辣的表情笑了,不過我無法接受。我現在實在沒有那個心情陪他嘻嘻哈哈。怎麼說呢,一看到這傢伙囂張的表情我就賭爛,說什麼都想酸他一句。   「鮑金,你的性格會不會太爛了點?」   「Mr.明,你是烤雞呢,還是YAKITORI呢?」   「別跟我咬文嚼字,這種事我……」   「那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鮑金一改說教口吻,臉上表情鬆懈下來。   「先講飲食,才講道德品行。要是連道德方面都得享用『大滿足』,不如把道德扔一扔吧。」   「這點我同意。」   「當然啊,畢竟無論你我,都只是欲望纏身的普通人,仔細來說應該是士兵啦。所以不過吃個烤雞,真的有必要計較那麼多嗎?」   輕輕「喀匡」一聲,小碟盤子隨著這句話一同遞到我面前。上頭竟然放了幾根味道特別香的肉串。   我不禁在意起店員隨興往這裡望來的視線。怎麼,要我吃的意思?看到我默默投以確認的視線,初老之年的店員竟然只低頭看了肉串。   大概沒錯吧。   既然要我吃,我就吃啊。   我猛然咬了肉串一大口。   滴落的肉汁,參雜了鹽與胡椒的味道……這就是吃肉嗎?   「牛肉雖然不錯,但雞肉也不賴對吧。站在YAKITORI的立場,感覺如何呀?」   「站在YAKITORI的立場」?多謝你雞婆加了這句讓我不能誠實說好吃的廢話喔……可是說真的,好吃。我把咬住的肉吞下,享受肉的滋味。明明要是沒有鮑金多餘的廢話和噪音,我就能盡情享受烤雞串了。   我長嘆口氣,像是要轉換心情般把肚裡的疑問傾瀉而出。   「鮑金,讓我問個問題。」   看他一副「想問什麼儘管問」的態度聳了聳肩,我丟出最直接的疑問。   「真要說起來,我們為什麼被稱為『YAKITORI』啊?」   「因為歷史啊。」   鮑金這傢伙若無其事地斷定。   「讓我說點故事吧。起初挑選軌道步兵參戰時,每次作戰的死亡率都接近九成。相信你體驗過了馬里亞納企劃,我也跟你解釋過。YAKITORI被幹掉的機率真的高得嚇人,慘不忍睹。」   這是你們還沒被稱為YAKITORI時的故事——鮑金邊說邊喝了口茶。   「可能是以前有某些熟悉歷史的人,想起了所謂『馬里亞納海戰的Turkey Shoot』,一開始是用『Turkey』來稱呼的喔。」   「Turkey?」   「就是火雞啊。」   我雖不理解詳細,但至少知道不是家雞。於是我決定開口糾正他這愚蠢的錯誤:   「根本不是你說的YAKITORI不是嗎?」   「呃,原因或許是最初期的軌道步兵較多為美國人吧。」   「像泰隆那樣的傢伙?」   鮑金點頭稱是,同時把手上的烤雞串往嘴裡送。接著他彷彿像順帶一提的口吻所說出的真相,當真是無聊透頂的咬文嚼字。根據那啥美國人來著的傢伙說,似乎是「火雞包含著感恩節的恩寵,但我們在登陸時可沒有狗屁恩寵喔!」這樣的理由。   「簡單說,渾身發抖的軌道步兵會被烤得焦黑一頭撞上地表。而烤得焦黑的雞不知被誰稱呼為『烤雞』,於是在斯里蘭卡語中就變成了『YAKITORI』吧。」   「有夠壞心眼耶,傢伙們是傻子不成?」   「要是不瘋不傻,哪幹得下去呢?保持理智參加軌道登陸這種事不該做太多次。就這個層面上來說,你們的教官可當真是罕見的人才喔。」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體悟到為何要讓我們虛擬體驗「失敗」的軌道登陸。我根本不能想像要如何二度在失敗的登陸作戰中存活下來。那傢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看樣子在離開火星之前,有必要去找他問問。   不過現在先聽鮑金的話吧。   「一直以來,YAKITORI都不被視為士兵,而只被當成『替代品』,要說是消耗品也行。」   只聽他低沉苦笑幾聲,難道摘下了平時戴在臉上那張可疑透頂的面具嗎?以他這人來說,現在的反應實在……不對,我其實和鮑金這傢伙沒熟到哪去。   「套句不知誰說過的,輕如鴻毛啊。YAKITORI這種貨色,想從地球叫多少就有多少。考慮到嚴重的高失業率,也不難理解各地自治政府鼓勵的理由。雖然不是發令強制徵招,但對商聯來說充其量是略施小錢就能大量動員的方便道具。」   見鮑金如在自曝其短般清楚說出我過去隱約察覺到的事實,讓我實在很好奇。   「我說鮑金先生呀,你有事沒事怎麼把這些告訴我?」   「你是個日本人,是個地球人,然後是個人類。」   鮑金一字一句清楚斷開表達強調,同時笑著說:   「我是俄羅斯血統,地球人,當然也是個人類。到頭來,我和你在這小小的宇宙中,意外算是有著諸多類似的存在呢。」   我搖搖頭否定他這番愚蠢戲言。我們實在很難混為一談。   「你不是貴為廚師大人嗎。」   「我原本也是YAKITORI,只是悲慘苟活了下來喔。」   蛤?我錯愕到險些漏出蠢聲。這傢伙以前是YAKITORI?   「抱歉,往事之後有機會再提。話說回來,在火星上吃烤雞串這種事,相信過去的地球人連想都沒想過吧。從這層意義來看,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時代呢。」   「……你也是以蠻不可思議的立場在說這些呢。」   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乾脆我現在就來揭開他不想被人看的舊傷疤吧……算了,這麼做也許會太過火。   也不曉得鮑金這傢伙知不知道我心中正微微糾葛,他愉悅地笑著回答:   「不可思議?沒這回事喔。」   只見這傢伙邊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幾口茶,邊不屑地接下去:   「一切都是自我中心使然,所謂的自私自利喔。」   「你自私?哪裡啊?」   「一切都出於我的任性。讓商聯的傢伙把錢吐出來,使喚你們這群年輕的YAKITORI,只歸結於一個我的欲望。」   雙眼看似望向這邊,但鮑金這傢伙其實是用空洞渙散到不知在瞄哪裡的眼神笑道:   「我只是想證明地球人充滿了可能性。畢竟我們目前被認為連獨立思考能力都沒有,徹底被看扁。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這理由倒真的蠻自私的。對往後也只能繼續陪著他的我而言,只能說少多管閒事。然而,我卻沒辦法出言否定鮑金。明明我又沒受他醞釀的氣氛影響?   這是怎樣?   「……我呢,真的非常,非常看不慣這點。」   很難想像一個總是假惺惺,面露曖昧笑容的傢伙口中會說出這種露骨的話。隱藏在這個總是嘻皮笑臉的男人面容底下的,是一股熱情。   ……是怎樣?為什麼我會逐漸同意起他?   說著要讓外來者瞧瞧人類的厲害,跌破他們眼鏡的鮑金,這時停頓了一拍。   接著像是揮除迷惘般甩甩頭,帶著些許炫耀般的口吻說:   「讓我抱點期待吧。」   這傢伙自顧自地說完,就不再開口說廢話而默默享用起烤雞串。我也不是個愛耍嘴皮子的人,於是同樣在他旁邊默默吃著烤雞串。   實在太美味了。   和「大滿足」比起來當然好吃,何況又是被人請客。   不過,原因是否在於,這是我頭一次灑上「期待」當調味料吃的飯呢?哈,別傻了!我啥時變得跟瑞典人一樣婆婆媽媽啦?以為我沒多久後也會笑瞇瞇地邊鼓掌,邊和英國人握手嗎?絕對不可能嘛——我把妄想趕出腦袋。   我終究是個YAKITORI。扛起針槍被塞進TUFLE後往行星發射,輕如鴻毛的免洗人員。   要說我是個明明沒接到什麼徵招令,卻傻傻自己往下跳的蠢蛋?   ……真是天大的玩笑。   令我越想越火冒三丈。   不過嘛,稍微秀點我和其他蠢貨不一樣的地方,倒也沒關係吧。   不過這點小事,就讓他們瞧瞧我的厲害。   幾天後,遊「宙」好閒的K321接到新命令。帶著命令書前來的鮑金表示,是件飛黃騰達的大喜訊。邊連聲「恭喜恭喜!」的同時,這傢伙煞有其事地把文件遞來。   當然,我早已學乖了。   不知是所有廚師都一個樣,還是單純是鮑金這臭傢伙太像商聯人,想信他一半都嫌多。   無論被發派到什麼地方,只求活著回來就好了。沒必要抱持過度期待或不安。   根據那飛黃騰達的命令,我……不,「我們」K321將被發派到商聯軍的本國艦隊裡,違背了原本認為會被派到太空站或行星上的預測。   艦隊?而且還是本國直屬?   反正大概又是鮑金那傢伙幹的好事。   這麼說來的話,他確實是個自私自利的象徵。根本沒在聽我們這邊的意見,堪稱爛到骨子裡的臭傢伙。   話說回來,事到如今我才有個疑問。   商聯的本國,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   《YAKITORI》2待續   後記   各位喜愛早川文庫JA書籍的讀者,初次見面,我是カルロ・ゼン。對某些讀者而言或許算是再度打招呼,不過我衷心期盼不是看作者,而是看上《YAKITORI》這個書名或so-bin老師的封面插畫拿起書,又或者視本書為早川文庫JA系列而拿起的讀者占多數。接下來,請容我自我介紹。   在早川書房用片假名出書的話,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外國人,但我是日本人。   並非德高望重也非有始有終,或者該說是才疏學淺之輩,總之是個怕麻煩,成天只想好吃懶做的小人物。也不知是不是陰錯陽差,憑興趣寫出的小說有幸被伯樂相中,一回過神來已榮獲早川書房的責任編輯邀約。總而言之,不怎麼有趣的個人狀況就說到這吧。   抱歉聽起來像在閒話家常,但每當開始新系列時,總讓我既緊張又期待。更別提這次來到了自己從小就愛讀的《早川》。老實說,本書出版一案很早便討論過,然礙於責任編輯身體情況欠佳,自己也因另一方面的動畫忙得焦頭爛額,才會拖到這麼晚。   雖然是事後諸葛,這也導致我有更多時間去思考,大幅更改起初的構想,將故事的軸心寫得更為明確。或許像在自賣自誇,但我確有如此感受。   第一次的討論會議後,便將YAKITORI定調為「用過即丟的免洗士兵」。這點是通篇一貫的主題。然而現在回頭來看,做為一篇「不幸邊緣人」的故事,實在太不完整。   去懷疑大環境,說起來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實際上,相信有許多人在學校學到所謂的「批判性思考」吧。通常即便「頭腦理解事實」,一旦真要付諸實行,仍會有大多數人選擇在既定大環境下盡善盡美,到最後確實常演變成跳脫不出典範框架。   在撰寫《YAKITORI》時,也發生了同樣的狀況。   擬出大綱,於噯昧模糊中摸索方向時,腦海中無意掠過於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被隨用即丟的招募士兵」這種印象。最後就湊合出了「在志願體制下」不得不「志願參加」「用來當成棄子的傭兵部隊」,如此奇妙的「不幸邊緣人」故事。   我在把既有概念擺一旁,想創造出「不幸邊緣人」的主角時可說費了一番苦功。感覺怎麼添加創意都像在耍小手段,越修越四不像,直到發現直接砍掉重練比較快為止,可真是花了不少時間。   儘管不能說像煮咖哩或釀酒那般大費周章,從準備材料的階段重新來過,稍微擱置並思考,在東摸西試下終於勉強擠出了《YAKITORI》1。接著拿給年紀大的老紳士試讀,獲得「講話太粗鄙/太沒禮貌」的意見時,我才有了「太棒了!成功啦!」的手感。   雖然可能是我妄自菲薄,《YAKITORI》的主角明看在很多讀者眼中,相信應是名擁有極度異質的背景・思考的角色才對。假如能夠讓各位萌生如此念頭,正是我的本意。   又或者,若有讀者於閱讀後反倒產生「我懂你」或「怎麼說哩,感覺還太嫩啦」等等感想,希望能夠高抬貴手,海量包容。   那麼,請問各位對《YAKITORI》這個書名・故事內容做何感想呢?儘管前面開場白冗長過頭,能夠讓各位讀者享受本系列作,無疑是我最高的喜悅,希望各位能持續關注本作。畢竟若書賣得好,不只我能荷包滿滿,也能繼續出書寫下去呢!   另外為了宣傳,也帶點娛樂性質,我請早川書房創了一個「@YAKIROTI_PR」的Twitter帳號來飾演作中名叫「商聯」的主人具備的偏差價值觀。其實說穿了就是模仿商聯的宣傳帳號,會有個鳥頭發布訊息。希望這邊也能博君一笑。   《YAKIROTI》1的故事就到此結束。   從下一集開始,將會由明的視點呈現出「商聯」這群詭異傢伙的真相。他們講好聽點是漫不經心的統治者,講難聽點就是傲慢之至的宗主國。然而其實他們也擁有自己的價值觀・典範存在,究竟是否會維持各位讀者們讀完第一集後對他們所抱持的印象呢?   老實說,這個故事的主角將來有可能會是紫涵或泰隆。   關於這部分,大概只有未來那個在居酒屋裡邊吃著烤雞串茫然發呆的自己才會知道吧……若提到最近的喜好,常點的肯定是不出醬烤肉串、蔥鹽肉串,加上雞翅這幾項啦。   最後,本書能順利出版,是受到眾多貴人協助幫忙。容我於此深深感謝各位的鼎力相助。   總是容忍我交稿慢吞吞的早川書房奧村責任編輯,替本書描繪美麗封面插畫的so-bin老師,出版前協助完成修正校稿的校稿人員,將《YAKITORI》的封面設計得魄力十足的設計師世古口敦志(coil)先生,以及一口答應協助本作宣傳的《幼女戰記》插畫家篠月しのぶ老師。多虧了各位,《YAKITORI》才得以問世。   雖然書名標榜《YAKITORI》,卻幾乎沒和各位共同參與製作的人士一起吃過烤雞,實為一樁憾事。倘若有機會,希望能與各位去烤雞店同樂。   當然,對於親手拿起本書,最該感激的各位讀者們,在此再度獻上感謝。誠心希望往後能和《YAKITORI》系列一同受到各位的喜愛與照顧。   還請各位多多指教了。   2017年7月   カルロ・ゼン敬啟(@sonza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