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賀鄉殺人事件   0      「我有件事想拜託妳們。」   在窗簾全拉上的廣播社廣播室,昏暗中,社長雙肘放在桌上,雙手在眼前交握如是說道。   「什麼事情?」   社長認真的語調與平常相異,讓伊賀桃戒備地回問。螢光燈反射下,讓人看不清黑框眼鏡後的眼睛,更增添怪異感。社長出現這種態度時,無一例外就是要教訓人。   她們搞砸什麼了嗎?   伊賀桃慌張地搜索腦中記憶,卻毫無頭緒。她上週因為太專心講話而不小心在廣播室裡打翻柳橙汁,但這早被罵臭頭了啊。   伊賀桃好友兼好敵手的上野青站在她身邊,也吞了吞口水,今天罕見的兩人一起被叫出來。   「我希望妳們去採訪週末要舉辦的伊賀鄉懸疑推理之旅。」   「什麼,要我們去採訪?」   知道社長不是要說教後鬆了一口氣,但這出乎意外的指令讓小桃忍不住回問。   「感覺好麻煩。」   小青口出抱怨。她不是會把感情表露在外的類型,雖然表情沒什麼改變,聲音卻明顯帶著厭煩。   「喂,說採訪麻煩也太超過了吧,妳們是為什麼加入廣播社的啊?」   「那是因為沒有推理研究社。」   小桃不加思索地回答。從五月加入至今兩個多月,早已重複數次相同問答,小青也無聲點頭附和。因為沒有推理研究社,所以她們一開始加入文藝社,但成員全跟太宰治沒兩樣,她們倆完全無法融入其中,結果不知不覺就流落到廣播社來了。   「好啦、好啦,問妳們這兩個廣播社的問題兒童這種問題的我是笨蛋。」   社長嘆了一大口氣後,銳利眼神穿過鏡片盯著她們說:   「總之,其他一年級學生全都採訪過了,就只剩妳們兩個。採訪報導可是一年級學生的必修作業,因為今年新進成員人數少,所以我一直都對妳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妳們拒絕,就真的要妳們退社了。」   社長從桌子抽屜拿出退社申請書,在她們面前揮動。社長的醜字已經填滿必填項目,只剩下簽名而已。   「怎麼這樣,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   小桃開始抱怨後,小青也像呼應她一般嘟囔著:「可以安靜看書的空間……」   「閉嘴!」   社長握拳「咚」的一聲重捶桌面。   「都是因為妳們兩個,連其他成員都開始懶散起來了。每天、每天帶零食、果汁進來,吱吱喳喳、吱吱喳喳的。妳們要是廣播社成員,就給我去工作。不工作者不得在籍!」         1      三重縣伊賀市,西鄰奈良縣,北接滋賀縣,也悄悄地和京都市比鄰,這個人口不到十萬的山間小鄉鎮,除了以伊賀忍者的故鄉,也以松尾芭蕉的誕生地而聞名。因此,每年都有許多觀光客造訪。   為了加倍振興伊賀觀光,在市公所與觀光協會的協助下企劃出的活動,就是這個「伊賀鄉懸疑推理之旅」。以解謎形式巡禮伊賀知名景點的這個企畫,從五年前開始,每個月舉辦兩次,活動橫跨兩天,從週六午後進行到週日上午。   活動由市內的伊賀城堡飯店主辦,活動第一天在伊賀市內的各知名景點,第二天則在上野城公園裡,兩天都是解謎闖關活動。活動中獲得前幾名的人可以得到當成獎狀的捲軸,且能把自己創作的俳句掛在俳聖殿中。      「快點!這邊、這邊。」   小桃手拿麥克風,用另一隻手拉小青左手,小青右手握著手持錄影機。   小桃和小青是三重縣立伊賀野高中廣播社的高一成員,兩人皆身穿以白色為基調,灰色衣領搭配藍色蝴蝶結、深藍裙子的水手服,這是伊賀野高中的夏季制服,她們左手手臂綁著畫上忍者剪影的黃色臂章。   「啊……我忘了帶防曬乳。」   梅雨季也結束了,現下日曬正強烈。   「等一下到藥妝店買就好了啦。」   「等一下就太晚了,幸福女神和紫外線都是不等人的。」   小青伸出手臂,強調自己的肌膚有多淨白。   「那這邊結束後就去。話說回來,這全是小青睡到中午才起床的錯耶。」   小桃左右搖擺著馬尾黑髮,用圓圓棕眼瞪著小青。圓滾滾的臉搭配好氣色的肌膚,讓人不自覺聯想到黃豆粉麻糬。   小桃家世代住在伊賀,傳說他們家族是忍者後裔。大概受到這點影響,雖然小桃父親只是個一般上班族,但她哥哥在沒有公儀隱密(註1)的現代選擇當伊賀署的刑警。   「我有低血壓啊,沒辦法,這也是宿命。」   小青用她細長的眼瞪回去,她的短黑髮帶著一點藍,與她的透白肌膚形成對比,看起來像個瘦瘦的草莓大福。   兩年前,小青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從東京上野搬來這,雖然同為上野,那可不是伊賀的上野,而是東京的上野呢。加上她也姓上野,可謂三重上野。她是獨生女,且母親早已過世,所以現在和任職於醫院的醫師父親一起住。   國中二年級春天轉進小桃班上的小青,是個冷淡不多話的女孩,因為和小桃同樣夢想成為偵探,立刻和她意氣相投。以梅雨季發生的強盜事件為契機,兩人組成搭檔。實際上,應該說小桃賴著小青比較正確。那之後,兩人一起解決校園內發生的事件,還因為名字關係,班上的人稱讚她們為名偵探「桃青(註2)雙人組」。   不只校內,她們還幫小桃的哥哥伊賀空解決殺人事件,但這全歸為哥哥的功勞,幾乎沒人知道她們的活躍。   狀態絕佳的桃青雙人組,升上高中後氣勢依舊不減,但除了同國中的同班同學外,幾乎所有人都和社長一樣,以為她們只是喜歡懸疑推理的一年級。   「趕上了!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正好有對男女從蓑蟲庵的門走出來,小桃把麥克風伸到兩人面前。   蓑蟲庵是芭蕉弟子建造的古風草庵,因芭蕉來訪時曾吟詠一句「蓑衣蟲鳴/請來一起靜聽/草庵寂然」,而被稱為蓑蟲庵。現在只有一個窄窄的小庭院和草庵還涼爽地留在民家與大樓林立的市鎮一角。   雙人組對小桃的麥克風產生反應,一人為四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則是三十歲上下的女人,他們兩人的身高應該都超過一百六十五公分,不只女人,連男人的體型也偏瘦。兩人和小桃她們綁著相同的忍者臂章,這個臂章是活動參加者的標誌。   「請問方便讓我問幾句話嗎?」   小桃笑著,快人快語問道。同時,小青也拿好攝影機站在她身後。   兩人似乎已從飯店工作人員口中聽過採訪的事情,答應接受採訪,但女人顯得不太甘願,連問也沒問,就拿起一根細菸點火,開始吞雲吐霧,薄荷味立刻飄到小桃身邊。這裡雖然和都市不同,沒劃分禁菸區域,但就禮節層面來看,相當不可取。   「嗯……請問是廣小路愛希小姐嗎?」   小桃邊看飯店給她們的參加者名單邊問,名單上載明參加者姓名以及服裝種類。   在這個解謎闖關活動中,參加者要換上芭蕉或是忍者的服裝。講白了就是角色扮演,主辦單位準備了五種服裝,有黑色僧衣搭配土黃色宗匠頭巾的芭蕉旅行服裝,以及從頭到腳分別統一成黑、藍、黃、粉紅等四種顏色的忍者服裝。這一次有八個人參加,但很罕見的,沒有人選粉紅色忍者裝,如果是小桃的話肯定第一個就選粉紅色呢。   眼前這位女性是黑忍者,而男性一身芭蕉打扮。名單上的黑忍者男、女各一,因此簡單即可鎖定愛希的名字。   愛希點頭說:「沒錯。」接著又說:「但我沒想到連名字都會被公開。」   像是突然意識到隱私問題,愛希拿起掛在胸前的墨鏡戴上。她是位五官立體的美人,現在只剩下叼著菸的紅唇最為醒目。   如同愛希的抱怨,名單不只交給小桃她們,還大大方方公布在飯店大廳。   「哎呀,反正又不是做壞事,別那麼計較啦。」旁邊的中年男子像要哄她一樣環住她的肩膀。   「別這樣。」愛希厭煩地揮掉男人的手。   「旁邊這位是廣小路正樹先生嗎?」   名單上兩個打扮成芭蕉的都是男性,小桃拿姓氏相同的那個名字胡猜地問。   正樹回答:「沒錯。」蓄鬍的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是Wild Road的社長廣小路正樹,Wild Road的業務內容從公共事業到住宅區建設,相當廣泛。原本只是個小公司,但在我父母那一代……」   正樹湊近小桃,近到口水都要噴到小桃臉上了,就在小桃驚惶失措之時──   「你對這種鄉下地方的高中女生炫耀是有什麼用?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愛希受不了地拋下這句話。   「請問你們今天是從哪裡來的呢?」   「名古屋啦。我們Wild Road的總公司大樓就位於名古屋中村區,是一棟六層樓的自家大樓,入口有個很大的旋轉門呢。」   看見正樹又要開始炫耀自己的公司,小桃連忙問:   「請問……你們兩位是夫妻嗎?」   正樹聽到問題後咧嘴一笑,但愛希冷冰冰地以一句「不是!」否定,口氣衝得讓白煙跟著這句話一直線往小桃身上噴,「是叔姪。」   「是這樣啊,這次是兩位一起來參加嗎?」   「原本是這樣打算……但有個多餘的跟著一起來了。」   隔著太陽眼鏡也能感受到她有多不耐煩。   「那一位呢?」   「跑去別的地方了,那個,什麼辻那裡。」   「鍵屋之辻,因為荒木又右衛門報仇而聞名的地方。」正樹邊摸自己的鬍子,邊一臉得意地補充。   「對、對,就是那個名字。他大概想表現一下,讓叔叔看他有多能幹吧。」   「別那樣說,那傢伙也很努力啊。」   「叔叔太寵陽太了啦。」   愛希口氣中帶著埋怨。眼看就要展開一場爭風吃醋的吵架,小桃急忙插話:   「正樹先生對伊賀相當了解呢。」   「與其說對伊賀,倒不如說是對芭蕉了解啦。我可是喜歡到芭蕉祭時都會投稿呢,妳看,我連服裝都選芭蕉的服裝。也是聽見前幾名可以把自己的俳句掛在俳聖殿裡才會來參加這個活動,要是早知道,就會更早來參加了。」   「明明沒才華又愛賣弄,不管投稿幾次都沒錄取過,看來連文采也沒有啊。」愛希冷淡地說明。   「妳在說什麼,只是評審不懂我的感性而已,要是芭蕉是評審,我肯定會被錄取。」   「這不就表示你的感性還停在江戶時代嗎?」   「啊,感謝兩位,活動請加油。」   草草道謝後,小桃慌忙撤退。確認看不見他們的背影後,才用力吐了一大口氣。平常總是挺直的後背,現在徹底駝圓了。   「我沒想到訪問竟然這麼累,小青,換妳啦。」   「不要,我是攝影師,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了嗎?」小青如關店前的俄羅斯超市店員般冷淡拒絕。   「因為麥克風比手持攝影機還輕才選這個工作,這真是大失算。」   「小桃不是很擅長嗎?事件發生時總是毫不客氣地穿鞋踩進別人心裡去。」   小青冷冷地看著小桃,在她那雙和髮色一樣帶著藍色的眼睛注視下,就算開玩笑也讓人不禁背脊發涼。   「那是因為到解決為止,嫌疑犯就跟犯人沒兩樣啊,根本不需要為他們著想嘛,為了正義,那是可以原諒的行為啦。」   「好強大的使命感啊,跟打著正義旗幟的恐怖分子沒兩樣,但我也喜歡妳這點。」   但小桃依然鼓著雙頰說:   「就算妳奉承我也沒用,小青還不是一樣,每次都把我推到前面去問東問西的,就算妳怕生也太過頭了吧。」   「適才適所啊。而且我的分析能力和記憶力都比妳好啊,小桃肯定連昨天便當裡有什麼菜都不記得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根本沒想到會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啊,我也來去買個防曬乳好了。」   小桃抬頭看著毫不留情投注光熱的超級虐待狂太陽,喃喃抱怨著。   「這跟防曬乳有什麼關係啊?算了,下一個是……芭蕉誕生地。」   小青邊看著活動用的插畫地圖邊下指示,芭蕉翁的出生地距此地約一•五公里。   「欸~~這邊到芭蕉老家有一段距離耶,一直待在這邊等大家過來比較好吧?」   小桃嘟起嘴,但──   「要是太偷懶,社長會生氣。他真的差不多要爆炸了,我們還是也乖乖去拍其他地點的影片吧。」   第一天的地點還有舊崇廣堂以及藝閣會館等六個地方,這些地點大約落在半徑一公里的圓內,所以可以讓大家用半天的時間慢慢逛一圈。   「應該不少人都來過蓑蟲庵了,去下一個地點吧,再怎麼說,至少要採訪到每位參加者才行。而且,我手上的攝影機可是比小桃的麥克風重耶。」   活動參加者都是散步,還會繞進茶屋休息一下之類的,小桃她們當然不想做這種麻煩事,所以是騎自行車移動。她們繞到車站附近的超市買防曬乳和瓶裝飲料後,颯爽穿過兩旁古寺並列的寺町通,往芭蕉的老家前進。   芭蕉翁的出生地是芭蕉住到將近三十歲時的家,幾乎完整保存當時的樣貌。芭蕉出生於下級武士家庭,老家是小巧雅致的江戶時代典型木造建築,庭院深處有個小小的草庵,傳說芭蕉在這裡創作俳句。   兩人停好自行車,準備要走進去時,發現一個黃忍者在門口探頭探腦。   大概二十五歲上下吧,這位女性身材嬌小,和五官深邃的愛希不同,她有張日本人常見的面容。眼睛、鼻子、嘴巴等部位都相當小巧,一雙下垂眼,右邊眼角還有一顆哭痣,所以給人薄命的印象。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一下嗎?」   小桃手拿麥克風小心翼翼詢問後,對方像嚇了一大跳,邊說著「啊,好」邊轉過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如果您趕時間的話,也不需要勉強。」已經拿起攝影機開始拍攝的小青開口確認。   「不,沒有問題。可愛的高中生們可是這麼努力著呢。」   女性拉開薄唇微笑,點點頭。   「她說我們可愛耶。」   「好啦好啦,快點繼續。」   小青連眉角也沒動一下,單手催促小桃。   「請問,是上林繪梨子小姐嗎?」   打扮成黃忍者的有兩人,也只有一位女性,輕而易舉就能鎖定是誰。   「是的。」   「請問今天是從哪裡來的呢?」   「從海部市來。」   「海部市?」   聽見不熟悉的都市名稱讓小桃歪過頭,繪梨子接著補充:   「就位於名古屋的西側,海部遜人(註3)這個吉祥物很有名。」   「啊,海部遜人……就是那個一身緊身裝還拿著蔥的吉祥物。」   攝影師小青開口,她還真是清楚啊。   「這樣喔。」   小桃試著在腦海中想像一下,但完全無法想像。拿著蔥的緊身裝?沒辦法,只好趕快問下一個問題,就在此時──   「先讓我問,請問妳們有看到我哥哥嗎?」繪梨子用焦急的語調問兩人。   「哥哥?」   「啊,對不起,這樣說妳們也不會知道。我哥哥叫上林佑紀,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藍忍者打扮。二十八歲,身材好又有男子氣概,而且個性也超級好喔。溫柔又體貼,前一陣子啊,他還把被丟在雨中的小狗……」   「不、不好意思,我們還沒有遇到藍忍者。我們也是從三點才開始採訪的。」   繪梨子突然開始瘋狂誇讚自己的兄長,讓小桃慌忙打斷。是情侶也就算了──雖然也很麻煩──但她的戀兄情節也太嚴重了吧。   活動是從十二點開始,因為這是第一天,所以小桃她們從三點才開始採訪。其實原本預計從兩點半開始,因為小青睡過頭才晚了三十分鐘。   實際上,因為活動持續到明天,一直採訪下去不只麻煩,從經費和記憶卡容量考量,也沒辦法拍那麼長的影片。她們只是縣立高中的無名廣播社,預算少得不能看,再加上這次是問題兒童們的實習採訪,可想而知了。   「該不會是那位吧?」   小青舉起空著的手往背後一指,轉頭一看,剛好可窺見藍忍者的背。   「哥哥!」   繪梨子大叫,但一看見對方轉過來的臉後立刻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因為你們的身形很像。」   「沒關係、沒關係。」藍忍者彎下眼角,露出笑容。他大概三十歲左右,肌膚黝黑,嘴巴尖得像雞嘴,小小的眼睛卻大大突出。   「請問──」   總之,先採訪這個滿臉笑容走近的藍忍者吧,小桃確認名單後問:   「你是廣小路陽太先生吧。」   藍忍者也只有兩個人,不是佑紀就是另一個人,很簡單的刪去法。   「沒錯,妳們就是飯店人員說要來採訪的高中生嗎?」   背後的梨繪子大聲驚叫:「欸。」三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你該不會是廣小路愛希的家人吧?」   「遠房堂姊弟,妳怎麼知道愛希的名字,是她朋友嗎?」   「不……只是稍微知道名字而已。」   梨繪子不乾脆的態度讓陽太突然想到什麼,他開口問:   「妳該不會是上林佑紀的妹妹吧?」   「……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從愛希那聽來的,而且我們原本就認識。」   陽太露出苦笑,這讓繪梨子立刻刷白了臉:   「該不會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不好意思,我絕對會阻止他的。」接著像隻喝水的鳥兒般不斷低頭。   「唉,凡事適可而止啦,要是發生什麼問題,雙方都不好看啊。」   陽太笑著張大嘴,露出不整齊的前牙,這笑容雖然稱不上讓人有好感,他本人卻當自己是個做出帥氣姿勢的型男,揮揮右手直接走出去。   「那什麼啊?」小桃感到背脊一陣涼,顫抖身軀。   「妳不追上去問清楚嗎?」   「才不要,小青想去就去啊,話說回來,繪梨子小姐,妳是要阻止什麼呢?」   小桃眼睛閃閃發亮,她對事件特別敏銳。   「那個……」繪梨子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小桃,不可以這樣隨便窺探別人隱私。」   小青斥責小桃後,繪梨子說了聲「先離開了」後匆忙跑開。   「啊~~逃走了啦。但是這段影片該怎麼辦啊?社長喜歡這種突發狀況嗎?」   「他那麼保守,應該討厭這種八卦追訪內容吧。」   停下攝影機的小青,微微聳了個肩。      她們在下一個地點,曾為藩校的舊崇廣堂前停下自行車。當她們穿過被暱稱為「赤門」的氣派大門時──   「那個黃色的人,好像在哪裡見過耶……」   看見站在崇廣堂門前的男人,小桃停下腳步。男人大概三十五歲上下,單薄的細長身形,戴著看起來度數很重的白框眼鏡,神似老鼠的倒三角臉,臉頰上還有雀斑。駝著背東張西望環伺四周的動作,讓人聯想到御宅族。   「那個戴眼鏡的人嗎?」小青歪著頭,她似乎沒有印象。   「嗯~~感覺在哪看過耶,如果小青不認識,大概是我看錯吧。」   小桃皺眉歪著頭,下一秒突然大喊:「我想起來了!」原本該露出消除煩惱後的神清氣爽才對,她的臉卻變得更加不耐煩。   「肯定沒錯。我之前和妳說過啊,就是用『新芭蕉』這個名字,在網路上謊稱自己是芭蕉後裔的人。」   「有嗎?我不記得了。」   小青不怎麼感興趣地回應,能讓記憶力極佳的小青記不得,即可證明她有多沒興趣。她的態度似乎在小桃的怒氣上添了油。   「真受不了你們這些東京人,對伊賀的人來說,芭蕉可是心靈聖母耶。俳句之心就是伊賀之心,吟詠之後就會讓城堡湧出泉水啊。所以隨便自稱是後裔會讓我們很傷腦筋啦!」   小桃小聲也激動地在小青耳邊說著,小青厭煩地用手把小桃的臉推回去問:   「這麼說來,芭蕉沒有後裔嗎?」   「他有個名為壽貞的妻子,但沒正式結婚,那個妻子有拖油瓶就是了。傳說芭蕉沒有留下後代。」   「那就是真的冒牌貨了,沒必要特地理他吧。」   「但是啊……」小桃的語氣突然變得低落:「壽貞除了前夫的小孩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小孩,雖然名義上是其他人的小孩啦。」   「也就是說,還留有些許可能性是芭蕉的孩子囉。」   小青冷靜抓住重點,小桃不情不願地說:   「雖然是灰到幾乎全黑了,但沒辦法斷定是全黑啊,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只不過他的網頁上沒有拿出任何證據,只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芭蕉子孫,追根究柢,可能連壽貞的後代也不是。」   「那就真的可以別管他了吧?他也只是在自己的網頁上自嗨而已。」   「話不能這樣說啦,網路上有一部分人說是芭蕉子孫的有趣俳句而炒得火熱耶,那明明就只是莫名裝酷,根本不知所云到連俳句都稱不上啊。誰看得懂『暗黑芹菜無限輪迴的繼承者』是在講什麼啊,據說還是新芭蕉得意之作呢。什麼『暗黑芹菜』啊,我看是中毒變成紫色的了吧。」   相對於怒髮衝冠的小桃,小青更加冷淡地回應:   「雖然我也不能理解,但都二十一世紀了,出現用芹菜來表現季語(註4)也無所謂吧。妳真的是,只要扯上俳句,就立刻變成激進基本教義派。明明平常什麼都隨隨便便的耶。」   「我才不是基本教義派,只是無法原諒愚弄俳句的人而已!」   看見小桃憤怒到已經要訴諸暴力了,小青大大嘆了一口氣。   「真拿妳沒辦法……我來採訪吧。」   小青一手奪走小桃手中的麥克風,把攝影機塞給她,接著快步走向黃忍者,不客氣地伸出麥克風問:   「請問你是豬田道夫先生嗎?今天是打算來這裡做什麼呢?」   「欸?」這過於無禮的提問讓豬田頓時感到困惑,接著才說:「啊,妳們就是要來採訪的JK啊?其實我是芭蕉的後裔,現在用新芭蕉這個俳號創作俳句,所以我一直想著,得來參加一次這個活動才行。」   說著,他把一張印有新芭蕉字樣的金色名片遞給小青,小青只看了一眼後,便隨意塞進裙子口袋中說:   「這樣啊,話說回來,你自稱芭蕉後裔,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十二歲在公園裡走著,芭蕉突然從天而降對我說:『你是我的後裔,今後就自稱新芭蕉,把俳句推廣到全世界吧。』」   「那還真是真的呢。」   「對吧!話說回來,妳背後那個JK的臉色好恐怖喔。」   豬田邊在意著咬牙切齒的小桃,邊對小青抱怨。   「請別在意,那女孩只是因為對俳句的愛失去控制了而已。」   「喔,原來是同伴啊!」沒想到豬田意外開心,「果然不愧為芭蕉的聖地,連JK也熱愛俳句啊,既然如此為什麼會失去控制?那個JK該不會也是芭蕉的後裔吧?」   豬田誇張的態度,讓小桃都快把大臼齒磨光了。   「但是,這活動已經舉辦好幾年了,為什麼現在才來參加呢?」   「因為沒人跟我說啊,要是我知道,肯定會更早來參加。」   豬田邊環胸邊憤慨說著。   「你要真是芭蕉後裔,這種小事查一下就知道了吧!」   原本努力忍耐的小桃,被他傲慢的態度惹火,忍不住大罵出聲。   「我工作也很忙啊。」   豬田這才終於知道小桃對自己反感,話中開始帶刺。   「忙?網頁頻繁更新成那樣,根本超閒的吧。」   豬田聽見後頓時笑逐顏開。   「什麼啊,原來是我的熱情粉絲啊,那就直說就好了嘛。妳該不會是傲嬌吧?」   「才不是!」   赤門外來往行人眾多,一般路人也偷瞄著他們兩人,再怎樣說,這女高中生和忍者吵架的畫面,只讓他們更顯眼。小青判斷「要是出現什麼傳言,連自己也會被牽連」後,冷靜插話:   「請問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我在濱松開俳句教室。」   「真假!俳句教室?你的學生也太可憐了。」   聽見小桃批評後,豬田更挑釁地說:   「真不好意思,我的教室盛況空前,現在還考慮要不要借更大的教室來上課呢。芭蕉後裔的實力可不能被妳輕視,那妳又有什麼成績嗎?」   小桃當然沒有什麼具體成績,她呆然張大嘴到下巴都要脫臼了,但立刻回過神說:   「……我們走吧。」   理這種人都嫌弄髒自己,小桃拉著小青的手往外走。   「崇廣堂/JK淚眼/虛無之蟬。」   背後傳來新芭蕉吟詠一句的聲音。      從舊崇廣堂往西,走下坡道往鍵屋之辻前進。過去那個因復仇聞名的地點已經變成一個小公園,有兩個男人站在中央水池前說話。是藍忍者和芭蕉。兩人皆清瘦,身形相似,名單上芭蕉有兩人,一位是在蓑蟲庵遇見的正樹,另一位是西大手晴清。藍忍者也只有兩位,他應該就是繪梨子在尋找的哥哥佑紀吧。佑紀的確是個帥哥,但他妹妹的話大概只能信三成,與其說溫柔,倒不如給人怯懦的感覺。而晴清的容貌也不差,但他有對看似意志堅強的粗眉和銳利眼神。或許別用帥哥,要用運動型男來形容更為貼切。   「學長……放棄了吧……被騙了……愛希……繪梨子也……」   芭蕉比手畫腳拚命在說些什麼,他的低語隨風片段傳進她們耳中,從兩人的表情來看,可知是相當嚴肅的內容。   「怎麼辦?」   小桃一屁股在入口附近的大樹蔭底坐下,雖然移動時已稍微冷靜了一些,但現下這股緊張氣氛把她剛剛對新芭蕉的憤怒全吹跑了。小桃常因為不會看氣氛被朋友們罵,但她也沒笨到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   「感覺他們正在忙,別被他們發現,我們先走吧。」   拿著攝影機的小青也贊成先離開,正當她們要離開時──   「哥哥。」   背後傳來耳熟的聲音,黃忍者越過兩人而去。   「你又追著那個人跑了嗎?也是因為那樣才來這裡的對吧!」   「繪梨子。」   「繪梨子妹妹。」   男人們轉過頭來。   「哥哥你被騙了,為什麼你不明白呢?」   繪梨子歇斯底里大喊,和她剛剛給人穩重的印象大相逕庭,聲音大到連小桃兩人也聽得一清二楚。但頂多聽到這句話,藍忍者、黃忍者和芭蕉三人會合後,交雜著肢體動作嘁嘁喳喳爭執起來。   「看來,那人的戀兄情節不是普通嚴重耶。」   小青傻眼地低語後,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匆忙往自行車走去。   「等一下,別自己先走啦。這樣不是顯得我像個偷窺狂嗎?」   小桃也慌張追上去,回到停自行車的地方。      「這是全部了嗎?」   繞完所有地點回到飯店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除了遇到許多事情外,七月的強烈日照更是加成攻擊,讓小桃累到癱成一團肉泥。   「還有一個人,黑忍者的茅町一郎。」小青邊確認名單邊淡淡回答。   「還有喔?……算了啦,少一個人也沒關係吧。」   「也是,只少一個人,社長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難得連小青也同意,看來她也累壞了,本就白皙的臉孔,現在更顯蒼白。   為了交還臂章,她們穿過以原木色調統一牆壁的大廳,正巧看見仍一身黑忍者裝扮的愛希坐在鋪著乳白色布套的沙發上滑手機。就算是她,現在也摘下墨鏡放在一旁。   「咦,妳一個人嗎?」   「哎呀,是妳們啊,工作都做完了嗎?」   愛希邊吞雲吐霧邊反問,眼前的玻璃菸灰缸中已經有三根菸蒂了。每根都是細長薄荷菸,且濾嘴上還留著火紅唇彩。   「對,因為明天也還要繼續採訪。」   小桃點頭說完後──   「對,明天還有啊。」愛希很是厭煩地伸了個懶腰:「我也別在這裡偷懶,趕快回去沖個澡吧。」   「和妳一起來的人呢?是妳叔叔對吧。」   「說要找靈感,又跑到蓑蟲庵去了啦。他真的很喜歡俳句,但創作出的句子太爛,根本沒人想理他。」   愛希最後大大吸一口菸後,邊捻熄邊站起身。   「這身裝扮挺悶熱的耶,芭蕉的也是要穿好幾層,看起來很熱,沒有夏季用的衣服嗎?」   「這……」因為從來沒穿過,當小桃不知所措時──   「算了,就算跟妳們抱怨也沒用吧。」   愛希帶著無可奈何的表情,走進大廳後方的電梯裡。   在她們呆呆看著電梯門關上,樓層燈號逐漸往上升時,聽見櫃檯傳來一聲冷淡有禮的「茅町先生。」這是櫃檯女性工作人員的聲音,轉過頭去,看見另一個黑忍者把一張紙交給櫃檯人員。今天解謎闖關的成績會影響到明天在上野城公園內的路線,他遞出去的就是謎題的解答。   黑忍者和愛希一樣戴著太陽眼鏡,連身形都很相似,讓人產生愛希從電梯裡穿越到眼前的錯覺。但仔細一看,他連嘴巴也覆蓋在忍者面罩下,雖然忍者面罩本來就可以蓋住嘴巴,但因為是夏天,其他忍者們都把嘴巴露在外面。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茅町先生嗎?可以耽誤你一下嗎?」   小桃小心翼翼詢問,但黑忍者理都不理就往電梯方向走去。   「剛剛那是怎樣啊?」   小桃湧起一股和面對豬田時不同的怒氣。   「我們也不是心甘情願做這件事的耶。」   「妳說這句話就輸了,」小青淡淡地安慰小桃,「總之,也把茅町先生拍進影片中了,社長應該也能諒解吧,要不要協助採訪全看當事者的意願啊。差不多該回家了,我也想要快點回家沖澡。」   大廳裡的時鐘剛走過五點不久。   「說的也是,反正明天還有一天。小青,妳明天絕對要起床喔。」   小桃把麥克風伸到小青面前,執拗地再三強調。      「但是,把重要的週末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面,真的超慘。」   小桃邊騎著自行車乘風穿過商店並列的銀座通,邊碎碎念。馬尾彷彿配合著速度在她身後飛揚。   「看書的時間變少確實讓我很傷腦筋,但妳這樣說,是要去約會嗎?」   並排騎車的小青回問。   「怎麼可能,如果和小青去大阪約會的話,我可以喔。」   「妳要陪我去逛梅田的二手書店的話當然歡迎。」   「什麼~~不是去環球影城或是海遊館嗎?」   「妳明明喜歡推理,卻幾乎不看書耶。」   「我是電視劇派啦!」   小桃朝著前方大叫,走在前方的老婦人以為有人叫她,停下腳步轉過頭,小桃的車從她身邊呼嘯而去。   「虧妳這樣還想加入推理研究社啊,如果伊賀野高中有推理研究社的話,妳肯定第一個被學長姊們瞧不起。大概會被要求一天看完一本書之類的修行吧。」   「放心啦,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留在廣播社對吧,雖然是因為廣播社成員很少啦。假設真的有推理研究社,也會因為人太少,肯定不會遭受糟糕對待,少子化萬歲啊。」   「小桃真的很天真耶。」   背對著夕陽,兩人的自行車越變越小。      *      從伊賀城堡飯店頂樓的景觀餐廳可以一覽無遺夜間點燈後的伊賀上野城。這是昭和初期新建的模擬天守,所以和古老的奠基石牆尺寸不合,即使如此,累積了八十餘年歲月至今的威嚴,讓它擁有與白鳳城之名相符的優美姿態。   七點起,活動參加者預定要在這個餐廳共進晚餐,當然全員都是穿自己的服裝。   如鐘乳石般垂吊在拱門狀天花板的橘黃燈光照射下,前菜、湯品、沙拉、烤伊賀牛肉陸續端上桌,牛肉上淋有義大利香醋醬,飄散著酸甜香氣。   ……感覺好好吃喔。   小桃忍著不讓口水流出來,拿好攝影機。小青坐在一旁的桌側,恬然自得地喝著冰紅茶。   回到家後不久,立刻接到社長的通知,命令她們去拍下晚餐會時的影像。小桃反駁「之前根本沒講過啊」後,反而讓社長惱羞成怒:「妳有在聽嗎?」甚至惡毒說了一句:「為了慎重起見才打電話確認,果然不出我所料。」   社長念完後,打電話給小青卻得到「他有說,但我當成沒聽到」的回答,不知該說小青比根本沒在聽的自己還過分,還是該佩服真不愧是小青,面不改色。   沒辦法,她們只好再回飯店,邊看著眼前的豪華料理,邊單手拿著攝影機工作。因為不能打擾大家用餐,所以只從遠處拍攝,再加上攝影機只有一台,所以兩人交替工作,現在是小青的休息時間。   「伊賀牛的知名度遠遠不及松阪牛,但美味程度可與其媲美呢。」   邊吃邊稱讚的人是正樹,他和愛希、陽太坐一桌。愛希從漆黑的忍者裝扮搖身一變,穿著華美的粉紅色晚禮服。   鄰桌有個男人緊盯著愛希,大概是感覺到視線,她偷瞄一眼後,瞪著坐在對面的陽太。   「那傢伙又在往這邊看了,陽太,是你告訴他的嗎?」   「怎麼可能。」   陽太雖然嘻皮笑臉,也強烈否認。   「真是的,不是你還有誰啊?難得的美味料理都浪費了。」   愛希挑眉抗議,但陽太沒理她,她用力放下酒杯,在桌上敲出聲音,   「那我直接去問他。」   才說完,毫不客氣走到鄰桌的佑紀身旁。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因為對忍者有興趣才想來參加。只、只是碰巧。」   佑紀像輸給愛希的氣勢,邊別開眼邊回答,但他的聲音帶著明顯顫抖。   「你從誰那裡聽到的?陽太嗎?」   「愛希小姐!」   對面的繪梨子站起身,鮮豔檸檬色洋裝的裙襬隨之搖曳,她瞪著愛希,壓抑激動情緒說:   「大家都在看,這樣也沒關係嗎?」   愛希像要威脅旁人般,「哼」了一聲環伺四周:   「妳也是,要是這麼喜歡哥哥,就別忘了綁上項圈啊。」   不屑說完後,大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繪梨子一坐下後,不高興地嘟嘴說:   「哥哥,你到底有多依依不捨啊,連我都覺得丟臉了。」   「哎呀哎呀,繪梨妹妹也別這麼生氣找碴了,喝杯紅酒吧,很好喝喔。」   西大手邊安撫繪梨子,邊朝他斜前方的酒杯裡倒酒。   「哥哥可是為了要偽裝成碰巧,利用我們耶。晴清,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知道,所以也在鍵屋之辻勸他了啊,但在這裡把事情鬧大,也沒任何好處。」   西大手表情柔和說著「對吧、對吧」勸繪梨子。   「真是的,晴清太依著哥哥了啦。」   「繪梨妹妹也不惶多讓啊。」   大概是發現小桃的鏡頭,他笑著用雙手食指對小桃比出「╳」,小桃慌張移開鏡頭,下一刻卻拍到自稱新芭蕉的豬田,讓她反射性把鏡頭轉向吊燈閃耀著光芒的天花板。      吃完甜點,進入交流時間時。   「欸、欸,我可以坐妳旁邊嗎?」   老鼠臉的豬田單手拿著紅酒向繪梨子搭話,短袖襯衫搭配水洗牛仔褲,他的裝扮還真休閒。   「我自己一個人坐一桌好孤單,真想要和同為黃忍者的人聊一聊啊,其實我啊,叫做新芭蕉,是松尾芭蕉的後代……」   豬田沒等回答就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下,看他滿臉通紅,應該醉得差不多了吧。   豬田原本的座位對面擺著茅町的名牌,但根本沒有上過菜的痕跡。   「喂!」對面的西大手慌張站起身插話:   「你誰啊?突然這樣也太沒禮貌了吧。」   豬田呆愣地看看繪梨子又看看西大手說:   「呃,我是新芭蕉啊,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還沒。」   「沒有。」   繪梨子表情陰沉,眼尖的豬田接著說:   「我就知道。紅酒/清醒/右手邊的夏日古城。」   豬田拿著手上的紅酒杯朝窗外的伊賀上野城一舉,吟詠一段。   「那什麼啊?」   繪梨子詫異地詢問後──   「沒啦、沒啦,只是妳長這麼可愛,我覺得真是太可惜了。」   「我不是指這個,剛剛那個,是俳句?」   繪梨子瞇起眼睛,一副很噁心似地瞪著豬田。「就是嘛、就是嘛,再多說一點吧……」小桃也在心中激動地吐嘈。豬田念出不知所云的俳句時,小桃差點被口中的紅茶嗆到。攝影機現在在有氣無力的小青手上。   「是啊,人稱我為二十一世紀的俳諧師。白天也才擊退一個稚嫩的JK而已,對我來說,伊賀是我的心靈故鄉,身體的故鄉在濱松就是了。」   「啊?你應該是和大喜利(註5)搞混了吧?」   繪梨子忍不住起身離開,接著跑過來的是以深愛芭蕉為己任的正樹。   「哎呀哎呀,你真的是芭蕉的後裔嗎?但我記得芭蕉應該沒有小孩啊。」   正樹應該也喝得挺醉的,滿臉通紅。   「實際上存在啊,我從他本人口中聽到的,絕對不會錯,你看嘛,芭蕉被視為聖人啊,所以他的學生們隱藏了他世俗的那一部分啦。就連他有妻子也一路隱瞞到明治時期,就芭蕉所說,壽貞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真的嗎?我有非常多芭蕉的收藏,但從沒看過類似內容耶……」   「咦?我還想說在哪裡看過,你不是Wild Road的社長嗎?」   似乎是發現了什麼,豬田口氣出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嗎?」   看見他的轉變,讓正樹的聲音充滿戒備。但他的音調有點怪,蓄鬍臉上的滿面笑容,出現了一瞬陰影。   「我有聽說過喔,你買走很多芭蕉的收藏品後獨自珍藏,還計畫接下來要在名古屋建造芭蕉樂園之類的。看到自己的祖先被當成展覽品任人觀賞也讓我不悅啊,而且還不是在伊賀而是在名古屋耶。」   「我確實在金城港口有這個計畫……姑且不說這個,反正你是假冒的,假貨有什麼好囂張啊。」   「你說我是假冒的!」這句話似乎是地雷,豬田湊近他飄散酒臭的臉,突然怒氣爆發:「你這個靠炒地皮的暴發戶說什麼渾話啊,貪婪的/冥府魔道/芭蕉哀嘆。」   「你說暴發戶!翻身變有錢的人是我爸,我可是含金湯匙出生的有錢人!而且你根本沒用上季語!」   呼應豬田的話,正樹也變得十分激昂。   「停、停,正樹叔叔,你冷靜點。」陽太看不下去地勸阻兩人。   愛希還是坐在位置上,當自己是陌生人般吞雲吐霧,只是投射出「幹嘛不去死一死」的冷淡眼神。   「別在這種地方鬧啊。」   「陽太,你幹嘛!」   豬田突然湊近陽太:   「你是下一任社長嗎?那你也快阻止他,別建造芭蕉樂園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還以為是個明理的人,沒想到這個社長根本就是錢鬼。」   「不、不,我……才不是下一任社長,更何況芭蕉樂園……」   陽太才剛要說出口立刻含糊其辭,正樹敏銳地察覺出他的語氣有些微不同。   「怎麼回事?前陣子的董事會議上,也很多人反對……該不會是你去唆使董事們的吧?」   「等一下,叔叔,冤枉啊,那是誤會。話說回來,我根本沒有任何權限啊。」   「你這傢伙,打算恩將仇報嗎?」   與其說一觸即發,倒不如說早已爆發,且一路延燒到難以收拾了。沉默在旁的服務生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時──   「啊、啊。」   低音喇叭中傳出好聽的低沉嗓音,一個身材恰到好處的中年男子現身臺上。   「非常感謝各位蒞臨伊賀城,以及感謝各位參加伊賀鄉懸疑推理之旅。我是經理藤堂。」   語氣中不由分說的壓力,讓騷動一瞬間停止。   大概很滿意大家的反應,經理接著又殷勤地打招呼、介紹伊賀魅力一段時間後──   「懸疑推理之旅明天還將繼續進行,明天的活動在上野城公園內進行,問題難度也比今天更難一點。詳細時間、規則,以及各位的名次,將公布在飯店大廳,晚餐過後敬請前往確認。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   「今天白天也一樣,這邊不講個人隱私的嗎?所以我討厭鄉下啊。」   愛希邊吐煙邊抱怨。   騷動發生中,小桃只是坐在原位被事情發展嚇傻了,最後只留下「芭蕉樂園是什麼啊?」的疑問。         2      「真是的,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啦!」   打手機也馬上轉入語音信箱,不管留幾封訊息都毫無回應,一個回信也沒有。打家裡電話也沒人接,她父親大概已經到醫院上班了吧。   「果然又睡過頭了,都提醒她那麼多次了耶。」   早上快九點,與昨日相同的夏日陽光照射下,小桃單手拿著麥克風,在上野城公園的東門前來回踱步。   「其他事情明明都那麼精明,就只有早上起不來。沒有攝影機要我怎麼辦啊?」   手持攝影機在小青那,沒有影片,社長應該也不會承認有去採訪這件事吧。   位於市公所附近的東門,設置了阻擋汽車通行的小柵欄,而正樹、愛希和陽太這廣小路三人組早已等在東門前。不是因為其他人睡過頭才只有他們三人,而是因為西側還有另一個入口。當然啦,裡面可能也有和小青一樣睡過頭的傢伙。   到底該一個人進去、還是該在這裡等,或是乾脆跑到小青家叫她起床呢?往返起碼得花上三十分鐘……正當小桃猶豫之時──   「今天只有妳一個嗎?」   後頭有人向她搭話,轉頭一看,是戴著墨鏡的黑忍者愛希。語氣雖然冷淡,卻沒有昨日的帶刺。她身邊站著蓄著鬍子、拄著拐杖做芭蕉打扮的正樹,藍忍者陽太站在兩人身後。   「妳聽我說,我的搭檔竟然睡過頭耶。她昨天也睡過頭,我還千交代萬交代今天一定要起床耶,真是的。」   「哎呀哎呀,和叔叔真像呢。」愛希邊點菸邊笑。   「妳說什麼,我今天可是最早起床的耶。」   「只有今天,希望今天別下雨才好。」   此時,九點鐘聲輕輕響起,與此同時,有個微胖、穿著制服,大概是公園員工的阿姨走過來說:   「大家早安,那麼,接下來請努力解謎吧。」   頂著厚重妝容對小桃他們露出笑容後,她將柵欄移到一邊。   「那正樹叔叔,我先走一步了。」   才說完,陽太越過兩人,走過護城河,率先步上小石子坡道。   上野城是個利用小山丘建立的平山城,四周挖有深渠,所以越往中央城郭,地勢越高。原本應該要在中心最高的位置建造本丸,然後在那裡設置天守閣(註6),但因其歷史因素,反而將本丸與天守閣建造在稍微低一點的西側位置上。中心建築被當成城代(註7)居住的房子使用,制高點只留下前身筒井天守遺跡的石碑。   這一次的關卡設置以筒井古城的二之丸為中心,有西側的上野城天守、西北的梅林、北側的俳聖殿、東北的忍者屋敷、東側的芭蕉翁紀念館、南側的城會館、西南的古井等八個地點。   「陽太,你等等。」   正樹打算追上去,但愛希淡淡開口阻止:   「就算陽太贏了,叔叔也能得到俳句的權利啊,不用慌張吧。」   「話不是這樣說,一樁歸一樁,比賽就是比賽。」   「好啦、好啦,不要那麼激動。」   愛希聳聳肩,態度像在說「你是小孩嗎?」慢慢跟在正樹身邊走。剛剛那位阿姨似乎也有其他事情,碎步快走在不遠處的小石子坡道上。   「我也一起去。」   一個人呆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反正小青醒了之後應該會打電話來,所謂出外靠朋友,小桃慌張追著愛希他們去。   「首先先去筒井古城。」愛希看著插畫地圖說。   「咦?愛希小姐不是從其他地方開始嗎?」   早上到飯店領取臂章時,飯店大廳貼出來的名單上,寫著正樹從筒井古城、愛希從芭蕉翁紀念館開始。芭蕉翁紀念館位於公園東側,裡頭展示著與芭蕉有關的資料。   「反正我又沒很認真要玩,所以就來幫叔叔。」   「真的嗎,那真是太感謝了。這樣一來說不定能贏過陽太。」   正樹也露出真心喜悅的笑容,陽太要是也這樣做,應該更能討正樹歡心吧?小桃心裡頗為複雜地看著他們兩人。   九點○五分抵達筒井古城,要在這邊解開第一個問題,問題難度比昨天更上一層樓。這邊的拼圖設計成大約花十~十五分鐘才能解開,解開之後,拼圖上寫著關鍵字與下一個地點。   其實,雖然每個人的起點不同,但前進的方向完全相同。假設八個地點依序為ABCDEFGH,從B出發的人就是以BCDEFGHA的順序走。問題相同,下一個地點當然也相同。當然,這是為了方便小桃她們採訪,才偷偷先告訴她們,並沒有通知參加者們。   「你真的很喜歡芭蕉呢。」   兩人一起動腦也不代表時間可以縮短一半,即使如此,只花八成左右時間就解開謎題,完全是因為正樹對芭蕉的愛發揮功用。就算沒有完整解出拼圖,五個關鍵字出現其中四個,就能想出剩下一個,接著找出答案。   「就是啊,我也想要快點退休,學芭蕉一樣雲遊全國呢。」   「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啊,你現在還不是把工作全丟給我,自己悶在家裡,別說去公司了,連家門也沒踏出一步啊。」   「我已經膩了看著庭院創作俳句啦,我領悟了,俳句果然還是要眺望大自然創作才行。」   「你講錯了,應該是膩了找女人到家裡來吧。想要嘗試當個隨心所欲的候鳥對吧。」   「別那樣說啦,那愛希,妳要跟我一起來嗎?」   「我?你退休後打算把公司交給誰啊?難不成要給陽太嗎?」   「才不會給人,那是妳的權利。」   「權利……你打算用這個綁著我,就和目前為止一樣。」愛希垂下眼神嘆了一口氣。   因為沒有攝影機,所以小桃拿手機拍照。大概因為這樣,他們兩人毫無忌憚地說著危險對話,要是有攝影機肯定不會說這些吧。但當事人大概也發現在高中生面前確實說過頭了,再次把焦點拉回解謎上。   「總之,我們快點解完謎題吧。」   離開筒井古成五分鐘後,抵達芭蕉翁紀念館。   「這應該是大垣吧?在大垣那邊有個『奧之細道終點紀念館』。」一直沉思著問題的正樹突然開口。   「看來似乎是這樣。」愛希迅速填滿空白格子,抵達紀念館後不過才八分鐘。   「你真的非常了解耶。我雖然知道大垣是奧之細道最後一首俳句的創作地點,但不知道那裡還有博物館呢。」   小桃佩服著正樹對芭蕉的熱愛,他相當開心地說:   「對吧。『蛤蠣之殼/親身體認/秋之逝去』,和那個假貨後裔完全不同。」說完還對小桃眨眨眼。   「不僅如此,那個人還瞧不起我心心念念的芭蕉樂園。」   「芭蕉樂園是什麼啊?」   小桃從昨天就對這個強而有力的關鍵字感到好奇,好奇到她只睡了八小時呢。   「那還是個祕密。過不久將會盛大發表,敬請期待吧。」   大概誤以為小桃很期待,正樹裝腔作勢地閉口不談。這不能再多問的氣氛讓小桃只好無奈放棄。   「總之,下一個地點是俳聖殿。」   俳聖殿是位於筒井古城北側的二樓木造建築,是為了紀念芭蕉誕生三百年,於二戰期間建造的八角堂。中央供奉著芭蕉的座像,外觀仿造芭蕉旅行的裝扮打造而成。   於十月舉辦的芭蕉祭中,會從來自全國投稿的俳句中選出優秀作品展示在殿內,而活動前幾名的參加者也能展示自己的作品在殿內。   俳聖殿東側是有名的伊賀忍者屋敷,因為古城、俳聖殿、忍者屋敷各位於不同區域內,不得不繞路的結果,就是花了五分鐘才到。   「好痛!」   愛希走過途中的石階時,突然大喊後蹲下。   「還好嗎?」   「怎麼了啊?」   小桃和正樹關心後,愛希用和她不相符的軟弱聲音回答:   「對不起,我好像扭到腳了。」大概是在石階上踩偏了,她壓著自己的右腳腳踝。   「站得起來嗎?」   「嗯,勉勉強強。」   雖然愛希嘗試要自己走路,但看起來有點痛。   「要叫救護車嗎?」   小桃提議後,愛希微笑著回答:   「沒有那麼嚴重啦,應該休息一下就會好了。」   「說的也是,就休息一下吧。」   正樹擔心地環伺四周,正好在一百公尺遠,位於芭蕉翁紀念館與忍者屋敷中間、筒井古城東北方的廣場有個休憩小屋。   「總之先去那個休憩小屋吧。」   正樹扶著愛希,小桃走在前方。   因為有活動,休憩小屋雖還沒營業,但有員工在裡面。一臉擔憂走出來的是剛剛在入口碰到的阿姨。說明事情原委後,濃妝阿姨說:   「稍微休息一下觀察狀況吧,可以在這邊休息沒關係喔。拿這個濕毛巾稍微冰敷一下,要喝什麼嗎?這要付錢就是了。」   「請給我冰咖啡和菸灰缸。」   愛希一坐下立刻點了一根菸,彷彿菸是止痛特效藥。   稍微休息後,愛希轉頭面向呆站著慌張看她的正樹說:   「謝謝,我沒事啦。稍微休息一下就好,叔叔先去吧。」   「怎麼能留妳一個。」   「叔叔想得獎不是嗎?而且有店員也有這個小女生在這,不用擔心。」   「咦?我也要留下來嗎?」這意外的發展嚇到小桃。   「枯等太無聊了,陪我聊天。而且我想妳也注意到了,那個大叔是個好女色,出手迅速的人,讓你們單獨相處太危險了。身為姪女,我有保護可愛少女遠離魔掌的義務。」   「喂、喂。」   正樹雖然尷尬警告愛希,卻沒加以否認。這讓小桃突然害怕起來。   「我是好女色沒錯,但可沒有戀童癖耶。」   「你驕傲什麼啊,都是因為你不好好否定,害小妹妹害怕了啦。這全都是叔叔的錯,所以你快走吧。」   「好啦、好啦,發生什麼事要馬上說喔。」   正樹重新戴好宗匠頭巾,拿起芭蕉手杖依依不捨推開休憩小屋的門。就在此時,天色突然變暗,雨滴隨之落下。才不過三十秒時間,就變成傾盆大雨。   正樹當然只能站在門口動彈不得,蓄著鬍子的臉滿是呆愣。   「沒想到一大早就下起豪雨啊,天氣預報說是晴天,我可沒帶傘出門啊。」   正樹一臉洩氣地轉過頭看愛希,愛希接著說:   「芭蕉都寫過『野曝紀行文』了,肯定也在雨中旅行過吧。叔叔也去淋一下吧。」   「連蓑衣也沒有耶,別開玩笑了。」   「原來你想得獎的野心,連雨也贏不過啊。」煙霧緩緩上升,愛希嘆了一口氣。   「大概要取消了吧。」   小桃抬頭看著雨雲低喃,這讓正樹都要哭了。   「怎麼這樣,那我的俳句要怎麼辦啊?」   愛希自言自語說:「真傷腦筋。」大概是發現小桃的視線,她單手拿起咖啡說明:「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伊賀是個好地方喔。」   「不是這個問題。」      幸好,雨下了十分鐘左右就停了。和開始下雨時相反,天空轉眼間放晴,初夏的太陽閃閃照耀著。葉片上的水滴、地面的水窪反射、亂射陽光,反而比下雨前還更熱鬧。   「那麼,我出發囉。」   「我也看狀況再追上去,你知道俳聖殿下一個地點是哪裡之後再告訴我。」   正樹說完「好」之後,這次真的離開休憩小屋了,那芭蕉的背影透露出依依不捨的情緒。   愛希看著遠離休憩小屋的背影說:「真不知道俳句到底哪裡好。」   「俳句是好東西唷。」小桃忍不住反駁。   「哎呀,原來這裡也有個俳句迷啊,那妳來吟詠一句看看。」   「呃,這個嘛……」   小桃吞吞吐吐。雖然她比任何人熱愛家鄉、熱愛俳句,但因為小學時的精神創傷,讓她幾乎沒創作過俳句。她當然沒對小青說過,因為小青肯定會恥笑她。   「妳講得那麼了不起,那至少來一句吧,這就是都市的禮儀,要不然我就拒絕接受採訪。」   「我知道了。」   小桃雙手輕拍臉頰為自己打氣,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響起,是明智小五郎的主題曲,這是小青來電。   『好大的雨啊,我醒了。』   電話那頭傳來不慌不忙又拖拖拉拉的聲音,看來她還沒有完全醒。   「妳在說什麼啊,妳以為現在幾點了啊?快點換好衣服過來啦,都是因為小青遲到,我可是很辛苦的耶。」   小桃生氣地和小青對話一陣子之後,掛斷電話,不小心太用力了,讓小桃聳肩吸了一大口氣。   「妳的搭檔終於起床了啊。」愛希雙腳交疊噗哧一笑,「我們彼此都因為懶蟲夥伴而吃盡苦頭呢。」   「才沒這回事,小青可是比我還要能幹,雖然很不甘心,她頭腦也超棒……除了無法早起以外都很好啦。」   小桃反駁後,愛希眨眨眼說:   「對不起,原來妳很幸運啊……然後,俳句想好了嗎?」愛希壞壞地看著小桃,「我可以一直等妳喔。」   她優雅地點起新菸,小桃做好覺悟回應:   「……下雨過後/反讓地基堅固/或許是這樣吧。」   「那什麼啊?」   果不其然,被嘲笑了。連小桃也知道自己現在滿臉通紅。   「根本沒有季語啊。」   愛希笑到眼角泛淚,指出她的問題。如她所說,忘記使用季語就是小桃最大的缺點,不管多注意都改不過來。自那之後,就算她對俳句的愛早已滿溢出來,也不願再創作俳句。之所以對新芭蕉感到不耐,或許是因為他就算再胡鬧也不忘加入季語吧。這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的大弱點。   「那妳接著加入季語,再來一句吧。」   「怎麼這樣……」   在小桃退縮之時,這次換成愛希的手機響了。她疑惑地「咦?」了一聲後接起電話:   「叔叔,怎麼了嗎?」   電話那頭,正樹似乎說了些什麼,這讓愛希大聲驚呼:「什麼!」   愛希掛斷電話後,小桃跟著詢問:「怎麼了嗎?」   只見愛希一臉呆滯地回答:   「叔叔說有人死在俳聖殿裡。」         3      十五分鐘後,調查人員在俳聖殿裡進進出出。四周拉起黃色警戒線,伊賀署的強壯警察在旁看守,公園的東西兩個入口也有警察守著。   俳聖殿是以芭蕉旅遊裝扮為意象所建的小型寶塔風格建築,一樓為八角形,二樓為圓形。二樓有迴廊,但沒有放下樓梯就上不去,平常只開放一樓參觀。一樓正中央擺著芭蕉的座像,可以繞著芭蕉像走一圈,而被害者就趴倒在入口附近、芭蕉像正前方。他在陰暗中趴在迴廊石磚上,臉埋在蓑衣裡。身材纖細的屍體包覆在黑忍者裝扮中,面罩連嘴巴都遮住了。黑繩如蛇般纏繞在他頸邊。   屍體旁有破了一邊鏡片的太陽眼鏡,似乎是被害者自己踩破,碎片插在他的草鞋底。活動的通行證掉在腰側,五角形的繪馬大小,正面有芭蕉的剪影和「忍者故鄉」的標誌圖樣,背面寫著參加者的名字,通行證上寫著「茅町一郎」。   而被害者臉下方的蓑衣,根據公園員工所言,那是掛在芭蕉座像下的蓑衣。因此被認為應該是被害者遭絞殺時,伸手抓住的吧。   一個隨身菸灰盒掉在屍體旁,裡頭有三根菸蒂,全都是相同廠牌的薄荷細菸,濾嘴上沾有紅色口紅。昨天員工在閉園後巡視時,當然沒有屍體也沒有菸蒂,所以菸蒂是在那之後才丟棄於此。   「噯,哥哥。」   趁著人潮稍減的空檔,小桃拉住一個年輕刑警的衣角,那就是小桃的哥哥,伊賀空。這位好青年有著彷如從畫中走出的漂亮柔和容顏,用他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居高臨下看著小桃。   「幹嘛啦,我很忙耶。」   雖然他生氣皺眉,卻沒有絲毫魄力。   「你怎麼可以這麼粗暴對待發現的人啊,三重縣的刑警還真蠻橫。」   「妳又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但報警的人是我。」   「喂,伊賀,你在摸什麼魚?」年長刑警的怒吼從俳聖殿中飛出來。   「對不起,我現在馬上去。」伊賀刑警大聲回答後對妹妹說:「我等一下再跟妳說啦。」   「你等一下啦,我剛剛看到現場後,想到了一件事。」   小桃抓住哥哥的手臂,強拉住他。   「屍體在雨後發現,屍體下擺著蓑衣對吧。這應該是比擬芭蕉的俳句『初逢時雨/猴子也想穿上/小小蓑衣』(註8)吧?」   這輕率的發言讓等在一旁的活動參加者們一同看向小桃,只有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正樹根本沒心情,只是低頭不斷顫抖。   「又是俳句,好啦、好啦,等下再聽妳說,現在就乖乖等著喔。」   哥哥熟練地安撫小桃後,飛快逃進俳聖殿中。   「慢吞吞!做什麼去了!」前輩刑警的怒吼從關上的門後傳出。   「嘖,虧我還特地告訴他耶。」   小桃咋舌後,小青冷靜地問:   「然後呢,妳真的覺得那是比擬俳句的殺人事件嗎?」   她幾乎和警方同時抵達公園,所以沒有看見命案現場。   「欸~~小青不覺得嗎?」   「再怎麼說,只有那樣也太沒說服力了,蓑衣可能只是剛好抓住而已,更別說似乎少了猴子的要素啊。」   「說的也是,猴子會不會藏在哪裡啊?金絲猴之壺、猿丸大夫或是超級歌舞伎之類的。」   雖然努力回想發現屍體時的狀況,但小桃的記憶力和觀察力本來就不好,加上殿內相當昏暗,所以根本想不起來。   「我想應該沒有。」小青冷淡回應,「要是有,空哥應該也會多少相信妳的說法,然後呢,廣播社的工作要拋一邊去嗎?」   「那當然。活動因為命案取消了,昨天拍下來的份也夠了吧。而且廣播社的基本工作是報導吧,社長肯定會更開心看到這個。」   「雖然是妳自說自話的主張,但這次就同意妳的意見吧,我也覺得這比較有趣。」   酷酷的小青笑著,因為她也一樣喜歡當偵探。   兩人合體後才是桃青雙人組。      *      「小桃,剛剛真是對不起了。」   傍晚,空出現在飯店客房裡,他似乎相當在意上午的事情,才進門態度就放很低。因為小桃和小青也是命案關係人,所以被留在飯店裡。這對想持續從事偵探活動的桃青雙人組來說當然再好不過,她們相當樂意被軟禁在飯店裡。   因此,兩人還是一身制服,這很像是新聞媒體的制服,小桃個人很喜歡,當然,手臂上的臂章也沒拿下。   「什麼嘛,高高在上的。」   「別跟個孩子一樣鬧脾氣啦,我也有自己的立場啊。」   兩個女孩坐在床沿,空站在她們面前小聲辯解。分配給她們的房間除了有一張雙人床外,旁邊還有一張圓形玻璃桌、兩張有靠背的椅子。小桃兩人把床當成沙發坐,空靜靜地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來。   「明明就是玻璃立場,哥哥之所以可以大聲說話,都是因為我們幫忙解決事件,然後把功勞全讓給你耶。」   「別這樣說嘛,所以我這不是來了嘛。」   「感覺你的語氣好像在施恩。」   「沒有、沒有,要偷跑出來很困難嘛。」   和他的口氣完全相反,空的姿態無比低,抬頭看著小桃。因為椅子偏低,膝蓋沒辦法放低,讓他坐得很拘束。即使如此,他也沒站起身,這就是哥哥的誠意。   「就放過他了啦,小桃,我們一起幫妳哥哥吧。」   小青看好時機對空伸出援手。   「小青,謝謝妳。妳真是個好孩子啊。」   空笑彎眼,雖然對哥哥的差別待遇有點不悅,小桃還是妥協了。   「好啦,但你要說個仔細啊。」   空立刻拿出手冊,從頭說明命案現場的狀況後,接著說:   「被害者遭殺害的時間,介於今天早上的九點到十點之間。」   「我和愛希小姐跑到俳聖殿時剛過十點,遊戲是從早上九點開始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小桃低聲說完後,小青立刻反駁:   「不見得喔,也可能九點前被殺害,然後再搬進俳聖殿。」   「什麼,連那種可能性也得考慮啊?」   「身為偵探非考慮不可吧。」   「其實啊,」哥哥在此插嘴:「被害者幾乎肯定是在案發現場被殺,被認為被害者掙扎時抓住的蓑衣,掛蓑衣的釘子上留有被害者的血跡,被害者手套裂開的右手食指指腹上也有傷口。」   「如果俳聖殿確定為案發現場,對發現屍體的正樹來說是第三個地點,不管被殺的茅町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地點,應該都還能有一個人過去吧。」   小青右手摀著嘴,露出銳利眼神。摀嘴是她整理思緒時常有的動作,但這是小青才做得出的動作,小桃也曾模仿,但她只覺得無法呼吸,根本不能整理思緒。   「那……那個人是犯人嗎?」   「不、不,妳別這麼早下結論。」   空伸手制止小桃接著說:   「遊戲開始後,第一個前往俳聖殿的人是廣小路陽太。他花十分鐘左右解完謎後,接著前往下一個地點的天守,他說當時還沒有屍體。」   「真的嗎?」   小桃懷疑地提問,她最喜歡懷疑人了。   「從順序上來說,下一個應該是廣小路愛希,但她和叔叔廣小路正樹一起行動,所以沒有去俳聖殿,小桃也和他們一起對吧。」   「對,因為某人睡過頭的關係,所以我才和他們一起行動。」   小桃斜眼怒視小青。   「我已經道過歉了,妳別再翻舊帳。總之,如果陽太的證詞能信,九點十分左右,俳聖殿應該空無一人。」   「那茅町為什麼會出現在俳聖殿?」   「沒錯,小青,」空不是朝著小桃,而是朝著小青湊過去。「問題就在這,茅町原本的目的地應該是忍者屋敷,但他完全沒有去過的痕跡。」   「這也太奇怪了吧,被害者為什麼跑去不是目的地的俳聖殿,還在那裡被殺啊?他的懷中還搜出了其他繩子對吧。」小桃雙手環胸,歪頭思考。「而且,茅町是什麼來頭啊?戴太陽眼鏡又用面罩遮住嘴,超詭異的耶。」   「這點我們還沒查清楚,他身上只有懷中的繩子和自行車鑰匙。飯店房間裡空無一物,連指紋也沒有。讓所有人看了他的照片後,也沒一個人認識他。聽飯店人員說,茅町是在週五深夜入住,昨天也一大早就出門,傍晚才回來,在飯店大廳也戴著太陽眼鏡、口罩、大帽子,除此之外,夏天卻穿著長袖襯衫,用左手簽名而且醜得要命。」   「完全隱藏住自己的真面目了耶,還有凶器的繩子,和茅町身上那條繩子相同種類嗎?」   小青確認後,空回答:   「兩者都是在家庭用品商場裡買的現成品,但顏色和形狀完全不同,大概連製造商也不同吧。」   「這表示兩條繩子極可能完全沒關係。也就是說,除了凶手外,茅町也在自己懷中藏了另一條繩子。」   「就是這樣,如果凶手殺人後,還有往被害者懷中藏繩子的理由就另當別論了。」   「他很明顯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吧。」   一直雙手環胸的小桃突然大叫。   小青小聲說著「原來如此」附和她:「也就是說,茅町是想殺人反而被殺囉?」   「想殺人反而被殺啊……也得考慮這個可能性才行啊。」   空上下搖晃他的修長身軀,大力點頭。   「什麼啊,哥哥,你明明是刑警,卻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嗎?」   「怎麼可能,一開始就想過了。」空神情慌張,強烈否認。   小桃更進一步窮追猛打地問「真的嗎?」但小青打斷她:   「就算茅町打算殺了誰,也可能有另一個想要殺了茅町的殺手,殺手跟蹤茅町走進上野城公園。」   「關於這點,除了關係人之外,沒有其他人進入上野城公園耶。」   空說出這令人意外的一句話,小桃立刻瞪大眼睛問:   「沒人進來?你們怎麼知道?拿開東西入口閘門的阿姨直接往休憩小屋和天守去了,大門前應該沒人吧?還是說有其他人在監視啊?」   「記得半個月前梅林曾經發生小火災吧?」   聽到空這樣說,小桃歪著頭問「小火災?」小青則清楚回答:   「記得,聽說火災原因不明,所以班導也警告我們要多加小心。」   小青和小桃同班,所以小桃肯定也聽見班導的警告,但她當然完全不記得。   「之後沒再發生類似事件,所以可能只是隨手丟菸蒂引起的火災,那時為了警戒,就在東西門加裝了監視器。」   「真假,我完全不知道,那邊原來有監視器啊。」小桃東張西望,彷彿房間裡也裝著監視攝影機一樣。   「也是,就市公所的立場,得做些對策才行。」   「沒想到因為火災,我的稅金會被用在這種地方啊……」   「妳根本還沒開始繳稅金吧。」   「那也有清楚拍到我進公園嗎?」小桃慌慌張張整理起瀏海。   「因為畫質很差,也不能算清楚。似乎因為應急,所以就裝了便宜的東西。而且因為重點是火災後離開公園的人,所以鏡頭朝著公園,只拍到大家進入公園後的背影。然後,兩台攝影機總共拍到兩位芭蕉、兩位黑忍者、兩位藍忍者、兩位黃忍者、兩位員工還有一個穿伊賀野高中水手服的人,總共十一個人。然後到我們抵達,讓警察守著兩個入口前,沒人離開公園。再更仔細說明就是──」空邊翻手冊邊說:「第一個走進東側入口的人是個藍忍者,緊接著是黑忍者、芭蕉和穿制服的小桃一起並排走進公園。以上依序是陽太、愛希和正樹。之後是休憩小屋的員工經過。兩分鐘之後,有一個黃忍者走進公園,根據本人證詞,這個黃忍者是豬田。然後,」空接著翻過下一頁,「西側入口這邊,是藍忍者、黃忍者、芭蕉,也就是上林佑紀、繪梨子兄妹和西大手晴清三個人一起進入公園,接著進入公園的是負責天守的員工,又過了五分鐘後,黑忍者才進入公園,這應該是茅町吧。」   「人數多到我都搞不清楚了。」   小桃一抱怨,空啪地一聲闔上手冊,受不了地說:   「等一下讓小青幫妳整理吧。總之,凶手就在這些人中,妳也知道,上野城公園四面是護城河和高石牆,沒有其他入口了。」   「什麼嘛,哥哥你要是個刑警,就在白板上搭配照片簡單畫圖說明啦。」   「我睡過頭真是太好了,小桃恭喜妳,妳終於也名正言順成為嫌疑犯了呢。」   小青用不變的酷酷表情諷刺小桃。   「別開玩笑了!」小桃胡亂揮動馬尾,滿臉通紅,「雖然茅町也有帶繩子,但他是被繩子勒死的耶,凶手該不會是用繩子爬上石牆的吧?」   「妳可別小看築城名家的藤堂高虎!也別小看高達三十公尺的日本最高石牆!那個石牆高到根本不可能用繩子爬上去,城堡的石牆是戰爭中最後一道防線,可是關係到武將們的生命啊。」   「高虎先生,真是太對不起了。」   空不尋常的沖天怒氣讓小桃縮起脖子乖乖道歉,對比妹妹的俳句愛,哥哥深愛著上野城。   「而且公園腹地寬廣,也可能早在前一天潛入公園,但在命案後,沒辦法從兩個出入口以外的地方離開。」   「而且就算是早晨,外面也有人經過,要是悠悠哉哉用繩子在石牆爬上爬下,肯定馬上就會被發現。」小青緊接著回答。   「真不愧是小青,真聰明,相比之下,我們家的小桃……」空看著一臉誇耀的小桃,嘆了一大口氣。   「什麼嘛,就只偏心小青。睡過頭的人可是小青耶。」   小桃睜大眼睛瞪著空,但空當作沒看見,被空誇讚的小青也喜形於色。這也是,實際上解決事件的人,或許當屬小青啊……   「再加上,也不可能跳進護城河,因為石牆是一個斜面。這也被稱為清正之扇、高虎直線,高虎建造的石牆是以相同傾斜角度直直往上延伸。要是從上躍下,一定會先撞上石牆受重傷。而且就算跳進河裡,該怎樣爬上對岸也是個大問題。」深愛城堡的哥哥又加以說明。   「那凶手真的就在裡面囉?」   「就是這麼一回事,包含妳在內。」   「我沒問題啦,仔細想想,我一直和愛希在一起,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呢。不只愛希,雨停前,正樹也和我們在休憩小屋裡,店員阿姨也和我們在一起。雖然阿姨有時候會到後面工作。」   「嗯,是這樣說沒錯啦。」   這種事情再清楚也不過,空苦笑著,一臉「妳腦袋也挺清楚的嘛」的態度,這看輕人的態度讓小桃很生氣。   「你幹嘛一臉遺憾啊,妹妹要是變成嫌疑犯,最傷腦筋的人應該是你吧。」   「但是,這個凶手還真大意,因為監視器的關係,鎖定了嫌疑犯,與其說大意,倒不如說不幸比較正確。」兄妹吵架,他人無法插嘴,小青只好放大音量,把話題拉回正軌。   「就算沒有監視器,在那種狀況中,自己肯定最容易被懷疑啊,一開始就是個笨蛋啦。」小桃歪著頭,非常不可思議地嘟囔。   「但如果是想殺人反被殺,或許就和大意沒有關係了。」   「欸,哥哥,照你現在所說,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調查好了吧。」   「這是當然,」空拍拍胸膛,「不是每個人都按照時間移動,所以多少有落差,但幸好豪雨明確是從九點三十五分下到四十五分。首先是愛希,因為一直和小桃在一起,所以容易確定,她途中也沒去洗手間對吧。」   「你對淑女問什麼問題啊,還是你只是單純因為興趣才發問啊?」   小桃皺眉往小青靠過去,裝出想和哥哥保持距離的感覺。   「妳這傢伙,想把妳哥當成變態嗎?」   「呀~~!救命啊!有變態!」小桃緊攀著小青手臂,啪噠啪噠踢著腳。   「喂,妳不想繼續聽了嗎?」   「……哥哥,真是相當不好意思。」   「可惡,真拿妳沒辦法。」   「你還是一樣疼妹妹呢。」靜靜在旁看著兩人互動的小青,噗哧一笑。   「有嗎?」空一臉意外地咳一聲清清喉嚨,「再來是正樹,雨停的四十五分前和妳們在一起,幾分後抵達俳聖殿,然後發現了屍體。」   「但是,我記得愛希接到電話是更之後的事情耶……」小桃邊回想半天前的模糊記憶邊回應。   「正樹打電話的時間是十點,根據他本人所說,發現屍體後,他腳軟動彈不得了一段時間。」   「沒想到他意外膽小耶。」   「左看右看都是個膽小的人吧。」   小青用類似愛希的冷淡態度丟下這句話。   「我還覺得他至少有點膽子呢。」   「廣小路陽太一開始先去俳聖殿,接著到伊賀上野城天守,大概是九點二十分抵達。接著在那邊花十五分左右解題後,正打算往下一個地點前進時,被大雨絆住。根據天守櫃檯人員所說──她和休憩小屋的店員像到讓人以為是姊妹,但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聳立在石牆上的天守入口只有櫃檯那邊一個,所以很肯定二十分到三十五分之間,陽太都在天守裡。下雨期間也一直和櫃檯人員說話,據陽太所說,是對方很愛講話,完全不想放他走,但在正樹發現屍體的五十分左右為止,陽太都一直在櫃檯旁,接著就往忍者屋敷去了。」   空說完後,稍微停一下,翻過手冊的下一頁繼續說:   「接著是上林佑紀,開始後,他就和繪梨子、西大手分開,接著前往城會館、筒井古城,在前往下一個芭蕉翁紀念館途中下起雨,他說想快點解題,所以勉強在大雨中前進。」   「所以他才會一身濕啊。」   接到正樹聯繫,小桃和愛希抵達俳聖殿時,看見佑紀全身濕地呆站在正樹旁邊。   「他在芭蕉紀念館花了一點工夫解完題,抵達下一個地點的俳聖殿後,就遇到發現屍體的正樹了。」   「所以是在我們休息的時候,被佑紀超越了啊。」小桃大概是終於理解了,砰地拍了一下手。「我還以為佑紀是凶手,一直呆站在命案現場咧。」   「妳真的是偵探嗎?算了,據正樹所說,佑紀是在他打電話給愛希後抵達,剛過十點吧。」   「那佑紀沒有不在場證明囉?」   「應該是這樣,但他姑且是照著證詞解完問題了。」   「問題從來沒換過,所以只要參加過一次,不只答案,連順序也能知道。」小青接著解說。   空似乎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無比慌張地問:「是這樣嗎?」   「那我也聽說了。聽說委託人設計問題要花不少錢,所以才會重複使用,但飯店的人也說,為了要增加再訪的遊客,應該也差不多要換問題了。」   小桃一臉得意地再給哥哥一擊,這讓空抱頭煩惱。從這點來看,大概不能把參加者解完問題的答案拿來當成不在場證明了,小桃和小青一臉擔心地看著空一段時間後,空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抬起頭說:   「這樣一來,凶手應該也能預測誰會在哪個時間點到哪裡了吧!」   「解謎的速度有個人差距,可能無法如此單純,但這次的狀況,遊戲剛開始應該還不會有太多誤差。」   小青靜靜點點頭。和明顯一臉不懷好意笑容的小桃不同,小青臉上毫無表情。   「也可能不是胡亂等著,而是算好時間襲擊啊……得重新審視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才行。」   「哥哥等一下再去反省,繼續說其他人的不在場證明啦。」   「啊,說的也是……接下來是妹妹繪梨子,她先去了公園西南側的古井,九點二十分左右前往下一個地點城會館。在城會館解題時,西大手也抵達了。這是繪梨子第二個地點,但西大手順利解開梅林、古井,這是他第三個地點,所以他追上繪梨子了,此時是九點三十分。五分後下起雨時,他們兩人就在城會館的屋簷下避雨,聽他們說,他們聊了很多和猜謎無關的事情。應該就是打情罵俏吧,結果,兩個人在那之後一起行動。」   正在找女友的空,話語中交雜著忌妒邊說明。   「最後是豬田道夫,他在天守花了不少時間,走出天守時大概是九點二十幾分,他在樓梯和陽太擦肩而過,所以是二十二、二十三分左右。櫃檯人員也說陽太進天守到豬田出天守之間大概差兩、三分鐘。之後,他在忍者屋敷躲雨,躲雨時解完問題,所以在四十五分時離開忍者屋敷前往梅林,這之間沒有不在場證明。」   「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人不多耶,然後呢,沒人看見關鍵的茅町嗎?」   小桃很無趣似地問,她已經放棄自行理解,決定等小青理解後告訴她答案。因此,聽哥哥說明每個人的行動時,也只是為了小青催促哥哥快說明。   空早已看穿魯鈍妹妹有何打算,她蠻橫的態度讓他一瞬露出不悅表情,但立刻看開只對著小青說明:   「黑忍者曾被目擊三次,因為另一個黑忍者愛希的行動很明確,所以以下都是茅町的行動。依時間順序來說,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陽太,他說從俳聖殿離開時,有瞄到黑忍者,但他的身影立刻消失在樹林中,這是九點十五分左右。接著是豬田,他從天守前往忍者屋敷時有看見黑忍者的背影,因為他在天守花了不少時間,大概九點二十五分左右,黑忍者似乎快速往俳聖殿移動。最後是西大手,他說下雨前一分鐘左右曾在筒井古城看見黑忍者,因為他所在的城會館就位於筒井古城的南側。」   「那時,西大手應該和繪梨子在一起,繪梨子沒有看到嗎?」   提出問題的當然是小青。   「沒看到,西大手和繪梨子說完,繪梨子抬頭時已經看不見了。西大手高繪梨子將近二十公分,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等等!」   小青大喊後,閉上眼、右手摀住嘴巴。在五秒後,睜開她帶藍的雙眼:   「這不是很奇怪嗎?九點十五分時還在俳聖殿附近,二十五分時卻被看到往俳聖殿移動,對吧。最後是下雨前在筒井古城,卻又是在俳聖殿被殺。這應該表示茅町被殺前一直在俳聖殿附近徘徊?而且每個地點都和他該去的地點沒關係。」   「我們也對這件事情感到很可疑,也有人認為他或許根本不在意地點,而是在找誰。舉例來說,如果是找愛希,那是她的第二題,她應該要在那個時間出現在俳聖殿。」   「但如果是這樣,一看見愛希不在俳聖殿,應該會去下一個芭蕉紀念館找才對吧?」   小青犀利地追問,她平常雖然很成熟、也對空很客氣,但只要扯上事件調查,口氣就會變嚴厲,空也顯得氣弱,換個姿勢繼續說:   「嗯,是這樣說沒錯啦……還沒查清楚茅町是什麼來歷,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空敷衍帶過。結果,似乎還是回到這個關鍵點上了。   「……然後呢?掉在俳聖殿裡的菸蒂果然是愛希的東西嗎?」   在一堆時間數字交錯,狀況外一段時間的小桃,看準時機插嘴詢問。   「對,不只是香菸品牌、口紅顏色,連血型也一致。現在正在驗DNA,所以還沒辦法完全肯定,但凶手或許是想嫁禍給愛希吧。」   「假扮相同裝扮加上菸蒂,這個詭計也太幼稚了吧。幼稚到我都沒興趣了。」   小桃用看到無聊連續劇的語調不滿地說。   「感覺范•達因(註9)也會嗤之以鼻。」小青也用力點頭。   「如果愛希沒有明確不在場證明,應該也會被懷疑吧。你看嘛,警察都一群肌肉男啊。」   「喂!我也就算了,別瞧不起警察啊,這種小手段誰都看得出來。」空憤慨地站起身。      *      兩人用完晚餐,回到房間時,傳來敲門聲。小桃打開門,繪梨子站在門外,西大手也在她身後。兩人憔悴的表情彷彿剛被醫生宣告死期。   「怎麼了嗎?」   這不尋常的氣氛讓小桃立刻請兩人進房。   「我哥被懷疑了。」   「剛剛警察說要再次聽取證詞,把學長帶走了……」   一關上門,兩人立刻開口說。   「請、請冷靜一下。」   總之,小桃先請他們在椅子上坐下,還把自己原本要喝的蘋果茶遞給他們,和小青一起聽他們說。   似乎是從佑紀的包包中找到五根和留在俳聖殿中相同的菸蒂。這當然不是佑紀抽的,而是他偷摸走愛希的菸蒂。   「妳哥哥該不會是愛希的跟蹤狂吧?」   小桃毫不留情地詢問,現在是非常時刻,繪梨子也顧不得面子,爽快承認:   「對……雖然很丟臉。這似乎讓警方有所誤解,不管我們怎麼解釋都沒用。」   據繪梨子表示,佑紀聽信愛希的甜言蜜語,把資產家父母留下的遺產全投資出去,結果幾乎全都沒了。回過神時,身邊只剩下祖父母留下的舊房子了。聽說佑紀投資的錢全流進愛希的公司裡,繪梨子以為哥哥應該會覺醒了,沒想到他不但沒學乖,還越來越喜歡愛希。不管繪梨子如何苦口婆心對他說被騙了,他都不願相信。甚至還想要買新東西送她,吸引她注意。再這樣下去,不是連房子也不保,就是因為跟蹤行為更升級而被逮,不管哪個都是活地獄。所以繪梨子也拚命說服佑紀斬斷和愛希的關係,但是──   「在這個活動看見那女人後,我就知道哥哥一點也沒改……都做到這種程度了,他還是一點也沒改……一點也沒有。」   這如同死者在絕望谷底蠢動的感覺,根本無法想像是年輕女性的聲音。間接照明照射下,原本在陽光下有光澤的臉頰,現在也如同腐敗的梨子般陰沉。   「但這樣一來,警方會懷疑也不是沒道理,他似乎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小桃天真且不經大腦的一句話,讓繪梨子「哇」地一聲低下頭。   「就算是真話,妳也修飾一下吧。」   小青小聲教訓小桃,但這只是又給繪梨子一擊。   「學長真的很專情,專情到變成跟蹤狂,但他絕對不是會犯下殺人案的那種人。而且,如果被害者是愛希也就算了……我們聽說小桃小姐是刑警的妹妹,所以想問能不能幫我們斡旋。」   西大手相當激動地靠近小桃訴說,雖然他是個帥哥,但熱血到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是個身材苗條的運動員,聽說學生時代還曾騎自行車橫斷日本本州島。他是小佑紀兩屆的大學學弟,畢業後和佑紀在同家公司工作,所以也是佑紀職場上的晚輩。聽說從大學開始就和上林兄妹親密來往。   「斡旋啊……嗯,總之,我問問看吧。」   小桃很沒幹勁地打電話給哥哥,要是確定佑紀不是凶手,她應該會更積極,但在狀況不明的情況中,她也不想造成哥哥困擾。就算是小桃也知道,是因為小桃和小青不會去干擾警方,所以警方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電話響兩聲後,哥哥就接起來了。   『怎麼了嗎?』   當小桃說明來意後……   『原來是這樣,所以佑紀才會偷藏著飯店的餐刀啊,那應該也是愛希用過的餐刀吧,總之先採集指紋吧。』   「還有這種事啊!」   這讓小桃非常傻眼,忍不住偷瞄繪梨子一眼,恰巧和一臉擔心、專注聽小桃說話的繪梨子對上眼。他們說不定也不知道餐刀的事情吧。   「但是,被殺的人不是愛希耶?」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說不定是想要陷害愛希啊。』   雖然小桃覺得「不至於吧」,但也沒證據可以否定。   『別說這個了,我們查到被害者的名字了。』   透過電話也可以察覺哥哥的音調出現改變。   『在稍遠的市營停車場裡找到他的車,車裡有衣服、皮夾、手機和駕照。手機得先解鎖才知道內容,但從駕照知道他是名古屋的酒保丸山佐助。』   「丸山佐助?」小桃稍微思考了一下,但就算她的記憶力只有滴管大,也知道之前沒聽過這個名字。「茅町果然是假名啊。」   『對,而且從來自名古屋這點推敲,來這裡果然別有目的。知道本名後,要知道動機也不難了。』   「嗯,就是啊……欸,哥哥,等等!」   小桃突然雙頰染紅對著手機大喊,立刻把還在一旁哀嘆難過的繪梨子忘得一乾二淨。   「佐助、是佐助耶!猿飛佐助(註10),也就是猴子啊!蓑衣、下雨、猴子,『初逢時雨/猴子也想穿上/小小蓑衣』,這果然是比擬芭蕉俳句的殺人事件啊!」         4      「這果然是比擬芭蕉俳句的殺人事件啊!」   結束通話後,小桃還一臉興奮地看著小青。   「『初逢時雨/猴子也想穿上/小小蓑衣』,這是知名的『猿蓑』開頭的句子,是芭蕉在伊賀寫下的俳句。我在俳聖殿的看法果然是對的!」   小桃一副如我所料的態度,比手畫腳滔滔說著。因為動作太多,制服裙子都皺了,但她完全不在意。   「和妳喜歡的俳句扯上關係,感覺妳好像很開心,但我記得『初逢時雨』應該是冬天的季語吧?」   小青用她那如晴朗月夜天空般帶藍的酷酷眼神指出這點後。   「妳明明對俳句一點興趣也沒有,卻很清楚嘛。就算季節不同也無所謂吧,那妳能說完全沒關聯嗎?」小桃臉頰生氣鼓脹得如同拿到山頂上的袋裝洋芋片。   「只有兩個也就算了,三個要素都齊全後,就得考慮其可能性了。」   小青聳肩,雖然不情願,還是讓步了。能讓凡事講道理的小青折服,小桃滿意地點點頭。   「但是,為什麼犯人要特地把現場比擬成俳句呢?這點還有思考餘地。」   「這樣啊……」只要一得意,馬上就會被潑冷水。小青的腦袋真的動得很快,快到讓人不甘心啊。   「……請問,我哥哥呢?」   被當成空氣冷落一旁的繪梨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憔悴的表情讓小桃「啊」地驚呼出聲,再怎樣也無法說出「因為想到這是比擬成俳句的殺人案後,完全忘了繪梨子的存在了」。   「這、這個,似乎有點困難耶。」   雖然很難說出口,但這是事實。從電話中也可以感受警方知道被害者姓名後,想拿這個來嚴加逼問佑紀的氛圍。說出口只會讓繪梨子更不安,小桃打算隱瞞餐刀的事情。   「這樣啊。」   大概隱約察覺到了,繪梨子也有點放棄地不再追問。反而是鬆了一口氣的小桃接著問:   「話說回來,請問妳哥哥對芭蕉的俳句有興趣嗎?」   「……」   「才沒那種興趣!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繪梨子困惑不語,反而是西大手怒吼著插話。嘹亮高聲響徹房間,看來他的肺活量也很出色呢。這間飯店的隔音措施做得很好,所以應該不會吵到隔壁房間,如果是便宜飯店,隔壁房客肯定生氣拍牆了吧。   「學長之所以會參加這個活動,也只是因為愛希來參加活動而已。我想他大概連芭蕉的芭字也不知該怎麼寫。」   大概因為佑紀是跟蹤狂的事情已曝光,西大手用可說是神清氣爽的看開態度說明。但他的表情仍舊苦澀,認真到提問的小桃都有點退避三舍了。   「話說起來,佑紀是從哪裡知道愛希會來參加這個活動的呢?再怎樣也沒有在愛希身邊裝竊聽器吧?」換成小青冷靜提問。   「關於這點……我昨天逼問他之後,他說是某個人告訴他的。」   「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他說是兩個月前知道的。」   大概是小桃她們撞見兩人在鍵屋之辻時的對話內容吧,繪梨子似乎不知道這件事。   「哥哥也是兩個月前提議要來參加這個活動,那他是在知道之後立刻……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如此果斷。」   繪梨子彎下細頸,很是氣餒,已經無話可說到連氣也嘆不出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兩個月前啊,那有足夠的時間讀完『奧之細道』和『猿蓑』耶。」   小桃完全不看氣氛的發言,讓小青用她細長的雙眼警告小桃:「別說多餘的話。」   「那麼,他沒有說是誰告訴他的嗎?」   「沒有。」西大手一臉苦澀地搖頭。   「但是,既然能讓他立刻決定參加,表示完全不須懷疑對方的話。也就表示不是匿名資訊,而是值得信任的人的消息。」   「關於這點……聽說是他打電話向飯店詢問後,確認確有此事。」   「飯店人員直接告訴他參加者姓名嗎?他們的個資管理真的太隨便了。」   東京長大的小青,無可忍受地吐露心聲,語氣和愛希非常像。   「鄉下就是這樣,和平又悠閒啊。」感覺伊賀受到侮辱,小桃跟著反駁。「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們也才能以偵探身分到處亂跑啊。」   「也是,如果在大都市,肯定不由分說被拈出去。」   「……我哥哥不是會殺人的人!」   看著兩人漸漸離題,繪梨子再次哭訴把話題拉回來。   「但如果對方是愛希,也可能殺了她吧,愛越深則恨入骨啊。」小桃嘟囔著。   「那不可能,而且被害者也不是愛希啊。」   不理會繪梨子的困惑,小桃突然看向天花板大喊:「原來是這樣!」接著深咖啡色的雙眼閃閃發亮看著繪梨子,「他們都是黑忍者的打扮,說不定是誤認成愛希而痛下殺手,因為他們兩人的體型很相似。」   「不可能!學長深愛愛希,就算對方是愛希,也不可能會殺了她。學長在學生時代甚至被稱為海部的小天真,真的是個無比溫柔的人。當然,關於愛希的事情,確實是裝成偶遇來參加活動,還蒐集她的菸蒂之類的……」   西大手原本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只是舉例佑紀的跟蹤狂行為,結果越說越小聲。   「算了,就算愛希和茅町都戴著太陽眼鏡,也很難想像會搞錯男女,只要說話馬上就知道了。」察覺氣氛變得險惡,小青理性地替小桃圓場。   「原來如此~~」   「不管怎麼說,已經知道被害者的真實身分了,不久後也會知道他和佑紀之間有沒有關係了吧。要是發現其他人的關聯更深,嫌疑自然會轉移到那個人身上。」   大概是痛切感受不能繼續讓小桃掌大局吧,小青重新面對繪梨子和西大手問:   「那麼,兩位對丸山佐助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兩人的頭同步從右往左搖擺。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繪梨子說完後,西大手也跟著點頭:「我也是第一次聽到。」   「這樣啊,如果他和佑紀沒有關係,警方也會早點放他出來吧。不管怎麼說,凶手可能還在這間飯店裡,請多加注意。」   兩人互看彼此。這充其量只是形式上的安慰,到底能放心到何種程度,連說出口的小青自己也不確定。      *      「噯,妳覺得佑紀是凶手嗎?」   彷彿畫上名為不安的濃妝的兩人離開房間後,小桃盤坐於床上、咬著都昆布問小青。   「還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和被害者不認識,可能性就很低了。」   喝綠茶潤喉後,小青慎重回答。不在小桃面前全說出口這點是小青的聰明之處,雖然讓人焦急。   「總之,我們先把知道的整理一下吧?」   「拜託妳了,就算聽了哥哥說的話,我也沒一句記得,他的解說能力真的有夠差。」   「那妳哥還真可憐耶。」   「妳什麼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先別說那個了,如果真如妳推理,是比擬成俳句的殺人事件,有件事很清楚,就是犯罪時間發生在大雨過後。」   「要是不下雨,比擬也就不成立了嘛,這點小事我也懂啦。」   小桃邊喀喀咬著都昆布邊點頭。   「而氣象預報完全沒預測到這場雨,也就是說,凶手不可能預料有這場雨而事先做準備。考慮蓑衣在俳聖殿裡,應該是雨後殺了佐助後,剛好看見蓑衣,才剛好可以比擬成猿蓑那首俳句而已。」   「也就是說他立刻想出要比擬成俳句嗎?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小桃不關己事地回問。小青邊喝著熱紅茶邊銳利回瞪她:   「先說這是比擬俳句殺人的人應該是妳吧?」   「不要生氣啦,很常見知道結果卻不知道原因的事情啊。像是比起冷水,砂糖更容易融於熱水中,冰上更容易滑,或是地球科學課總讓人想睡覺之類的。啊,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開始下雨後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   「這我剛剛說過了。」   小青冷靜吐嘈小桃,熟練應付這習以為常的狀況。   「那麼,開始下雨後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有……」   「我、我有~~」小桃滿臉笑容高舉右手。   「小桃,還有一直和小桃在一起的愛希。廣小路正樹在雨停後沒有不在場證明,繪梨子和西大手在下雨前就碰到了,所以有不在場證明。廣小路陽太也有開始下雨後待在天守裡的不在場證明,而豬田和佑紀沒有不在場證明。」   「這就是全部的人了嗎?」   「如果要算公園裡的人,還包含兩位公園員工,休憩小屋的阿姨一直和小桃在一起,天守的櫃檯阿姨也和陽太在聊天,對吧。」   「可是休憩小屋的阿姨有到後場去,也不算一直在一起啦。」   「的確如此,」大概早已預料會是如此狀況,小青非常乾脆同意小桃意見。「似乎也沒人看到天守的櫃檯阿姨一直坐在櫃檯裡。」   「這是出現奇妙的破綻了嗎?」小桃邊把第二片都昆布丟進嘴裡邊問。   「現階段應該是偏白的灰吧,山水畫有點朦朧的那種感覺。總之,先把阿姨們放到一邊去,沒有不在場證明的縮小到佑紀、豬田和正樹等三人。」   「佑紀也在其中啊,那繪梨子要更心慌了。但如果天守櫃檯阿姨算灰色,那陽太也是灰色吧?」小桃雙手環胸,歪頭提問。   「小桃至少進去過天守一次過吧?要從天守離開必定會經過櫃檯,沒有其他出口。也就是說,阿姨可能避開陽太離開天守,但陽太不可能避開阿姨離開天守啊。」   「其實陽太和阿姨好上了,所以他們兩人一起串供,禁忌的老少配婚外情。」   「妳平常站在超商裡到底是在看什麼漫畫啊?而且應該沒得到阿姨已婚的資訊吧,喂,把妳那猥褻的笑容收起來。」小青不悅地瞪著小桃。   「而且如果他們兩人是同夥,只要說他們倆一直在聊天,不就能創造出更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了嗎?」   「對耶,這樣說也是。如果是我,我就會說兩人一直在玩扭扭樂。如此一來,不只能有無庸置疑的不在場證明,還可以為兩人的愛埋下完美伏筆呢。」   「夠了,別再講那種超商漫畫內容了,越扯越遠。」   「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是這三人,那凶手就是豬田。」   小桃毫不猶豫地宣言,邊說邊喀喀咬著都昆布。   「這是偵探的直覺嗎?還是妳的願望?」   「這個嘛,真要說的話,是我的願望。」   雖然小桃笑著想敷衍過去,但小青受不了地說:   「不是真要說,百分之百是妳的願望吧。」   「因為那傢伙很噁心啊。」   「可以因為噁心而報警的人只有小學生,妳都高中了,別用外表評斷一個人啊。而且,就算豬田再噁心,他也有正當職業。」   「那種東西,是偽裝成芭蕉後裔的詐欺。教人寫那種亂七八糟的俳句根本不能算工作,那傢伙肯定也逃漏稅!」   小桃激烈抗議,甚至額頭都爆青筋了。要是在打棒球,應該直接拿起壘包砸了吧,因為身邊沒有壘包,她想要找枕頭代替時,想起昨晚的事情。   「對了……昨天在景觀餐廳,豬田不是和正樹吵架了嗎?不管丸山是怎樣的人,都確定豬田不是完全和其他人沒交集。」   「是這樣說沒錯……」小青也降低語調。「結果,不先知道丸山佐助是怎樣的人,就沒任何進展,比擬俳句殺人也一樣。現在,除了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小桃和愛希以外,每個人的嫌疑都差不多。」   「我有不在場證明真是太好了,身為偵探竟然被懷疑,下剋上也該有個限度啊。」   安心吐出一口氣後,小桃大大伸個懶腰後,直接倒在床上。         5      隔天早上……   「不好了!」   小桃一陣風地掀開棉被,叫醒小青。她們兩人都身穿高中運動服,右胸口繡有校徽。只不過,小桃身上是與季節相符的短袖、短褲,而小青身上是長袖、長褲,小青不愛吹冷氣,即使在家裡也是全年穿長袖睡衣睡覺。   「發生大事了啦!」   不管是抓著前襟,還是前後搖晃,小青都沒絲毫清醒的跡象。和她纖細的外在印象相反,小青早上和不斷重複吃霸王餐的滿臉鬍渣大叔一樣厚臉皮。   小桃不小心在腦海中描繪著小青滿臉鬍渣的模樣,小青「唔」一聲翻過身,右手隨之飛過來。「要被打了!」小桃慌張避開,差一點,她的右眼就要變成熊貓了。   真是的!   這讓她回想起國中時的畢業旅行,那時小青也是怎麼叫都叫不起床,然後對著出自責任感去叫她起床好幾次的小組長肚子踢出一記漂亮膝擊。   那一擊,讓小青的臉瞬間敷上一層早已變果凍狀的宵夜零食,現在似乎已變成傳說在學弟妹間流傳。不管對小青還是對小組長來說,那都是一場黑歷史中的畢業旅行。   「把這張怠惰的臉拍下來,傳給班上的每個人好了。」   雖然曾有過這個想法,但想也知道肯定會遭受小青十倍報復,這如直接拿火把照一般明顯,所以小桃也放棄了。不過,為了往後著想,還是拍一張留底。   還以為小青會因為快門聲醒來,但她還是繼續睡,似乎沒有自我意識過剩到這種程度啊。   沒辦法,小桃只好湊近小青耳邊說:   「發生殺人事件了!」   對偵探來說,最有影響力的關鍵字當屬殺人事件,效果立竿見影,小青立刻彈跳起身,然後張大睡眼東張西望環伺四周。   「妳乾脆把這句話設成鬧鐘鈴聲好了啦。」   「什麼,騙人的啊?」   發現被捉弄後,小青一臉不悅地皺眉。   「沒騙妳,相信我。」   「我總是相信著小桃喔,然後呢,真話是什麼?」   低血壓和低氣壓讓小青發出快被壓扁的青蛙的聲音,她的右手擺弄著枕頭,彷彿隨意尋找獵物的專家。   「真的啦!我哥剛打電話給我,說愛希被殺了。」   「愛希被殺了……妳幹嘛不早說啦。」   小青眼神立刻露出精光,拍拍自己的雙頰站起身。   但再怎麼說都是女孩子,當然不可能一起床立刻衝出房間,而是先整理打扮、換上制服,諸多事情搞定後,她們十五分鐘後才終於跑到樓上的愛希房間去。   活動參加者裡,只有愛希一個人要求吸菸房,所以不只和豬田、繪梨子他們不同樓層,連陽太、正樹都和她睡不同樓層。佑紀似乎也沒深入調查到這點,所以是和其他人同住禁菸樓層。   早已有無數調查人員在愛希房間進進出出,愛希的房間彷彿人氣拉麵店的門簾一樣,沒一刻關上,鑑識人員頻繁進出房間。而聽說發生事件在旁看熱鬧的民眾(幾乎全是住宿客)在一段距離外把走廊擠得水洩不通。   小桃和小青抱著闖蕩特賣會的覺悟鑽過人群,還害怕她們的臉和身體會不會如同黏土般再也變不回原形了。還在人群中發現豬田身影,當然不是身穿忍者裝,而是邋遢的便服牛仔褲裝。   「嘿,剛睡醒的JK們。聽說愛希被勒死在浴室裡呢,浴室裡似乎擺著青蛙裝飾品。」   豬田接著一臉真不簡單的表情念出了「古池啊/青蛙縱身跳入/水聲響」。   「又是比擬殺人嗎?竟然把俳句拿來當成殺人的道具,真的是史上最糟糕、最不可原諒的凶手。身為芭蕉的後裔,這真是讓我太痛心了。」   「雖然我和你意見一點也不合,但我也同意這點……但你怎麼知道比擬殺人的事情?難不成──」   拿手好戲被搶走後,小桃一臉懷疑瞪著豬田,他滿不在乎且若無其事說出其中祕密:   「昨天從繪梨子那裡聽來的。」   「從繪梨子那裡?」   「她和西大手和我剛好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我就對她說:『妳哥哥也遇到麻煩事了呢。』後,她無比痛切對我訴苦,說這是比擬猿蓑的殺人事件,她哥哥和俳句、芭蕉都無關,所以是無辜的。」就連豬田也大吃一驚,露出苦笑。   「那真的是超拚命的,『兄長之錯/所多瑪之雲海/公主獨自一人』,但現在連愛希都被殺了,佑紀的嫌疑更大了吧。」   「這種話別隨便說比較好,佑紀先生昨晚似乎待在警方那邊。」   一旁的小青用著冰冷的視線警告他,再遲一點,小桃的拳頭就要往他臉上飛去了。總之,現在沒有時間和豬田耗,兩人穿過人群,裝成相關人士走進房間。   「哥哥。」   小桃喊完後,一個面熟的年長刑警冒出頭來。   「『哥哥』在浴室裡喔。」   年長刑警下巴往浴室一努,走道旁有兩扇門,是靠房內的那扇門。小桃她們的房間也是相同構造,伊賀城堡飯店的衛浴是分開的。愛希房間雖然是小的雙人床,但房內比小桃她們的房間還大上一圈,液晶電視是壁掛型的,尺寸也很大。   「妳別那樣叫啦。」   大概是聽到小桃的聲音,浴室傳來空的聲音,浴室門也隨之打開,空掛著黑眼圈,睡眠不足的臉從裡面冒出來。   「該做的事情大致全做完了,妳們可以進來偷看一下。放心吧,遺體已經搬出去了。」   大概是鄉下警察太隨便了,進進出出的鑑識人員也只在一旁笑著,完全沒打算阻止,反而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工作用相機,要求和小桃她們一起合照,當然被一臉恐怖表情的空拒絕了。   「這房間菸味好重喔,連浴室裡都有味道,她真的是個大菸槍耶。」   浴缸旁擺著菸灰缸,裡面有很多根眼熟的薄荷細菸蒂。   「別碰喔,這等一下要回收。」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昭和時代的窮學生,才沒有收集菸屁股的癖好。」   小桃看了浴室一圈,和小桃她們房間裡的浴室沒太大差異,浴缸占了一半,另一半是洗澡的空間。洗澡空間的正前方是蓮蓬頭和鏡子,以及一排衛浴用品,其中有小桃房間裡沒有的東西,應該是愛希的私人用品吧。   浴缸中還留有冷透的洗澡水,繩子拉出一個很像人形的形狀,大概是發現的時候,愛希的上半身靠在浴缸邊緣吧。   而最惹人矚目的,就是沉在浴缸底部的偷窺狂,啊不對……   「這就是剛剛聽到的青蛙啊。」   小桃邊由上往下看著陶製的咖啡色青蛙邊喃喃自語,目測寬不到三十公分,高度應該有二十公分以上。除了兩個凸出的大眼外,其他全沉在水中。雖然顏色很像真的,但太大了,讓人不至於誤會是真的。   「雖然和蓑蟲庵古池裡的東西很像,但那邊是石製品,所以不是。」   第一天前往的蓑蟲庵前院裡有個古池,刻著芭蕉俳句的石碑就和青蛙石像一起擺在那。但說起來,吟詠古池的俳句似乎不是在這,而是在江戶創作的。   「當然是不同東西,這是飯店中庭裡的東西,大概是凶手拿過來的吧。」   「那這果然是比擬成古池俳句的殺人事件啊。」   小桃一副「如我所料」的神情驕傲挺胸。   「都明顯到這種程度,果然不得不承認了。」   「但這首俳句的季節也不對,青蛙是春天。」身後的小青加上一句。   「要是連季語都在意的話,那就沒辦法殺人了。」   「反過來說,也可以表示作者並沒有那麼喜歡芭蕉。」   小青這段話讓小桃倒抽一口氣。   「確實如此!如果是我,我就會把季語對上(雖然不擅長創作俳句……),然後會用比較不有名的俳句,因為不管是『猿蓑』還是『古池』都太有名了,事到如今還一臉得意地拿出來用也太丟臉了。這樣一想,豬田應該也是凶手吧?」   「妳得意忘形個什麼勁啊,還去幻想凶手的心情。妳看,連警方都快受不了了。」   小青念完小桃後,轉過去面對空問:   「那麼,愛希是在泡澡時被殺的嗎?」   「不,」空搖搖頭。「她身上穿著睡衣,似乎是她自己帶來的。」   「那她穿著衣服泡在浴缸裡嗎?」   「對,她是被勒斃的,雖然還不清楚是不是在浴室被殺害,但應該就在房間範圍內。」   「那是為了弄成比擬殺人而特地在浴缸裡放水囉?」   「應該是這樣,雖然也可能是她泡完澡後留下來的水,但看起來太少了。凶手既然都從中庭把青蛙裝飾品拿來這了,放個水也只是小事。只不過,他似乎沒心思等到水滿。」   「要是這段時間有人來就糟糕了,例如正樹。」   「殺害愛希的兇器是什麼?和茅町相同用繩子嗎?」小青不理一旁竊笑的小桃,繼續詢問。   「不,是愛希房間裡的浴衣的腰帶,但也沒辦法斷定是不是這房間裡的浴衣的配件。」   「為什麼?」   在小桃呆呆開口問的時候,小青同時回答:   「因為每間房間的浴衣都長一樣,凶手可能是拿自己房間裡的腰帶當凶器,然後再把這間房間裡的腰帶拿走。」   「真不愧是小青,一下就知道其中含意。」   哥哥淨是誇小青,讓小桃生氣地轉過頭去。   「話說回來,是誰發現的呢?果然是正樹嗎?」   「怎麼了?為什麼說『果然』啊,妳剛是不是也說了什麼啊?」   「那兩個人絕對有肉體關係啦。」小桃一臉得意地插嘴。   「聽見妹妹說出肉體關係讓哥哥好難過,而且他們是叔姪關係耶。」   「殺害直系血親的案件之所以變得司空見慣,就是因為一直發生父親讓親生女兒懷孕的事情啊。和那比起來,叔叔和姪女的關係遠多了啦。」   「妳便利商店漫畫看太多了,發現的人是我和小田前輩。」   小田就是剛剛探出頭的年長刑警,他常和空一起搭檔查案。   「哥哥,你該不會被愛希的美色迷惑,晚上跑來和她幽會吧?」   小桃很故意嬌聲大叫,連房間外的搜查人員都忍不住失笑,空裝模作樣清清喉嚨說道:   「所以我剛說了,我和小田前輩一起發現的,而且來這裡的時間是早上七點。」   「原來是不分早晚啊!」   「但為什麼要來找愛希呢?發現什麼了嗎?」   小青不理小桃,把話題拉回來,空選擇和小青同一陣線接著說:   「深夜時,我們終於可以看被害者手機裡的內容,電話簿裡有愛希的名字。接著我們和丸山工作的酒吧確認後,知道這一年內有個和愛希長得很像的人常到酒吧。」   「那表示愛希和丸山認識囉?」   「對,我們等到早上要來向她確認時,就是這種狀況了。」   「愛希明明認識丸山卻裝作不認識,很可疑喔。」   小桃用力吸氣發出聲音,接著捏住自己的鼻子說:「果然全是菸味。」   「別說可疑,都已經被殺了耶。要講為什麼不昨天就講啊。」   空聳肩嘟囊:   「丸山似乎非常仔細把愛希的來信全刪了,只留下其中一封,但裡面沒有內容,只有一張照片,那是正樹的照片。」   「三角關係!」   「小桃妳閉嘴。」小青難得大聲說話,「但這是為什麼?」   「包含這些事情在內,我們接下來要去向正樹問話,也要釐清正樹認不認識丸山。」   「說的也是,」小青靜靜點頭,「但既然愛希特地寄照片給丸山,那表示正樹不認識丸山的機率很高。」   「是啊。」空也老實承認。   「噯、噯,哥哥,愛希是幾點被殺的啊?」   「還沒解剖也不知道正確時間,但預估是昨天晚間十一點到凌晨一點這段時間。」   「是丑時三刻啊。」   「不是!」   「不是!」   空和小青異口同聲吐嘈小桃。兩人激動的態度讓小桃嚇了一跳,但她立刻恢復正常。   「但這就表示佑紀是清白的吧,因為他還被留在警方那裡啊。」   「不,關於這點……」   哥哥滿臉通紅搔搔頭。   「其實佑紀昨晚就已經釋放了,然後讓他在伊賀署附近的飯店過夜,是有派人盯著他啦。」   「那他就沒有來這間飯店了,果然還是有不在場證明啊。」   「這個……盯著他的警察睡著了,大概從十二點起睡了兩小時左右。」   「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也太誇張了吧!」   這次換成小桃和小青一起大叫。   「很扯耶,如果我是能幹記者的話,立刻就大肆報導了。在芭蕉聖地發生比擬俳句殺人事件!而且看管的警察打瞌睡導致冤案!這可是可以拿到社長獎的超好話題耶。打瞌睡的警察開除、署長調職。繪梨子好可憐喔!」   小桃像是看見紅布的鬥牛,氣得直噴鼻息,與之對照,小青冷靜地說:   「雖然是這樣,但再怎樣他也不會認為看管的警察會打瞌睡,應該不敢偷溜吧?」   「雖然是這樣說,但警方不能這樣斷言啊。」   「什麼不能這樣斷言啊,明明就是你們的人打瞌睡。」   大概是真的太丟臉了,門外的搜查人員們也不敢吭聲。      *      「這樣根本沒辦法向繪梨子解釋啊,為什麼我要代替哥哥道歉啊。」   小桃仰躺倒在飯店床上嘆氣,反動讓床墊重重下沉。   「打瞌睡的又不是你哥。」   小青在她身邊坐下,喝了一口瓶裝綠茶。   「他平常總頂著刑警的光芒擺架子,這種時候理所當然要負點連帶責任啊。但他卻裝作沒他的事。」   「而我們就是在警察寬容下才能自由活動的,那麼,不覺得現在應該別當沒自己的事,代表警方去道歉嗎?」   「真是的,小青滿口歪理。」   嘴上說不過小青,讓小桃胡亂踢腳。   「既然有理就不叫歪理,而叫做『道理』。」   「好啦,所以去道歉也是我的工作,對吧。」   小桃邊抱怨邊起身,搶走小青手中的寶特瓶,一口氣灌下綠茶。   「但如果愛希認識丸山,又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呢?」   「有不尋常的味道。」   「臭味?」   「該不會丸山是打算殺了正樹吧。」小青無視小桃,繼續說下去。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丸山隱藏自己的身分,偽裝成茅町出現在飯店裡。但房間裡別說物品,連指紋也沒留一個。愛希看見丸山的臉後也裝不認識,而丸山手機裡留著愛希寄送的正樹照片。更重要的是,丸山懷中藏了一條繩索。」   仔細說明後,小桃終於理解了,接著拍一下手後說:   「原來如此,丸山假扮成茅町要殺正樹,然後原本打算直接逃跑,然後,愛希也在這件事上參了一腳。」   「別說參一腳了,或許是主謀。如果正如小桃所說,正樹和愛希間有關係的話,感情問題也能成為動機。更重要的是,先不提小桃,只有愛希一個人有完美不在場證明。如果扭到腳是假裝的……或許一開始是打算要休憩小屋的阿姨當她的不在場證人吧,剛好小桃出現,所以也順便讓妳當證人。」   「所以才會強硬把我留下來啊,我還真是完全被她利用了耶。」   小桃生氣地雙手環胸。   「除此之外,如果小桃跟著正樹走,那關鍵的殺人步驟就無法執行了。」   「對耶……但實際上被殺的人是丸山,那是正樹反過來殺了丸山嗎?」   「這個可能性或許很大,但這樣就會變成正樹殺了愛希,那為什麼愛希昨晚一點戒心也沒有就放正樹進門了呢?這讓我感到不解。她應該懷疑正樹就是凶手才對啊……而且愛希的菸蒂留在俳聖殿裡,還有比擬成芭蕉俳句。如果正樹是犯人,為什麼要多花這個功夫呢?而且說回來,如果是被殺反殺人,真的有時間、有辦法冷靜做這些事情嗎?這個部分完全沒辦法說明。」   小青一如往常,右手摀住嘴巴、陷入沉思。那銳利的表情在班上有冰山美人的稱號,連導師都會害怕。   「但是,」小桃抬頭看著全白的天花板低喃。「那為什麼丸山要和愛希穿相同的黑色裝扮呢?」   「什麼意思?」   「因為啊,如果被人看見黑忍者出入俳聖殿,一般來想,會覺得從現場逃出來的茅町是凶手吧,但也可能會被懷疑『說不定是愛希』。」   「愛希就是為了這個才準備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是嗎?」   「實際上,店員阿姨一直待在後場,根本沒辦法當證人。當然,如果沒有我,她或許會強拉阿姨陪她吧。但如果丸山選不同顏色,愛希不就更安全了嗎?明明可以自由選擇顏色,為什麼要選同一個顏色呢?」   「真的是,妳只有這種直覺敏銳。」小青苦笑著佩服小桃。   「只有是什麼意思啦!」小桃又再次亂踢腳抗議後,「……該不會是,愛希在哪個地方和丸山互換的狀況呢?他們兩個人都戴著太陽眼鏡。」   「就算是交換了,難不成妳想說,和妳待在休憩小屋裡聊天的人不是愛希,而是別人嗎?」   「怎麼可能,如果說是和愛希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之類的話我可能沒自信……啊,雙胞胎妹妹!」   「妳別把狀況搞得更混亂啦,我要收回剛剛的敏銳。」   小桃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哀號「怎麼可以這樣」。   「總之,空哥他們現在應該在向正樹問話,應該會有什麼發現吧。」   「哥哥只有個子可以看,但完全不可靠啊,有沒有好好逼問啊。」   「在擔心別人之前,妳先想該怎麼對繪梨子說吧。」   「什麼~~還是我要做這件事啊?」   小桃拿枕頭摀住臉,在床上抱頭煩惱。         6      結果,小桃的煩惱變成一場杞人憂天。因為在她玩了手機裡的花朵占卜好幾次,下定決心要去對繪梨子說時,繪梨子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似乎是警方問話時,也對她說了這件事。當然,她也當場責問空他們,但在小桃上門時,她已如看見所有大罪的聖女般,達到放棄一切的境界了,連漂白劑都不需要就能洗好襯衫。   雖然是這樣說,但這不代表佑紀的嫌疑洗清了。   「丸山和愛希之間有關係,也可以表示對佑紀來說,丸山是情敵吧。」   小桃放下心中大石後,用著一如往常的態度毫不留情詢問。繪梨子和西大手似乎想說什麼,但佑紀搶先回答:   「警方也這樣說,問我認不認識丸山。但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別說丸山了,連酒吧的名字也沒聽過。」   他的臉頰消瘦,和前天訪問時判若兩人,雖然被釋放,但被警方當凶手也讓他無法入睡吧,更別說現在連他最愛的愛希都被殺了。警方再次拿出這次活動參加者的照片詢問酒吧工作人員,但除了愛希以外,沒人見過其他人。當然,佑紀小心不被發現地跟蹤,所以也有可能早就知道丸山的存在。   「當然,偷藏愛希的菸蒂是我不好,但愛希也不在了。我會把菸蒂當遺物,把菸蒂埋起來之後蓋一個奉養塔,然後一生守護著那個墓。」   「學長,你在說什麼啊!」   西大手音量大到不容忽視,他抓住佑紀的肩膀,佑紀看他的眼神失去生氣,西大手不耐煩地說:   「據傳言,那女人和她叔叔有一腿耶,不僅如此,還利用情夫丸山打算殺了叔叔耶,你根本不需要為了那種女人毀了自己的人生啊。」   「就是說啊!哥哥,你清醒點。雖然走到今天花了很長時間,但你終於可以脫離那個女人的詛咒了。」繪梨子也在一旁拚命幫腔。   「那是從誰那裡聽來的?」   把激動說話的三人擺一邊去,小青在小桃耳邊低語。小桃則一臉下一刻就要吹口哨的表情,對著不知是哪裡的方向,裝什麼都不知道。   「話說回來,告訴佑紀先生有這個活動的人是誰呢?」   「陽太啦。我原本不打算說的……在愛希死後,為了可以抓到凶手,我才告訴警方。我當然不是說陽太是凶手,但想說可以幫上一點忙。」   佑紀結結巴巴說明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疲憊。   「那愛希在餐廳裡懷疑陽太是懷疑對了啊。」西大手這下才想通開口說。   「對,對陽太來說,或許只是想要對爭奪繼承權的對手惡作劇而已吧,但對我來說,他心裡有什麼盤算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能接近愛希,怎樣都好。」   「學長!你太單純了,而且你已經為這件事煩惱多久了啊,這世上也有得要隱藏在心中才行的愛啊。」   「真的只是單純惡作劇嗎?實際上,愛希可是被殺了耶。」   聽見小青的質疑,繪梨子最先反應過來問:「這是指什麼意思呢?」   「愛希被殺,如果佑紀先生你們不在這裡,那陽太當然就是頭號嫌疑犯。」   靜靜說完後,做完該做事情的兩人也就此退散。      *      中午過後,空出現在小桃她們的房間,聽見小桃她們中餐吃了伊賀牛義大利麵,羨慕了一番後說:   「高興吧,知道許多新事實了喔,是非常有思考價值的新事實。」他對兩人說這句話時的表情,與其說是喜悅,更該說是根本處理不來。   「什麼啊,哥哥。」他露出這種表情時總沒好事,小桃充滿警戒催促著他。   「就是啊……」   根據哥哥所述,事件當晚,因為時間很晚,所以沒有任何相關人士有不在場證明,硬要說的話,只有同房的小桃和小青有不在場證明。而佑紀沒有不在場證明則是警方的失誤。   據正樹所說,他確實從愛希高中起就一直把她綁在身邊,跟情婦沒兩樣,但他不認為愛希恨自己,甚至感到相當驚訝。他個人認為自己對愛希非常好,好到連公司實權也交給愛希了。   「這人去死一死算了。」小青面無表情地嘟囔。   他說昨晚邀愛希時遭冷淡拒絕,之後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聽見警方認為愛希拒絕他是因為懷疑他,又讓他再次嚇一大跳。當然他也表示根本沒見過丸山。   此外,搜查在其他地方也有進展,得到了許多新資訊。   第一個是有一套黑忍者服裝遺失了,似乎是飯店管理相當隨便,一直到今天才發現。只不過,三個月前檢查時還沒有弄丟。使用過的服裝全統一丟在洗衣房籃子裡,只要有心誰都能偷。   第二是,雖然不確定是不是被偷的東西,但黑忍者的服裝在護城河底找到,聽說裡面包著大石頭沉到河底。是個早上在護城河裡釣魚的少年發現的,但因為護城河禁止釣魚,少年雖然立了大功勞,但也被爸媽罵臭頭了。   河底發現的服裝,因為沒有沾上泥土、青苔,被認為才丟進河裡沒幾天。   「也就是說,還有一個神祕的黑忍者在暗處活躍著啊。」   小桃邊擺出忍者暗中活躍的姿勢,邊歪頭。   「真不愧是影子軍團啊。」喜歡忍者的哥哥綻開笑容。   「你在佩服什麼啊。也就是說……但是,監視器只有拍到兩個黑忍者吧,第三個人是哪裡來的?」   「思考這件事是偵探的工作。」小青指出這點後,空也用力點頭說著:「沒錯、沒錯。」   「這原本應該是刑警的工作吧。」   小桃反過來責備哥哥後,在床上盤坐。   「原本打算殺正樹的丸山被殺了,那麼,另一個黑忍者是在哪裡牽扯進來的呢?」   小桃雙手環胸,頭低到都快埋進胸口思考,卻沒辦法立刻想出答案,只是深陷疑問泥沼中。   「黑忍者的行動背後或許有著和愛希他們不同的心思。」   小青邊喝綠茶邊說,動作和用力的小桃不同,相當優雅。   「也就是說,兩個計謀在哪個地方交錯了,另一個黑忍者到底打算在公園裡做什麼呢?」   「那就是要殺了丸山。不對,這樣也很奇怪……」   在她的頸部彎過頭,都讓人感覺接近危險地步之時,頸骨發出會危及生命的「啵嘰」聲。   不理會離開座位問她「還好嗎?」的空,小桃突然發出奇怪聲音:   「解開是也!」      【問題篇•結束】      ※本作品邀請讀者一起來找凶手。翻過下一頁前,請稍微暫停一下,思考誰是凶手如何呢?要吟詠一句俳句也沒有問題。            【解題篇】         7      小桃突然發出奇怪聲音:   「解開是也!」   「結果/死的全是/黑忍者是也。」   絞盡腦汁擠出這首俳句後,她深褐色的眼睛散發出寶石般的光芒,用力抬頭,太過用力的反動讓她後腦杓往牆壁撞去。   「好痛!」小桃邊抱著頭,「好險、好險。要是在《Another》就要死……不對!丸山是因為被誤認成愛希而被殺害啦。為什麼現場會留下愛希的菸蒂呢?哥哥你知道嗎?」   「不是為了讓人以為凶手是愛希才這樣做嗎?」   空毫無興趣地回答,像在表示「妹妹的突發奇想不是什麼重要內容」。讓人生氣的是,空信任的人不是小桃而是小青。因為他相當了解桃青雙人組的內情,這也是沒有辦法。   「顯而易見成那樣的證據,警方也不會相信吧。」   「確實在會議中,也沒人認為愛希會笨到在殺人現場抽菸。」   「而且,要是一根也就算了,再怎麼想,三根也太多了。又不是酒店小姐的髮妝,越濃越澎越棒。凶手也有這一點智商吧,但如果被害者是愛希,不覺得菸蒂就變得自然一點了嗎?」   「愛希是被害者?那為什麼凶手要留下菸蒂呢?」   妹妹的話稍微引起空的興趣,讓他認真詢問,但小桃的音量突然變小聲。雖然出現這個想法,但她完全沒思考到後面的事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這樣比較自然啦,小青,對吧。」   「五十分。」小青面無表情地冷淡宣布,「等等,我現在重新組合。」但她沒用右手摀住嘴巴,而是閉上眼、左手抵住胸口,這是她最認真時的舉止。小青靜靜思考了大約三十秒左右說:   「確實,這樣想之後,一切都說得通了。那個菸蒂不是為了嫁禍愛希,而是為了其他的詭計而放的。」   「其他詭計?」   不僅是空,連提出想法的小桃也盯著小青看。   「先假設愛希在最後一次被目擊之後立刻被殺了,但只要留下三根菸蒂──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鐘左右吧──愛希在這段時間內可能抽的香菸數量,就能讓人誤會她還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凶手只要製造出這段時間內的不在場證明就好。」   「也就是說,凶手是為了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才在現場留下菸蒂囉。但如果愛希一直單獨行動,不就沒意義了嗎?因為原本大家應該要分開行動的啊。」   空提出的問題讓小青搖搖頭:   「原本愛希預計是第二個進入俳聖殿,只要讓人以為她在第一個人陽太離開後二十分鐘左右,也就是第三個人正樹來之前還活著,對凶手來說,就能做不少事情了。而且主要的詭計還有其他,這個只能算是運氣好的話就能用上的輔助詭計而已吧,但這卻把凶手逼入絕境。」   「我不太懂,實際上被殺的人不是愛希而是丸山耶。」   「所以,我就說是殺錯人啦!」小桃水平甩動馬尾,高聲大喊:「因為都穿黑忍者裝,所以被搞錯了啦!」   「沒錯,丸山和愛希同樣都穿黑忍者裝,而且在昏暗的俳聖殿中,被人從背後絞殺。因為他的臉倒在抓住的簑衣中,所以凶手也沒發現臉孔不同和有沒有胸部。」   「殺了之後沒確認也就算了,但黑忍者有兩個人耶,怎麼可能沒確認是誰就殺了對方啊?雖然身形相似,但只要說一句話,就能分辨男女了吧。而且,可能還有另外一個黑忍者混入其中耶。」   空一臉無法認同的表情,不肯罷休。   「就是因為那樣啦,就是因為有第三個黑忍者,所以才會殺錯人啦……我沒辦法好好說明啦。」   小桃焦急說著,哥哥當然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自己明明知道這簡單問題的答案,但為什麼沒辦法說服對方呢?沒辦法讓對方認同,也沒辦法讓對方讚嘆,沒辦法做到和連續劇中的偉大偵探們相同的事情,這讓她無比焦躁。   小青握著小桃的手安撫她,靜靜代替她說出心裡話:   「空哥,有種狀況不需要確認對方是誰,那就是凶手是茅町的狀況。本來黑忍者應該只有兩個人,所以除去自己之外,另外一個黑忍者當然只會是愛希。所以才會以為走進俳聖殿的黑忍者是愛希,沒給對方掙扎的時間,就從背後殺了他。」   「但被害者是茅町耶。」   「丸山和茅町不是同一個人。如果丸山是茅町,第三個黑忍者是凶手的話,就不可能會出現殺錯人的狀況。這是因為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兩個黑忍者,肯定會在下手前確認是愛希還是茅町。所以說,被殺的丸山自然不是茅町,而是穿上偷走的黑忍者服裝,混入活動中的第三個黑忍者。同時,凶手只可能是茅町。因為其他人也一樣,無法無條件地確信眼前的黑忍者是愛希,也就是當時,在上野城公園裡有三個黑忍者。」   「但是啊,小青,」空手指抵著額頭,整理狀況之後,「監視器只有拍到兩個黑忍者耶,難不成丸山前一天就已經先潛入公園裡了嗎?」   「我們都不知道有監視器的事情,所以,如果丸山沒有混進來,監視器可能只拍到一個黑忍者。也就是說,茅町是其他參加者一人分飾兩角假扮的。原本凶手應該會在這裡犯錯,但因為丸山混入的關係,讓人數符合原有人數了。當然,第三個黑忍者丸山也不可能知道監視器的事情。這是因為,如果不是有人分飾兩角假扮茅町,那監視器就會拍到三個黑忍者,這對愛希來說是很糟糕的情況。」   「等等、等等,」空先喊一次暫停後,「先讓我整理一下丸山的部分,丸山是和愛希共謀要殺了正樹,對吧。」   「恐怕是如此,只有愛希有完美不在場證明,不對,正因為只有愛希有完美不在場證明,才顯示她牽扯其中。而目標就是正樹。正如小桃一開始所說,為什麼愛希和丸山同穿黑忍者裝扮讓人疑惑,而這個疑問,就會隨著丸山不是茅町,而是第三個黑忍者而解開。舉例來說,丸山如果不是穿著和愛希相同的黑忍者裝扮,而是扮成藍忍者,藍忍者明明只有陽太和佑紀,如果在附近看見三個藍忍者,一下就會被發現有人混進來了吧。其他顏色也相同,因為無法精準預測每個人的行動,所以可能會碰見其他人而遭懷疑。而且這次沒人選粉紅色,要是丸山穿粉紅色忍者裝,立刻就會被視為可疑人物。」   「對啊,和愛希穿相同服裝的話,可以事前先討論好,所以絕對不會碰到。」   「當然,如果被其他人看見他進出俳聖殿,因為同為黑忍者,也會出現愛希被懷疑的可能性,但愛希一開始就打算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所以認為危險性極低了吧,將嫌疑轉向另一個黑忍者茅町身上的可能性更高。而實際上,愛希也只出現在上野城公園的東側。」   「也就是說,對愛希來說,她希望嫌犯可以只侷限在參加者當中。如果被我們發現有第三者存在,我們也會對丸山詳細調查……原來如此,從這個角度想,愛希確實不可能自己創造出茅町這個身分不明的人物。」   「沒錯,她應該想要嫁禍給陽太吧。殺了正樹,又踢掉競爭對手的陽太後,那她在公司內的地位就屹立不搖了。然後,告訴佑紀的應該是愛希,更正確說是丸山吧。為了在陽太有不在場證明時保險用。」   「丸山這部分理解了,那茅町呢?」   把不太能跟上兩人腳步,快要變成地藏菩薩的小桃晾在一邊,空和小青非常熱烈討論著。哥哥已經比小桃還要更能理解小青的推理了。   「那就簡單了。茅町一郎是當時在公園裡的某一個人分飾兩角創造出的角色。凶手大概想要創造出神秘人物茅町殺了愛希後逃出公園的假象吧。被害者身邊留有茅町的通行證,也是為了讓人以為茅町是凶手,卻被我們誤會成被害者就是茅町。沒想到,此時出現監視器和丸山闖入這兩個預料之外的狀況。因為殺錯人的關係,凶手留在現場的被害者菸蒂的詭計和加害者通行證等等的證據全都被反過來解釋了。」   「一人分飾兩角和兩人分飾一角結合後,讓人數剛剛好對上了啊。」   「凶手原本想要創造出神秘人物茅町殺了愛希之後逃出公園的假象,但命運捉弄人,卻變成凶手殺了神秘人物茅町後還留在公園裡的狀況了。」   小青一臉遺憾地說明。對信奉整齊之美的小青來說,這個運氣不好,沒能讓事情照計畫進行的凶手雖然是敵人,但她或許更感到憐憫吧。   「那假扮茅町的人是誰啊?正樹嗎?」   「除了茅町的意圖外,也可能是正樹被丸山襲擊後反過來殺了丸山。但從兇器是繩索這點來看,應該是凶手事前先準備好,不太可能是突發狀況。」   「那到底是誰啊?」   「原來如此!」閒得無事可做,只能啃都昆布一段時間的小桃,久違地喊出聲音。   「第一個殺人事件裡根本不存在著比擬殺人啊!」   「什麼啊?吵著說這是比擬殺人的人,就是妳耶,小桃。」   「那真是對不起了。」小桃嘴裡叼著都昆布,老實向哥哥道歉。   「正如小桃所說,一開始根本不存在比擬殺人。因為丸山佐助被殺只是碰巧,而他是只有愛希一個人才知道的鬼牌。也就是說,凶手根本不知道被害者叫佐助。不僅如此,現場留有菸蒂這點證明了,凶手相信被害者就是愛希,那『初逢時雨/猴子也想穿上/小小蓑衣』就不成立。那麼,如同丸山的名字浮上檯面之前推測的,豪雨只是偶然,蓑衣也是被害者剛好抓住而已,這比較自然。」   「確實如此。」空點點頭,「那為什麼愛希的浴缸裡會出現青蛙擺飾呢?那也是偶然嗎?如果是偶然,又是怎麼會出現這種偶然呢?」   「愛希的命案很明顯是個比擬殺人。但這是因為希望大家能以為第一個命案是比擬殺人,因為小桃到處說這是比擬殺人啊。」   「什麼,我的錯喔?」   「對,就是小桃的錯。」小青嘴邊綻放笑容,「如果俳聖殿的命案是比擬俳句殺人,那凶手當然是把陣雨,也就是把那場大豪雨列入考慮當中,那麼,殺人的時間自然會落在豪雨過後。反過來說,這一次故意比擬古池那首俳句來殺人,就是為了加倍強調第一件命案是比擬殺人,因此,可以認為能從中得益的人,也就是豪雨過後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人就是凶手。實際上,凶手原本不是拿豪雨,而是拿菸蒂來製造不在場證明就是了。」   「也就是說,雨後沒有不在場證明的是佑紀、正樹和豬田不是凶手囉。」   「沒錯。不僅如此,凶手是能假扮成茅町的人,這能更進一步縮小範圍。」小青像是要做最後總結,提高音量繼續推理。「事發前一天,小桃在飯店大廳見過茅町,而丸山因為體型相似,所以沒被發現他根本不是茅町。對凶手來說,丸山也和愛希體型相似,像到讓他搞錯人。愛希身高將近一百七十公分,體型削瘦,正樹、陽太、佑紀、西大手和豬田也是相似體型。反過來說,嬌小的繪梨子、有點胖像雙胞胎但其實完全沒關係的兩個阿姨不可能假扮成茅町,也就是說她們不可能是凶手。」   「這樣一來,就只剩陽太和西大手了,是哪一個啊?」   「都縮小到兩個人了耶,你還不知道喔?」小桃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嗆哥哥。   「那妳就知道了嗎?」令人意外,哥哥也回了一擊。小桃一瞬間露出畏怯的表情回應:   「我當然知道啊。那就是……是誰啊?小青。」   「請回想一下西大手的證詞,」小青輕輕嘆了一口氣後,非常有耐心地對著兩人說明:「西大手說他在下雨前一分鐘在筒井古城附近看過黑忍者。但那時,丸山早已被殺了,愛希也和小桃一起待在休憩小屋裡。自然,這就是凶手假扮的茅町,但陽太這時候人在上野城天守裡面。」   「那西大手看到的黑忍者是誰啊?」   「根本沒有這個人,也就是說西大手說的是謊……」   小青沒有全部說完,因為空已經像煙火一樣衝出房間了。   「真是的,好好把話聽完也沒關係吧。不讓偵探把凶手的名字說完,這太兇殘了啦。」   小桃非常不悅地叼著新的都昆布,直直瞪著兄長消失的那扇門。      *      「不管是西大手還是佑紀,總覺得都是有點遺憾的帥哥耶。名古屋風水有問題嗎?陽太連臉都很遺憾就是了。」   把採訪影帶和稿子交給廣播社社長後,小桃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嘟囔著。   當然只有第一天的內容,完全沒有事件當天的紀錄。因為社長也知道發生大事,所以一句話也沒說就收下她們交出去的東西。兩人在廣播社裡的地位暫時保住了,但社長根本不知道是她們解決了這件事,所以地位當然不可能提升。   據空所說,他們逼問西大手後,他也一下子就承認了。雖然沒有說太多動機,但應該是因為太愛佑紀才這麼做。   他聽到佑紀要參加活動後,直覺認為背後原因不單純,一查之下才知道愛希也要參加。西大手誤以為這是愛希的計謀,所以才會計畫了殺人當最後的手段。而茅町這個虛假存在,與其說為了自己,倒不如說是為了不讓佑紀被懷疑。   事件當晚,當他對愛希扯謊,說自己見過丸山後,愛希二話不說就讓他進房。因為愛希以為正樹是凶手,加上和西大手沒有直接接觸,她以為西大手是為了佑紀的事情來找她談判。   而西大手是認為佑紀因為警方監控而有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才會冒險在當晚殺人。卻沒想到佑紀還是有重大嫌疑,這讓他相當焦急。他在空面前認罪的時候,臉上浮現安心的表情。   「妳在東海地區詆毀名古屋,是做好被全民公幹的覺悟了嗎?而且啊,嚴格來說,海部市不是名古屋。」   小青訂正完細節後繼續說:   「而且,不管是佑紀還是西大手,從他們專情為愛活著這點來看,一點也不遺憾吧?反而很帥氣耶。」   「妳明明絕對沒這樣想,妳就愛說謊啊。西大手心裡想著佑紀,手上卻抱著繪梨子對吧,說不定根本把繪梨子當替身,根本一點也不專情。知道他的動機後,佑紀應該也說不出話來了吧。」   「得不到回報的殺人啊……」小青朝著遠方看了之後,「小桃也得小心一點,兄妹可是注定不能結婚的喔。」   「饒了我吧。我是很喜歡哥哥啦,但當情人就算了。如果妳覺得那種好,我很樂意雙手奉上。」   「我可以收下嗎?」   小青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問。她的雙瞳如水晶般毫無感情,讓人不知道她有多少真心。   「小青的話我可以接受……然後我會趁著妳們兩個甜甜蜜蜜的時候,把名偵探的稱號搶過來。」   小桃搖晃著她的馬尾,咯咯笑著。         註1:公儀隱密 德川幕府時代,隸屬於幕府的諜報組織,成員以伊賀、甲賀的忍者為主。   註2:桃青 松尾芭蕉早期的俳號。   註3:海部遜人 日文原名あまゾネス。   註4:季語 在連歌、俳諧、俳句等地方使用來表達特定季節的詞彙。   註5:大喜利 日本一種機智問答的搞笑方式。   註6:天守閣 本丸是古代日本城堡的核心部分,又稱一之丸;而天守閣則是城堡中最高、最具代表性的建築物,具有瞭望、指揮的功能。下記的二之丸指的是支城,另外也有三之丸。   註7:城代 即城主。   註8:『初逢時雨/猴子也想穿上/小小蓑衣』 中文翻譯引用自《芭蕉百句》,聯經出版,2017.03。   註9:范•達因 推理文學作家,有美國古典推理之父的稱號。   註10:猿飛佐助 日本知名的虛構人物,是一名厲害的忍者。 似夢非夢殺人事件   0      從以前就和學校七大不可思議等東西無緣的伊賀野高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說是相當健全的學校,僅有一個名為「護城河幽靈」的怪談一直在一部分的學生間流傳。   在城下町(註11)中常會看見這樣的建設狀況,伊賀野高中鄰接上野城址南側建造,學校後側緊鄰城堡的內護城河。伊賀上野城護城河的石牆高度似乎可與大阪城相匹敵,但面對高中這側的外牆較低,只有一整片如公園水池般,滿水位的護城河和地面相連結。也因此,高中沒有設置圍欄,只有護城河沿岸長著雜木。   伊賀野高中共有三棟校舍,位於北側特別教室校舍一樓最內側的美術教室前有一小片草皮,寬廣的護城河就靜靜佇立於另一頭。聽說護城河幽靈在夕陽西下時分,就會出現在從美術教室可以看見的內護城河畔。   聽說幽靈的真面目是,十七年前因為三角關係沒有處理好而被殺死的女學生。她被情敵一刀劃破頸部掉進內護城河裡,聽說當時留在草皮上的學生書包後側,還清楚留下她當時試圖想抓住書包時的血手印。   這個女學生的名字有珠江、香苗、希美等各種不同說法,但都說她在夕陽西下時分,會為了尋找留在地上的書包,身穿制服,頸部鮮血直流地出現。又聽說,書包裡放著事件中的戀人照片。   只不過,遇見那個護城河幽靈(假設名為珠江好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珠江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呢?有方法迴避嗎?話說回來,珠江到底長怎樣,是美人還是薄命臉,這個部分幾乎沒有流傳。有個說法是,她會用沾滿鮮血的手掐住來者的脖子,其動機也含糊不明,只是一逕傳言珠江會在夕陽西下時分出現。   這個就算虛構也相當粗糙的怪談雖然只在一部分學生間流傳,大概因為那個地方是分開校舍和護城河的狹窄空間,加上一旁就是沿著護城河種植的雜木,即使白天也飄散著陰沉的氣氛。加上受到護城河水氣的影響,草地也總是濕濕的。   伊賀野高中的美術課和音樂課、書法課並列選修課程,所以有許多學生在學中從未踏進美術教室過。而美術社的成員幾乎每天都會到美術教室,從窗戶眺望護城河。這也是只在一部分學生中流傳的主因。   美術社的一年級成員相生初唯,剛過完暑假後從學長姊口中聽到護城河幽靈的故事。本來就很膽小,極力避開恐怖電影及試膽大會活到現在的她,從那之後,連風吹過雜木的聲音或鯽魚從水中跳起的聲音都會嚇到她。而且時機相當不湊巧,為了準備文化祭的美術社展覽,她從不久前開始畫起從護城河畔可以稍微窺見高聳石牆的畫。   跑去向社團老師說因為怕幽靈要改變畫作題目也讓她感到丟臉,好險九月白天還算長,幽靈只在夕陽西下時出現,所以初唯也決定好放學後只留下來畫到五點就回家。   這天,坐在草皮上思考配色的初唯,靠在窗邊的牆壁上打瞌睡。   「欸,那傢伙真的超讓人不爽的耶,有沒有什麼辦法啊?」   右耳隱隱約約聽見一個高亢的女生聲音,她聽過這個聲音,但半睡半醒中意識不清楚,所以想不出來。   「愛宕匡司……啊。」   一個低沉的男聲接話,這也是感覺在哪聽過的聲音。   「為什麼需要這麼驚訝,所謂人不可貌相,你也被騙了嗎?明明大家都被他弄哭了啊。」   剛剛的女聲再次響起,她拚命地壓抑著情緒痛訴,看來,這兩個人正在談論愛宕匡司。愛宕是同為美術社的二年級男學生,是個很溫柔的學長,只不過兩人的對話內容不是什麼好事。初唯在半夢半醒中緊張起來。   「不,我真的很意外啊,沒想到是愛宕啊。」   「都是那傢伙的錯,結果一團亂啊,我絕對不原諒他。」   「這該不會是妳的經驗談吧?」   「是不是都沒有差吧!總之我不能原諒他。」   「算了,我也不追問啦。」   「……幹嘛不去死一死啊!」   女性用被逼到絕境的聲音低喃,因為聲音不大,所以有一部分沒聽到。   「喂、喂,妳真心要殺了他啊?算了,我也懂妳的心情啦。」   對比下,男性一直用低聲打動她的左耳鼓膜。   「所以你來幫我啦,一個人馬上就會被發現。」   「嗯,說的也是,如果要做就要做完美一點。」   「你知道護城河幽靈嗎?就是之前跟你說的那個。」   「那個啊,這個嘛,就方法來說還算不錯吧。」   「在護城河旁做……然後嫁禍給護城河幽靈就好了,清楚留下一個右手的痕跡。他還挺怕那個的耶。」   「愛宕嗎?還真意外啊。」   「沒錯。他還滿害怕的,所以就當成幽靈所為,掐死他。」   「但……事情能那麼順利嗎?」   男性抱持著懷疑心態,但女性已經完全無法停止了。   「只有殺了他了。還是說,你都讓我說了這麼多了卻說不做嗎?膽小鬼!」   「妳別這麼激動啊。讓我稍微考慮一下啦,反正還有時間啊。」   「要掐死他就要早點做比較好,對方應該也很警戒才是。」   「……真拿妳沒辦法,妳每次都把吃力的工作推到我身上。然後妳打算什麼時候做?」   雖然只斷斷續續聽到,但大致上是這種感覺。正當他們的對話漸入佳境時,學校鐘聲突然響起,這是五點的鐘聲。   初唯不自覺睜開眼睛,眼前只有畫布和看慣的風景。她突然往左、往右看,看見一對男女的背影出現在她左手邊。   兩個人都身穿夏季制服,感情很好地貼在一起,從護城河邊往校舍後走去。那後面有連接美術教室的後門。   初唯呆呆看著空無一人的空間,鐘聲響完一分鐘左右過後終於回過神來,霍地站起身。   ……她該不會聽見非常不得了的內容吧。   此時初唯的臉色,應該蒼白到像是見鬼了吧。   左手邊敞開的窗戶那頭,兩個在美術教室裡畫畫的社團女學生,一手握著畫筆,一臉驚訝地看著初唯。         1      秋季的彼岸(註12)也過完後的某個週末,兩個女學生造訪悶熱的廣播社社團教室,因為下個月才換季,所以兩人都穿著夏季的白色水手服。   「不好意思,請問妳們是伊賀同學和上野同學嗎?」   打開白色的門,率先走進教室裡的女孩,訝異地以低沉沙啞的聲音詢問。身高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高挑、體型苗條,是很適合跳芭蕾舞或是打籃球的身材。臉雖小,眼睛、嘴巴卻很大,加上她高挑的身材,給人居高臨下俯視的壓迫感。   「對,我是伊賀桃,她是上野青。別人叫我們桃青雙人組,我們已經從百里子那邊聽說了。」   坐在教室內側折疊椅上的伊賀桃,擺動她的馬尾,清楚回答。旁邊的小青也說著:「妳好。」她白皙的臉上之所以帶著不滿,是因為不想聽到有人在學校吹噓「桃青雙人組」的事情。   「妳們好,初次見面,我是一年一班的田端怜美,她是同班的相生初唯。」   高挑的怜美把身後的初唯往前推,身高只到怜美肩頭的嬌小少女說:   「我是相生,請多多指教。」   她似乎相當害羞,小聲且沒自信地打招呼。和苗條的怜美相比,她有張圓臉,整體來說身材豐腴,她輕輕點頭後,長髮垂到面前。她的容貌如小動物般引發他人的保護欲,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頭及腰的亮澤黑髮。   雖然她們兩人和小桃同為一年級,但班級相隔甚遠且不同國中,所以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她們是透過同為廣播社一年級的大內百里子介紹,來向小桃她們商量事情。一班的百里子和小桃她們同樣畢業於綠中學,所以知道她們兩人是有名的偵探雙人組,也知道她們在暑假前碰到連續殺人事件。只不過,兩人漂亮解決殺人事件一事是最高機密,所以百里子也不知內情。   「那麼,妳們是要商量什麼事情呢?」   雖是第一次見面,但同為一年級學生,所以小桃也用輕鬆的口吻詢問。為了對抗西曬,小桃右手拿著墊板搧風。「炎熱、寒冷都只到彼岸結束為止」,這句話對身處盆地的伊賀只是句空話。彼岸結束後仍舊是炎夏,沒有名為冷氣的屏障,這間面西的教室一到下午就會變成炙熱地獄。血壓低且本來就怕冷的小青還沒感覺,但對身心新陳代謝皆極佳的小桃來說,每天都是懲罰。為了買冰、買飲料,錢包裡的零用錢全長翅膀飛到收銀機去了。   但聽到有人要找偵探商量事情,就不能視而不見。   「請聽我說……」初唯開始說起她在美術教室外聽到的事情。   「……也就是說,那個叫愛宕匡司的二年級學生可能會受到危害嗎?」   「是的。」   初唯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邊點頭邊回答,大概是害怕,她一直抓著身旁怜美水手服的衣角。   「但那已經是一週前的事情了吧,為什麼現在才來?」小青在一旁挑起她亮眼的粗眉,犀利提問。   「我那時在打瞌睡,所以其實腦袋不太清楚。可能因為那樣,隔天感冒請假了兩天。而且那個內容太駭人,我也沒自信是不是真的聽到了。」   「原來如此,妳以為可能是夢啊。」   「我有時候會作怪夢。但還是第一次夢到有人在談論殺人計畫,以前只夢過被鏡餅攻擊之類的……」   「那為什麼時至今日才提呢?」   「難不成愛宕學長真的被殺了!」小桃大叫蓋住小青的聲音,小青狠狠瞪她,像在責備她「怎麼可以因為這種事情開心啊」。   「如果是這樣,肯定會在學校引起騷動,而相生同學也不會來找我們,而是會去找警察了。」   「對、對耶。」   小桃邊尷尬笑著,邊坐回摺疊椅上,摺疊椅發出「吱」的聲音。   「不能輕率發言,隔牆有耳、紙門外有眼。」   「廣播社的社團教室裡沒有紙門喔?」   「這是慣用表現,就像大家沿用以往說法說木屐櫃,但沒有一個學生會真的擺木屐一樣。」   看著兩人的互動,讓怜美心想該不會找錯商量對象了吧,眼神益發冰冷。   「其實前天……」   而初唯根本連觀察兩人互動的心思也沒有,開口繼續說,卻突然停住,恐懼地用雙手摀住嘴巴,彷彿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低下頭。   身旁的怜美輕拍她的肩頭,代她說明:   「週三傍晚,初唯的書包上出現一個鮮紅手印。」   「手印!那真如護城河幽靈的詛咒一樣嗎?」   「不是愛宕學長,而是出現在相生同學的書包上?」   小青看向初唯的書包,冷靜確認。書包旁吊著當地忍者虛擬角色伊賀嵐舞的人偶吊飾。   「對,是在初唯的書包上。」   據怜美所說,前天傍晚,初唯在外面畫完畫回到美術教室時,其他人都已經做完事回家了,所以教室裡空無一人。偶爾會出現這種狀況,所以初唯也不太在意,但當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書包時,發現書包後側清楚印著一個鮮紅的右手手印。   「大概是威嚇吧,因為他們以為自己的殺人計畫被初唯聽到了。」   「封口啊。」   小桃這句低喃讓初唯更害怕。   「小桃,別亂講話。」   小青小聲斥責小桃後接著說:   「那個手印和幽靈傳言中不同,不是血手印吧。」   「應該是,對吧,初唯。」   「……嗯。」   當下嚇一大跳的初唯,立刻拿起抹布把書包上的手印擦掉,就直接把抹布丟掉了。   「但聽說過那個傳言後,或許會真的相信是護城河幽靈的詛咒……」   「初唯很膽小。」   「田端同學當時沒和她在一起嗎?」   「沒有,我是昨天早上才聽她說。而且和初唯不同,我沒參加社團,放學後直接搭電車回家了。」   怜美和初唯都住在丸山地區,雖然在伊賀市內,坐電車也得花上二十分鐘。這在搭電車上學的學生中已經算近了,還有不少學生從隔壁市鎮過來,加轉乘時間得花上一小時。小桃兩人是騎單車上學,但在上學途中,總會看到車站到學校的路上人山人海的樣子。   「那麼,到昨天為止,田端同學也以為她在作夢嗎?」   「不是,」怜美搖搖她纖細的頸項。「我昨天才第一次從初唯口中聽見她半睡半醒中聽到的事情,雖然覺得她有點沒精神,但一直以為是因為感冒。」   到此,小桃終於發現自己誤會了,她擺盪自己的馬尾探出身子問:   「那到昨天為止,相生同學都沒向任何人說,獨自煩惱著嗎?」   「對,要真的是作夢就糟糕了,而且,其實我也很想和好朋友怜美商量,但是……」   初唯吞吞吐吐的,在小桃開口問理由之前──   「其實,我正在和愛宕學長交往。」   怜美毫不在乎地說出這句話。   「所以初唯似乎很擔心,怕我會忍不住衝進美術社打人。」   怜美的個性大概十分衝動,她也不好意思地別開眼看天空。   「而且,不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中也可能牽扯到愛宕學長搶了誰的女友之類的事情。」   「這確實無法輕率開口啊。」   小桃十分認同地用力點頭,簡直像個戀愛專家。   「這樣啊。聽妳們現在所言,我還以為妳是和田端同學商量後被人發現妳聽到這件事,才會遭到威嚇,原來順序相反了啊。」小青似乎也誤會了,她又安靜了一段時間後問道:「那麼,相生同學有對田端同學以外的人說嗎?」   「除了怜美之外,我也沒有能說話的對象。」   從她緊緊抓住怜美制服袖子的動作看來,也能大概察覺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那麼,為什麼會突然遭到威嚇呢……」   「我也沒有頭緒。」初唯只是搖著頭。   「所以才會來找妳們商量啊,妳們是偵探對吧。」怜美高聲拋下這句話。   「這麼說也對,那田端同學有把這件事告訴愛宕學長嗎?」   小桃一問完,這次換怜美搖頭。和畏畏縮縮的初唯不同,怜美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都很乾脆。   「我還在猶豫,而且初唯也遇到威嚇了。」   「這確實很為難。」   小青瞇起她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肯定。   「話說回來,讓我們把話題拉回一開始,相生同學,妳對那兩個只看見背影的人有頭緒嗎?」   「我只知道是穿夏季制服的男女……那時腦袋不太清楚,對不起。」   初唯很不好意思地回答,頭低到都快埋起來,聲音也小到幾乎要聽不見。   「但從那邊往左手邊消失,應該是走進特別教室大樓的後門吧?會不會是某個美術社的成員呢?」   選修美術的小桃接著問,因為選修課沒有俳句可以選,所以她只好委屈選美術。小青選修音樂,對事件發生地點一點也不熟悉,一臉毫無頭緒的樣子。   美術教室位於特別教室大樓的一樓最內側,美術教室後方還有兩個門,分別連接美術準備室和美術倉庫。雖然準備室鄰接護城河這一側,但後門位於倉庫這邊。初唯也是從倉庫的後門走到外面,後門的鞋櫃裡擺著外出用拖鞋。   「我也是這樣以為……」   初唯又開始支支吾吾。   「怎麼了嗎?」   怜美擔心地看著初唯的臉,從她到目前為止代初唯說明的舉止,看來她也沒有聽過這部分的說辭。   「這個……」   「初唯,既然都來找她們商量了,那把全部的事情說出來比較好。」   連怜美也耐不住性子催促初唯。   「……嗯。我馬上回到美術教室,但美術教室裡只有車坂、伊予、德居和愛宕而已。在那之後,向島老師和片原社長從準備室裡走出來。」   不只小桃,連小青和怜美也歪頭不解,面面相覷。看怜美也不認識,這些應該都是高年級學生吧。當然,為什麼用「只有」也讓人不解。   初唯似乎也馬上發現這點,急忙補充說明:   「車坂、伊予、德居是美術社二年級的學姊,向島老師是美術社指導老師,然後片原部長是三年級的學長……」   「咦?所以男生除了愛宕學長外,只剩下社長囉。那不就是他了嗎?」小桃邊折手指邊確認。   「這個嘛……片原社長似乎一直和向島老師待在準備室裡。」   向島是美術老師,所以小桃也認識,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駝背且身形瘦弱,總是一臉愁眉不展。   「那不就只剩下愛宕學長了嗎,這怎麼回事啊?」怜美高聲提問。   「我也不知道啊,」初唯眼泛淚光,「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問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大家都說沒其他人了。」   「無法想像有人會和愛宕學長商量要殺了愛宕學長耶。」   小青以一句「廢話」吐嘈小桃的分析。   「也因為這樣,我才一直以為自己在作夢。」   「原來如此,接著實際受到威嚇後,真的搞不清楚狀況了。」   長髮垂於面前,初唯用力點頭。   「話說回來……妳說妳起身往美術教室裡看時有看見兩個女生,妳還記得是誰嗎?」   「一個是車坂學姊,但另一個人只看見背影,我不確定是德居學姊還是伊予學姊。」   「這樣啊,所以至少車坂學姊排除嫌疑了。」   小桃誇張地雙手環胸,擺出沉思姿勢,馬尾像逗貓棒一樣來回晃動。   「如果只有這些人,那男的果然還是社長了吧。」   「是這樣嗎……我覺得聲音有點不太像。」   大概因為曾經判斷是夢,初唯的記憶非常模糊不清。   「嗯,就算現在跑去問老師『你當時是不是一直和社長待在一起』,老師大概也不記得了吧。」   「話說回來,美術社另外還有幾個成員呢?」   小青提問後,初唯歪著圓臉說:   「我想想,一年級包含我在內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個男生。二年級有五個人,另外還有一個學長,他從國中就常得獎,很會畫畫,聽說想念美術大學。三年級也有五個人,除了社長外還有兩個學長、兩個學姊吧。」   小桃和初唯約好晚一點把成員名單傳給她,和初唯交換完電子信箱後,小青再次開口詢問:   「那麼,關鍵的前天。妳在外頭畫畫時,知道有誰待在美術教室裡嗎?」   「不知道。」初唯立刻搖頭,「我出去的時候,教室裡還有社長、愛宕學長等大概十個人左右吧,但我那天狀況很好,畫了一小時以上。所以……啊,我想起來了。愛宕學長從窗邊把鑰匙交給我,所以愛宕學長肯定是最後一個人。」   「鑰匙?」   小桃一歪頭後,初唯立刻解釋:   「對,美術教室的鑰匙。最後一個人要鎖門,然後把鑰匙拿回去教職員室歸還。」   「原來如此,和廣播社一樣啊。」   小青書包裡也放著廣播社社團教室的鑰匙,一樣在回家時要拿到教職員室裡的鑰匙架上歸還,因為小桃時不時忘記歸還而被社長和指導老師念,不知從何時開始就變成小青負責了。   「是愛宕學長啊……但愛宕學長離開後,也有其他人折回來的可能性吧。」   怜美一臉焦急地詢問。   「嗯,因為鑰匙在我身上,所以教室也沒上鎖。」   「就是說啊。」怜美非常明顯鬆了一口氣,雖然沒人認為是愛宕所為,但畢竟是她的男友,一點小疑慮都讓她過度敏感。   「從狀況來看,大概都能預料相生同學會留到最後,犯人可能躲在哪裡等愛宕學長離開吧。」   小青像是要安撫般地敘述自己的推理。   只不過,這也同時強調凶手的強烈意志,結果不只初唯,連怜美也沉默不語。   為了打破這沉默氣氛,小桃非常故意地開朗說:   「這樣吧,這也是百里子的請託,就讓我們桃青雙人組出一份力吧,說不定就和〈紅髮俱樂部〉(註13)一樣,背後有個恐怖計畫正在蠢動。」   兩人雖然不懂紅髮俱樂部是什麼,但總之先道謝後就回家了。   「妳們千萬不可以把這件事情外傳。」就在小青再三叮嚀時,門關上了。   「好熱啊!」   在委託人面前極力忍耐的小桃,一聽見「啪噹」聲後,立刻拿起墊板狂搧風。   「不只衣服,不連皮膚也脫掉根本活不下去啊。」   「妳可別在這裡脫啊,不成體統。而且別在人前直呼『桃青雙人組』啦,小桃根本還稱不上偵探耶。」小青阻止已經打算撩起水手服的小桃。   「過分!一找到機會就想把華生的角色丟給我,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偵探耶……話說回來,這麼熱妳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連腦袋也那麼聰明,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那妳要和我的低血壓交換嗎?」   「敬謝不敏。」   很現實地拒絕後……   「但真不可思議,」靠在折疊椅椅背上,小桃看著天花板說:「與其去嚇相生,還不如快點去把愛宕殺了。」   「妳的想法還是一如往常恐怖啊,但再正確不過。或許是為了威嚇她,要她閉嘴,卻造成反效果讓我們知道這件事了。不,不只是我們,連田端也知道。本來只有相生一個人獨自煩惱而已啊。」   「就是那個『野雞不鳴也不會挨打』啦。」   小青淡淡瞥一眼說:   「虧妳想得出來這句話耶,但有點可惜,應該是打草驚蛇比較恰當。」   「我最討厭蛇了!」   「那妳以後就不能用水了,因為水龍頭就叫蛇口(註14)啊。先不管這個,可以推測的是需要時間做準備,或者早已決定好在哪天實行計畫。」   和化為一灘泥的小桃相比,小青姿勢始終直挺,她把話題拉回來。   「或許和彼岸一樣,有固定時間。但他們連威嚇都做了,表示是認真的吧。舉例來說,堅持要在護城河幽靈珠江死掉那天執行之類的。話說回來,幽靈的季語是夏天嗎?」   「誰知,小桃會在意季語還真罕見啊。先別說這個,不先解開消失在校舍後方的男女是誰的謎題,就沒辦法繼續下去。」   「噯,小青,妳最後要她們別亂說,那不告訴愛宕可以嗎?他是遭受生命威脅的當事者耶。」   「這只能交給田端判斷了。如相生擔心的一樣,他可能有劈腿的嫌疑。而且如果打算馬上殺了他,也不需要前天特地威嚇相生了吧。」   「這樣說也是。」   小桃一臉佩服地看著小青,小青也喜上眉梢。只不過,就結果來說,小桃她們的判斷出錯了。因為,就在隔週的週一,愛宕遭到殺害了。         2      愛宕匡司的屍體在週二早晨被發現。前晚十點過後,還沒回家的愛宕,連一通電話也沒有,他的雙親擔心地詢問了他的朋友和校方,卻沒人知道他的去向。隔天早上,如夏日的朝陽照射下,警衛發現他的屍體浮在特別教室大樓後側的護城河上。   因為現場沒有路燈,且隱藏在樹木、水草陰影下,所以前晚接到愛宕雙親連絡後巡視時,也沒有發現。   死因是絞殺,他的後腦杓遭鈍器兩度重擊昏倒後,被人用布狀的東西從後頭勒死。因為他的肺部沒有積水,所以判定是死亡後才被丟進護城河裡。   死亡時間大約為晚間六點到八點之間。從胃中的殘存物判斷,他應該還沒吃晚餐。凶器的鈍器和布還沒有找到,從後腦杓的傷口和頸部痕跡來看,似乎都沒特別到可以判斷凶器為何。   此外,被害者身上的夏季制服襯衫和褲子與他上學時的裝扮相同,長褲口袋裡有美術教室的鑰匙。   昨晚接到家屬來電,警衛前往美術教室查看時,發現教室沒有上鎖,但燈已關熄,也不像有人,所以警衛以為只是學生忘了鎖門就回家。雖然鑰匙沒有歸還教職員室的鑰匙架,但他同樣以為只是學生忘了還直接帶回家。因為管理相當鬆散,不只美術社,其他社團學生也偶爾發生類似事情。更何況,此時已經距他死後兩小時以上了,就算找到也已經太遲。   美術教室的鑰匙,是社長一如往常在放學後向美術老師借的,然後當天在美術教室留到最後的人是愛宕,所以鑰匙最後才會出現在他手上。      「欸,我知道一個超重要的消息耶。」   午休時,小桃的圓亮大眼閃爍著光芒,拉著哥哥伊賀空的手走進空無一人的廣播室裡。這一次由空和前輩刑警一起負責指揮現場調查,早上忙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氣而已。因為前輩刑警和其他警察們也知道內情,只是一臉微笑目送拉拉扯扯的兄妹離去。多虧過去的功績,小桃和小青這桃青雙人組,在警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參與事件的搜查工作。而且,聽見「超重要消息」,空也不得不唯唯諾諾地跟著小桃走。   學校裡發生殺人事件,大家也沒辦法上課,所以早上他們和導師一起留在教室自習等待,中午就放學了。因此,原本應該擠滿廣播社員播放午間廣播的廣播室,現在卻空無一人。   「然後呢,妳的超重要消息是什麼?」   空半放棄地找張摺疊椅坐下,開口問小桃,他大概也很怕熱,伸手鬆開領結。   「那個等一下再說,你先告訴我現在的狀況。」   「什麼嘛……妳們真的有超重要消息吧?」   空一臉懷疑地看著兩人。   「你不相信親妹妹說出口的話嗎?」   小桃鼓起雙頰抗議,但這完全沒有效果。   「空哥,是真的,我們手上真的握有消息。」   聽見一旁的小青保證,才讓空表情緩和下來。   「既然小青都這麼說,那應該是真的吧。」   「怎麼這樣!」   小桃像隻沒有刺的河豚再次鼓脹雙頰,但空不理她,開始說明現在的狀況。   「哥哥,然後呢,護城河幽靈真的出現了嗎?」   「護城河幽靈的事情已經傳開來了啊……其實被害者的書包背側朝上丟在現場草皮上,書包上就有一個紅色的手印。但沒想到那個謠言還在流傳,我念書時已經有了耶,說是一個十七年前被殺的女高中生的幽靈。」   空也是伊賀野高中的校友。   「什麼,哥哥那時就已經是十七年了嗎!」   小桃驚訝地大聲詢問,小青冷靜補充:   「我們聽到的也是十七年前。」   「原來如此,一直都是十七年前啊……這還真厲害呢。算了,實際上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命案,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了。」   「哥哥,然後呢,那個手印是真的血嗎?」   「不是,只是紅色油畫顏料。雖然還沒確定從哪裡來,但美術教室裡有成堆的顏料,我們認為是從裡面拿的。」   「既然是手印,那上面應該留有指紋吧?」   「沒有。」空搖頭回應小青提問。   「書包上的手印不是相撲選手在簽名板上留下的那種整個掌心貼合壓出來的手印,而只有五根手指的指腹和拇指指根而已。」   「但有指腹應該會有指紋啊。」   「沒有,再怎樣講,凶手都不會做出留下自己指紋的愚蠢行為吧。話說回來,剛剛已經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手印了。」   「那就快點說啊,賣什麼關子啊。」   小桃嘟著嘴,空邊苦笑邊說:   「抱歉、抱歉,因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沒想到妳們會那麼在意那個手印,小桃該不會相信那個護城河幽靈的傳言吧?」   「怎麼可能……」小桃一瞬間認真起來,「當然也想過要是真的有,會覺得很恐怖啊,但還有別的理由。」   「別的理由?」   這次換成空表現出興趣,但小桃打太極拳。   「那個待會兒再說明,現在先聽你說手印是從哪來的?」   「美術教室啦。美術教室裡陳列著許多雕像,其中一個只有左手的青銅像上還留有少許顏料,且和書包上的手印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小桃誇張地拍手理解了,「那麼,該不會殺人現場也是……」   「對,應該沒錯。從美術教室的地板上檢驗出些微被害者的血跡,雖然還沒有確定,但毆打被害者的凶器應該也是展示品吧。」   「在美術教室殺害後,才搬過去丟進護城河裡的吧。」   小青向空確認後,空用力點頭。   「從美術教後門到護城河才沒幾步,建築物後方也沒人會看見,日落後要棄屍也輕而易舉吧。」   「但不是很奇怪嗎?護城河幽靈傳說裡應該是右手吧?相生同學確實也是右手。」   「顯而易見的地方只有擺著左手雕像,後面也擺著右手就是了。話說回來,相生同學是誰啊?」   耳尖的空想要追問,但……   「等一下再說啦,然後呢,哥哥,最後看見愛宕學長的人是誰?」   小桃把臉湊近哥哥面前催促他。   「統整從美術社成員聽來的證詞後,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似乎是德居奈央這位二年級女生。指導社團的美術老師五點多回家後,還留著的人有五個,被害者、德居還有三年級的社長片原,以及二年級的車坂、伊予。」   「等等。」小桃看向打開筆記本的小青,筆記本上,小巧端正的字寫著前幾天聽到的美術社成員的名字,小桃也放心說「沒問題」,催促哥哥繼續說。   「別全交給小青,妳也自己記筆記啊。」   「適才適所啦,哥哥也不是一個人做所有調查工作的啊。」   「真是的,這個只會耍嘴皮的妹妹。」空聳聳肩,「然後呢,社長回家的時間是五點十分,似乎是那時把美術教室的鑰匙交給被害者。接著是二十分鐘後的五點三十分,二年級的車坂和伊予一起離開,三十分鐘後的六點德居離開。在那之後,被害者獨自一人留在美術教室裡,但聽美術社成員所說,被害者樣子沒有絲毫怪異,跟平常完全一樣。」   「留到最後的德居有聽說什麼嗎?像是愛宕要和誰見面之類的。」   「她似乎大受打擊在保健室裡休息,我們直到剛剛才終於向她問話。她說愛宕只在她要離開時對她說自己要多畫一下再回家。」   「社長直接把鑰匙交給愛宕,當時就已經知道愛宕會最後一個離開了嗎?」   小青從筆記本抬起頭來詢問。   「不,只是剛好而已。如果被害者先回家,應該會把鑰匙交給剩下的成員。似乎平常都是這樣。」   「噯,哥哥,」小桃突然很有氣勢地舉起食指,「還不知道正確的犯罪時間對吧,那麼,把愛宕畫的畫給德居看之後,應該可以推測他們道別之後又過了多少時間吧?」   「原來如此,」哥哥拍了一下大腿,「這確實有試一試的價值。」   「對吧、對吧。」   小桃開心地貼近哥哥,但空沒再誇獎她更多,立刻恢復認真表情,   「我把現在知道的事情全說完了……妳們手中的消息是什麼啊?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   「差不多是時候了,也不是值得隱瞞的事情,這個世界就是施與受嘛。」   小桃這樣說完後,正確來說是交由小青接手,將初唯她們來商量事情的經緯逐一說明。   初唯在半夢半醒中聽見的殺人計畫,偽裝成護城河幽靈傳說,接著是週三時,書包上出現手印的事情。空越聽,眉間的皺紋也越深,似乎完全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也就是說,他們在美術教室附近,商量著要偽裝成護城河幽靈所為的殺人計畫。然後凶手是一男一女的學生雙人組。」   「對。」   小桃彷彿全是自己說的一般用力點頭,但小青也沒提出異議。   「而和被害者留下來的那四個人也出現在剛剛的話題中啊。」   「同為美術社的成員,怎樣都會重複吧。只不過,如果相生的話可信,那就找不到符合條件的男女了。」   「確實如此。特別是男性只有社長一個人,卻不是啊。」   「所以啊,」小桃一臉諂媚地看著哥哥,「想要請你查查相生說的是否正確。」   「我知道了,」空立刻應允,「……但凶手真的在美術社成員裡嗎?」   「殺人事件實際上真的發生了,而且他們也是最清楚愛宕留在教室裡畫畫的人。」   「是這樣說沒錯,最近的高中生還真恐怖啊。」空的口氣有點悶。   「哥哥幻想過頭了啦,就算是高中生,會殺人的就是會殺人,你自己明明也曾是個氣血方剛的高中生啊。」   「這我很清楚,但是這不是壞學生打架,而是計畫性偽裝成幽靈傳言的殺人事件耶,連大人都要服輸了。」   「還有啊……」當小桃要追加要求時──   「什麼啊,還有嗎?」空一臉不耐煩地表現厭惡。   「就是希望你能好好保護相生,原本到今天早上都還半信半疑,但真的發生事件後,她說不定也會遇到什麼事情。」   「我知道了,」原本以為妹妹會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而警戒著,聽到一半後空的表情也變得柔和,「這是當然,那麼她現在在哪裡?」   「要是把她留下來就好了,可能已經搭上回家的電車了吧,她住在丸山地區。」   「明白了,我會去聯絡。」   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態度拍拍自己胸口,大概因為滿身大汗,只發出了濕潤的聲音。      *      「哥哥,如何了?」   放學後,小桃又把空拉進廣播室,就算是敲詐顧客的酒吧拉客員,最近也不會如此強硬拉人。   小桃她們也不是從中午起就一直待在廣播室裡,如果被老師看見,肯定會被痛罵一頓,更別說她根本無法忍受廣播室內的炙熱地獄。兩人騎自行車到附近的迴轉壽司店,邊乘涼邊偶爾吃個百圓壽司。   「我們又再去向美術社成員問話,包括住丸山的相生和田端在內。她聽見殺人計畫那天的事情,因為時間過得有點久,大家一開始都記不太清楚。也是啦,當時沒發生什麼事,不記得也是理所當然。」   「一開始是什麼意思?大家都想起來了嗎?」   因為機會難得,小桃還吃了放上迷你炸豬排的壽司,不出所料,果然出現消化不良的現象,她邊摸自己的胃邊氣勢十足地詢問。   「是啊,非常湊巧。當我們對指導老師向島老師和片原社長說他們當時是不是在美術準備室裡說話時,他們兩人就想起來了。聽說他們只有那天在準備室裡聊那麼久。」   「然後呢?」   小桃眼中發出期待的光芒,小青雖然表情沒變,但她也直盯著空的嘴巴看。   「他們討論明年的美術社討論了二十分鐘左右,說完話走出準備室時,看見相生一臉蒼白地問其他人是不是還有別人在。對了、對了,他們也記得那是五點的鐘聲響完幾分鐘後的事情。」   「和相生的證詞完全一致。」   「也就是說,」小青插嘴,「在那之前聊天聊了二十分之久,就可以確定雙人組的其中一人不是片原社長。」   「那,就沒有人了啊,」小桃嘟起嘴,「噯,哥哥,那個地方的左手邊,除了美術教室外,沒地方可走了對吧。」   「我們也查過了,沒辦法。妳也知道,特別教室大樓的後門附近剛好夾在護城河、雜樹叢和圖書館後側之間,所以無處可逃。特別教室大樓外側有逃生梯,雖然可以往上走,但那是鐵製樓梯,沒有辦法不發出聲響走上去。而且就相生的證詞,雙人組沒有發現她在那邊,所以也沒有隱藏腳步聲的道理。而且也沒人會特地在校內撥開樹叢前進,因為又還沒犯案。加上如果從樹叢走,就會形成雙人組不知為何不經過美術教室跑過來的狀況。」   「有點不太可能耶。」   小桃邊拿著墊板往胸口狂搧,邊歪頭。反正在哥哥面前,也不需要裝淑女,反倒是空露出「妹妹如此不成體統真是太羞愧了」的表情。   「話說回來,小桃,讓我確認一下,向島老師是男老師嗎?」原本低著頭沉思的小青突然抬頭問小桃。   「妳在說什麼啊,這是當然啊。啊,對喔,妳選音樂課,所以不認識向島老師。」   「我還在想商談殺人計畫的人或許不是雙人組,而是從準備室裡傳出來的。」   「也是,從位置上來看確實有可能,因為知道是男老師,所以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小桃相當佩服。但小青邊嘆氣邊說:   「如果前提搞錯了,不管怎麼想都沒有意義。向島老師不可能用女人的聲音說話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他是個長著邋遢鬍子、穿著皺巴巴衣服、毫無幹勁的大叔耶,只有聲音像女人也噁心過頭了吧。」   小桃在腦海中想像之後,劇烈顫抖身體。   「喂、小桃,再怎樣他也是老師,不可以這樣說。」   空的聲音異於往常嚴厲。   「好啦~~」小桃雖然不滿也乖乖聽從。   「但這樣一來,雙人組到底消失到哪去了呢。」   小青如此低喃後再度陷入沉思,小桃也跟著她雙手環胸思考,空慌張地說:   「要想等一下再想,讓我繼續說。接下來是昨天的不在場證明……」   「也是,一直卡在這也不是辦法,人不能太過武斷,小青也快點睜開眼。」   當小桃要抓住小青的肩膀搖晃時,小青冷冰冰地揮掉她的手說:   「我的眼睛沒閉上過,馬上閉起眼打瞌睡的人是小桃吧。」   「睡過頭出了名的小青,哪有資格說啊?」   「別吵、別吵,先別管這個,」空強硬打斷她們,「美術社成員傍晚的行動就如我中午說的一樣,但在那之後大家各自行動,沒人有確實的不在場證明。被害者和相生他們是搭電車上學,但其他人都住在騎自行車或徒步就能到學校的範圍內,而且推測犯案的時間長達兩小時,也可以先回家後再出來殺人。就連相生和田端,那天放學後雖然立刻一起回家,但也可以再搭電車回來學校。」   自從發生手印事件後,初唯似乎就沒再到美術社去了。   「我們學校隨時都可以進出啊。」   「先別說接下來會變成怎樣,至少到目前為止都平安無事啊。對了、對了,我們也順便調查了護城河幽靈的事情,從舊制中學的時代開始,就沒有女學生在校內遭殺害的紀錄。或許可能有過傷害事件,如果他們私下解決,也不會留下紀錄。然後,因為我的導師還在學校任職,跑去問他後,他說從他還是學生的三十年前起,傳言的內容就已經是十七年前被殺的女學生了。」   「永遠的十七年前啊。還真的是『拜託一下啊』呢,『看見/幽靈的真面目/枯萎芒草』。」小桃一副做總結的語調,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因為不管怎樣,她都還得上兩年半的美術課。   「但為什麼是十七年啊?啊,十七就是俳句的字數呢。」   「話說回來,」小青打破沉默開口,「讓德居看愛宕的畫的事情怎樣了呢?」   「啊,對啊,我的超級好點子獎,那件事情怎樣了啊?哥哥。你該不會忘了吧。」   完全忘了這檔事的小桃瞪著哥哥。   「有確認了,但她才看見畫,就立刻哭倒在床上,根本無法問話。保健老師還很生氣罵我:『好不容易才讓她冷靜下來。』不僅如此,她還說想把那幅畫帶回家之類的。雖然引起大騷動,卻沒什麼收穫。據說被害者這幾天有個部分很煩惱,一直停在那邊沒進展。」   「這真是凶手的幸運呢,但為什麼德居要對還沒畫好的畫這麼執著?」   對小桃說出口的話產生反應,小青表情比平常更加冷靜地推理。   「或許是還留著什麼警方還沒發現的東西。」   「那凶手是德居嗎?」   「可能性很大。當然僅僅是可能性而已,」小青交錯看著小桃和空的臉後,「和被殺的愛宕一起留到最後的人是德居,最自然的狀況就是德居殺了他之後再回家吧。」   「嗯,這樣說也是。」   小桃的附和助長風勢,小青說話的速度也稍微變快:   「如果有什麼東西跑進畫中……雖然只是想像,如果紅色部分並非顏料而是血跡,而那對德居來說就是危險證據,她可能想在血跡完全變色露出馬腳前把畫處理掉吧。」   「原來如此,的確有可能。」   空相當佩服地彈手指。   「真不愧是小青,我們有對留在現場的畫作採集指紋,但沒分析顏料成分,我會把畫送去鑑識課。」   「當然,這只是個推理,也可能猜錯。」   「就算什麼都沒發現,也不是小青的錯,像這樣逐一消除每個可能性,才是查案的最快捷徑。比起畫作被處理掉,什麼都不留後再來後悔好多了。」   空拍拍小青的背,小青蒼白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紅。   「但是啊,哥哥,送到鑑識課之前,可以讓我們看看那幅畫嗎?說不定能找到什麼。」   「說的也是,那妳們要來美術教室嗎?畫還放在那裡,我也想讓妳們看一次案發現場。」   平常總是冷淡把她們趕出案發現場的空,相當難得想要帶她們進去。   「看來,哥哥你肯定無法忍受這裡的炙熱了吧。」   「怎麼可能。」面對露出白牙咧嘴笑的小桃,大概是被說中了,空別過頭去乾笑。   「別逞強了啦,我都已經快要熱死了。」   小桃邊拿墊板搧風邊站起身,受到殘酷對待的墊板正發出悲鳴,白皙的小青也跟著站起身,乾爽的肌膚一滴汗水也沒有。         3      向守在走廊上的警察打聲招呼後走進美術教室,裡頭空無一人。警方的調查工作結束後,這裡像是空殼般包裹在寧靜中。和三溫暖狀態的廣播室不同,這邊如同神社境內般涼爽。但不知是物理上的涼爽,還是受到心理影響。   講台位於入口側,靠牆設置著木櫃這點和其他教室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這間教室裡沒有課桌。折疊椅全收好靠牆擺放,磁磚地板彷彿才打蠟到一半,無限延伸。畫布和畫具盒塞在及腰的木櫃裡,木櫃上擺著石膏像和青銅像。   入口對面那一側有通往準備室和倉庫的兩道門,入口是拉門,而通往準備室和倉庫的是上半部為毛玻璃的內開門。   小桃每週都會來這裡上課,但小青是第一次踏進美術教室。她四處張望後,還說出一句「這間教室好潮濕喔」的失禮發言。   或許因為是命案現場,就連小桃也覺得比平常更加潮濕。特別教室大樓本來就位於校內最北側,鄰接護城河,而且一樓照不到太陽,拿公寓來形容,就是最後賣不出去的房間。   北側窗簾有一部分拉開,可以近看水流停滯的護城河和長滿青苔的石牆。這陳舊的風景,或許也為這份潮濕添色不少。   小桃在第一學期中也畫了肖像畫,雖然和美術社不同是水彩畫,但老師也誇獎她,說她有魯奧(註15)的風格。第二學期開始畫靜物油畫,她還停在為雞的構圖傷透腦筋的狀態中,因此,還沒走到外頭的草皮上過。   「這邊留有血跡對吧。」   小青在做記號的磁磚前蹲下,小桃也湊過去看,磁磚上只留下一些紅黑色的點點血跡。如果沒發生事件,只會讓人當成顏料飛濺。   「大概是被鈍器敲擊時飛濺出來的血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雖然看起來手法熟練,但應該只是因為被害者根本來不及掙扎。」空在旁說明。   「是從背後被打的吧。凶器沒有留著嗎?」   「關於凶器,根據美術老師所說,木櫃上的其中一個裸女青銅像失蹤了。」   往牆邊的木櫃上一看,如排隊名店的拉麵店門前密密麻麻的兩排雕像中,中間前排空出了兩個位置,彷彿排隊中跑去洗手間一樣。   「很有可能是被丟進護城河裡了,明天開始要打撈護城河。」   空打從心底厭惡地抱怨。   「哥哥,你這樣也算是刑警嗎?不是冬天就很好了啦。」   「又熱又臭對我來說更痛苦耶,妳那麼會說,要不然妳去做啊?」   「我是偵探啊。而且那是哥哥的工作,你只要用身體幫我們蒐集資訊來就好了啦。」   小青不理小桃開口問:   「另一個空的位置是那個左手雕像嗎?」   「對,現在在警方手上。」   「右手的雕像呢?剛剛不是說也有右手雕像嗎?」   「啊,這個、這個。」   空走近木櫃,把靠右側,被希臘美人石膏像擋住的,帶點藍色的右手拿起來。那是個從肘關節以下的等比例青銅像,像是卯足全力擺出「布」姿勢的造型。不知是男性的手,還是為了增添現代感,手腕、手指和肌膚都凹凸不平。   「左手也是相同造型。倒不如說,雖然現在隨便放在不同地方,這本來應該是成對的作品。」   「明明是美術社還真是隨便啊。」小桃隨口抱怨。   「不,向島老師說,到上週剛開始時,都是成對擺在一起。」   「那上週有人把右手藏到後面去囉?」   小青像是想到什麼,手抵著嘴思考幾秒之後說:   「空哥,右手雕像也請調查一下,說不定上面還留有一點顏料。」   「原來如此……可能被用在相生的書包上啊。」   空連忙換個姿勢,小心翼翼抱著原本隨便拿著的青銅像。   「但是,或許再也沒辦法在這邊畫畫了。」   小桃看著米粒大小的血跡低語,接著往旁邊跨一步。   「這邊也就算了,沒辦法在正上方畫畫啊。」   「那邊就沒關係啊?」   「因為又不可能重蓋大樓,頂多換磁磚而已吧。但學校小氣巴拉,根本不可能全部重換,最多只換沾血的這一塊。如此一來就只有這塊顏色不同,反而變成宣言這邊是殺人現場啊。如何呢,華生。」   小桃邊笑邊看著哥哥。   「喂,那算是推理嗎?而且我要問的是,旁邊就沒問題了嗎?」   「反正是選修課,可能會有很多人換成音樂課或是書法課。」小青從旁插嘴,「小桃不打算換嗎?」   「我才剛買一整套油畫用具,那超貴的耶。」   「原來是那個比較重要啊,算了,反正小桃也不會在上課以外的時間用。」   不理無話可說的哥哥,小桃換個話題:   「哥哥,愛宕的畫是哪一幅啊?」   「對了、對了,是這幅。」   空從塞滿畫布的木櫃中抽出其中一幅畫,上面畫著石牆和護城河,構圖已經完成,正在上色。只不過,愛宕似乎在為石牆上色的同時也在嘗試各種不同顏色,根本不理會其他部分,只有石牆和護城河的交界處有重複上色的痕跡。   「椅子、畫架和畫布都收在角落,燈也關了。所以警衛來查看時才會誤以為學生忘了上鎖,因為社團學生回家時都會把東西收好。」   「因為我們也會來這裡上課,要是沒收,我們也會很困擾。」   「那麼,你是說凶手殺人後還整理教室了嗎?」   「應該沒錯,」空同意小青說法後繼續說明:「我應該說過,被害者一開始先被人用鈍器敲後腦杓,接著才被勒死,他後腦杓的傷口很接近頭頂。而且被害者完全沒有掙扎,從這點來看,應該是坐在椅子上畫畫時被人從背後毆打。實際上,收在畫布旁的他的畫具盒內的畫具也是隨便亂塞。」   「連東西都收好了,應該連教室都要上鎖才對啊。」   小桃食指抵著嘴唇,提出疑問。   「就是啊,」哥哥也點頭,「就算要當成忘記還鑰匙就回家,也要把門鎖上才不容易被調查啊。」   小青原本也想要贊同這個意見,但她手覆住嘴巴沉思幾秒後說:   「或許是把屍體丟進護城河後,才發現沒有鑰匙。因為鑰匙在被害者口袋裡。」   「喔,真不愧是小青,腦袋真靈活。」   哥哥毫不吝嗇地誇讚小青,這當然讓小桃不高興。   「那、那種事情我也想得到啊!」   她打腫臉充胖子,另外兩人當然一臉懷疑看著她,彷彿小桃剛剛在說自己遇到珠江一樣。小桃無法忍受這種氣氛,搶過哥哥手中愛宕的畫,直盯著看。重畫了好幾次的石牆表現出他的迷惘,雖然色彩有點黯淡,但塗色手法立體,有種衝出水面的魄力。   「我覺得畫得很棒耶,這樣還煩惱啊。」   她接著把畫反過來,也沒從中找到什麼新發現,只是石牆倒過來而已。   「這個黑白對比,感覺像在以佐伯祐三為目標。」   小青小聲低語。   「咦?小青對畫很了解嗎?」   「不算了解,我選修音樂,也沒畫過油畫。但我覺得身為偵探,得要具備最基礎的教養。小桃完全沒在學習對吧。」   「偵探需要知道這種東西嗎?」小桃不滿嘟嘴。   「誰都不知道什麼會是解決案件的提示,這一次或許沒有,也可能出現凶手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而多畫幾筆。」   「但是,這是受誰影響,或是哪邊是途中多畫的,這種專門的問題,只要拍張照放上雅虎知識加去問,就能立刻解決了啊,所謂集合眾知嘛。」   「妳這傢伙,該不會到目前為止都把事件的證物拍照貼到網路上吧。」   空突然露出嚴肅表情,說是君子豹變也不為過。   「只是舉例啦,舉例,我還沒這樣做過。」   小桃只是說實話而已,沒想到不只哥哥,連小青也吐嘈她:「妳說還沒是什麼意思啊?」只要一扯上搜查,這兩個人就會同仇敵愾。彷彿連續劇裡的偵探和刑警,這種時候總讓小桃產生被排擠的感覺,真奇怪。   「愛宕似乎對過於健全的自己很不滿。」   後方的門打開,穿著皺巴巴襯衫的男子從裡面走出來。   「向島老師你在啊。」   小桃驚叫,完全不在意學生說話一點禮貌也沒有,三十多歲的美術老師回答:   「因為教職員室裡不能抽菸,所以我就拜託看守的警察讓我在準備室裡休息。」   向島老師搔搔他雜亂的頭髮說明,細長眼睛搭配細長輪廓的旦角臉型,基礎是很不錯,但他總是一臉想睡覺、雜亂鬍子,以及他那頭亂七八糟的頭髮,總被學生當怪人看。但大家都把這點當成藝術家特質,所以對他的好感也不算低。沒當導師加上幾乎不從美術教室這自己的城堡離開也是原因之一吧,現在身上的卡其色襯衫上也沾著顏料。   「這幅畫算是健全嗎?」   小桃歪著頭詢問。   「不,原本更加健全,」向島上課時也是如此,他一如往常喃喃說明:「背景的天空也不像現在這樣陰陰的,而是清澈的藍天。就如同那位同學所說的一樣,他似乎想用佐伯佑三的風格重新上色。應該是想從模仿開始做起吧。他也不像伊賀同學一樣,有自然表露出來的特質。」   「咦?我嗎?就算你捧我,我也不會進美術社喔,我可是以名偵探為目標呢。那愛宕學長算很會畫畫嗎?」   「算是很會畫畫啦,」他的表達有點奇妙,「技術上是很穩定。」   「但還沒有好到能進美大,是嗎?」小青斟酌用詞提問。   「是啊,他本人當然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和多數成員一樣要進入普通大學就讀。」   「多數,也就是有人打算進美大嗎?」   「二年級的赤坂就是,春天時還在比賽中獲獎。」   「原來是這樣,果然還是有這樣的人啊。」   「等我一下。」向島說完後走回準備室,馬上又拿著一幅畫走出來。   「這就是赤坂的作品。」   石牆和護城河,構圖與愛宕相同,但他的畫已經完成了。完全沒有愛宕的細心,色彩黯淡,筆觸簡單也粗暴。而愛宕百般煩惱的冒出護城河的石牆部分,在他手上卻化作隨時都要崩塌壓死人的危險沉重感。不僅如此,石牆還散發出經過幾百年後,擁有感情的陰森氣氛。   「有弗拉芒克的氣氛對吧。」   從向島開心的表情中,能深切感受到他有多愛赤坂的才華。   「如果同年級中有能畫出這種畫的人,確實會受到不少影響。」   小青這句話,小桃也感同身受。再怎麼說,小桃都是受到小青影響,才想要成為名偵探的啊。雖然小青還不願意認同她。   「那麼,愛宕學長對自己的畫相當煩惱嗎?」   「似乎是這樣。」向島老師稍微沉思後回答:「我雖然是個老師,但除了畫以外,不太擅長推測學生們的心情,所以可能只是胡猜……愛宕應該沒想過要在繪畫世界精進,所以與其說是他為自己的畫煩惱,倒不如說是為這樣的自己煩惱吧……看見擁有完全不同世界觀的同學後,也想要改變自己,或是想要拓展自己的世界之類的。正好明年就要大考了,或許是個重新審視自己的契機吧。」   「愛宕學長是會煩惱這種事情的人嗎?」   「妳也太沒禮貌了吧。」這連空也看不下去,開口罵人。   「不,倒不如說是個活潑、直率且擅長社交的人,也很受女生歡迎,在我這種人看來,保持下去反而能更加享受學生生活和人生吧。但人類總是想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啊。」   美術老師的語氣中混雜著些微羨慕,他這段話似乎沒有虛假。   「所以,片原社長也向我推薦讓他當下一屆社長。」   「下一屆社長?」老師說出口的話引起小青興趣。   「我認為赤坂比較適合,但片原認為,比起畫畫能力,能夠領導社團的人更加適合,所以強力推薦他。只不過,愛宕自己應該也認為是赤坂當社長,我也很擔心,應該要花上不少功夫才能說服他接下社長一職。嗯,就像我剛剛所說的,他似乎開始對赤坂產生自卑了。對了、對了,你之前問的那天,我們就是在講這些。」   向島老師轉過去對空補充,那天指的就是初唯在半夢半醒間聽見計畫殺人那天的事情。也就是正如初唯所說,向島和片原待在準備室裡討論。   「那個問題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向島的表情依舊輕鬆,只有眼神變得銳利。   「這個嘛……」空閃爍其詞。   「現在這種狀況,我很清楚我校的學生,更應該說是美術社的學生正遭到懷疑,這也是沒有辦法。而且社員被殺了,我也想要毫無隱瞞地協助警方辦案。雖然這樣,在不知道理由的情況下,被問到不同日子的不在場證明,讓我……不只是我,你們也問了所有社團成員吧?」   和方才不同,現在的口氣多了一點嚴肅。   「將來應該可以說明,但現在還不能多說。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事件有關,我們想避免毫無根據的謠言流竄。請你諒解。」   雖然姿態很低,但空明確地說明。這讓小桃有點佩服「哥哥果然是個刑警」,雖然不情願去打掃臭水溝。   「向島老師也是這裡的校友嗎?」小青詢問。   「對,十七年前是這裡的學生。」   「十七年!」小桃不禁驚叫出聲。   「護城河幽靈啊,好懷念啊。只不過,那在我就學中一直是十七年,不管升上二年級還是三年級都是十七年。」   他瞇起細長眼睛,說出和空相同的感想。   「我沒記錯,愛宕的書包上留著手印之類的,和這個事件有關嗎?」   向島老師巧妙地瞇起單眼,反過來提問,空也慎重選擇用詞:   「還不清楚,可能利用那個鬼故事做了什麼。美術教室和準備室離護城河最近,老師有看過那個幽靈嗎?」   「沒有,」向島輕輕搖頭,「我到任才五年,但從來沒看過,當然在學中也沒看過。這個謠言讓人很困擾。」   「困擾?」   小桃的疑問讓向島嘆了一口氣,接著說:   「都因為那個鬼故事,不只沒人想加入美術社,也有不少學生中途退出。去年也有一個人退出。雖然沒赤坂那麼厲害,但那個女學生也相當有天分,真是可惜……但是,到目前為止都只是鬼故事而已,也沒很多學生真的害怕,可能會因為這次的事件惡化吧。」   他最後又再嘆了一口氣。小桃只知道向島老師上課時的樣子,看來他似乎很喜歡碎碎念。   「這該不會是為了要對美術社搗亂才這樣做吧……」   空打斷向島的悲觀發言:   「請別輕率發言,千萬拜託,如果老師帶頭散布謠言,容易讓學生不知所措、疑神疑鬼。」   「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向島反省著垂頭喪氣走回準備室,大概是想要回去抽菸吧。   「總覺得這個老師很愛抱怨耶。」   門關上後,小青說出感想。   「問話時也是那樣子,我記得他似乎沒對被害者太悲傷。」   「討厭他嗎?」小桃反問。   「不,比較像不怎麼在意的感覺,當然沒有直說啦。」   「但提到赤坂時非常熱烈,他該不會是想要讓赤坂當社長而把愛宕……」   「妳這句話和他一樣粗暴,而且話說回來,社長有這麼重要嗎?」   小青提出非常合理的疑問,試圖消除小桃的想法。   「感覺廣播社的社長很有權勢啊。」   「有嗎?我覺得他每次都被小桃惹得很暴躁耶。」   「但對升學資料有加分吧,社長說不定也是為了這個才當社長。」   「先別說我們社長了,升學資料對美術大學有那麼大影響嗎?」   「誰知。」   就在小桃歪頭時,空開口邀她們:「要不要到外面去看看?」三人打開另一扇門,穿過倉庫從後門走出去。   因為二年級之後才畫風景畫,所以小桃還沒到外面過。她也不知道鬼故事,所以沒興趣,這是個只有寫生才會來的地方。大多數學生都和小桃一樣吧。   面西的後門和倉庫門一樣是內拉門,門口有鞋櫃,擺著外出拖鞋,換上拖鞋之後走上草皮。雖然是草皮,但沒怎麼整理,不只草皮高度不一,也有許多地方禿了一塊。原本可以連通學校西門,但新圖書館蓋好後,就變成死路了。雜草般的灌木叢在眼前區隔開,前方聳立著掩蓋視線的圖書館全新高牆。   「感覺無路可走耶。」   小桃試著穿過灌木叢離開,但很快就放棄了。   「完全不行,會劃傷我重要的臉,臉可是偵探的命耶。」   小桃邊拍掉沾在水手服上的枝葉邊搖頭。   走出後門沿著準備室的外牆右轉後,就可以來到北側護城河,護城河和美術教室的窗戶大約相隔十公尺左右。此處的地表也覆蓋著雜亂草皮,草皮和護城河的交界處,不知是不是古老的東西,有個大約有三十公分左右高的小小石牆。其他地方也有排水溝,只要不是冠上「觀測史上○○」的颱風,河水也不會漲滿越過草皮。因為不會淹水,也沒設置柵欄,輕而易舉就能把屍體丟下河。   只有美術教室前有草皮,東側護城河石牆像船隻停泊處一樣被校舍切開,除此之外,還有高達三公尺的密集雜木林擋住去處,沒辦法繼續往前進。護城河和植物們毫無縫隙地包圍住從美術教室後門到窗戶這邊的L形草皮,這是美術社專屬的祕密花園,唯一開放的只有正上方的天空而已。   「天上有天空/藍空夏日天空/全都是天空。」   小桃小聲吟詠一句沒讓小青他們聽到,接著在應該是初唯打瞌睡的地方坐下。左右分別被圖書館和雜木林包圍,唯一有景色的正面,高牆在坐下來之後更顯高聳,水面隨著微風晃動,但顏色淤塞,稱不上乾淨。像是要掩飾這點般,閃閃反射開始西下的陽光,但有一半被建築物擋住變成黑影。唯一的美就是靜寂了吧。雖然只是個僅十公尺見方的小區域,卻有與世隔絕,獨占自己的小宇宙的感覺。要是一個疏忽,可能會成仙。   要是在這裡寫生,感覺大家全會畫出相同構圖。對美術社成員來說,就是展現功力的地方了,因為這樣,愛宕才會那麼煩惱吧。小桃不管怎樣掙扎,都不可能畫出赤坂那種畫。她突然很好奇初唯畫出怎樣的畫,晚一點再要求初唯讓自己看吧。   「感覺到什麼了嗎?」小青拖著細長影子問小桃,她伸手壓住因強風飛起的頭髮。而她哥哥則站在河畔獨自感動著:「這個石牆果然非常棒啊。」   「要是珠江現身,這個姿勢根本逃不了呢。」   「是喔。」   「而且啊,感覺珠江明明可以馬上爬上岸,到底是為什麼拖拖拉拉拖了十七年啊。」   「是喔。」小青再次面無表情回應。   「啊,妳現在在想我一點也不像偵探對吧!」   「沒,這常有的事。」   「過分,我也是偵探耶。」   小桃邊抱怨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時,她突然發現一件事。   「坐在這裡超顯眼,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這樣,討論那種駭人的事情應該不會在這邊,而是在後門前吧。那為什麼相生會看到那兩個人的背影呢?」      *      建於明治時期的舊校舍,地板會隨著腳步聲發出聲音,走回廣播社的途中,剛好看見兩個女生走在走廊上,她們便上前搭話。不出所料,會留到現在果然是美術社的成員,她們似乎現在要回家。不只發生殺人事件,還得接受警方問話,她們兩人都一臉疲憊。   「妳們呢?」   伊予結實高聲詢問,她的聲音有點啞,像熬夜唱了整晚卡拉OK一樣。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因為今天太疲倦。她外眼角有點上挑,垂肩直髮,瀏海在眉上整齊地剪成一直線。   「不好意思,妳們是誰?第一次見面吧。」   一旁的車坂彩音微微歪頭,她的臉比伊予小,臉頰圓潤。潔白尖銳的小虎牙讓人印象深刻,臉蛋輪廓比結實圓一點。及肩秀髮微捲,柔軟的劉海整體往右側旁分。   因為前胸豐滿,從正面看立刻能分辨出來,但身形相似,從背面就很難分辨,仔細看髮質或許還能分別。小桃和小青一個是馬尾,一個是短髮,差距甚大還好分辨,但這樣的組合或許是少數吧。小桃也還沒見過德居奈央,但連同社團的初唯也分不出來,背影肯定也很類似吧。因為車坂當時在美術教室裡,結實和奈央的背影或許更為相似。   「我是伊賀桃,她是上野青,因為我哥是刑警,所以我們在幫他查案。」   「刑警的妹妹?拜託饒了我吧。」   結實的臉頓時如宿醉般染上陰霾。   「幫忙?都有人被殺了,妳們還在玩偵探遊戲?」   彩音眼帶輕蔑瞪著她們,但千萬不能在這種地方折服,要讓內心變得堅強才行……這是小青告訴她的。不夠堅強就沒辦法當偵探,不夠溫柔就沒資格當名偵探。剛認識小青時,她似乎更加毅然,但現在馬上就會把小桃抓來當擋箭牌讓自己輕鬆一下。   「我們才不是在玩。」   「不是在玩是怎樣啊?」結實把眼睛挑得更高,口氣十分不耐煩。   「是工作。」   相對地,小桃驕傲挺胸回答。她也知道這很不禮貌,但偵探可不能畏縮。   「還只是高中生耶?」   「雖然還稱不上偵探……如同赤坂學長以升美大為目標在美術社裡畫畫一樣,我們也正在進行偵探修行。」   「一年級也太囂張了吧。」   結實瞪著兩人。不知她是強悍還是不服輸,被小桃的話刺激後,反而讓她的臉回復生氣,右腳往前踏出一步,像在說「要吵架就來啊」。她的書包上掛著一個叼著骨頭的骷顱頭吊飾。   「和至今對峙過的犯罪者比起來,這種威嚇一點也不可怕。」   小桃雖然有點害怕,也絲毫不肯退縮。   「這麼說來……前陣子發生在城堡裡的殺人事件,有傳言說是廣播社的小女生解決的耶。」   旁邊的彩音像要消除這緊張氣氛般慢吞吞說著,微微露出她像吸血鬼般尖銳的虎牙說:   「春香也曾說過,綠中小一屆有在當偵探的女生,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個誇張芭蕉腦粉的遜咖俳句詩人之類的,那是妳們嗎?」   「……是又怎樣。」   雖然幾乎全是小青的功績,但此時,小桃當然得要當成雙人組的功績驕傲挺胸。上週怜美也來找她們商量,讓她有種兩人的傳言過度往外傳的奇妙感慨。特別是關於夏天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在哥哥跟前,她也不敢大聲吹噓。真的是隔紙門有眼啊。   「妳們沒說謊吧。」   結實沒收回右腳,威脅地問她們。   「當然沒說謊。」   「我們也希望快點抓到凶手,稍微協助她們也沒關係吧。」   彩音提議後,結實也退讓了。   「那……就五分鐘。」   「謝謝妳們,那麼──」   「話說回來,不管是芭蕉腦粉還是遜咖俳句詩人都是她。」   小青從小桃背後探出頭,懶洋洋地訂正。   「腦粉是什麼啦、遜咖又是什麼啦,俳句可是心靈之畫耶。美術社的兩人應該可以理解我這熱烈的心意吧。」   「吵死了,煩死了,妳們不是要問問題嗎?」   「對喔,我們想知道愛宕學長的事情。我們剛剛從向島老師那邊聽到,愛宕學長最近似乎有點改變。」   「愛宕啊,那傢伙有什麼改變嗎?」   結實歪著頭看彩音。   「愛宕感覺從夏天前不久,氛圍開始變得不太一樣。」   彩音似乎有什麼發現。   「之前很認真,在社團內也很溫柔、照顧人,有種適合當班長的感覺,但之後像是想變得更輕挑一點的感覺,雖然完全不像樣就是了。」   「有嗎?」結實皺起她的細眉,令人意外的,她或許是個感覺遲鈍的人,雖然小桃也不能說人家。   「我們聽說他對自己的畫很煩惱。」   「啊,這麼說來,」結實像是想到什麼點點頭,「只要赤坂在旁邊就會不一樣。」   「很痛苦吧。」兩人互視彼此。   「但赤坂是個天才,就算在意也沒用啊,這太為難了,但不覺得變輕挑有點搞錯方向嗎?」   「可能要把心中黑暗具體化之後,只能想出這個吧,他是認真的乖孩子啊。」   「他這麼想要黑暗的話,我有好CD可以借給他的耶。」   「是那個動不動就唱『一起去死』的樂團嗎?」   「沒錯,」結實喜孜孜地笑彎眼點頭說:「新歌的主題是殺了你之後我自己活下去。」   「學姊們沒有受到赤坂學長影響嗎?」無視樂團的話題,小桃開口問。   「別人是別人啊,先不管技巧,根本沒辦法畫出心中不存在的東西啊。」   聽見結實的正經回答,反而讓小桃嚇了一跳。   「……話說起來,一年級選修美術的學生裡,有個畫作很有魯奧風格的人耶。雖然完全沒有技巧,只是個感性聚合體,但那種根本模仿不來啊。」   彩音一說完,結實也興奮地提高音調。   「對、對,那幅前途無量的畫。看見擺在架上的那幅畫後,愛宕也受到不小衝擊,這間高中也真是臥虎藏龍啊。」   「該不會更直接的原因不是赤坂,而是無名魯奧吧。」   這種氣氛中讓小桃根本不敢說自己就是作者,小青在她背後格格笑了。等等得要逼問小青誰是魯奧才行。   「然後啊,」小桃打斷她們熱烈的談論,把話題拉回來,「聽說美術社的社長想推薦愛宕學長而不是赤坂學長當下一屆社長,大家都想要當社長嗎?」   「社長超麻煩的耶,赤坂雖然很厲害,但我覺得與其當社長,倒不如讓他專注畫畫比較好吧?」   「妳們該不會覺得社長之爭是原因吧?」   在小桃開口回答彩音的疑問前……   「不可能吧,」結實想也不想地否定,「我們學校又沒有辦法推薦美術大學,真是那樣,反過來還比較合理啊。」   「反過來是指被害者變成赤坂學長嗎?」   「因為愛宕打算進普通大學,那升學資料不就很重要了嗎。」   「妳是指愛宕學長很有可能做這種事情嗎?」小青從小桃背後冒出頭低語。   「妳啊!」   結實一瞪過來,小青立刻躲回小桃身後,結實再次踩出原本縮回去的右腳。   「愛宕最近雖然有很多煩惱,但他基本上是個好人,而且,怎麼可以這樣隨便亂說過世的人啊。」   結實眼睛更上挑,踏出第二步,走廊木板跟著發出「吱」的聲音。正當小桃想替小青辯護她也沒隨便亂說時,身後強大的壓力讓她不禁往前跨出半步,小桃直覺「小青要把我當盾牌啊」。   ……沒辦法了。小桃痛下覺悟,出手握住結實的下顎。   「冷靜、冷靜,要不然就浪費這張可愛的臉蛋了。」   她模仿兩天前看的兩小時連續劇中名偵探說出的臺詞。   「欸!」這讓結實瞬間臉紅。   「小貓咪,妳的臉蛋不適合生氣,直率點比較好喔。」   小桃將自己的臉湊上前去到零距離,用「交給名偵探來辦」的得意表情微笑。   下一秒,她被揍了。因為不是拳頭而是手掌,應該說被打比較正確。小桃的左頰陣陣抽痛,在她以為會有第二擊而伸手護住右臉時,沒想到結實害羞低頭,扭扭捏捏的,而且還老實道歉:「啊,對不起,不小心反射動作。」   小桃腦海中浮現無數個問號,她摀著自己的臉頰說:   「不,我才該為自己的唐突道歉,小貓咪,不要緊的。」   這個語調介於平常的小桃和電視名偵探之間,不上不下很漏氣。   結實溫順地點點頭回應「嗯」,偷看了一眼彩音,彩音似乎也對結實突然變了態度嚇一大跳,但立刻露出富含深意的微笑。既沒對小桃抗議,也沒質問結實,反而裝不知情想催促兩人繼續說下去。   不知道結實的思緒迴路到底是怎樣連結的,總之慶幸能繼續問話。   「那麼,小貓咪,妳知道關於護城河幽靈珠江的什麼事情嗎?」   「嗯,稍微知道一點。但相信的人應該不多,只有美術教室面對著護城河,美術社的成員也幾乎沒人相信。」   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她們嚇了一跳,聽初唯描述時,還以為美術社的人都相信這件事。   「但我們聽說去年有人因為這樣退社耶?」   「那是拿幽靈當藉口,實際上是因為人際關係……」結實的表情蒙上一層和方才不同的陰霾。   「是這樣啊。」小桃在心裡想著「也是啦,美術老師也不可能老實說」。   此時,有人用手戳了小桃的背,是小青。她轉過頭去,小青張嘴對她說:   「妳們知道上週過一半時,相生同學被護城河幽靈威嚇的事情嗎?」   扭扭捏捏的結實聽到這句話後立刻停止動作,臉色蒼白到彷彿忘了呼吸。   「那個……」   「妳知道些什麼嗎?小貓咪。」   「那個……」   結實吞吞吐吐,又把頭垂得更低之時,   「因為她很會搶別人男友……大概因為這樣碰到幽靈的逆鱗了吧。」   彩音代替結實粗暴回應。   「咦,是這樣嗎?」   「嗯,對。」結實也用力點頭,看來似乎沒有說謊。   「那是指誰啊?」   小桃原本還想深入追問,但彩音打斷她:「好,到此為止。」彩音抓住結實重複僵硬、放鬆的手臂說:   「已經過五分鐘了,我們要回家囉。」   彩音雖然笑著露出虎牙,但語氣堅定,接著從小桃兩人面前消失。途中,結實還一臉不捨地轉過頭來看了小桃好幾次。最後甚至伸手指著她們說:   「後面那個,妳嘰嘰咕咕跟老人一樣,注意一點。」      「小桃似乎也有奇怪的技能呢。」   木板「吱」的一聲,小青站到小桃身邊,感覺她的表情似乎在逞強。   「不知道能不能活用在偵探上。」   「誰知,妳加入話劇社比較好吧。」   小青非常冷淡。      *      再次回到炙熱的廣播社。雖然想憑藉這股氣勢去找片原社長問話,但早已放學了,運氣不可能一直都這麼好。一半以上的學生早已回家,不只廣播社附近,整間學校都安安靜靜的。社團教室裡當然空無一人,根本沒看到廣播社社長。   「最後相生那個,是真的嗎?小青妳覺得呢?」   小桃邊吃炒麵口味的泡麵果腹邊問,她的門牙還黏著海苔粉,而小青則像隻小倉鼠一樣喝著能量果凍飲。   「難說,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那些人誤會了。」   「我也覺得她們沒有說謊。」   小桃大大伸了個懶腰,動作大到免洗筷都快從她手中滑落了。   「如果是真的,也能理解相生為什麼會害怕,先別說愛宕會不會出事,畢竟那直接關係到自己啊。」   「我覺得是誤會的可能性比較高。」小青單手拿著果凍飲,提出相反意見。   「是喔,為什麼?」   「如果她真的有北鼻,應該會先去找她北鼻商量,不會來找我們吧?但在她的書包上出現手印後,她第一個跑去對好朋友田端說,接著才在田端建議下來找我們商量。從時間上來看,也沒有時間去找北鼻商量。」   「妳不要用『北鼻』啦,好故意好討厭喔。」小桃止不住背脊發顫,開口抗議。   「這種說法是交男友後才用吧,小青又還沒交男朋友。」   小青聽完後冷漠看著小桃說:   「那我為了可以用北鼻,去交一個好了。例如妳哥哥之類的。」   「什麼,我哥哥!……算了,也可以啦……但我覺得妳別選他比較好。」   小桃嘟著嘴咕囔,他們兩個偶爾會出現有意思的樣子,所以不能當作開玩笑。如果小青和哥哥湊在一起,那他們兩個就能自組福爾摩斯和華生,那小桃就越沒有出場機會了。   「而且他還是個討厭清水溝的男人耶。」   「任誰都不喜歡清水溝吧,我認真說。」   「這樣說沒錯啦……使命感之類的啊,事件要在現場什麼之類的。可是他……」   正當小桃要說哥哥壞話時,門被用力打開,身為話題人物的空走進來。   「小桃,妳怎麼啦?嘴巴鼓成這樣,炒麵要噴出來了喔。」   「不管了啦,隨你們去卿卿我我啦。」   空當然一頭霧水,接著轉過去問小青:   「小青,怎麼啦?」   「我們正在說空哥很帥的事情。」   「那種話我一個字也沒說好不好。」   「什麼啊,反正妳絕對在說我壞話,難得我有個重要消息要告訴妳們耶。」   空一臉發現什麼的表情看看小桃又看看小青,但小桃根本不打算讓他察覺啊。   「什麼啦,什麼重要消息?」   「從右手的青銅像中檢驗出紅色水彩顏料了,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確實留著。」   「真的嗎!」小桃站起身。   「但是,只有顏料沒有血液,也就是說,右手是拿來威嚇那個女生用的。」   「應該是這樣沒錯。」小青看著空的眼睛點頭。   「還沒有進一步檢驗被害者的畫作,然後,還沒找到事件發生時的有力目擊證詞。包括教職員在內,全校師生有許多人都有明確不在場證明,相同的,沒不在場證明的學生也非常多,而且也不能排除外部人所為的可能性。包含業者在內,放學後也有許多人進出學校。」   「我們可能也沒不在場證明,雖然也沒有動機。現階段要排除這些似乎有難度。」   小桃大大伸了個懶腰。   「有三個時間點與這個事件緊密相關,依發生順序分別是『相生在半睡半醒中聽見犯罪計畫時』、『相生的書包上出現手印時』、以及『愛宕被殺時』。最後一個還在五里霧中,但第二個是因為其他美術社成員都回家後,且相生尚在戶外寫生,所以才幸運地有時間可以印手印,只要注意她的行動,任誰都能趁隙做這件事。當然,只要知道社團成員在幾點、依怎樣的順序回家,就能縮小凶手範圍,但應該沒人記得吧。如此一來,現階段,以相生聽見的那件事為中心思考最為妥當。」   「正如小青所說啊。」空一誇獎小青後──   「除了穿過美術倉庫以外,真的沒其他路徑了。」小桃也認真起來。「但是、但是,當時在場的男生只有向島老師、社長和愛宕,女生有車坂、伊予和德居對吧。其中,向島老師和社長在美術準備室裡,車坂和某個人在美術教室裡。就算相生看見的女生是伊予和德居其中一個人,男生是誰……和愛宕商量如何殺了愛宕嗎?」   「這之前也討論過了。」   「得把每個可能性消除才行啊。啊,但是,舉例來說,愛宕想自殺,所以找人幫忙之類的。」   「但聽相生的描述,應該不是這種感覺。」   「半睡半醒中,記憶也多少有點混亂吧?運動員也會說類似的話啊,自己無法原諒自己之類的。」   「說『不可原諒』的是女生,男的反而給人很消極的感覺。」   小青糾正後,小桃歪著頭說:「是這樣嗎?」她沒有裝傻,是真的想不起來。   「小桃的記憶比較混亂吧。」小青說完後用手抵著嘴,「舉例來說,老師和社長其實根本沒有商量任何事情。」   「怎麼說?」   「相生只說她從後門回到美術教室時,兩人從準備室裡走出來,他們那時可能只是說了什麼聯絡事項或是打招呼而已,是在另一天討論新社長的事情,但我們帶著假設詢問他們,可能造成誤會了,或者是其中一人故意讓另一人誤會。小桃還記得十天前的晚餐是什麼嗎?」   「十天前!不確定耶,我只記得上上週某天有吃咖哩和日式炸雞塊。」   「如果小桃媽媽作證說那天是吃咖哩,妳也會相信對吧。」   「也是,那妳認為老師或社長在說謊嗎?」   「再怎麼說,看衣服也能判斷出來,如果真是這樣,相生看見的背影應該就是社長了吧。」   「那個社長啊。」   雖然小桃嘴上這樣說,但她沒見過美術社社長本人,當然也想不出容貌。   「這頂多只能算一個可能性,」小青警告小桃,「舉例來說,也可能相生看見愛宕和另一個人的背影,但另外有別人在東邊雜木林另一頭商量殺人計畫。」   「妳說雜木林另一頭,那不就表示他們音量大到不只美術社的人,連特別大樓裡的所有人都能聽到了嗎?」   「頂多有這種可能,」小青再度強調,「真的只是有些微可能性而已。」   「而且話說回來,為什麼凶手要讓人以為是護城河幽靈的作為啊?」   空聽著兩人對話,提出最根本的問題。   「殺人方法也不是模仿怪談空手絞殺,也不是用刀,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人為的。唯一有的只是手印,其他功夫一點也沒下。」   「是想要強調情殺嗎?」   小桃直述自己的想法後,小青眼神冷靜地問:   「那凶手應該會坦言是自己所殺的吧?」   「但商量的內容確實是這樣吧?說被愛宕欺騙而哭。聽車坂她們說,美術社的成員似乎都不怎麼相信護城河幽靈的傳言,但愛宕卻很害怕,肯定是他做了什麼虧心事,和怪談一樣有三角關係之類的……如果是這樣,田端沒事嗎?」   傳訊給初唯和怜美,她們倆都沒回信,男友被殺了的怜美不用說,初唯也覺得下一個就是自己而害怕著。   「那麼,為什麼要威嚇相生呢?」小青不禁脫口而出。   「對、就是這個!」小桃很早前就覺得不對勁,所以也相當激動。「如果都要殺,快點把愛宕殺了就解決了。才差沒幾天,為什麼要威嚇相生?要是相生鬧起來,也只會把事情鬧大,愛宕也可能因此多加警戒。實際上,她不就來找我們商量了嗎。」   「可能發現被聽到而焦急起來了吧。」   「如果是這樣,也不用等上一星期吧……」小桃雖然誇張地雙手環胸,「我知道了!伊予她們說的,相生搶了別人的男友,那個男友就是愛宕。凶手不知道有人偷聽,所以才想要兩個人都威嚇。」   小桃滿臉燦爛笑容大叫,彷彿一切全說通了。   「是這樣嗎?如果真的想要殺了愛宕,在相生遭到威嚇的同時,愛宕也會聽到消息而有所警戒唷。」小桃好不容易以為解開謎團了,小青卻冷靜地指出缺陷。「照妳現在的說法,那最可疑的人就是知道愛宕和相生在交往的田端了,而就田端的立場來說,應該對背叛自己的好朋友相生的殺意最濃吧。而且,相生看見的另一個男生是誰?話說回來,田端真的有辦法到那邊去嗎?這也讓人存疑。」   「是社長啦,田端和社長私通,所以才偷偷的……」   「偷偷跑進去,接著到野外商量殺人計畫嗎?而且如果田端也和社長有私通,那不就互不相欠了嗎?」   「報仇不需要合理性啦,因為完全是衝動啊。」   小桃蠻橫地爭辯,卻只換來空一聲嘆息。   「真的有夠亂來。笨蛋想不出好主意,只是浪費時間啊。」   「無理要行得通,道理就行不通了。」   「喂,你們兩個,一起說話我根本聽不懂啦,我又不是聖德太子。無理的好主意只是道理行不通是什麼意思啦!」   小桃生氣地鼓脹雙頰瞪著兩人,下一秒卻突然安靜,然後……   「解開是也!」   小桃突然從摺疊椅彈跳起身,發出奇怪的聲音。      【問題篇,結束】      ※本作品邀請讀者一起來找凶手。翻過下一頁前,請稍微暫停一下,思考誰是凶手如何呢?要吟詠一句俳句也沒有問題。               【解決篇】         4      「解開是也!解開是也!我解開這個事件是也!」   小桃再次大叫站起身,衝勁大到讓她的後腦杓差點撞上牆壁,但和在飯店時不同,她千鈞一髮之際閃過,接著吟詠一句:   「褲子啊/兩個開口/變成一個呢。」   「小桃,妳怎麼了?」   「妳熱昏頭了嗎?」   兩人擔心地湊上前看她,小桃揮開兩人。   「沒昏頭,沒中暑也沒得日本腦炎。我總是很有幹勁、有精神……不是啦、不是這樣啦。」   小桃盯著小青近在眼前的雙眼說道:   「相生會不會是聽到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啊?」   「兩件不同的事情?」   小青詫異地歪過頭。   「對,她不是靠在窗戶下的牆邊打瞌睡嗎?然後右耳旁美術教室的窗戶是打開的,或許左耳旁準備室的窗戶也是打開的。美術教室裡有兩個女生,準備室裡有老師和社長兩個男生。如果相生只聽到靠近窗戶的人的聲音的話……」   「欸,妳是指,」空驚訝地大喊,「剛好把兩個對話湊成一個對話嗎?但妳剛剛還在抱怨,說我們同時說話,妳聽不懂,怎麼可能這麼剛好變成一個對話啊……」   空覺得這個推測太荒唐,立刻駁回。但一旁靜靜聆聽的小青反而直直回看小桃後,用右手摀住嘴巴,接著把左手慢慢壓住胸口三十秒後──   「如果和我們不同,是兩組人在對話,而相生只能聽見其中一人的聲音,或許剛好可以成立。」   「對吧、對吧。」小桃也很得意地歡呼,「我很厲害對吧!」   「五十五分,妳成長不少呢。還有,褲子是一個入口兩個出口。」   這居高臨下的口氣,讓小桃的喜悅減半,但這是小青的評分,也是沒有辦法。   「那麼,凶手只有一個人了。」小青動也不動最有特色的粗眉,輕描淡寫丟出這句話。   「什麼?」   這次輪到小桃大叫。剩下一半的喜悅一掃而空,頭頂上瞬間浮現巨大問號。   「振作點,是小桃先說出來的耶。」   小青抬頭看著小桃無奈地說,但小桃還摸不著頭緒。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在小青認同小桃的推理後,空才願意認真當一回事,露出比剛才還認真的表情和聲音提問。與其說小青是回答空的提問,倒不如說是用教育小桃的口吻回應:   「老師和社長在準備室裡討論愛宕的事情對吧。那麼,把相生聽見的『對話』中,去除愛宕的要素後,還剩下什麼?」   「……護城河幽靈吧。」   小桃食指抵著嘴唇,不怎麼有自信地回答,小青淡淡微笑說:   「答對了。那麼,實際受到護城河幽靈迫害的人是誰?」   「相生!」   「相生!」   真不愧是兄妹,異口同聲說出答案後,小青交互看了兩人的臉。   「也就是說,那個手印不是威嚇她住嘴,或許打從一開始,相生就是下手的目標。」   「那凶手是打算殺了相生嗎?」   空一臉訝異地提問後──   「不是,」小桃相當得意地把抵住嘴唇的食指伸到眼前,說到這裡,她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如果要殺了她,週三那天就會下手。『殺人』這個單字大概是隨著護城河幽靈怪談出現,而不是在討論殺人計畫,只是想利用護城河幽靈怪談建立霸凌計畫,要給相生一個教訓。肯定是某個二年級學姊的男友對相生送秋波,讓那個學姊反過來怨恨相生。大概不是相生對人送秋波,而是對方對相生有意思。所以相生被捉弄後,也不會想到目標就是自己。」   「小桃的想像力還是一如往常豐富,真讓人羨慕。」   小青的雙眼如靜靜佇立深山中的清澈湖泊般冷靜,無法從中判斷這句話是稱讚還是嘲諷。   「……但是意外的,妳可能猜中了。右手青銅像之所以在上週過一半時移動位置,就是為了不讓相生發現是青銅像的手印。如果是同一凶手的犯行,那應該會使用相同的右手青銅像才對。」   「那麼,」空刻意伸出手,擠進小桃和小青的兩人世界中。「相生看見的男女背影,是愛宕和二年級的伊予或德居,而且他們兩人和相生聽見的對話完全無關囉。如果真是這樣,也只知道這些事吧,妳為什麼連凶手也知道了?」   「這個嘛,」小青清清喉嚨,「因為愛宕被殺了之後,現場偽裝成護城河幽靈所為。如果偽裝成護城河幽靈所為的殺人計畫只是相生聽錯誤會,那麼,知道有人想用這種方法殺了愛宕的人,除了我們兩個以外,只有相生和田端。」   「原來如此!」   小桃忍不住大叫,反而讓小青發現小桃根本還沒想到凶手是誰。為了讓小青收起冷淡視線,小桃努力挽回,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全說出來:   「我知道了,事件當天,和愛宕留到最後的人是德居。對愛宕的死傷心、還想要他的畫的人也是德居,而相生看見的背影就是愛宕和德居,他們應該是發現相生在那邊,才會轉頭離開。總而言之,他們兩個人很甜蜜啦。也就是說,為了尋找全新的自己,愛宕腳踏兩條船,雖然根本沒必要。發現這件事後,讓田端忌妒瘋了。」   「全被小桃先說出來了。」   但小青言行中感受不到絲毫不甘。   「田端大概沒發現是相生聽錯,而對『愛宕搶了誰的女友』這件事情很在意,昨天和相生在丸山車站分別後,又再次折回學校來了吧,然後親眼看見那兩人在美術教室裡卿卿我我。」   「也就是說,偽裝成幽靈殺人是當下才想到,而不是計畫好的?」   空似乎還半信半疑。小青轉過去面對空說:   「她腦海中早就存在偽裝成幽靈殺人的點子,而且這樣一來,就可以把罪行推到計畫殺人的人身上啊。而且,相生是在週四找田端商量聽見有人計畫殺害愛宕和護城河幽靈的事情,但當時,相生早已受到護城河幽靈手印的威嚇了,從時間點上來看,她絕對不是凶手。田端沒想到這只是相生聽錯,於是就把這個夢幻的殺人計畫拿出來用了。」   「但是啊,如果知道偽裝成幽靈殺人的就是凶手,那也可能是相生本人所為耶。」   雖然空的天平也已經朝向「田端是凶手」的方向傾斜,但最後還是再確定一下。   「哥哥真的是個笨蛋耶。」   小桃一臉得意地抬頭看著高挑的哥哥,了不起似地訓斥:   「講到這邊,連我都知道了耶。如果相生是凶手,那就會用右手的青銅像,銅像又沒特別難找,而且她是美術社成員,也知道有右手的存在啊。」         註11:城下町 日本的一種城市建設形式,以領主居住的城堡為核心建立的城市。   註12:秋季的彼岸 以春分或秋分為準,前後為期一週的時期。日本人在這時掃墓,為已故親友祈求平安。這是一種源自佛教的習俗。   註13:〈紅髮俱樂部〉 「福爾摩斯」系列的其中一個短篇故事。   註14:蛇口 日文中水龍頭的漢字即「蛇口」。   註15:魯奧 法國野獸派畫家。 夏日合宿殺人事件      Ⅰ 伊賀桃      1      國中二年級的春天,小青轉到小桃的學校來。      想成為名偵探。   那是托兒所、還是幼稚園時呢?現在依然深刻記得以前在連續劇裡看見的一幕戲。事件接近尾聲時,早已遇害的人,突然現身事件關係人齊聚的房間。視驚慌的人們為無物,名偵探俐落卸下變裝,露出真面目。手指著因此攻擊而癱軟的人說出一句:「你就是凶手!」   好帥氣!   她當然很清楚,超越人類智慧的名偵探只是虛構故事,那只存在於電視劇裡。即使如此,自己也想要體驗看看那種感覺。雖然做不到變裝,但想要用快刀斬亂麻的推理讓大家啞口無言。希望聽見不起眼的中年刑警誇讚她一句:「真不愧是╳╳偵探!」   在人口數十億的地球上,只有指出凶手的那個瞬間,世界繞著自己旋轉。森羅萬象、所有真理的奔流都朝自己這個特異點而來。   小桃幼小的心靈如此直覺。   看著畫面那頭名偵探得意的笑容,緊緊握住自己汗濕的手。   想成為名偵探……這成了小桃的人生目標。   小桃十歲時,年紀相差甚大的哥哥當上警察,這是在日本最接近偵探的職業。但哥哥不是為了成為偵探而當警察,哥哥喜歡的是忍者。   以前父親曾不小心說出家裡是忍者後裔的事情,哥哥看了怎麼想都是後世捏造出來的奇怪族譜圖後,信了父親的說法。   哥哥是很單純的人。小桃也常聽旁人說自己很乖很單純,所以她也有自覺,但與哥哥相比還是差遠了。如果有人在愚人節對哥哥說:「今天起,伊賀市要從三重縣搬到奈良縣去。」他應該也會相信吧?空就是這樣的人。   崇拜忍者的哥哥,比起推理或是找凶手,更適合跟蹤、監視等實務工作。他的個性相當適合當權力的走狗。   小桃曾向有忍者氣質的哥哥坦白自己想當名偵探。   「別說夢話了,妳說想成為總統還比較有可能。」   哥哥的回應無比冷淡,那不是平常溺愛妹妹的哥哥的聲音。   「實際上根本沒有名偵探這種東西,那只存在小說、漫畫中,只是毫無真實感的虛構故事而已。」   只有十九歲的哥哥,毫不留情說出對人生疲憊的中年男子才會說出口的正確言論,讓原本以為能獲得哥哥支持的小桃嚇一大跳。   「人類得更加腳踏實地過活才行。」   哥哥是個崇拜忍者的現實主義者,這就是社會人士、這就是警察。   自此以來,小桃再也不曾對哥哥說出夢想當偵探了。   雖然這樣,小桃同時也察覺,這傢伙只是形式上的「刑警」,最適合當個揮灑汗水努力蒐集資訊,慷慨分享給名偵探,接著在名偵探漂亮找出凶手時,在旁誇讚「真不愧是╳╳偵探!」的配角。   這讓小桃更加堅定要成為名偵探。      但名偵探也不是個想當就能當的職業。   如果想成為棒球或足球選手,可以參加俱樂部或是少棒聯盟接受指導,如果想成為漫畫家或作家,也有入門書可以參考。想當「師」字輩的人,總之現在要好好念書;想當歌手或是演員的話,就只能腳踏實地磨練自己的技藝。   與此相較,完全不知道想當偵探該做什麼才好。沒人能告訴她,該練習什麼才能更接近偵探。出現在連續劇裡的,全是已經變成名偵探的人。學習雜誌的附錄有名偵探的七個法寶,但完全不知道該用在哪裡好。她想起曾經因為拿著放大鏡在上學路上到處亂看而引起訝異目光的事情。   小桃當然不會就此放棄。   她有著強烈以名偵探的身分加倍精進的目標,隨時都讓自己是個符合名偵探稱號的人,就是現代所謂「自我感覺良好」的人。   實際上,她在小五時,曾模仿名偵探找到朋友遺失的交換日記本。   「小桃好厲害喔。」   同班同學紛紛投注讚嘆眼光在她身上,與其說推理,倒不如說只是第六感猜中而已,即使如此,彷彿重現連續劇一幕的感覺讓她心情舒暢。   「因為我將來要成為名偵探啊。」   當時,她用差點要從椅子上摔下來的氣勢挺胸宣言。      升上國中後,身邊的人開始變得現實起來。原本夢想成為足球選手、棒球選手、偶像等不切實際的朋友們,也開始說出更現實的目標。像是想成為律師、想成為甜點師傅開自己的店之類的,雖然還有相當難度,但都是在現實延長線上的夢想。   但是,小桃的夢想一直是成為名偵探。雖然對哥哥絕口不提,卻會對朋友說自己夢想成為名偵探。只是,升上國中後,她也切身感覺身邊的人明顯退避三舍。雖然表現出支持態度,但不過是空口說白話。雖然沒有惡意,但讓她感覺自己只是說夢話的小孩。感覺大家反而會對揮舞著一張彩券說著:「這絕對可以中一億元。」的男生獻上更真誠的祝福。   「名偵探是孤獨的。」小桃決定讓自己這樣想。   雖是如此,她也不想被當成怪人,她想得到大家的尊敬而不是憐憫,所以沒辦法,她只好把夢想深藏於心中,成為名偵探後再讓大家嚇一大跳。   最後,小桃再也不在人前說出自己的夢想了。      國中二年級的春天,上野青轉進綠中學來了。      *      黃金週假期結束,五月病差不多要在班上蔓延之時,在這種奇怪的時間,班導的中瀨老師帶著轉學生出現在小桃他們面前。   「我叫上野青,從上野搬過來這裡。」   這裡明明就叫上野啊,她卻一臉認真像開玩笑一樣打招呼。白皙、個子矮且纖瘦,嬌小到背起小學書包也不突兀。   「上野同學是從東京的上野搬過來的,恩賜上野公園的那個上野,『上野出發的夜行列車』的上野。」   中瀨老師慌張幫忙解釋,反而是轉學生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表情毫無變化。這裡以前是上野市,現在被合併後變成伊賀市,縣外的人不知道這裡曾經是上野也是理所當然。反正住下來後,就會發現到處都有上野字樣。   「大家請多指教。」   與她稚氣的外表相反,轉學生口氣穩重說完後,向大家敬禮,她不是輕輕點頭,而是緩緩一鞠躬。   和身高相同,她那張漂亮的女性容顏也還帶著稚氣,表情卻相當成熟。升上國二後,也有許多女生開始在意起流行時尚,但從她沒有化妝、清爽的短髮造型看起來,似乎也不是這樣。雖然沒有顯而易見來自都市的華麗感,卻也沒有土氣。   比起這個,她來自東京這點更讓小桃在意。名偵探大多都住在東京,因為查案從東京來到其他地區。對偷偷有著「要以名偵探身分開業的話,果然得去東京」想法的小桃來說,小青就是知道她未知的東京的人。   下課時,同學們馬上在小青身邊圍出人潮,小桃從人潮外圍隱約聽到她的父親是醫生,因為父親工作關係才搬到伊賀來。她父親原本就是關西人,母親在她小時候就過世了。   開口問她母親事情的同學連忙說著「對不起」道歉,她反而體貼回答:「別在意,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和鄉下不同,住在都市裡的人連反應都很成熟呢。」小桃浮現了與推理相差甚遠,只是「常聽人說」的感想,有人問小青興趣是什麼時,她回答:   「我喜歡看推理小說。在之前的學校,下課時間也總是在看推理小說。」   「這樣啊,那妳以後該不會想要成為小說家吧?」   另外一個女生如此提問。她是個喜歡看漫畫,還大聲宣言要成為漫畫家的雀斑少女。雖然類別不同,但她像是找到同好般雀躍。   沒想到,小青的反應不如預期,她搖搖頭說:   「不是耶,我對小說家沒興趣。比起寫作,我更想要成為偵探。像是作品中出現的名偵探一樣。」   她毫不猶豫地如此宣示。   「等等!妳也想要成為名偵探嗎?」   小桃忍不住分開人群大叫。      在那之後,小桃和小青變成同以偵探為目標的同志。當小桃問小青是不是想要成為名偵探時,小青立刻點頭回應:「對。」絲毫不在意其他人有什麼反應。就算有人露出奇怪表情,她也當作沒看見,更正確來說,她看起來根本對其他人沒興趣。   曾經有個男生沒禮貌地揶揄她:「妳認真覺得有辦法成為名偵探啊。」   「決定有沒有辦法成為名偵探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小青以一口標準日文毫不客氣回話,自那次以來,再沒人敢拿名偵探的事情來捉弄她了。   這是在意他人眼光的小桃模仿不來的作為。就算受到好奇矚目,小青也總是我行我素,而且非常堅強。她總是抬頭挺胸的凜然姿態讓小桃不甘心也羨慕不已。   早上起不了床,上午的課總是在打瞌睡,但被老師點到時又能準確回答,小考也總是九十分以上。雖然不怎麼合群,但不會被排擠或是被討厭。總之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少女。   小青也在知道小桃想當偵探後,開始和她要好起來,在教室裡也常和小桃說話。當然,小桃也回復以往受到好奇矚目的生活,但她也開始覺得無所謂了。   沒錯,和成為名偵探這偉大的夢想比起來,這一點也不重要。而且,雖然一個人格格不入有點痛苦,但有伴之後就無所謂了。在小青這個同志出現後,小桃開始這樣想。   「這間學校有推理研究社嗎?」   一週後的放學時間,小青開口問。   「應該沒有吧,有的話我早就去偷看了。」   「這樣啊,那伊賀同學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沒有。」小桃搖搖頭,「去年有參加烹飪社,但兩個月就被趕出來了。」   「兩個月就被趕出來……妳做了什麼事啊?」   小青驚訝地把臉湊近,她是個不太表露情緒的人,但這真的嚇她一大跳。   「什麼事……我也不過在交作業時,在熱呼呼的白飯上放上水果糖做成糖果飯而已,就挨了一頓罵,然後直接開除,那是我的得意之作耶。」   「好吃嗎?」   「沒,」小桃再次搖頭,「吃了之後才發現難吃死了。我還想說美食動畫中有介紹過,肯定很好吃的耶……所以我覺得,指導老師開除我是個正確決定。」   之前在連續劇《周洛克•福爾摩斯》中出現的名偵探很擅長烹飪,所以她也效法加入烹飪社,但只讓她發現了自己相當不擅長煮菜的事實而已。仔細想想,夏洛克•福爾摩斯和馬普爾小姐都是那個炸魚薯條國家的名偵探。所以不擅烹飪反而比較像名偵探啦。   「我覺得妳被罵的原因不是味道,而是妳耍賴吧?那妳現在放學就回家?」   「對。我也沒打算對二十面相(註16)使出頭腳剪翻摔的招式,對運動類沒興趣,雖然喜歡俳句,但學校裡又沒有俳句社,所以乾脆回家。」   社團活動非必修,所以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學生沒參加社團。她不知道其他學校的情況,也不知道這算多還是算少。但學校和家長會都沒有意見,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幾天後,聽見小青加入文藝社的消息。她知道小青喜歡閱讀,跑去問小青:「妳不當名偵探,要當推理小說作家嗎?」   「怎麼可能。」小青立刻否定。這樣說來,小青轉學第一天似乎說過這種事情。   「伊賀同學不看推理小說嗎?」   「因為書很悶啊。」   小桃只知道連續劇和動畫中的名偵探。漫畫還能接受,但連插畫也沒有,全是文字的書讓她看不出來有哪裡帥氣。而且一看就想睡覺嘛。   「是嗎?我覺得很有趣耶。可以培養邏輯思考,也可以訓練自己,遇到真實事件時才不會慌張。」   「原來如此……」   同樣以名偵探為目標的小青都掛保證了,或許是這樣。從來沒看過名偵探愛看偵探小說的畫面,所以她一直以來都疏忽了。   先別說要不要加入社團,或許這也是一條通往偵探的道路,最後,小桃也跟著小青在文藝社露臉。   文藝社是在放學後借用一般教室進行活動,小桃不知不覺中也融入其中,但她根本無法完整看完一本書,所以還沒正式加入。   雖然如此,卻沒有人提出抗議。除了原本就是只有十人左右的小社團,不會造成別人困擾外,文藝書籍種類繁多,有種大家各為一國、一城之主,彼此不過度干涉的感覺。   喜歡推理小說的成員,除了小青之外,只有一個三年級的學長高山元樹,他非常瘦,戴著知識分子風格的銀框眼鏡,頂著一頭隨意髮型,全身散發出「我是文藝社、整天窩在房間裡看書」的氛圍。但他非常和善,加上之前只有他一個人喜歡推理小說,所以不只對小青,也對小桃很親切。   他和只是閱讀的小青不同,以創作為主體活動,曾公開宣言說將來想成為推理小說作家,他也說升上高中後就要投稿新人獎。因為學長這種態度,即使聽到小青和小桃說想當名偵探,也不會用有色眼光看待,且真誠為她們加油,還會給她們建議「作品中的名偵探說過這種話」。   不只高山,其他成員也全是怪人,小桃的夢想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比待在班上還要舒心。   因為這樣,雖然小桃不看書,也頻繁進出文藝社。   小青在教室裡靜靜閱讀推理小說時,小桃就會拿起社團財產的推理問答本來翻,思考答案,即使只是這種程度,或許也能多少培養出一點邏輯思考能力。像是警方進到現場後才製造出密室、看門犬沒有吠叫,所以凶手是家人之類的。感覺找到了一個要成為偵探的練習方法。   但是,要直接挑戰小說的難度還是相當高。再怎麼說,她從來不曾清醒上完整堂國文課過啊。明明可以流暢讀懂LINE或是郵件內容,一換成小說,頓時只覺得眼前一堆符號。   「就算沒有印刷字,人類肯定只要有手機就能活下去。」   小桃緊緊握拳,努力說服小青。   「那俳句消失了也沒有關係嗎?」   小青如此反問後,讓她立刻撤回前言,因為俳句可是無比重要啊。   她一開始對小青,只有第一次找到擁有相同夢想的同志的感覺,一種至今未曾感受過的橫向連帶感。而這種感覺,在一個月後的梅雨天裡出現變化。         2      「我討厭雨天。」   放學後,從傘下抬頭看雨雲的小桃如此抱怨。雨從早下到現在,絲毫沒有停止跡象,卻又沒有變成傾盆大雨,只是一整天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窗外天色始終昏暗,是最讓人感到憂鬱的狀況。   但走在她身邊的小青似乎沒這種感覺,一臉泰然自若。   「是嗎?我不怎麼在意耶。」   她的肌膚敏感,日光和乾燥反而是她的天敵,跟兩棲類沒兩樣。只不過她是個天生的室內派,與其說像精神充沛到處亂跳的青蛙,或許更像一直待在岩洞中睡覺的山椒魚。   「妳不覺得心情超憂鬱嗎?」   「這是個深入思考事物的好時期,只要衣服不要總是曬不乾就好。」   「真虧妳還能思考耶,不覺得雨聲很吵嗎?」   「上課時,打呼聲和輪船聲有得比的小桃應該沒資格這樣說吧。」   「哎呀,我覺得雨聲根本就是火星人對地球人施展的催眠術耶。」   「比起推理小說,科幻小說或許更適合妳吧。」   在這樣的回家途中,小桃正在闡述自己對問答本上《猶大之窗》這本作品詭計的推理。就在經過超商,小青父親任職的綜合醫院正門正好進入視野時,發生了強盜事件。   有輛自行車騎過小桃她們身邊後,搶走前方初老女性的包包。女性反射性搶回包包,但騎自行車的搶匪一把推倒她,她的肩膀撞上醫院外牆,直接蹲在路上。   搶匪全身穿著黑色雨衣,在他面對倒下的女性時,可以看見帽子下方有太陽眼鏡和白色口罩。但那只有一瞬間,搶匪迅速踩動踏板,如狡兔般脫逃。似乎有個小東西從自行車前方車籃掉下來,但那被原本受害者手上撐著的,現在已經滾落路邊的米色傘擋住。   「欸、欸!」   事出突然讓小桃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交錯看著搶匪的背影和被害女性。搶匪將包包放進前方車籃後,快速騎車離去。中途一瞬要彎進醫院入口,但又馬上踩剎車回到原本道路上。那時大概太過緊張打錯變速器,讓齒輪發出咬合不正的鈍音。   他離去的方向有幾家商店,對向走來兩個路人,大概因為撐傘沒看見事發經過,自行車經過他們身邊時,也沒見他們有反應。搶匪消失在街道後,一個中年護士撐著塑膠傘從正門走出來,喊著「怎麼了!」跑到蹲下的女性身邊。   「發生事件了。」   小青緊盯著搶匪消失的小徑如此低語。   「對啊,事件、發生事件了!要趕快報警才行。」   終於找回聲音的小桃拿出手機時,小青已經往被害女性的方向走去。   她彎下身,在護士的身旁問:「妳還好嗎?」   「還、還好,只不過我的包包……我才剛剛去領錢而已啊。」   「這位女性遇到搶匪了。」小青簡單向困惑的護士說明後,重新面對被害者說:   「為了慎重起見,要不要叫救護車?」   「那麼,我直接送她進醫院。」   聽到護士這句話,小桃才想起來她們就在綜合醫院門口。   「比起這個,阿宏、阿宏啊……」   初老婦人不顧自己全身濕透,當場抱頭大叫,大概是受到極大驚嚇吧。但在小桃走近時,她已經慢慢自己站起身,所以小桃總之只先報警。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第一次遇見犯罪現場,這正是偵探出場的機會!   小桃覺得低頭哭泣的老婦人很可憐的同時,也感覺心情興奮起來。   一決定開始行動後,小桃連忙查看四周。「現場留有一切線索。」這是名偵探常強調的一句話,只不過,昏暗的小路上,只留下被害者和被害者的傘。   連自行車的車輪痕跡也沒留下,就算掉了幾根毛髮,也全被這下個不停的六月雨沖刷殆盡了吧。   而且搶匪不僅戴上雨衣的帽子,還戴太陽眼鏡加上口罩,根本沒看見他的臉。搶匪只是把被害者推倒,沒和被害者拉扯,感覺也不可能有他的遺留物品。……話說起來,剛剛好像有東西從自行車上掉下來。小桃在傘前四處張望,發現有個突兀的東西在雨中折射光線,是小鋼珠。   為什麼會有小鋼珠在這裡?   正當小桃猶豫要不要撿起小鋼珠時,小青冷靜提醒她:   「不可以碰,得讓現場維持原狀才行。」   小青大概從小桃的視線察覺她想做什麼吧。當然,小青也發現小鋼珠了。   「為什麼會有小鋼珠?」   「或許是原本卡在自行車籃上的小鋼珠掉下來了吧。」   小青淡淡回答,小桃也目睹同一幕,但小桃真正想知道的是,這是不是線索,還是根本毫無關係。   名偵探接下來會如何推理﹑解決事件呢?在小桃毫無頭緒呆站原地之時,背後傳來警車的警笛聲。      那之後的事情她也記不清了。   因為這全是第一次的經驗,前來現場的警察身材比她想像中還要高大,比想像中還要親切。雖然問話時的聲音低沉恐怖,但始終帶著柔和表情溫柔對待她們。   原來問話是這麼一回事啊,連續劇通常只會簡單帶過。   所見所聞皆十分新鮮,但彷彿被放上輸送帶上,不斷往下一個步驟前進,結果讓她沒能牢牢記住。   過不久,一身西裝打扮的哥哥來接她們。他深深彎下修長身軀,不斷向年長警察們鞠躬敬禮,要來接小桃離開。這是小桃第一次看見哥哥在職場上的樣子,感覺比在家時看起來更可靠。話說回來,她這才想到哥哥今年終於當上夢想已久的刑警了。   「嚇壞了吧,沒事真是太好了。」   空用力握住小桃雙肩,接著轉過頭看站在旁邊的小青。   「妳就是小青吧,聽說妳和我們家小桃很要好。我們通知妳父親後,他說今晚要值夜班不能回家。所以,妳今天就住我們家吧,一個人應該會很害怕吧。」   「可以嗎?」小桃驚訝地回問。   「可以,媽也在煮小青的晚餐了。」   哥哥朝著小青微笑後,她緊張地低下頭說:   「非常感謝你們,拜託你們照顧了。」   小青輕聲說完後,深深一鞠躬。      「然後,妳們兩個有好好說明狀況了吧?還真努力呢。」   一起洗澡、吃完母親親手特製的漢堡排,小桃吃飽喝足後在客廳放鬆時,哥哥說了句話慰勞她們。   據哥哥所說,老婦人才剛去郵局領錢,正要到銀行匯款給孫子,包包裡放著五十萬日圓。結果她只是遇到詐欺,不管怎樣,那筆錢都註定會被搶走,老婦人反而在知道孫子的舞弊只是個謊言後相當開心。此外,搶匪似乎一直在郵局對面的超商監視著。因為郵局的ATM設置處只用一面玻璃阻隔,所以他在超商的雜誌區假裝看雜誌二十多分鐘,尋找容易下手的目標。   「什麼啦,別因為這種程度就誇獎啦,又不是小朋友去跑腿。我可是準備要當名偵探耶,其實我比較想要找到搶匪……現在非常痛切感覺我的能力不足。」   「小桃,妳還在說想當偵探之類的夢話啊。」   剛洗完澡、換上條紋睡衣的空,單手拿著剛喝完的牛奶瓶,一臉傻眼地說。   「是名偵探!哥哥也真是的,稍微支持一下妹妹的夢想又不會死。」   「其他事也就算了,犯罪搜查連我們刑警都相當危險了。這不是外行人,而且還是小女生因為一點小興趣就可以插手的事情。」   哥哥無比認真的語調讓小桃一瞬間畏縮。   「你都一直把我當小孩,我現在的確還是小孩,但也快要變成大人了啊。」   「只要妳還一直逞強,就永遠是個孩子。」   哥哥明明也才參加完成人禮沒幾年,卻當自己是父親,讓小桃露出不悅的神情,她不需要兩個爸爸。   「不只我,小青也想要成為名偵探。」   「妳也想?」   空不禮貌的視線,讓一直沉默不語的小青像小動物般縮起身子。   「笨蛋哥哥,你這樣盯著人家看會嚇到她啦。」   「啊,抱歉、抱歉。」   空邊搔頭邊道歉,小青稍微放心地解除警戒回應:   「不,請別放在心上。……但當偵探絕非夢話,舉例來說,今天的事件也是。」   「怎麼回事?妳發現什麼了嗎?」   哥哥雖然這樣問,但還是一臉嘻嘻哈哈,牛奶裡是加酒了嗎?那調酒叫什麼來著?牛仔嗎?總之,他肯定心想「反正只是國中生的想法」而不屑吧。其實小桃一開始也這樣想,但小青一反到目前為止的畏怯態度,正眼盯著空說:   「我認為,搶匪是個男性。搶匪騎乘的雖然是越野風格的都會自行車,但車架位置很高,就在把手和龍頭下方一點而已。如果是女性選車,就會把裙子列入考慮,就算不選淑女車,也不會選車架這麼高的車。」   「也可能是贓車,但妳的角度還不錯……」   就在哥哥要說出「果然還只是國中生啊」前,小青明確地繼續說:   「自行車後反光板上方用一段十公分左右的保護膠帶貼著,保護膠帶可以輕易撕掉。從他考慮犯完案後要把膠帶撕掉這點來看,膠帶下方藏著和他有所關連的東西。所以那不是贓車,而是他自己的車子。」   「這……」哥哥不知如何回應,小青立刻繼續說:   「此外,搶匪逃走時,曾從醫院大門往醫院裡轉,但又立刻轉回來,我還想著是為什麼,下一秒,有一個護士從裡面跑出來。從這裡可以推理出的是──」   就在小青埋下接續伏筆時──   「我知道了!」   小桃大聲打斷小青,同時無比興奮地舉高手,差點就要把面前的杯子打翻了。但不可以都讓小青出風頭,因為她也以成為偵探為目標啊。   「住公寓或是住宅區的話,為了避免亂停車,都會貼上獨有的序號,所以搶匪是為了遮住那個。他一開始打算逃進醫院裡,但馬上放棄直直往前逃。過一會兒看見護士走出來,我們才知道是因為那個護士,但他為什麼要逃進醫院裡去呢?」小桃確定哥哥有在聽,繼續推理:「哥哥應該也知道,為了讓救護車從哪個入口都能進去,那家醫院的正門和後門中間只隔著急診入口的拱門,是直直連通的,而醫院後門人煙稀少。但只有對這邊地形熟悉的人,才會想到直接穿過醫院。也就是說,搶匪是住在醫院附近公寓的男人,那附近沒有住宅區,所以才要拿膠帶遮起來。只要逐一清查附近公寓的自行車,肯定就能找到。這樣一來就不難了吧。」   小桃一臉得意地看著小青,她原本打算炫耀自己光靠著連續劇的知識和問答本就能推理到這種程度,但小青低頭後說:   「二十五分,就小桃的程度來說算不錯了。」   接著再次抬起頭,她如水晶般透徹的眼睛透露笑意。超級居高臨下地給分,而且還給了個差勁分數。冷酷的宣言讓小桃想起小學成績單上「再更加努力一點吧」的印章。   「小青,妳為什麼這樣說?」空比方才更加端正姿勢問。   「不管怎麼說,都很難想像會在自己家裡附近犯搶案。搶匪除了雨衣帽子外,還戴上太陽眼鏡和口罩完全遮住臉孔,連認識的人都認不出來。只不過,自行車不同,雖然用保護膠帶遮住一部分,但還是幾乎全都暴露在外。都市也就算了,在這種鄉下地方的風險相當高。而且他為了監視郵局,自行車在超商前停了很長的時間,應該輕而易舉就能被鎖定。」   「也就是說,搶匪不是住那附近的人囉。這點我也同意,那他對地形熟悉又該怎麼解釋?」   「想用保護膠帶遮住的東西,不侷限於公寓居民,舉例來說,可以騎自行車上學的高中徽章。調查校徽的話,和公寓不同,連遠方的高中也會馬上露餡。而且不只住附近的人熟悉地形,在那家醫院住院或是看病的人也都符合。」   「那搶匪是住院病患?」   小桃忍不住開口詢問,小青搖搖頭:   「他為什麼會掉頭,應該如小桃所說是因為那個護士。但那位護士當時還沒發現發生搶案,而且如果是想避開來人,他最後逃走的方向也有兩個路人,他們看見搶案發生的可能性更高,但搶匪卻選了那邊。」   「那他為什麼要掉頭?」   「搶匪不是為了要躲人,而是要躲那位護士。」   「因為認識嗎?啊,住院時曾經受照顧之類的。」   小桃想通後用力拍手。   「不管是住院還是看病,護士應該不會連病患的自行車都能認出來。也就是說,那位護士和搶匪之間的關係不是醫病,而是家人關係。她的年齡看起來有高中生的兒子也不奇怪,如果是母親工作的地方,熟知地形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我去查查看這條線。」   哥哥的口氣完全變了。定眼一看,剛才跟醉漢一樣的表情消失無蹤,已經換上刑警該有的表情了。   「小青簡直像個名偵探呢。」   那個瞧不起她,說她想當名偵探是夢話的哥哥,竟然如此乾脆誇獎小青,就像是連續劇裡一起查案的刑警一樣。   一瞬間,小桃覺得自己和小青間隔著一道如蓋玻片般輕薄的玻璃。      兩天後,空要小桃帶小青回家。   讓人鬱悶的雨這天也下個不停,但空一看見小青,立刻露出燦爛笑容。   「真厲害,小青的推理可能是正確的。那位護士名為諏訪冬香,她有兩個就讀高中的兒子,哥哥叫皋月、弟弟叫睦月,分別念高三和高一。」   「有兩個兒子啊。」小桃忍不住驚叫,「那自行車查得怎樣?」   「這個嘛,他們兩個的車雖然品牌不同,但外表相似,都是黑色都會車。只是哥哥似乎也會騎輕型機車,當然上學時還是騎自行車。」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小桃率先舉手,前天鋒頭被小青搶盡,她最後覺得自己被排擠在外,像是正好隔著電視,只有小桃一個人待在客廳裡一樣,觀眾眼中只有小青和空。   在偵探修行道路上,小青或許略勝小桃一籌,但她不允許這種狀況持續下去,得在這裡表現一番才行。   「小鋼珠!」   小桃高聲大叫。那天從自行車籃掉下來的小鋼珠,就是最後一塊拼圖。   「高三已經可以去打小鋼珠了吧,因為零用錢全花在小鋼珠上才會搶劫。」   「確實如此,用小鋼珠買咖啡的話,的確有可能混進去。」   「如何?」小桃轉頭看小青,小青不知是發燒了還怎樣,用手摸著額頭,但立刻就知道其中理由了。   「十分。」小青十分冷淡地宣布。比上一次還低,除了數學外,小桃連考試都沒拿過這種低分。小青接著拋下一句:「太單純了。」   「噯~~為什麼?」   「小桃的直覺沒有錯,皋月和睦月大概是用出生月份命名,冬香大概也是冬天出生吧,所以高三的皋月應該滿十八歲了。加上他會騎輕型機車,表示有駕照,就算禁止高中生消費,他也可能只拿駕照給店員看偷跑進去。」   「那我的推理沒錯啊。」小桃強烈抗議。姑且不論其中道理,答案都對了怎麼只給十分。   「因為偵探不能只靠直覺,妳沒注意搶匪轉進大門,又再轉變方向時,把變速器打錯檔了嗎?依品牌不同,自行車變速器換檔的方向也不同,也就是說,那不是搶匪常騎的自行車。之所以有小鋼珠,是因為那是哥哥的自行車,騎自行車的是弟弟睦月。應該是以防萬一才借了哥哥的自行車來騎吧。」      幾天後,逮捕搶匪了。正如小青推理,就是諏訪睦月。因為搶匪是高中生,又是初犯,所以報紙也沒寫詳細內容,哥哥也不願意透露更多。   自那次後,哥哥三不五時在家就會說「小青還真厲害呢」。他明明從沒這樣誇獎過小桃啊。   「小青或許可以成為名偵探。」   哥哥隨口說出的這句話,讓小桃感到更勝煩躁的無力感。   在哪裡脫離常軌了,連現實主義的哥哥都開始認同起名偵探這個角色。但創造契機的不是自己,而是小青精彩的推理。小桃只得到二十五分和十分。   自己一直想要成為的憧憬、理想,不知為何就存在自己面前。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夢想到底是什麼?小桃感到無比迷惘。         3      接著,進入暑假,文藝部的夏日合宿也開始了。雖說是合宿,也沒特別要做什麼。不,可能要做什麼事,但小桃沒有專心聽。   在指導老師守田老師帶領下前往位於青山高原的合宿所,轉乘電車抵達西青山站後,還要換巴士再搭三十分鐘。   三天兩夜的避暑之旅。   巴士緩緩在高原道路上前進,旁邊還可看見一整排風力發電用的風車,抵達合宿所時已經過中午了。一下巴士發現比想像中冷,涼風輕拂穿著水手服的頸側。   從布引山脈中的笠取山綿延十幾公里,青山高原就位於寶生赤木青山國家公園這名字冗長的國家公園東側。標高約八百公尺,從山頂可以眺望伊勢灣一帶的美麗景色,以上為合宿所介紹手冊中的內容。   這裡似乎稱為關西輕井澤,確實是比平地還涼爽。也是啦,都坐了三十分鐘巴士上山了,要是不涼爽就要反過來告詐欺了。   身旁的小青,原本就白皙的臉頰因為山路變得更加蒼白,一副馬上就要吐的表情,再多搖一下就要變女吐角了,相當危險。   單手拿著運動包,跟隨守田老師從巴士站前往步行五分鐘遠的合宿所。   這個合宿所由伊賀市營運,是有點舊的三層鋼筋水泥建築。主要被市內的國、高中社團拿來當合宿所使用,因其避暑勝地的特性,過去在夏天相當受歡迎。之所以是過去式,是因為東側過一座山頭,縣政府新建了華麗的縣立研習中心。那邊除了有大操場和體育館外,還有戶外烤肉廣場和溫泉。稍微走一點路還有民營游泳池,正可謂面面俱到。聽說能容納的人數也是這邊的好幾倍。   因為這樣,運動性社團幾乎都選擇在研習中心舉辦夏季合宿。   現在出現在小桃他們眼前的合宿所操場,就算是和綠中學相比,也確實相當簡陋,直說是下下籤也沒問題。也因為這樣,弱小的文藝社才不需要和他人競爭合宿場所。   走進正面玄關後,可以看見用毛筆寫著「綠中學文藝社」的看板,威風的字體連不是社團成員的小桃也感到不好意思。   這社團規模有這麼大嗎?   一旁並排著「綠中學排球社」的看板。   「排球社也來了啊。」   小桃一喊出聲,小青立刻瞪著小桃用無言以對的口氣說:   「妳不知道嗎?守田老師有說過,要我們好好相處,妳根本沒在聽吧。」   總是相當冷靜的小青,看來對文藝社也有感情。排球社於昨天抵達,預計要住上一週。   突然想到,班上有女生是排球社的,待會兒去打個招呼好了。   在小桃呆呆想著這種事情時,工作人員帶他們到房間去。   合宿所的一到三樓,總計有三十間以上的房間,這一次兩人一房。小桃和小青的房間在二樓,浴室在一樓,共用洗手間位於各樓層,雖然一開始就沒期待會是蜜月套房,但連洗手間都在房間外還真麻煩,這絕對不是因為怕鬼。   下午是創作作品的評論會,由社團成員來評論成員寫出的短篇故事。參加合宿的成員有十個人,其中有六個人寫了短篇故事來。各短篇早已事先印給所有成員了,但小桃當然沒有讀,連帶都沒帶來。   平常因為不是正式成員,大家都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都來合宿了,果然不能如此縱容,結果她得在第二天下午的評論會前讀完三篇短篇。但幸好有個成員早上睡過頭,沒能和大家一起上山也沒參加下午的評論會,卻機靈地在晚餐時出現,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所以,隔天早餐過後,小桃乖乖在房間裡完成功課。雖然她也對這遠離避暑印象,待在房裡的閱讀地獄感到疑惑。   高山學長的推理短篇比想像中還要無聊,所以她走出房間散心,恰巧看見小青站在樓梯對面的共用洗手間前,正在和排球社的同班同學白樫多香美聊天。多香美不愧是排球社成員,身材高挑,和嬌小的小青並排在一起時,彷彿連續劇中的松下研三和神津恭介。   「什麼,竟然是因為這種理由啊。」   為了和多香美說話,小青用仰望天空的姿勢抬頭應和,而多香美也配合她稍微駝背。   「噯、噯,怎麼了?」   小桃一插話後,小青立刻問:   「啊,是小桃,妳看完了嗎?」   「還沒,只看完高山學長那篇〈假面的密室大王〉。但是……『因為中指比食指長,所以把保齡球拋出去了』這算是推理嗎?問答本中蛞蝓出現在殺人現場中的那個有趣幾十倍以上。」   「問答本基本上都是以名著為基礎編寫,把國中生和歷史偉人相比也太殘酷了。還有,這種抱怨留到評論會上再說吧,高山學長肯定也會很開心聽妳的意見。」   「真的嗎?」   小桃訝異地看著小青。   「妳該不會要推我出去當代罪羔牛吧。」   昨天針對三篇作品評論,有篇以異世界奇幻為題材的作品,有人說「就算是反轉的想法,但怎麼可能有男生咬著吐司上學啊」、有人說「被卡車撞就死也太脆弱了吧」、有人說「明明都三年級了還有中二病啊」、有人說「大致上來說,和七月開始播出的動漫的設定也太像了吧」,一個接一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嚴厲的批評讓作者上之庄學長都眼眶泛淚了。   連坐在最後一排看熱鬧的小桃都擔心,學長該不會就此挫折再也不寫小說了吧。大家肯定是對原本打算來避暑,一抵達就開評論會而感到無比煩躁吧。大概覺得說過頭了,評論會結束後,社團成員們還去圓場,說著「但我們知道你想要表達什麼啦」。   小青該不會覺得弄髒自己的手會很愧疚,所以打算推小桃當擋箭牌吧,會這樣疑神疑鬼也是理所當然。   「什麼代罪羔牛啊,是羊。妳就是不看書才會犯這種錯。」   「因為〈假面的密室大王〉裡就這樣寫啊。」才剛讀完熱呼呼的還沒忘啦。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我為妳哀悼,請讓我訂正成妳就是不看優秀作家寫的書才會犯這種錯。」   「根本就是小青對高山學長最沒禮貌嘛。妳是這種超級虐待狂的感覺嗎……先別說這個了,」再講下去沒完沒了,小桃硬把話題拉回來,也因為她看見多香美瞠目結舌地呆站在一旁。「妳們在說什麼?」   「我只是問她排球社為什麼不是去研習中心那邊,而是選這邊。像我們這種靜態社團也就算了,另一邊可是有更棒的球場耶。」   「而且還有溫泉,所以是為什麼啊?」   「這個啊,就是去年社團有人玩太瘋,結果喝了紅酒。」多香美駝著背又失落地垂下肩膀回答。   「紅酒!」小桃跟著複誦後,小青立刻罵她:「妳太大聲了。」   「不要緊、不要緊,喝酒的學長已經畢業,而且當時在學校也傳開了。」   「我怎麼不知道。」小桃疑惑歪頭。   「再怎麼說都是一年級,大家不怎麼說吧,我也沒有告訴其他人。學長們雖然在夏季大賽前被社團開除,但還是有到學校上課,所以知道的人應該就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今年沒辦法去研習中心了。」   「這樣啊,所以才來這個合宿所。當事人都畢業了,你們還真是池魚之殃耶。」   「真的有夠製造麻煩,老師也說明年要申請看看,希望可以讓我們用啦。果然沒溫泉不行啊。」   「溫泉啊……真好,我們明年也申請研習中心看看啦。」   「『我們』?小桃應該先交入社申請書才對吧。」   「因為我不喜歡看書啊,要是出什麼意外被文藝社開除的話,我就繼烹飪社後領第二個叉叉了耶,一個叉就算了,兩個叉也太丟臉了吧。可能也會對升學資料造成影響。」   「就小桃來說算是有考慮了呢,升學之類的。」小青小嘴大張發出驚嘆之聲。   「這是當然啊,想當名偵探的人要是只有國中畢業,誰要聽我的推理啊。」   「也有小學畢業當上總理大臣的人,妳拿有人情味的辛苦人偵探當賣點如何呢?」   「我想要當個更聰明且優雅的美少女名偵探啦。我不想當『好了、好了(註17)』的總理,我想和之前電視播的那個喜歡煎餃的女偵探(註18)一樣啦。」   「噯,文藝社就是會寫些小說之類的吧,這我可以理解,但來合宿要幹嘛啊?」   多香美提出疑問,這是個理所當然的問題,就連小桃在抵達前都不知道要幹嘛。   「評論會吧。」小青立刻回答。   「那在教室裡辦也一樣吧。」這句話不是出自多香美,而是小桃之口,大概是心底話,語氣中帶著些微怨恨。   「應該是因為這邊有合宿所吧。」   「什麼意思?」   「可以同時滿足活動實績和使用實績,對吧。」   明明才國二,講話卻一副大人樣。   「原來如此,如果不怎麼有人使用的話,這邊就要倒了啊。」   「就是這樣,最近動不動就有人碎嘴浪費稅金,從這層意義來說,人數眾多的排球社來這合宿應該讓他們很感激吧。」   「絕對不要!」多香美激動搖著頭高聲大叫,「明年絕對要去研習中心,盡情享受溫泉和烤肉。為什麼得為了提升這個下下籤合宿所的實績而犧牲我們排球社啊。」   「冷靜、冷靜一點,又還沒決定明年也要在這裡辦。」   小桃安撫多香美,但隻字不提排球社來這裡的話,就能提高文藝社去研習中心的機率。   「話說回來,今天休息不練習嗎?我看你們昨天一直在操場跑步耶。」   「那是昨天早上,今天是中間休息日,昨天是休息前一天,所以讓我們跑了比平常還多的量,完全沒意義就是了。」   肌肉大概還相當緊繃吧,多香美敲敲自己從短褲邊緣露出來的小麥色大腿。   「不僅如此,一半以上的成員一大早都跑去自主訓練。」   小桃腦海一瞬間閃過「連大腦都是肌肉」這句話,但再怎樣也沒說出口,她也是會看氣氛的,反而說出:   「但看你們穿運動服,不管做什麼好像都很開心。」   排球社成員都身穿圓領、袖口有綠色線條的白底短袖運動服,多香美胸口縫著寫上「2-4白樫」的名牌。   「但是規定下半身要穿短褲,不能穿運動外套也不能穿運動長褲,早上挺冷的耶。」   「那我懂,我沒想到會這麼冷,根本沒帶外套來。」   接著轉頭看小青,她身穿短袖水手服還戴上袖套。   「我要是有帶這種東西來就好了,妳幹嘛不跟我說啊。」   「這又不是為了防寒,妳也知道吧,是防曬。」   「那今天是陰天,沒有紫外線,借我吧。」   「不行,一冷動作就會變遲鈍。」   「欸~~小氣鬼,妳是變溫動物嗎?」   「小桃才是,妳把襪子前端剪掉套上不就好了嗎,應該有帶換洗的襪子來吧。」   「廢話,而且我是什麼時候給人不愛乾淨的印象了啊?」   就在小桃三人開心在洗手間前三姑六婆時,三樓傳來一聲高聲尖叫。   「怎麼了?」   一個月前才遇到搶案,小桃對尖叫聲變得敏感,這一次絕對要做出符合名偵探新人的舉止。   小桃率先往眼前的樓梯跑上去,三樓和二樓結構相同,走廊從樓梯往東西直直延伸,房間就在走廊兩旁,走廊上沒有窗戶,只有一排內開門,與其說像學校,倒不如說更像飯店。   小桃抵達三樓時,左手(東側)有一間房間的房門開著。   從裡面探出頭來的是文藝社的自然捲高山學長,他穿著學生制服和學生長褲。兩人視線對上後,高山問小桃:「剛剛有聽到尖叫對吧。」   「對,肯定是在三樓。」   「走廊底的房門開著。」小青追著爬上樓梯,在小桃背後冷靜說著。   往東西延伸的走廊底是通往大房間的房門,其他房間都是內開式的普通門,只有兩側走廊底的房間是會議室會有的雙開門。   格局比其他房間大上幾倍,以前是讓社團學生睡大通舖用的房間,現在人少,幾乎都拿來當會議室使用了。實際上,現在小桃他們視線前方的東側大房間,就是昨天文藝社開評論會的地方。   大房間的雙開門,其中一扇朝內側開著沒關。   聽見小青的話,率先反應過來的是最近的高山。雖然他的小說不有趣,但他還頗有行動力。他如黑豹般輕巧飛奔過去,但帥氣的高山學長到此結束,下一秒只傳來變完聲的低沉尖叫。原來男人的尖叫聲聽起來這麼遜啊,連續劇裡都只會聽見女人的尖叫聲而已嘛。小桃邊對奇怪的點感動,邊無奈地跑過去。   高山沒出息地跌坐在這比教室小上一圈的大會議室地上,在他前方是同樣跌坐地上的蓮池尚子,身穿運動服的她和多香美同為排球社二年級成員,也是小桃的同班同學。   動彈不得的尚子前方,有位身穿運動服的女生仰躺著,就在房間北側牆壁中央的白板前,她頸部纏著黃色繩索,舌頭無力地外伸。   如寺廟每天擦拭的走廊般光澤水亮的長髮半遮住她的臉,但小桃也看過這張臉。因為不曾同班,大概也不曾說過話,小桃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看向她的胸前,與年齡不符的高聳胸前名牌上,寫著2-1西明寺。         4      事件!而且還是殺人事件!   小桃跑到西明寺身邊前,有個身影從背後超越她跑過去,是小青。   和之前一樣,小青率先跑到被害者身邊,蹲下身叫她。   但她立刻放棄,執起她的手腕確認脈搏。   「死了。」三十秒後,她邊看著屏息以待的小桃等人邊低聲告知。   「香苗!香苗!」   小青這句話,讓原本失神跌坐地上的尚子大叫,聽到她的聲音後,其他學生好奇探頭進大房間查看,在看到屍體後陷入驚慌。驚喊聲像誘蛾燈般吸引更多學生前來。   大概重複四次相同情況後,在小桃等人發現屍體後不到五分鐘時間,門口附近已成為瘋狂的大熔爐。值得慶幸的是,這瘟疫只在三樓的學生中蔓延,以及身處中心的小青從頭到尾都相當冷靜。小青散發出的冷靜神祕氣息變成一道防護牆,將所有人阻擋在房間外。   小桃邊有點忌妒不是自己扮演這個角色,邊拿著手機向警方說明狀況。      「嚇壞了吧,沒事真是太好了。」   一身西裝打扮的空和警方一起現身,讓小桃一開始出現既視感,一個月前才剛遭遇完全相同的場面啊。   「是伊賀的妹妹啊……」面容粗獷的年長刑警深感興趣地看著小桃,和第一次看見熊貓一樣,「上次幫忙抓到搶匪的那個?」   「那是旁邊這位上野同學。」   空立刻訂正,中年刑警立刻把注意力轉到小青身上。小青不習慣受到矚目,躲在小桃身後。   不是我啊……小桃在心裡低喃,沒辦法,這就是事實。   和上次不同,這次是殺人事件,而且被害者還是小桃的同學,所以警方相當詳細且糾纏地問她們細節。雖然不至於被當成凶手看待,但與上次只是剛好目擊事件發生的第三者時完全無法相比。   對想當名偵探的人來說,應該要為增長見聞開心,但實際上,會不會被懷疑是凶手的不安占據小桃一半的心思。   因此,被警方問完話後回到房間時,小桃早已精疲力盡了。雖然天還很亮,但她真的想就此鑽進被窩裡結束這一天。伸展的手碰到〈假面的密室大王〉的影印資料,難得都看完了,但評論會肯定會取消,讓她出現浪費時間的空虛感。   肚子咕嚕咕嚕叫,她這才發現還沒吃午餐。但這種情況下,合宿所還會幫大家煮午餐嗎?真不安。   躺在床上想東想西想到睡著,再次睜開眼時──   「醒了嗎?」小青探頭過來看,臉靠超近。   「我睡著了?」小桃慌慌張張起身。   「我回來後也睡了三十分鐘。」   「是喔,那小青在幹嘛?」   「看著小桃的臉思考這個事件。」   肚子再度大叫,拿過手機一看,已經超過三點了。   「我也好想當偵探喔。」小桃不小心說出真心話。   「想當就當啊。」   小青說得簡單,但小桃和小青不同,稍微失去信心了。這一次也被事件耍得團團轉,甚至還累到睡著。   在小桃糊塗昏睡時,小青已經在思考事件了。親身體認兩人的能力差異,讓她心情消沉。   「真少見,樂觀是唯一優點,總之超開朗的小桃竟然會說出這種話。悲觀的名偵探可是會被討厭喔。沒人想委託這種人解決事件,也不想要坦言自己的私事吧。」   「什麼啦,我的優點不只樂觀吧,我也相當多愁善感好不好……別說這個了,事件怎樣了?有進展嗎?」   「還沒,差不多問完所有人話了吧。」   應該沒有「突然就抓到凶手了」這種驚喜吧,對想當偵探的人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因為凶手可能還在附近遊蕩。但被害者是同年級的同學,也無法太開心。   小青應該也是相同心情,但從她白皙且毫無表情的撲克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果然還是小青更適合當偵探吧。   「那我們暫時不能動嗎?」   此時有人敲門,推門而入的是哥哥,他手上端著飯糰。   「如何,還好嗎?我拿午餐過來了喔。」   哥哥體貼地面帶溫柔微笑。   「完全沒事,比起那個,這是哥哥捏的飯糰嗎?」   「不,請食堂做的,現在也正分給其他學生們。」   才說完,空從邊邊拿起一個飯糰,一臉美味地大口咀嚼。   「什麼,那不是給我們的嗎?」   「三人份,沒看我拿了六個來嗎?」   「有說明跟沒說明一樣,六個也可能是兩人份啊。」   小桃邊抱怨,邊拿起另一邊的飯糰,鹽巴分量恰到好處,非常好吃,內餡是鰹魚乾。希望下次能有鮭魚,有塔塔醬鮮蝦更好,啊,但是鮪魚沙拉也難以割捨啊。   「什麼啊,我還擔心妳意志消沉耶,有飯吃心情就變好了啊。還真現實。」   空無奈說著,把手伸向第二個飯糰,小桃伸出空著的手制止他,接著拿走正中間的飯糰。咬一口確認後,是佃煮昆布口味,真難評價,外面都包上調味海苔了,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把同為海藻與醬油組合的佃煮昆布包在裡面。   「噯,小青,妳那個是什麼餡?」   「鮮蝦鮪魚沙拉。」   「騙人,有那麼豪華的料啊!」   小桃差點嚇掉雙手的飯糰。「嗯,騙妳的。怎麼可能,妳的是鰹魚乾和佃煮昆布,類推一下也知道是什麼吧,只是鮭魚啦。」   只是這樣也讓人羨慕。   「妳為什麼知道我的是什麼餡?」   還以為小青用了什麼偵探的能力,沒想到她的回答是:   「妳咬下的開口朝我這邊,不管怎麼看都是鰹魚乾和佃煮昆布。原來妳連自己周遭的事情都沒在看啊。」   「……原來如此,是觀察啊。」   自己果然不適合當偵探嗎?填飽肚子後好不容易恢復的幹勁,又瞬間衰退。   「對了對了,多虧有小青,幫我們大忙了。」   空吃著第二顆飯糰,突然開口道謝。觀察、觀察,小桃看著空的手,他的第二顆飯糰是梅子口味。   「怎麼回事,小青做了什麼?」   聽小青剛剛的口氣,感覺她一直待在房裡,還沒開始偵探的活動。   「喔,就是小青請人幫忙守著現場。」   「聽到尖叫那時,我們一起從樓梯上三樓對吧,」小青接手自行說明,「小桃馬上就跑到大房間去,但我有不好的預感,所以馬上請白樫同學留在原地,監視有誰走樓梯。因為沒時間說明理由,她也一臉不明白,但她似乎好好達成任務了呢。」   「是啊,多虧這樣幫了我們大忙啊。」   沒想到小青竟然機靈地偷偷做了這種事情啊……正可謂十足十的名偵探會有的行動。小桃的心又沉得更深了,與之相比,自己呢?自己目標的憧憬、理想就在眼前,真不甘心。   「然後那幫了什麼大忙?」   小桃故作平靜,轉頭詢問哥哥。   「這棟大樓雖然有外側緊急逃生梯,但七月初的暴風雨後就沒辦法使用了。所以想上三樓只能走中央樓梯,接著,根據守著樓梯的白樫同學的證詞,包括被害者在內,當時在三樓的只有七個人。排球社和文藝社加起來就超過四十個學生,替我們縮小了不少範圍。」   「同時很遺憾,凶手就在剩下六個學生中。」   小青輕聲加上這句話,那看破一切的語調,彷彿她吃了人魚肉已經活上百年了。   「等等,就算知道聽到尖叫聲後大家的動向,凶手也可能早在那之前下樓了啊。」   「目前推測被害者的死亡時間介於今早十點半到發現時間的十一點十五分之間,解剖後會更進一步知道確切時間。會這樣說,是因為小青在十點三十分看見被害者從二樓上三樓。」   「正確來說是我和白樫同學。」   「也就是說,妳和白樫同學這段時間一直在洗手間前聊天嗎?」   「小桃也參與了其中三分之二啊,所以我可以斷言,從西明寺同學上三樓到蓮池同學發現之前,沒人走下樓梯。」   「原來如此,小青都這樣說了,應該沒錯。嗯?」小桃歪著頭又問:「妳剛剛說沒人下樓,那有人上樓囉?」   「高山學長在西明寺同學上樓的一分鐘後上樓,所以他也是嫌疑犯之一。」   小青口出駭人之語,只不過,無法如此公私分明的話,也當不了偵探吧,實際上,這牽扯到一條人命。說的也是。就算關係者因為失去家人而悲傷,也得開口詢問不在場證明才行。要是多有顧慮,搜查就無法有所進展,得牢記在心才行。   但現在還來得及嗎?   如同追逐前方米粒般大小背影的馬拉松跑者的絕望心情襲擊小桃,或許實際上,兩人間還差了看不見的一整圈距離,身邊朋友升上國中後,紛紛改變自己的夢想,自己是不是也該放棄夢想了呢?   小桃低著頭沉默不語。   「怎麼了?」小青──近在眼前的理想一臉訝異地問她。   「沒有,沒事。」   雖然她搖頭,空還是一臉擔心問:「妳突然怎麼了,飯糰讓妳吃壞肚子了嗎?」還神經大條地湊近看她。   「就說沒什麼了嘛!」小桃忍不住粗聲大喊,推開哥哥。   「原來如此……鬧脾氣了啊。」小青冷靜分析,沒必要連這種時候都發揮洞悉力吧。「沒想到妳會馬上注意到這點,妳說不定意外有當偵探的特質。我原本還想請妳當我的華生呢……」   「華生是什麼意思啊!」小桃忍不住瞪小青。「而且妳剛剛是不是說了『意外』!妳那什麼高傲態度啊。」   小桃咬著下唇,但小青表情毫無變化。要是乾脆點斷言「妳不適合,放棄吧」,不知會讓小桃有多輕鬆。   這反而讓小桃感到更加不耐煩。   「因為小桃只是在睡覺,沒聽說過有偵探光睡覺什麼都不做的。」   小青又追加一記攻擊,她果然是超級虐待狂。   「怎樣啦,把人說得跟三年寢太郎一樣……」   什麼都沒做。這句話如雷震耳,自己確實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的人哪有資格放棄。   「放心吧,小桃的夢想我會繼承下去。」   這是一句多傲慢的臺詞啊,但她不禁認同小青無比適合說出這句話。   沒錯,夢想或許是夢想,或許結束時還只是個虛幻的夢想。但她要在放棄前,看清楚眼前的小青是不是值得託付夢想的名偵探。   「不用,我會努力成為偵探,我絕對會比小青早一步解決事件!」   小桃霍地站起身,伸出食指指向小青,小青露出淡淡笑容。   她那從容的表情,彷彿已經認定自己絕對做不到,讓人感到些微不悅。   沒錯,這世界不需要兩個名偵探,一個就夠了。就算最後徹底戰敗,也要讓她看見伊賀桃的死狀。   從現在起,小青不是同志,而是對手!      Ⅱ 上野青         1      這世界彷彿由有透明齒輪的透明塑膠組成。   因為沒有母親,父親值夜班的夜晚,她都得單獨吃晚餐。從小學起就是如此,因為這樣,她小學四年級時已經會做大部分基本料理了。   因為很危險而被禁止用火,連電磁爐也不能用,沒大人在身邊也不能用菜刀。班上大多數女孩都是這樣,但小青沒有這些限制。父親一開始當然也很反對,但看見她完美的動作後,立刻放棄了。   而且說到底,如果小青不煮飯,上野家的餐桌就無從維持了。父親值完夜班後的餐點總是很貧乏,小青之所以想自己下廚,也是厭倦了外送比薩和超商便當。   同時,小青也有自信自己能做得很好。什麼事情都是這樣,不只料理,音樂課中的口琴演奏及交給她們小組製作的天球儀模型,只要她稍微認真一點都能做到。課業也是,稍微認真一晚就能拿到不錯的分數。   因為她天生身體孱弱,所以不擅長運動,除此之外,她不曾有過自卑感。雖然不少同學成績比小青好,但她有自信,只要好好上課、認真預習、複習,她隨時都能超越這些人。「只要努力就能做到」與其說是魔法,倒不如說是尼特族的標語,但對小青來說,不見得是過度自信。   雖然如此,小青也不認為自己有未知的才華。不管是烹飪、樂器還是課業,只要建立方向,理解做法後,自然就能進步。就連不擅長的運動,她也比其他人還懂得其中技巧。想抄近路只會受挫,重要的不是特殊才華而是理解。   如果自己有才華,那就是理解事物的才華了吧。   如此一來,不管是學業還是興趣,立刻抱怨自己做不到的同班同學在她眼裡都是傻瓜,只是不去理解方法光會抱怨的小孩。   同班同學,特別是女生當然對小青這冷淡的眼光相當敏感。雖然不到霸凌,但就算口氣親切也讓人覺得見外,從遠處牽制著自己。除了幼稚園起就交好的飴屋茜音外,大家都開始和她保持距離。   班上的人際關係當然不是以小青為中心構成,三十人的班級就能畫出三十張關係圖。男生還算單純,女生早已開始戴起面具而顯得複雜。忌妒、眼紅、互相扯後腿,愛與死與憎恨交雜成大漩渦的複雜班級。   雖然沒受到實際迫害,但發現群眾渾沌的小青,確實在其中感到疲憊。   小三時,小青邂逅了推理小說,契機是學校圖書室裡的《福爾摩斯譚》,看他用敏銳的智慧揭發殺人犯的陰謀,利用邏輯推理讓謎團真相大白。掌握且理解無法解釋的現象、隱藏的惡意,名偵探就在書中。   沒錯,這個世界可以用智慧、用邏輯理解。   那天後,小青埋首於推理小說的世界中。放學後,她不和同學出去玩,而是回家或到圖書室看書。她本來就是不耐曬的室內派體質,窩在室內對她來說一點也不痛苦。下課時間,她就待在班上角落觀察同學。當成觀察對象後,也能在這全是笨蛋、渾沌象徵的班級中有許多發現。她發現了人際關係表中不為人知的箭號以及令人意外的理由。   四年級時,發生了一個小事件。有張紙塞進她的抽屜裡,用直尺畫出的直線組成的文字,在紙上嘲笑、辱罵一匹狼的小青,甚至還要她再也別來學校。這種小兒科沒對小青造成任何影響,她甚至覺得他人的惡意相當麻煩。但是,小青知道真相了。   用直尺和原子筆寫出來的文字,並非平滑直線,四處都有卡到東西造成的圓點。把美工刀貼著直尺割東西,直尺上就會出現許多缺角。用帶傷的直尺畫線,缺角處就會出現圓點。小青自己用有刻度的地方畫線,用另一邊割東西,所以總能畫出漂亮的直線,但大多學童都會混用,所以有刻度的那邊就會出現缺角。而紙上文字圓點的間距,和茜音的直尺完全相符。   小青把那張紙放回茜音桌子,而茜音沒有任何回應。   小青變成孤單一人。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名偵探得要冷酷無情才行。   而且,她覺得站在關係圖外,以觀察者身分理解班級相當有趣。小青總是遠離一步,絕不和團體同調的態度,讓有些女生脫口而出「上野同學也太頑固了吧」。頑固與視野狹隘成比例,不用比,也知道誰的視野比較狹隘。大概是藉著替他人貼上負面標籤,抬高自身身價的虛榮吧。小青當然不會輕易受挑撥,持續冷眼觀察。   或許自己最適合解剖並理解世界吧……   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辦到的小青,開始以成為名偵探為目標。      國中二年級的春天,剛過完黃金週假期這奇怪的時間點,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他們從東京搬到三重縣的伊賀市。   小青對伊賀的印象只有忍者,她有點不安,不知道到底住著怎樣的山猴子,能用在人類身上的觀察力可無法用在猴子身上啊。   但百聞不如一見,她轉進的綠中學的同學們,雖然和資訊爆炸的都市小孩相比樸實許多,當然同為人類。恰巧正值她對總是觀察相同對象感到厭倦的時候,不同的色彩反而讓她感到新鮮。觀察對象的種類變多,也能讓她的經驗更加豐富。雖然遺憾不能到神田去逛古書店,這只能靠網購彌補了。   而且近兩年,小青感受到強烈的飢餓感。理由不明,她也不知道自己缺乏什麼。所有一切皆真相不明,宛如五里霧中。總之,不管喝多少水都無法解除她的飢渴。無法觀察自己是偵探的悲哀,無法找出原因讓小青無止盡煩躁。   這種飢餓感或許是偵探成長道路中的必經過程,成為偵探後就能解除嗎?她對此有所期待,也想要就此下結論。   總之,改變環境後,或許能讓原因和應對方法更加明確。小青反而認為轉學到異地是個大好機會。   「因為我喜歡推理小說,下課時間也都在看書,所以班上同學也對我說:『那妳乾脆去當偵探好了』。」   不喜交際的自己,必然會和大家逐漸疏遠,所以一開始先確立自己觀察者的立場比較好吧。   這句以此立場為基礎的發言,班上卻有同學出現意外反應。   「妳也想要成為名偵探嗎?」   感覺相當親人的女孩,露出潔白前牙笑著問。那眼神不是因為有趣才問,而是更加善意的東西,就像找到同志一般。   小青馬上察覺,這女孩也想要成為偵探吧。   她名叫伊賀桃,看姓氏,應該是伊賀忍者的後裔吧。   還有和自己一樣以成為偵探為目標的人。   也就是說,兩人將會互相爭奪這特權地位,且會互相觀察。自己也會被當成世界的一個要素剖析。如果對方比自己還厲害,那自己就會淪落成只是總是被觀察的對象。   這到底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小青的思緒千迴百轉後,決定先看看這位同志有什麼真功夫。   但是……   小桃想當偵探的氣魄凌駕於小青之上,但她的能力簡直零分,和小青期待的完全不同,這真的超乎小青預料。因為對手出現而緊繃的神經,三兩下就鬆弛不聽使喚了。   而且小桃根本不看小說,只看連續劇和漫畫。只是受外表與在大舞臺上精彩的行為舉止吸引,根本不在乎核心的邏輯推理。讀推理問答本時說出的推理也全靠直覺,徹底離題。理由永遠都是「因為那傢伙很可疑」,連邏輯的邏字都找不到。話說起來,她也聲稱自己喜歡芭蕉和俳句,卻沒聽她吟詠過一句。她大概面對任何事都是這種感覺吧,過度自信「就算不做也能做到」。   某次上體育課時,有同學的手帕弄丟了,那是個大家都說可愛的女生,青春期這添加物讓不平靜的臆測越演越烈,上午課上完後,甚至強行檢查男生的物品。太悽慘了。   即使如此還是沒找到手帕,就在無計可施之時,小桃搖頭晃腦後強出鋒頭喊著「我知道凶手是誰了」,直指有「早吃便當魔王」稱號的男生是凶手。「都找成這樣還找不到,肯定是藏在吃完的便當盒裡,他不是早吃便當魔王是變態魔王啦。」   小桃隨便亂猜當然沒猜中,早吃便當魔王的空便當盒除了米粒外,什麼都沒有。   從掉在桌旁的羽毛來看,也要把被小鳥叼走列入考慮,一開始作壁上觀的小青連忙撿起羽毛說明,放學後,手帕也在校園內找到,好不容易順利解決事件。但偵探輕率的推理招致冤案是最不光彩的事情。   但小桃只是嘻嘻哈哈笑著說:「我搞錯了。」這讓小青無比驚訝,難道就這樣當沒事了嗎?她似乎真的如此打算。而且實際上也真的沒事了。她天真爛漫的笑容,讓早吃便當魔王也只能一臉無奈不追究。   小青突然覺得焦急的自己是笨蛋。   「那種漏洞百出的推理,妳沒想過說錯時會怎樣嗎?」   「如果害怕失敗,那就什麼都做不到了吧。我們還年輕啊,小青想太多了,會變沒用喔。」   小桃輕輕拍了小青肩膀,彷彿犯錯的人是小青一樣。   如果在東京,她應該會立刻揮開吧。不,如果是綠中學的其他同學,她應該也會揮開,但是,小青在小桃面前只是嘆氣。   小青曾在某天問一旁和問答本大眼瞪小眼的小桃:   「欸,小桃,妳為什麼想當名偵探?」   小桃用著用腦過度已經變成@的眼睛看著小青說:   「名偵探是世界的中心對吧,人就要以世界中心為目標啊。」   「世界中心?謎團的中心是凶手耶,名偵探是站在世界之外。」   「才沒那回事,」小桃搖頭好幾回,「凶手在被揭穿前只能隱匿自己的氣息,見不得人。而名偵探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會吸引所有相關者矚目啊。」   她認真的眼神表示這絕非玩笑話。   「小桃想成為巨星嗎?」   「又不是小孩,哪會想當巨星啊。我只想要成為名偵探,想要成為名偵探解決事件而已。」   「而已」很明顯用錯地方,但小青相當迷惘,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小桃直率的熱誠。至少她不像其他人,一受挫就立刻抱怨或放棄。結果,旁邊的人,主要是小青反而比她本人還戰戰兢兢。   心情彷彿躲在電線桿旁守護著小孩第一次去跑腿的父母,對方明明是和自己同年的同班同學啊。不,嚴格來說,晚生的小青年紀更小。   實際上,在前幾天的失敗尚未平息的隔週,班上發生男生的色情漫畫突然出現在講桌上的無恥事件,小桃又創造出一個冤案,小青只好再出手幫她。明明一點也不想幫,卻不自覺出手了。   結果,解決謎團的小青聲勢水漲船高,她再也不能當個旁觀者靜靜觀察班上同學。和小桃不同,小青壓根兒對他人的誇讚與名聲沒興趣。現在觀察這個興趣被阻撓反而讓她更不滿,這一切全是小桃的錯。   「為什麼小桃總是不顧後果就推理啊。」   小青原本是要嚴厲教訓小桃,小桃卻一臉天真笑容握著小青的手說:   「小青謝謝妳,幫大忙了。」聽見她這樣說,再繼續碎念也顯得愚蠢。   在那之後,雖然和同班同學間保持著微妙距離,但發生事情來找她幫忙的人也增加了。這一點也不開心,大概把她當成不用錢的便利屋吧。連稍微努力點就能自行處理的事情也要來拜託她,小青當然冷淡拒絕,才不想因為這種小事浪費她去圖書室看推理小說的時間。接著,那些人就會透過小桃來拜託,愚者雖然愚蠢,也相當狡猾。   而最讓人費心的小桃從不拜託她任何事,總想要自行解決,然後栽了大跟斗,一點也不反省。她的氣魄確實出色,但身為偵探,已經逼近極限了。   然後,梅雨綿綿那天,發生了強盜事件。這不是學校內的小麻煩,是她們第一次遭遇犯罪事件。而且小桃身為立志當偵探的人,卻在犯行發生當下嚇到呆站原地,什麼都沒觀察。就算給她提示,她也只是自信滿滿闡述錯誤推理,完全沒有偵探必備的慎重。   「同為立志當偵探的同志,或許能互相砥礪。」這一個月讓她努力聯繫兩人友情的淡淡期待,如同飛到屋頂上的肥皂泡泡一樣,完美地破滅四散。   差不多該抽手了,應該要在此放棄,只把她當成一個觀察對象看待才是,這也是為了小桃好。犯罪搜查不是遊戲,小桃對刑警哥哥把她當孩子看相當不滿,但如同她哥哥擔心的,不成熟的能力只會讓她陷入危險。   在小桃家共進第二次晚餐時,她認真考慮絕交,近朱者赤啊。   所以,她故意在小桃面前展現推理,讓她自覺兩人之間偵探能力的差距。實際上,小桃哥哥空聽見小青的推理後相當驚豔,和上次一樣非常坦率誇獎小青:   「小青真的是個名偵探呢。」   空原本當小桃立志當名偵探只是在說夢話,對他這巨大的改變最驚訝的人肯定是小桃。   正如小青的計畫,那之後,小桃痛切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失落得相當明顯。   她遲早會放棄當偵探的夢想吧。   小青想在心中竊笑。但看見小桃如全身濕透的水豚般失落時,小青的表情僵住了。   太陽西沉……   她不想看見總是開朗親切的小桃如此悲傷的模樣,要是在此撒手不管,就再也無法看見小桃的笑容。她接下來也會不斷失敗,不斷露出失落表情嗎?   她不願看到這樣!   那時,小青突然理解一直襲擊自己的飢餓感,這個月突然安靜下來的飢餓感的真面目了。   偵探是孤獨的。化身切開謎團的單極子也是理所當然,同時,推理就是提示與認同間的對話。   自己身邊缺少一個華生。   因為有小桃聽自己說話才能讓她獲得滿足。   從小學三年級立志當偵探後,她一直覺得這個世界是由身為觀察者的偵探,與被觀察的群眾所構成,且毫無批判地執行這個想法。   但她錯了。   這個世界是由身為觀察者的偵探,與被觀察的群眾,以及完全獨立的華生一角所構成。世界不是分成兩類,而要分成三類。   或許自己真的很頑固,這個發現帶給她極大衝擊,甚至讓她浮現這種自虐想法。同時,這也是個天啟。因為能滿足她飢餓感的華生就在眼前!   用縵網小心掬起眼前絕望失落的小桃,細心培養成華生後,兩人或許能一起開花結果。   小桃連在文藝社裡也無法專注,一讀問答本就開始打瞌睡,常常直接靠在身旁的小青身上。覺得很重、覺得很礙事,卻也感到莫名的安心。   揭發他人隱私、因凶手的內心陰暗消瘦,那麼,為了撫慰內心越來越頹廢的偵探,為了當她貫徹冷漠時的安全閥,雖然沒有幹勁,也沒有心眼的小桃,或許是最恰當的華生人選。希望她可以一直待在自己身邊。   接下來,當自己為了成為名偵探鑽研知識的同時,也要引導小桃成為最棒的華生才行。小青緊握小桃的手,在心裡堅定立誓。小桃不知發生什麼事情,嚇了一跳。   但是,在此有道高牆,小青只要努力就能辦到,所以完全不懷疑自己能成為名偵探,問題是小桃。   她夢想當名偵探而非華生,這等同要立志當演員的人去當幕後工作人員。   她到底有沒有辦法成功引導小桃呢?小桃願意屈就配角的華生角色嗎?   與眾多立志當名偵探的人相同,小桃也有看輕華生的傾向。從日常生活的言行來看,可以窺見小桃打算在成為名偵探後,要讓身為刑警的兄長當自己的華生。當然,其中也包含著到時要瞧不起哥哥的心思。   此外,她會在痛切感覺自己沒有才華時,逃離偵探的世界嗎?自己夢想中的名偵探化身的小青就在自己面前,即使如此,她還有辦法一起前往犯罪現場嗎?   小桃和小青不同,喜歡的是帥氣的名偵探,流行一點的說法是「名偵探女孩」,難聽一點的說法就是「趕時髦」吧。這類人善於社交且適應力強,就算逃走也會馬上找到新目標,向前邁進,彷彿那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天命。   無論使出什麼手段,都得把小桃留在身邊才行。   這與要求偵探該有的天分完全不同,對小青來說反而困難。   得要一直緊抓住小桃的心,得不斷吸引她注意才行。   而危機立刻到訪了。   文藝社於夏季合宿到訪的青山高原合宿所中,發生了殺人事件。因為事發突然,巧遇事件時小桃重蹈搶案發生時的覆轍。   小桃在小青請白樫多香美守著樓梯口時衝進大房間裡,這倒還好,但她看見西明寺香苗的屍體時,只是呆站原地動彈不得。結果,一直看見小青靠近屍體後,才回過神跟著靠近。雖然這是華生的正常反應,卻沒資格當名偵探。   小桃大概也痛切察覺這件事,之後,她的臉上失去光彩,警方問話時,也像個自動裝置般淡淡回答。最後還因為累壞了倒在床上睡著,這樣一來不過只是單純的國中生了啊。   就算最終目的是希望她放棄當偵探,要是小桃在自己引導她走上華生道路前脫隊,那就沒意義了。   而且說到底,小青根本不想看到小桃喪失自信。   大概只有沉睡時才能忘卻煩惱,小桃氣息均勻地安穩沉睡著。小青替她拉過薄被蓋住肩頭,看著她可愛的臉蛋,不知為何,一直煩惱著。當然也煩惱事件,她大半腦細胞都用在推理上。   不管再怎麼消沉,只要不進食自然會肚子餓。小桃終於醒來後,大口吃下哥哥空端來的飯糰。為了瞭解狀況稍微捉弄她一下,就算不注意觀察,也清楚知道她失去光彩。   她對著低頭沉默不語的小桃問:   「怎麼了嗎?」   「沒有,沒事。」她的回答值得嘉獎。才這樣想著,她就因為哥哥的玩笑話粗聲大喊。她本來就是喜怒哀樂分明的人,現在的情緒起伏條列式寫在她臉上。   「原來如此……鬧脾氣了啊。」小青冷靜分析,「沒想到妳會馬上注意到這點,妳說不定意外有當偵探的特質。我原本還想要請妳當我的華生呢……」   「華生是什麼意思啊!」小桃瞪著小青。「而且妳剛剛是不是說了『意外』!妳那什麼高傲態度啊。」   似乎稍微回復以往的活力了,就照著這個路線進行一段時間看看吧。   「放心吧,小桃的夢想我會繼承下去。」   小青用傲慢的臺詞追打小桃,小桃終於振作起來:   「不用,我會努力成為偵探,我絕對會比小青早一步解決事件!」   小桃立刻站起身,食指指著小青。沒錯、沒錯,就得這樣才行,要放棄還早得很。小青露出淡淡笑容。         2      回想這兩個月,小桃彷彿是小青有點沒用的姊姊,因為小青是轉學生,小桃總是用老將的態度照顧她,但實際上,她只是像顆漬物石壓在小青頭上而已。   小青沒有兄弟姊妹,是獨生女。不僅如此,她對在四歲時過世的母親只有模糊記憶,總是和同班同學抱持距離。和茜音絕交前,她也不曾和茜音如此親近。   或許,比起因為是同志,小桃對名偵探懷抱的天真憧憬,雖然有勇無謀卻積極且單純的個性才是解除小青警戒的原因。   聽父親說,母親雖然身體孱弱,卻相當能幹,還說她凡事講道理的個性是遺傳母親。如同對記憶模糊的母親的印象在心底深處與安心相連結一般,對小桃的想法也在她心裡某處和安心互相連結。相當不可思議,但或許對許多名偵探來說,真的都需要有鎮靜劑作用的華生在身邊。   「快說明狀況啦。」   終於鼓起幹勁的小桃催促空,空舉起單手要小桃等一下,繼續咀嚼飯糰。   空大約花一分鐘咀嚼吞下後說了「真拿妳沒辦法」,一臉困擾地開始說明狀況。他早已對小青說明過狀況,大概是為了公平吧,他果然很寵妹妹,兄妹感情真好。   「被害者是西明寺香苗。綠中學二年一班、排球社成員。嗯,這個部分應該是小桃更清楚吧。」   當然,空一直對著小桃說明。   兩天前,香苗和其他排球社成員一起搭巴士抵達合宿所。住宿房間在二樓,和二年級的排球社成員同房。就在小桃她們房間的斜對面。   前天、昨天,排球社沒出什麼大問題地完成激烈練習,今天早上是中間休息日,以上與多香美說明的相同。   香苗今天早上九點起到操場稍微慢跑一下,在十點三十分左右回到合宿所。根據一起慢跑的成員表示,他們本來預定要練到午餐時間,但突然取消了,理由不清楚。幾乎同一時刻,小青和多香美看見香苗走上三樓。從她身上還是短袖運動服和運動短褲來看,可以推測她從操場回來後直接上三樓。之後三樓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那是她走進某個房間,應該是命案現場的大房間的聲音。   現在回想起來,香苗走上三樓時的表情有點恐怖。當然也可能是後來附加的印象,所以空說明時也不忘加註。   死因是因頸部壓迫的窒息死亡,也就是絞殺,凶器是纏在她脖子上的黃色毛巾。因為捲成細條狀,小桃才會以為是繩子。   關於小桃如此沒觀察力這點,事到如今,不用多說也知道小青有多失望。   毛巾是被害者的所有物,她從操場回合宿所時也掛在脖子上。小青還記得香苗跑上三樓時,毛巾就掛在脖子上。   「似乎是用毛巾從背後勒死的,被害者脖子上還留有數道掙扎時的抓痕,大概拚了命想要鬆開毛巾吧。」   「嗚哇,」小桃摀住自己的脖子,「感覺比勒住還痛。」   「別再說下去了好嗎?」   空表現出過度保護欲,小桃當然搖頭催促哥哥:「不要,繼續說。」   小桃想在成為名偵探後讓哥哥當自己的華生,但哪來如此過度保護偵探的華生啊。要是這樣組合,小桃不管到幾歲都無法成為獨立的名偵探。果然還是得靠自己讓小桃成為獨立的華生才行。   「然後,蓮池尚子在十一點十五分發現屍體。」空繼續說。   尚子走出自己房間時,看見大房間房門稍微打開,所以打算上前關好。因為大房間只有文藝社使用,排球社沒有使用,所以有點好奇。尚子就像是年輕充滿活力的仁木悅子,她也是班長,個性相當規矩,色情漫畫事件發生時,因為沒有一個女生想去碰,也是她抱著責任感送到教職員室去。   然後,當她探頭進去確認有沒有人時,看見香苗倒在壁掛白板前。她慌張跑上前,但已經如小青她們所見,脖子纏著毛巾、舌頭無力伸出,她立刻察覺為時已晚。   尚子突然感到恐懼而大聲尖叫後,嚇軟腳跌坐在地上。接著,高山元樹學長也跑進房間裡,也跟著腳軟,第三個跑進房間的就是小桃。   香苗頭朝門口,仰躺在地上。尚子沒有碰到屍體,可以推測就是小青她們看見的模樣。當然,前提是尚子並非凶手。   現場四處留有文藝社成員的指紋,但沒有排球社成員的指紋。雖然也沒有香苗的指紋,如果她只是站著講話,沒留下指紋也是自然。雖然這樣說,只是簡單比對加上有許多指紋不清楚,香苗的指紋可能混在其中。   警方半強迫採集小青她們的指紋,如果空不是小桃的哥哥,小青應該會直接拒絕吧,沒比警方有名偵探的指紋資料還不光彩的事情了。但小桃似乎不在乎,反而覺得是個值得紀念的事情,開心地壓下全部指紋。   「也就是說,如果凶手是文藝社的人,就可以放心摸,如果是排球社的人,有可能把指紋擦掉啊……咦?現場有友生的指紋嗎?如果有的話……」   友生康晴就是昨天睡過頭,沒參加昨天下午評論會的文藝社員,同時也是當時在三樓的其中一人。雖然不同班,但和小青她們同年級,似乎對太空歌劇風格的科幻小說有興趣。他身材矮小,卻很有肌肉、也擅長運動,是文藝社少見的類型。臉和再親切一點的黑岩淚香很像,因為他的房間離大房間很遠,是最後一個出現的人,雖沒像高山一樣腿軟,但也只是勉強站著,呆呆從人群隙縫中看著屍體。應該是很正常的反應。   「妳這麼快就把同伴當凶手看待了啊?」小青無奈地嘆一口氣。   「友生和小桃一樣忘了帶短篇的小冊子來,所以似乎在昨天晚餐後去大房間拿。但是他和小桃不同,早就已經讀完了,他還很不甘心說自己為了在評論會上提出意見寫了許多筆記呢。」   「只是身為名偵探確認一下而已,我又沒有把友生當凶手。」   「入口門把內、外側的指紋都被擦掉了。」   空加以說明。某種意義上來說,擦掉門把外側指紋時或許是最容易被看見的危險瞬間。   雖然室內沒開燈,但窗簾全都拉開,也足夠明亮,此外,開關上採集到許多不完整的指紋,所以,兇案發生時,室內沒開燈的可能性極高。   大房間裡還有桌椅,但就小青記得的範圍來看,桌椅沒有移動過。由此可見香苗和凶手沒有激烈扭打,而是在白板前的空間悄悄被殺掉。但香苗抓自己的脖子前,在遇襲之後應該曾撞上白板,她的左手掌心還留有黑色白板筆的痕跡。且與其對應,白板上有一處文字被擦掉了。昨天的評論會上有用到白板,上面寫著作品名稱。   大房間裡,在房間內側及入口對面側,共有四組從及腰高度向上設置的橫拉窗,每扇窗皆由內側上鎖。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出入口,所以凶手肯定是從門口逃走。   因為小青她們就站在二樓樓梯口,凶手肯定留在三樓。   從中央樓梯往東西延伸的走廊底端各有一間大房間,走廊南北側為住宿房間,樓梯到東側大房間之間兩側各三間,西側也是相同配置,總共有十二間房間。鄰接案發現場的東北側第一間房間是三○一號房,對面是三○二號房,三○一號隔壁是三○三號。也就是北側為奇數號房、南側為偶數號房,數字從東往西遞增。   事發當時,除了被害者以外的六個學生都待在房間裡。文藝社的三年級學生高山元樹在三○一號房,發現屍體的蓮池尚子在三○四號房,三○五號房是同為排球社的三年級學生,界外鷹一。   因為界外的房間在東側,所以是剩下四個人中第一個出現在門口的人。身材高挑、平頭,長相類似夢野久作,臉細長且敦厚老實。小青當然不知道界外的名字,只是從他身上的運動服判斷他是排球社而已。   西側的三○九號房是排球社一年級的荒木梨沙,對面的三一○號房是文藝社的學姊喰代清花,而友生康樹就在隔壁的三一二號房。   荒木梨沙那張與阿嘉莎•克莉絲蒂相似,五官立體的國字臉讓小青印象深刻,更正確說,她也只知道這點。她的身高在排球社裡算矮小,看她骨架不錯,多喝牛奶長高一點,應該會是強大的戰力。   而文藝社的喰代清花(sayaka)學姊她就很熟了,她和大倉樺子一樣是個細長眼美人,與其說是創作者,她更有評論者的氣質,「喰代」這個姓氏加上與以喜歡鯊魚聞名的藝人林沙彌香(sayaka)名字相同發音,所以大家暱稱她鯊魚,她自己也很喜歡這個綽號,甚至拿來當筆名用。正如其名,她的口舌鋒利,昨天也不留情地評論上之庄學長的愚作是「都三年級了還有中二病」。   這兩個人同時出現在門口,一看見香苗的屍體後,兩人互擁短聲尖叫。但她們兩人也不是在同一間房間裡,只是發現外面騷動時,同時走出房間而已。她們說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單獨留在房裡。         其他人也都單獨留在房裡,所以沒人有不在場證明。   依學校規定,大家都是兩人一房,除了奇數多出來的高山學長和清花學姊外,大家都兩人一房,只是不恰巧,室友不是去自主練習,就是跑到樓下朋友的房間去了。   因為香苗的房間在二樓,可以推測是為了見誰才上三樓,當然,六個人都說香苗沒有來找自己。   「好多人,我都記不住了。」   小桃沒多久就開始說洩氣話,每個人的姓名、臉孔和房間號碼如同洗衣機裡的衣物在她腦海中不停旋轉。   「有一半是文藝社的人,而且排球社裡也有同班同學啊,像是蓮池。」   「是這樣說沒錯啦……」   嘟著嘴的小桃突然想到什麼,隨手抓起枕邊的小冊子,在背面畫起平面圖。那是高山學長的〈假面的密室大王〉,學長要是知道自己的作品被當成廣告傳單來用,肯定會很傷心,小青雖然有點同情,但那是寫著「代罪羔牛」的小說,所以小青也沒加以制止。實際上,小說中的詭計也很爛。   小桃用如草書的圓圓文字寫完房間後,「東西側恰巧各三個人耶。」對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寵愛妹妹的哥哥也是呆呆附和:「真的耶。」   他到底是希望小桃當偵探,還是不希望小桃當偵探啊?無法理解。但是,沒有空的協助,她們無法參與事件調查也是事實。他對小桃的感人兄妹愛是不可或缺的。   「然後呢,有發現什麼動機嗎?」   小桃一問,空壓低聲量警告小桃:「這關係到死者的名譽,千萬不可以跟別人說喔。」後才接著說:「聽排球社的學生表示,她的男女關係似乎很亂。」   「是喔?」   小桃也啞口無言,都升國中了,她們班上也很多人有交往對象,也有幾對班對,但小桃還沒辦法對「亂」這個形容詞有具體想像。而在東京長大的小青倒是聽慣了,經驗值頗高。   「那理由是劈腿或是三角關係這一類的嗎?」   小桃用不太能理解的感覺詢問,雖然不到有肉體關係,但國中生光是接吻都能引發大風暴,空也相當了解這一點。   「這只是傳言,或許有其他更嚴重的理由也說不定。」   基本上還是以戀愛關係為主軸思考。   「那麼,那六個人裡,就有和西明寺在交往的男生,或是在搶男友的女生囉。但是,友生也就算了,我不覺得高山學長會受歡迎耶。」   真是沒禮貌。雖然確實難以想像神似醜化版小栗虫太郎(註19)的高山學長會受歡迎。而香苗也是一臉喜歡追著男人跑到可以用「亂」來形容,應該也會慎選對象。雖然是這樣說,但在小青開口說:   「也可能是告白後被甩而懷恨在心,跟蹤狂殺人。」接著小桃又說:「哇,太冷淡了吧。」並拋來一記責備的眼神。   偵探怎麼可以同情心氾濫啊,而且除去身為偵探的部分後,明明是小桃更過分。   「原來小桃不希望高山學長是凶手啊。」   「別這種口氣,」小桃一瞬間露出真心厭惡的表情,「同樣都是學生,凶手不是自己認識的人當然比較好啊。但是偵探得公平看待一切才行。」小桃清清喉嚨後,挺高胸膛。   「然後呢,小桃,我把所知的全說出來了,妳知道凶手是誰了嗎?」   空不懷好意地詢問小桃。   小青大概了解了。身為哥哥,他想要滿足小桃好奇心的同時,也想要引領她放棄當偵探。小桃確實沒有才華,他也不想讓可愛的妹妹去調查事件,而且還是殺人事件耶。   如果他知道小青有意讓小桃當自己的華生,想帶她去案發現場,不知道做何感想。空會因此怨恨、憎恨她嗎?   「這個嘛……」小桃稍微沉思後,「我想再去看一次案發現場,所謂現場百遍啊。」      *      「感覺和昨天不是同一間房間耶。」   小桃在案發現場的大房間裡四處查看,或許是命案現場這先入為主的觀念作祟,總覺得有股寒氣。雖然是避暑勝地,但正值盛夏且沒開空調耶。   站在門口的年輕警察雖然面無表情,但能感覺他內心相當不滿,空雙手合十向他道歉。   總之,小青也當作沒看見,和小桃一樣四處查看。   剛剛空有點挑釁問小桃知道凶手是誰沒,其實小青也還沒看見一線曙光,雖然有許多在意的點,但還沒有串成一條線。   雖然空沒那個意思,但那句話也同時挑釁了小青。她姑且在強盜事件中獲得信賴,所以現在才能到現場來,如果這次失敗,極有可能恢復原狀。強盜和凶殺案間的差別太大了。   而且,失去空的信賴後,也幾乎等於無法讓小桃變成自己的華生了。比起小青,空更不想要讓小桃進入案發現場。   「然後呢,西明寺頭髮那件事情怎樣了?」小青打起精神問空。   「啊,那個啊,我們姑且把三樓的房間全查了一次,但毫無收穫。如果丟進馬桶裡沖掉的話,就無從查起了。」   「你們在講什麼?」   小桃一臉訝異地看著哥哥,小青在背後加以說明:   「被害者的頭髮,被人從背後剪掉了一點。」   「頭髮?」小桃抓起自己的頭髮,轉過頭去,這呆呆的動作真有華生的樣子。   「對,後腦杓中央附近的幾根頭髮從中間被剪斷了,那切口呢?」   「鑑識人員表示,從切口平整的狀態來說,應該是用剪刀一刀剪掉的。且切面銳利,看起來很新,應該是遭殺害前後才剪的。」   「那凶手殺了西明寺後,還剪掉她幾根頭髮囉?為什麼?」小桃完全沒想要思考,只是做做樣子歪過頭。   「正確來說是十七根。」空非常認真補充。「推理原因不就是偵探的工作嗎?」   「是這樣沒錯啦。」小桃又像個孩子般嘟嘴。   「可是你剛剛根本沒提到這件事啊,後面才說太狡猾了啦……但是,真虧小青有注意到這點耶。」   小青差點脫口而出「和小桃不同,身為偵探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是開口挑釁她,那一切計畫都會變成泡影。得先巧妙地把眼前這個單純少女收為己用才行。   「還滿明顯的,小桃不是也說每天處理分岔很辛苦嗎,而且不可能自己剪成那樣。」   「確實是,那果然是凶手所為?啊,十七是俳句的字數耶。」   小桃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一如往常的俳句愛,完全不創作俳句的俳句愛。   「再怎樣說都和這沒關係吧。」   「是這樣嗎……然後就是質數。」   「我覺得也和質數沒關係耶。總之,我請空哥查查看有沒有人把頭髮帶走。」   結果就如他剛剛所說。   「但把頭髮帶走,也太不正常了吧。該不會是要放進護身符中吧?如果是這樣,就是跟蹤狂的高山學長了吧。」   不知何時,高山學長已經確定是跟蹤狂了。只不過有張醜版小栗的臉,也太可憐了。   「有可能沾到凶手的血或是體液之類的,這情況,直接剪掉比擦拭或是清洗來得確實。」哥哥冷靜插嘴。   「這的確有可能,但……」   聽見小青持反對意見,空十分感興趣地說:   「妳這樣說,是有什麼想法嗎?」   「對。」小青點點頭,得讓小桃和空看見她身為偵探的能力。而且,她好不容易才開始看出頭緒了,小桃再三強調的現場百遍或許是真的。   「真正的命案現場說不定不是這裡。」   「怎麼說?」   「西明寺後腳跟處的襪子有點鬆脫,就像有人抱著她的上半身,把她拖著走所造成的。」   學生在合宿所裡,都會穿上合宿所準備的拖鞋(有一部分男學生不穿拖鞋)生活,香苗被發現時也穿著拖鞋,但襪子腳跟部分有點鬆脫。難以想像她沒穿好襪子就去慢跑,所以應該和事件有關。   「這樣一來,就是凶手殺害被害人之後,把她拖到白板前囉?」   「妳的意思是被害者被殺後還被移動過啊。」   腳跟襪子的事情還沒對空說過,所以不只小桃,連他也嚇一大跳。   「假設命案是在凶手房間發生,被害者倒下時,頭髮剛好纏在房間的備品或是凶手的私人物品上,不管怎樣都沒辦法把頭髮解開,所以只能剪掉。如果隨便棄屍,讓人發現殺人現場另有其他就糟糕了,因為就算認為把頭髮全部處理掉了,房間內也可能還留下幾根。既然如此,那讓人誤會殺人現場是有剪刀的白板前更加安全。還故意用手掌擦過白板上的字,讓人覺得這裡是第一現場。」   昨天下午評論會結束後抽籤決定幹部職務,所以剪紙來做籤。當時使用的剪刀,就收在白板旁不銹鋼收納櫃的抽屜中。小青在確認被害者頭髮被剪掉,到發現腳跟襪子鬆掉前,也以為是用抽屜裡的剪刀剪的。   「所以說……」   「我知道了!」小桃突然大喊,打斷小青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凶手是誰了!」   小青的推理都還沒講完,小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激動主張,根本沒有偵探該有的禮儀。   「小桃,妳說真的嗎?」   空的聲音半信半疑,不,應該是一信九疑吧,他看小桃的眼神如實闡述著。即使如此,還有一分相信,應該是源自對妹妹的寵愛吧。她明明沒有辦法成為偵探,只能成為小青的華生啊。   「這邊也有一把剪刀。」   小桃空手拿起擺在窗邊桌上的紅色花樣裁縫剪刀。   昨天下午評論會開始不久後,小桃發現拿到的小冊子有一頁裝訂反了,所以她就拿這把剪刀當場剪下來重貼。她從桌下的收納箱中拿出來用完後,直接放在桌上沒收。   「這把是紅色的,應該比較醒目吧。凶手用的是這把剪刀。」   小桃哼了一聲後盯著小青,明顯感受到她想搶先小青解決的意圖。   「但這把剪刀就在昨天小桃放著的地方,妳難道認為凶手用完後還刻意放回原本位置上嗎?」   「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用了這把剪刀,會讓人把注意力轉移到窗邊。而且,他大概覺得只剪一點,警察不會發現吧。女生也就算了,男生根本不會注意頭髮啊。」   她的說法,像是已經肯定凶手是男性了。確實,排球社的男生都是短頭髮,而文藝社的男生也不太在意髮型,小桃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   「然後呢,如果凶手是用那把剪刀,那從哪裡知道凶手是誰呢?」   「別吵別吵。」小桃一臉得意地豎起食指左右搖擺了好幾次,左右擺動的節奏刻劃出複雜的切分音,真不愧是錄下連續劇重複看好幾次的人,有模有樣到讓人錯以為她是真的名偵探。   「如小青所說,凶手刻意讓被害者的手弄糊白板字,想讓人覺得兇案發生於白板前。也就是說,凶手不想讓人知道兇殺現場是窗邊,這是因為……」   小桃裝模作樣停頓數秒鐘後──   「如果被發現窗邊是案發現場會讓他很傷腦筋,也就是說,凶手是從窗戶進來的!」   小桃拉下窗鎖,打開窗探出頭去,接著看向建築物右側角落說:   「你們看,那邊有排水管,凶手就是沿著排水管爬上三樓,從這邊進到室內的。」   「哪來的雜耍團啊?」   「但我知道有個人能辦到這點,小學時參加過抱石運動教室,很會爬的人,那就是排球社的山出。」   小桃臉上露出就算是盛夏的太平洋,也不會有如此光芒的燦爛笑容。   山出是男生嗎?還是出乎意料是個女生呢?小青記得所有二年級學生的姓名,所以是三年級或是一年級的學生嗎?總之,小青腦袋中沒有這個名字的資料,理由很簡單,因為他不是當時在三樓的嫌疑犯之一。也就是說……   「不行、不行。」   小青誇張地大嘆一口氣,老實說她真的很失望,推理差太多也不足以撐起華生的角色。華生的推理也得要說到點上,落差太大的推理毫無意義。接下來要用愛的嚴厲教育,嚴格鍛鍊她才行。   「我覺得妳的視野要再更開闊一點比較好。」   小青走近窗邊,指著正下方,下方是在盛夏陽光照射下的練習用操場。   「現在大家都待在自己房間裡,但事發前有人在自主訓練,西明寺也慢跑到事發前。我不認為凶手會在眾人視線中,沿著排水管爬上三樓。而且窗戶有鎖上,可以肯定事發後,凶手直接留在室內。但是,當時山出並不在三樓。」   「應該是從空房間,用相同方法逃走了吧?凶手又不是每次都在留下的人當中。所以這種圖根本不需要了。」   小桃把自己畫出來的平面圖丟到小青面前。   「山出英明的房間在二樓,如果要爬下來,就只能使用空房間。空房間沒有上鎖,要做也不是做不到……」   真不愧是刑警,不只姓,連名也記得一清二楚。確實如小桃所期待的,擅長實務工作的空或許十分適合當華生,但是,小青就是想要小桃。   「不只爬上三樓,爬下三樓時一樣惹人側目。不只那個山出,應該沒任何人有冒險的理由。我和白樫同學在廁所前聊天,以及我請白樫同學守住樓梯口,這兩件事應該都在凶手預料之外。他應該沒想到嫌犯會被縮小到六個人。」   「但是,絕對是從窗戶進來的啦。」   不肯輕易死心的口氣,小桃雖然還不願放棄……   「如果是晚上也就算了,白天沿著排水管往上爬幾乎是魯莽了。」   連空也贊成小青的意見,小桃不甘心地交互瞪著哥哥和小青。   「那,」小桃的聲音略微沙啞,她自己也發現了吧,又再重複一次:「那小青覺得誰是凶手?」   糟糕,眼泛淚光了。小青有點後悔,或許對小桃有點冷淡過頭了,她也知道自己一碰到推理,就會認真起來,但她的目的不是傷害小桃,而是溫柔引導小桃轉向成為華生……但事實上,小青不擅長這類事情。也因為如此,才需要小桃這樣的人當她的華生。   總之,結束後有很多時間能盡情溫柔安慰小桃,現在要先讓小桃體會彼此身為偵探的能力差距。而且,多虧小桃畫的平面圖,讓她稍微整理出頭緒來了。出乎意料外的副作用。   這樣一來,就能找出凶手是誰了。   「首先,接續剛剛沒說完的話題,剪下的頭髮沒有留在現場,以及襪子的事情,可以知道被害者的頭髮不是在這裡剪斷的。也就是說,案發現場另有其他。但是,凶手想讓人以為這裡就是案發現場。」   「也就是說,案發現場是其他房間囉。」   提問的不是鬧彆扭不發一語的小桃,而是空。雖然小青希望小桃提問,但也別太奢求了。   在小青拜託空分析頭髮時,他應該也把這個可能性列入考慮了吧,他的表情一點也不訝異。   「大概是凶手的房間,可能是用房間裡原有的或是自己的剪刀。正如我剛剛所說,萬一有頭髮留在房間裡,凶手就完蛋了。所以希望他人覺得這裡是命案現場。在此有件重要的事情。如果是這樣,凶手會選擇這裡棄屍,是因為他知道白板旁的收納櫃中有剪刀。」   「原來如此。」空雙手環胸,點點頭。「如果不知道這邊有剪刀,應該會把屍體搬到擺著醒目紅色剪刀的窗邊去了。」   「而我們在昨天下午的評論會後,用了這把剪刀。排球社成員都是使用二樓西側的大房間開會,應該沒來過這間房間。」   「也就是說,妳認為凶手是文藝社的成員嗎?」   凶手是與小桃兩人關係親近的人的可能性變濃厚,讓空皺緊眉頭。   「正確來說是友生以外的文藝社成員。友生遲到,到晚餐後才出現。也就是說,凶手就是高山學長或喰代學姊。」   「但友生晚餐過後到大房間去拿小冊子,也可能當時偶然發現剪刀耶。」   小桃終於開口說話,不愧是喜歡看偵探連續劇的人,雖然不滿,還是對小青的堆裡充滿興趣。   沒錯沒錯,小桃只要像這樣,在最近的地方聽名偵探的推理,進而了解其中快感就對了。希望她無法脫離可以最先聽見事情真相的快感……小青在心中向神、向佛、向法水先生(註20)祈禱,但仍不動聲色地用偵探的表情面對小桃說:   「但是,還有一個理由證明友生不是凶手。」   「另一個理由?」   「如果命案現場另有其他,且必須要把屍體帶離命案現場,那命案現場肯定就是凶手的房間。如果發生在西側大房間或是其他空房間,丟著不管就好,根本不需要冒險把屍體搬來這個大房間。西明寺大概在提早結束自主練習後,直接前往凶手的房間。」   「這我可以理解,但友生不是凶手的理由在哪?」   空打斷小桃和小青的對話,催促小青,小青此時才發現自己不是對著刑警,而是對著華生熱烈發表推理,她反省著自己還不成熟。   「因為房間位置。我剛剛說過,白天拖著屍體經過走廊有相當大的風險。加上推測死亡時間裡,我們一直在洗手間前,也就是在二樓樓梯口聊天。我們可以聽見三樓房門關上的聲音,反過來說,從三樓走廊也能聽見我們的聲音。那麼,如果凶手住在西側房間,他真的敢經過能聽見下方聲音的樓梯口,把屍體搬到東邊的大房間去嗎?為什麼不丟到西側空房間裡,而特地搬到東側去呢?」   「但他也可能以為空房間有上鎖啊,我也到剛剛才知道沒上鎖。」   小桃拿回平面圖後,用著解讀聖書體的表情反駁。這真像華生會說出口的反駁,小青無比滿意地回答:   「把屍體搬出房間前,如果是妳,也會稍微確認一下吧?而且就算不記得空房間的位置,西側大房間也是空著的啊。」   「……這倒是。」小桃化身成可愛花栗鼠,支支吾吾的。   「那妳覺得凶手是高山學長嗎?」   「妳明明剛剛還把人家當跟蹤狂看待耶,現在怎麼這麼不滿。喰代學姊和友生都住在三○七以西的房間,東側三○一到三○六號房中,唯一一個文藝社成員就是高山學長。」   名偵探就是這樣……小青強而有力宣示,要把自己的魅力永久烙印在小桃的大腦中。   放棄當偵探,來當我的華生吧。         3      「但是……」   小桃細弱的聲音,在比方才更加寒冷的室內響起。   「我還是覺得不對。」   她嚴肅的表情,彷彿才剛犯下殺人大罪的是自己。   「小桃,妳也太不肯認輸了吧。」   「我想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直覺,靈光一閃才是偵探的全部啊。」   原來如此,她還沒有放棄當偵探啊。這也是當然,小桃可是比小青還早開始,已經夢想當名偵探將近十年了呢。怎麼可能輕易拋棄這個夢想,反過來說,如果她輕易放棄,這才會讓小青感到失望吧。   但是啊,小桃,妳遲早得要放棄當偵探的夢想,成為我的華生。我會帶給妳全新的夢想。   「妳還堅持窗戶啊?」   已經傾向贊同小青推理的空,語帶嘆氣問小桃。雖然他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但他的心肯定想要立刻去逮捕高山。眼前的光景讓小青想像,小桃肯定從小就像這樣任性,讓哥哥不知所措吧。   「哥哥你閉嘴啦。」   小桃啪的一聲跳開,不在乎裙襬凌亂地在摺疊椅上盤坐,開始搖頭晃腦。該說瑜珈還是該說修行,她是打算要創建新的宗教團體嗎?   華生去當教祖,雖然創新,但希望她別這樣做啊。不想看見小桃巧言令色地四處去賣壺的樣子,就在小青想要開口規勸她時,小桃的脖子彎過九十度以上,頭差點就要和身體斷成兩半了。下一秒──   「解開是也!」小桃發出奇怪的叫聲。   一開始,小青還很著急,以為小桃想到最後發瘋了,但小桃一臉宿便全清乾淨的舒暢表情。   「為什麼我會直覺認為屍體是從窗邊搬過去的,我終於解開我為什麼會如此認為的謎題了。」   這是沒辦法邏輯思考的人特有的不清不楚且複雜的文法。跟差勁的英文翻譯一樣讓人煩躁,但好可愛。而且小桃似乎相當開心,彷彿看見閃閃發亮的電燈泡從她頭頂上飛出來。   「妳理解什麼了呢?」   小青不抱任何期待,聲音平板地詢問,小桃滿臉笑容回答:   「屍體的方向……當小青推理屍體曾被移動過時,我為什麼會覺得是從窗邊移過去的,終於知道其中理由了。看嘛,西明寺是頭朝門口倒下的耶。」   小桃激動地向前傾,繼續說明,在水手服衣袖外,曬出一點小麥色的雙臂,每當她說一句話,就會誇大張開。   「如果像小青所講的,是從室外拖進室內,正常來說,應該是腳朝門口,頭朝東側窗戶才對。根本沒必要特地把身體轉過頭啊,所以西明寺是從窗戶被拖過去的。」   小桃一口氣說完後,驕傲挺胸露出「如何,我很聰明吧」的表情。   「怎麼可能……」   小青腦海一片混亂,彷彿眼前的世界一塊一塊崩解、碎裂,又重新組成全新樣貌一般。   這或許是她十三年人生中,第二混亂的時候。最混亂時是聽見媽媽變成天上星星的時候,她小小的心靈正確理解那是暗喻死亡。   小青混亂的理由,是因為小桃的推理再正確不過。   她先入為主認為「反正小桃絕對會說錯」,她太輕看了,以為小桃的靈機一閃,不過只是華生為名偵探暖場的兒戲罷了。   但是……她也不禁認同這個頭朝門口的理由了,雖然慌慌張張在腦海中組織否定的邏輯,卻毫無進展。   確實如小桃所說,如果從外面搬進房間來,屍體的方向太不自然了。是為了讓她掌心碰觸白板再抱起來時反過頭了嗎?不,在腦內模擬後,這也有困難。要以抱高的身體為中心旋轉時,屍體伸長的腳相當礙事,也想不出凶手必須大費周章替屍體換方向的理由。如果和共犯一起搬運,即可毫不費力轉換方向,但這樣一來,襪子腳跟的鬆脫就無法解釋,那是獨立搬運才會產生的線索。   在反駁走進死胡同後,她重新思考「要否定小桃的推理」這個想法是否錯了。身為偵探,丟臉也有個限度,這不是該無情的時候,身為邏輯的使者,她應該要老實承認……   小青躊躇著該不該老實承認的理由,不是對小桃的競爭意識,而是對「為什麼我會沒有發現」感到震驚,她完全漏看了。   從線索推理出屍體曾被移動後,她自動做出「真正的命案現場不是這裡,而是從房間外將屍體搬運進來」的結論,這是偵探絕對不能有的揣測、欠缺思慮、先入為主。   沒想到只是從窗邊移動數公尺到這裡來而已,不,她或許也該把「如果窗戶沒上鎖」的可能性列入考慮才是。只要擴展可能性的範圍後,也會發現屍體頭部位置的不自然……但是,不,時至此時,這只是醜陋的辯解、死命掙扎而已。自己「移動=外部」的思慮太過僵化,與之相比,小桃完全沒有邏輯全靠直覺,或許也因此更加靈活,自己的頭腦太僵硬了啊。   沒想到,竟會用最糟糕的方法證明這一點。   得想辦法重新組織才行,但是,如果屍體只在室內移動,方才為止的推理就會全部被推翻,化作灰燼。小桃哥哥雖然平庸,起碼是個刑警,在刑警面前解謎失敗,簡直是名偵探的黑歷史。   寂靜中,小青急了。她用右手遮掩快要發出混沌之聲的嘴巴,左手壓住胸口激烈的悸動。   「噯,我的推理怎樣?」   小桃帶著終於解開奮鬥已久的智慧之輪的滿臉笑容朝小青逼近,被她看穿了嗎?她那野性直覺,嗅出小青隱藏在撲克牌臉底下的狼狽了嗎?   讓小桃變成自己的華生,以名偵探之姿縱橫、無盡展翅的目標……現在還要硬把小桃塞入華生的框架中,對她洗腦嗎?   不,需要對認知來個釜底抽薪的大改革。   她不討厭小桃這張得意的笑臉,覺得不管看幾次也沒關係。   而且說起來,她只是把讓小桃變成華生當成同時實現「希望小桃留在身邊」,以及「希望有個華生在身邊」這兩個願望的天啟而已。不管怎麼看,小桃都沒有當偵探的資質。她不冷靜、沒有觀察力、不會邏輯思考,除此之外還欠缺非常多。宛如使用了一百年,變得破破爛爛的木梳梳齒。   但是或許,從不同意義上來看,小桃也有與偵探相襯的能力。直覺極佳的偵探、不過度拘泥邏輯,有自己靈光一閃的偵探。回想起來,「手帕藏在吃完的便當盒裡」這個突發奇想並不差,至少小青無法立刻出現這種想法。小桃不需要成為華生,也不需要變成競爭對手,只要成為自己的偵探搭檔,彌補自己的不足就好。   而且,只要還夢想成為名偵探,只要還以名偵探的身分共同活動,就能一直在一起。不過,萬一小桃學會邏輯性思考後,可能會離巢獨立……   「五十分。」   小青面不改色地口出謊言:   「再稍微努力一點,就是個好推理了。」   接著,小青裝作若無其事轉過頭看空。   「我這次真的確定凶手是誰了,請讓我收回剛剛的推理。」   連自己也驚訝地乾脆訂正。突然其來的發展讓空還不能理解發生什麼事,他似乎還沒發現小桃的推理是正確的,還認為凶手是高山。   小桃肯定沒辦法繼續推理下去,她還沒有能邏輯組織的頭腦。接下來就是小青的工作了,且得要讓小桃需要自己才行,得讓小桃認為,今後只要缺少小青,就沒辦法讓偵探工作成立。   兩人一組的偵探搭檔,用與小桃喜歡的芭蕉有關的名字取名為桃青二人組,明日王牌就是我們。   雖然與到剛剛為止「用盡手段都要讓小桃成為自己的華生」不同的被動想法讓她感到稍微不甘心,但與身為偵探的將來相比,這只是點小事情。   小青運用掌中之物的邏輯思考,立刻重新架構整起事件。只要有立足點、蒐集足夠的線索後,重新組織也只是小事一樁。   「正如小桃漂亮的推理所示,凶手是從窗邊把屍體搬到這邊來。這是為什麼呢?」   「是為了要隱瞞命案發生在窗邊啊,所以凶手果然是從窗戶進來。」   這糟糕的推理足以完全抵消剛剛的漂亮推理,但這兩個推理,對小桃來說價值完全相同吧。   「不對,是為了隱瞞他曾去拿過剪刀。」   「去拿剪刀?」   這是空的疑問。他似乎發現氣氛有所不同,如文字所示端正衣襟後向小青確認。   「是的。如果被害者掌心的白板筆跡是掙扎時留下,凶手殺人後把屍體搬到窗邊就會變得顯眼。凶手殺人時,被害者的頭髮纏到他身上,他為了剪斷頭髮,才帶著被害者走到有剪刀的窗邊,然後再回到原地。因此,被害者的頭才會朝著門口。」   「那凶手帶著屍體往返白板前和窗邊囉?」   真不愧是現役員警,問到點上了,他遠比小桃更適合當華生。對了,只要小桃在,她哥哥空也必然會跟著出現。只要空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後,有戀兄情節的小桃也會為了相抗衡而不願離開,可以一起捕獲蜂和蜂虻。   「看來是這樣。反過來說,因為被害者碰到白板,掌心沾上白板筆跡,所以凶手沒辦法把窗邊偽裝成案發現場,得要特地折返。從這裡可以知道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凶手不知道收納櫃裡有剪刀,所以才會在事發當下著急環看室內,去拿窗邊的剪刀。」   「那凶手是排球社的界外或蓮池囉?」   小桃邊看著經歷一番迂迴曲折後皺巴巴的平面圖邊問。   「既然命發現場不在凶手房間,那剛剛的推理可以全忘了。」   「也就是說,排球社成員全都是嫌疑犯,和剛剛相反。」   空有點疲倦地低語後──   「還有遲到的友生。」   小青冷靜追加。   「第二件事,西明寺的頭髮不是纏在凶手的物品上,而是纏在凶手身上。如果是纏在包包、手錶或眼鏡上,只要把屍體留著,凶手自行走到窗邊去拿剪刀就好。不管近視再深,也可以不戴眼鏡去拿剪刀。所以不需要特地搬動屍體。」   「原來如此,那從這可以知道什麼?」   「排球社成員全都穿運動服,唯一可能纏到頭髮的就是女生的耳環,但這違反校規,就算有偷穿耳洞,戴著耳環來參加合宿,根本就是自殺行為。也就是說,排球社成員身上根本沒有能纏上頭髮的地方。反過來說,勒斃被害者時可能纏上被害者頭髮的,只有男生襯衫制服的鈕扣和女生水手服的拉鍊,除了一個人之外,所有文藝社成員都知道收納櫃裡有剪刀。」   「……是友生。」小桃聲音發顫。   「男生淺薄的想法,大概以為剪斷幾根頭髮不會被發現吧。大概在事發當時,友生有事來到大房間,或許和小桃一樣發現小冊子上裝訂出問題。西明寺看見站在窗邊的友生後,急急忙忙跑到大房間來。因為情愛糾葛的可能性極高。只要調查友生襯衫上的鈕扣或是縫線,應該能發現上面有剛慢跑完的西明寺的汗水吧。」   這次肯定沒錯了、得到小桃幫忙後找到正確答案了,要說起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同心協力的工作,就像新人一起拿刀切蛋糕。   「我能做的只到這裡為止,剩下就麻煩空哥幫忙了。」小青再度高聲宣言,故意做給小桃看。   「……是友生。」小桃再次低語,複雜的眼神盯著小青。小青還擔心小桃該不會喜歡友生吧,但她似乎只是因為對彼此偵探能力的差距感到沮喪而已。   小青想要幫她,想要留住她。   「但是,小桃。」   小青握住小桃的雙手,接著湊上前盯著小桃,這還是小青初次如此近距離看著他人的眼睛。   「雖然是五十分,但和先前相比進步很多了。所以我不會把妳降級成華生,但隨時都能把妳降級……」   小青話都還沒說完,只見小桃變臉似地換上一張笑容。同時,小青手中的雙手發熱。小桃相當不服輸,而且樂觀進取,或許在不讓她挫折的程度挑釁她、推開她十分有效。   「我下一次會追上小青,然後總有一天要讓妳變成華生。」   小桃發熱的手緊緊回握,水潤雙眼看著小青如此宣示。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沒錯,小桃是從模仿開始的類型,在她靈光一閃後讓她吟詠一句或許能讓她更加成長,「解開是也」這不知所云的臺詞就先放著不管吧。   不知何時,小青空虛的心胸被藍海填滿,最後肯定會在豐饒的海洋那頭看見新世界。為此,她得不讓小桃失望,繼續走在前頭才行。   長期以來,小青一直認為這個世界只分成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也就是只分成偵探與群眾。接著在一個月前,她知道世界可以分成偵探、群眾與華生等三個分類。   而現在,世界開始分裂出自己、小桃、群眾與華生等四個區塊。但世界會在此停止胎動嗎?世界到底會被分割成幾塊呢?她彷彿看見受精卵正在逐步成長。   如同在深淵中無限拓展的兩面相對鏡子深處尋找真理般,小青持續注視著小桃安寧的雙瞳,以及無限倒映其中的小青雙瞳中的小桃雙瞳。         註16:二十面相 江戶川亂步筆下的怪盜。   註17:好了、好了 日本已故總理大臣田中角榮的口頭禪,對應前述小學畢業當上總理大臣的例子。   註18:喜歡煎餃的女偵探 指的應是日劇《SPEC》裡的當麻紗綾。   註19:小栗虫太郎 日本推理小說作家。   註20:法水先生 法水麟太郎,小栗虫太郎筆下的刑事律師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