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黑暗降臨   這裡是一片荒涼的沙原世界。   居住在此的是死神——他們是一種以人類生命為糧、能夠永遠活下去的異形種族。   雖然只是形式上,但這群死神們也有個被他們稱為大王並擁戴的存在。   那個存在是異形中的異形,外貌跟魔鬼沒兩樣,其醜陋程度宛如將邪惡以肉眼可見的方式具體呈現出來。   死神大王獨自在滿是黃沙的異世界中心埋頭思索——   『愚蠢的人類不會停止自相殘殺。   再這樣放置不管,   人類總有一天便會因為這份愚昧而步上毀滅的道路。   這也意味著吞食人類壽命的我等死神將會滅亡。   因此。我等必須採取行動,抑制人類那漫無邊際的惡意。   十年前,有名叫做奇樂的人類曾使用死亡筆記本,   試著阻止人類相互殘殺。   他想要支配人類內心的惡意,阻止他們互相廝殺的循環。   我等需要的就是能再現奇樂所擇手法之人,   也就是奇樂的繼承人。   找出繼承者。把死亡筆記本交給人類,   再次找到擁有成為奇樂之資質的人。』   死神們按照大王所說的,手裡拿著漆黑的筆記本一一飛越世界的界線。   於是,操縱人類之死的死神筆記本——也就是死亡筆記本再度出現在人類世界當中。   最初發現死亡筆記本的人,是一位在俄羅斯鄉村中執業的男醫師,阿列克謝。鄉下小鎮的定律便是患者盡是貧窮老人,但阿列克謝仍不屈不撓地到處給村人看病。   但是他也快到極限了。患者都是些身處死亡邊緣,卻又無法死去的老人們。即使數度上門診治,這些人的將來也僅有絕望一途。對此,阿列克謝也只能為他們祈禱。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去相信寫在筆記本上的那些無稽之談。   黑色封面上用白色文字寫著「死亡筆記本」這幾個字,冊子第一頁就寫著如下事項:   死亡筆記本的規則。   名字被寫在死亡筆記本上的人將會死亡。   如果不曉得被寫上名字之人的長相,就不會有效果。   寫完名字後若在人類世界的四十秒內寫上死因,便能操縱對象,讓對方照此行動。   沒有寫上死因的話,所有對象都會死於心臟麻痺。   阿列克謝察看那些規則的時候,一直都能感覺到來自某人的視線。   可是那一帶別說是人類,連犬貓都不見半隻。阿列克謝以錯覺為由說服自己,合上筆記本前往看診的地點,可是他腦中卻沒有湧起任何捨棄筆記本的念頭。   他今天要去的,是一位癌末患者·瓦西里的住處。要是能接受正式的安寧緩和醫療,這名老人就能安穩地活到大限到來的那一天,但他自然沒有負擔這類費用的能力。   阿列克謝能做的,也只有替他注射補充營養的點滴及效果薄弱的止痛藥而已。   「醫生……能不能……想想辦法……好痛苦……,我、好想、死……」   阿列克謝只能一臉苦澀地撫摸患者的手。   在點滴用完前的這段期間,阿列克謝看著呼吸微弱的瓦西里,突然拿起那本死亡筆記本。   即使認為這是個惡劣的玩笑,這位一本正經的醫生仍用鋼筆寫下眼前的患者姓名——讓瓦西里安息吧……   阿列克謝心想「怎麼可能是真的」,看向躺在床鋪上的老人。瓦西里仍一如往常地用細微的聲音不停低喃著某些話,半點也看不出將會有什麼事驟然發生的感覺。   阿列克謝不禁笑起自己的愚昧,輕輕搖頭後又鑒向筆記本。然後,事情就發生在他再次望向老人的那一瞬間。   情況有些奇怪,應該說是太過安靜了嗎?標示出時間的掛鐘聲響,在這房裡聽起來詭異地響亮,就像是其他聲音都自此消失似的。   他聽不見瓦西里的夢囈。   阿列克謝詫異地站起身,發現老人已經沒了氣息。他急忙用手觸碰對方的脖頸,一確定感覺不到脈搏後,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重重地跌在自己剛剛坐的椅子上。   「如何?用過筆記本有什麼感想嗎?」   一道聲音忽然自上方傳來,讓阿列克謝嚇得差點跳了起身。   他戰戰兢兢地環顧四周,這才注意到背後站了個巨大的黑影。   黑影的頭宛如一顆捲著寬繃帶的南瓜,身穿漆黑的服裝,衣服上還披了件材料似乎與繃帶相同、類似披風的玩意兒。   對方的身材不僅高大到連身高還算高的阿列克謝都只能仰望,而且還很壯碩,令阿列克謝感覺那人背後像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岩山。   「你、你是……什麼東西?」   「啊,別在意。我是個死神,叫做席多。」   阿列克謝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個自稱是席多的異形怪物,接著抱頭撲倒在桌上。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這是幻覺,這是……」   「你要怎麼說都無所謂啦,可是你既然撿走我的筆記本,不好好做事會讓我很困擾的。如果你沒有那個意思,能不能把那個筆記本交給別人?」   阿列克謝一邊劇烈發抖,一邊從桌面上抬起頭來,轉頭越過自己的肩膀,望著那個自稱是席多的異形怪物。   「交給別人?」   席多點了點圓如球體的頭部,回答道:   「沒錯。大王命令說,要把死亡筆記本交給人類,好找出能像奇樂一樣自由運用筆記本的傢伙……」   「死亡筆記本?奇樂?」   「就是在說你眼前的筆記本。你把名字寫上去後,那傢伙不就死了嗎?」   席多從胸中伸出細長如觸手的手臂,指向瓦西里這麼說。   阿列克謝的雙眼睜大到眼珠幾乎要蹦出來,緊盯著桌上的筆記本。   「那麼,這個……真的能殺死名字被寫在上面的人類囉?」   「當然啊,不然你怎麼會那樣寫呢?不好好聽清楚別人說的話,是不會有好事發生的喔。」   但阿列克謝好似完全沒聽進席多的話,只抓起筆記本塞進皮包裡,踩著踉嗆的腳步走向出口。   從那一天開始,俄羅斯及歐洲一帶便頻繁發生有人猝死的意外。僅僅一個禮拜的時間,就有三十六名自願自殺者一齊死於心臟麻痺。   由於事態實在過於湊巧,令有關當局懷疑這是樁連續殺人案。想當然耳,無論他們怎麼搜查,都無法找出可以證明這一點的證據。   「——期望安樂死的病人大量猝死事件,或許是有人刻意的犯行。在這個可能性益發明朗之餘,某些年輕人紛紛提出『希望犯人殺死自己』的要求,來自世界各地的自願自殺者更是接二連三地湧入某個留言板寫下留言。」   阿列克謝一面傾聽猝死相關的電視新聞,一面將電腦螢幕上顯示出的名單一個不漏地抄到筆記本上。   留言板都有上傳留言者本人的姓名及照片。事實上,這個留言板並未設置上傳照片的欄位,是阿列克謝匿名請留言者留下照片的。   阿列克謝一心一意地持續書寫姓名,被寫上的都是期望著死亡到來的人。他寫的名字有多少,死者的人數就會增加多少。   阿列克謝已經放棄思考自己為何要這麼做的理由。   一開始,他只是一心想要拯救痛苦的人們才會這麼做……不對,眼下連這個原因都顯得牽強。   他真的是為了救人嗎?還是單純想試試這個殺人筆記本的威力?更何況,留言板上的留言也不一定是本人所寫下的,說不定是其他人把自己想殺的人的名字和照片放上去的呢?   但事到如今,阿列克謝早已不在意這些了。   大家都去死吧。   與其繼續活在這種猶如地獄的世界,倒不如選擇安穩的死亡。   最終,眼神空洞的阿列克謝放開了鋼筆,站起來把手伸向診察用的皮包。他從包中取出注射器、針頭與裝有藥劑的安瓿,把針頭插進手上的血管。   阿列克謝再次坐到桌前,他先是開始輕微痙攣,接著睜著一雙瞪大的眼睛突然趴倒在桌面。   「怎麼,這傢伙自殺啦?又得去找別的人類了,好麻煩啊。」   席多望著不再動彈的阿列克謝,喃喃低語。   就在這時,席多倏地抬起頭——   房門無聲地開啟,一個人影靜靜地走了進來。他的手上拿著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手指還夾在頁面之間。那本筆記本的外觀與阿列克謝方才專注寫上名字的筆記本完全相同。   攤開的筆記本上是這麼寫的:   『阿列克謝·雅柯夫列維奇·伊萬諾夫朝血管注入遠超過致死量的藥物自殺。』   人影伸手碰觸阿列克謝的頸部,確定他完全嚥氣後,拿起攤在桌上的筆記本。   阿列克謝的遺體在幾天後才被發現,死因則當作單純的自殺事件處理。   羅傑·艾文是名投資家,別名為「華爾街的惡魔」。他在數個月前還是個沒沒無名的小人物,但做成一筆彷彿預測到經濟界大老之死的交易後,以此為契機一口氣飛黃騰達。   艾文身邊總是伴隨著死亡的氣息。會這麼說,是因為他大部分極其成功的交易都與某人的死亡有關。說得更確切點——那些人宛如是為了配合艾文的交易而死去的。   由於時間點太過湊巧,有關當局也曾懷疑是艾文犯下這些罪行,卻找不出半點證據。   諷刺的是,艾文的迅速竄升之所以戛然而止,也是因為他自身的死亡。艾文自殺了,他前途一片光明,卻突然跑到自己辦公室所在的大樓屋頂,往地面一躍而下。   結果,艾文為何意圖自殺,原因最後依舊不明。要是有人知道,有本漆黑的筆記本在艾文跳樓自殺前夕還攤在他辦公桌上,而且有個人潛入無人的室內奪走那本筆記本,警方也許還可以稍微試著往其他方向進行搜查。   街角響起慘叫聲以及救護車鳴笛聲,旁邊佇立著一道人影,身穿著白色外套並將兜帽深深拉低,再加上有個異形巨人站在那個人的身旁——這個景象實在有些脫離現實。可惜的是,其他人類根本看不見那名巨人的身影。   「喂,你是不是有點像奇樂啊?」   那巨人是名死神,這種魔性的存在就如同故事中使用大鐮刀收割生命的死神那般,會將人類名字寫在筆記本上,奪走對方的性命。身穿白色外套的男子才剛離開大樓最上層,從他拿起攤開在桌上、失去持有者的黑色筆記本那時開始,死神便一直向他攀談。   他向死神展現一個露出潔白牙齒的笑容,回答:   「誰知道呢,但我是這麼希望的。」   死神也低頭看著他,乾巴巴地笑道:   「那我可真是慶幸。」   「好啦,你看著吧,有趣的事情就要開始了。」   身穿白色外套的男子接著說完後,先朝死神眨了眨眼,才踩著緩慢的步伐離開現場。   第1章 死亡羽翼飛落的世界   1   幾位步行在街上的年輕人同時抓撓胸口,接著彷彿斷線人偶一般紛紛癱倒在地。目睹那一幕之後,周遭開始響起慘叫。   行人們一開始還以為是快閃族表演,便在遠處圍觀,等到察覺這些人已經沒有呼吸,這才陷入恐慌。   他們發現,世界各處頻傳的不明原因猝死,現在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這本筆記本果然厲害。」   在禁止進入的混合大樓屋頂上,有個嬌小的人影正低頭俯瞰底下的街道。這個人把臉深深藏在卡其色外套的兜帽底下,令人無法看清她的外貌,但還是能準確斷定出她是名年輕女性。   「只是寫了名字,居然真的能讓人死掉耶。不管做幾次都好爽啊——」   這個女人名為青井櫻。   死掉的年輕人們剛才在對面街上的夜店向她搭訕。儘管裡面也有櫻喜歡的類型,但對方輕浮的說話方式反倒讓她決定要第一個殺死他。   自己只是稍微露出一點暗示的態度,對方便輕易地把名字告訴了她。為了不忘記他的外表,她甚至用手機拍下照片,接下來就只要把名字寫上筆記本就行了。   對櫻來說,最棒的娛樂就是看到人像蟲子之類的渺小存在般,接二連三地死去。   正因為如此,她覺得不按照程序就無法殺人這件事很麻煩,眼前明明有這麼多往來的人們。   「不過嘛,這本筆記本只對知道長相跟名字的人才會有效吧?咦,還有什麼問题嗎,貝波?」   櫻低聲自言自語,宛如有人就在自己身旁一樣。經過一段短暫的沉默後,櫻興奮地兩眼發直,抬頭看向無人的右側說道:   「死神之眼?哦,那可真棒。要一半的壽命?完全沒問題啊,我要定契約!」   接著,櫻把筆記本抱在胸口處,用指尖不斷地轉著自動鉛筆,蹲下身子像是在觀察街道。   「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我做的事會比奇樂做的還要有趣。」   『緊急狀況,緊急狀況。情報指出,澀谷區坂下一丁目的路上有多人倒下。內閣府請求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進行支援。』   兩部車在夜晚的市中心疾駛而過,車上搭載的無線電發出短促的呼叫聲,傳達來自他們所屬本部的指令。坐在後方車輛副駕駛座的七瀨聖,拿起無線電的麥克風。   「這裡是K一四一、K一四三、K一四五,目前正趕往澀谷區坂下一丁目路上的多人異常死亡案發現場。」   「同一條街上,十幾分鐘內居然就有十六人死亡……」   七瀨放開通話鍵之後,凝視著窗外不斷變換的夜景,低聲這麼說。   「死因好像全是心臟麻痺造成的猝死。」   一位名叫黑元的壯碩搜查官一邊接聽手機,一邊環顧車內的同伴。   坐在後座的三島創聽到這句話,若有所思地低語道:   「是死亡筆記本……不會錯的。」   衛星導航的螢幕上接連顯示出受害者的位置,看著那一個個沿著街道整齊排列的標誌,松田桃太這位老資格的搜查員便皺起眉頭。   「被害人是沿著街道依序出現的。」   在這一支小隊中,松田是唯一直接參與過十年前奇樂事件的人。他不僅知道夜神月的為人,也從事件最初發生時就加入調查直到最後。上層看中他這份經驗,便把他編進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   不過說實話,做為一位搜查員,松田在事件中其實沒派上多少用場。而他沒什麼用處還能被留下的原因,是因為能夠緩和團隊氣氛的角色實在太重要了。   所以隊伍內沒有半個人討厭松田,只有本部長須加原認為不會看人臉色的松田是個麻煩。   負責開車的浦上用不耐煩的聲音回答:   「……簡直就是隨機殺人嘛。」   由於有過十年前奇樂事件的教訓,內閣府很快便預料到在這幾個月發生的可疑死亡事件背後,應當與死亡筆記本有關聯。   為了驗證這是否為奇樂事件以及整理情報,十年前就展開活動的奇樂應對室便因應這一連串的事件,改名為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組織全體不但經過重新整編,組織的權限也有所強化。   他們做好因應準備,好對付再次出現的死亡筆記本。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規模會這麼大。   團隊所坐的車停在澀谷鬧區外圍。街上的景象一如以往,人潮在路上來去交織,彷彿此處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突然間,一陣尖叫聲從遠處傳來。   一行人前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在警察圍繞的中心發現幾個倒下的人影。   「借過!」   趕到現場的死亡筆記本應對團隊成員撥開混亂的人群,向已經抵達的警察們行過禮之後,才在被害者們的身旁蹲下。即便碰觸他們的頸動脈,也已測量不到半點脈搏。   「隨機殺人嗎……竟然做出這種事!」   松田忿忿說道,三島警惕地環視這一帶。   「是<死神之眼>,把臉藏起來。要是臉被看見,犯人就能得知我們的名字。」   聽到三島說的話,一行人點點頭,一起用圍在頸上的圍巾遮住嘴部,並戴上太陽眼鏡,然後分別散開尋找死亡筆記本的所有者。   這時,耳機接收到來自本部的通訊。   『監視器照到了應該是死亡筆記本所有者的可疑人物,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戴著兜帽。』   三島抬起太陽眼鏡,環顧周遭。儘管身邊正在發生慘劇,人們依舊若無其事地走在街上。不管怎麼看,眼前眾多的行人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但三島忽然揚起警覺,看向通往大街的方向。   有了。一個身穿短外套、頭戴兜帽的嬌小人影正行色匆匆地往大街走去。   「七瀨,這裡就麻煩妳了。」   一交代完,三島便衝出去追那個人。   「三島?」   聽到三島的聲音,七瀨抬起頭。她想要叫住三島,但三島早就跑走了。   剛才還神色平常行走的人類突然倒地,接著在下一秒身亡。每個人都是毫髮無傷,臉上也只露出些許痛苦的表情。他們都像是乾枯的小蟲,再也無法動作。   在近處目擊此景的人們尖聲慘叫,紛紛四處逃竄。因為害怕不知何時會降臨的猝死,所有人都拚命地想要遠離犧牲者。   無法理解情況、因而呆站在原地的上班族成為了下一個犧牲者,接下來輪到緊抱住倒地青年的少女。另一位似乎是買完東西正踏上歸途的女性,她決定無視眼前慘況,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絆到而倒下,結果就再也沒有爬起來了。緊接著,正好在場的宅配員隔著抱在胸前的貨物抓住胸口,口吐白沫跌倒在地。   在附近行駛的汽車駕駛或許是被倒地的人們引開注意力,將車開進擁擠的人群,幾個人影被撞上半空中。駕駛想要避開慌忙衝到車道上的行人,又撞上好幾台車,使得大街變成一片火海。   從火中滾出的人形火球一面慘叫一面在那一帶亂衝,然後身體突然僵住,重重地倒下。在遠處圍觀的其中一人按住胸口倒地後,陷入恐慌的人們使情況變得更加混亂。   要不是真的有人死亡,眼前這幅太過脫離現實的景象簡直就像一齣喜劇。   「所有人都離開這個路口去避難!快遠離路口!」   那位頭戴兜帽的人影——對方身穿褲管不同色的緊身褲及女用中筒靴,應該是位女性——依舊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往正處於混亂狀態的某條道路中央走去。在那個人影步行的期間,周圍的人們仍不停地倒下。   「嗚!」   三島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外套中,從護套中拔出手槍。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可以制止對方的辦法。   「三島!我們沒取得能對所有者開槍的許可!」   七瀨出聲阻止他。三島咬著牙把食指從扳機處放開,並將槍口朝上。   在他這麼做的時候,站在路口中央的人影已經沒有遮掩的意思,光明正大地打算在自己抱在胸前的筆記本上繼續寫下名字。   因為某種原因,發出慘叫來回穿梭的人流瞬間斷絕。在那一剎那間,三島注意到兜帽女的對面有個顯然是面對她佇立的人影。   看見那張扭曲成奇異模樣的臉龐,三島不由得瞪大眼睛。   在街燈昏暗的燈光下,對方的臉看起來就像是真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那只是副誇張到很詭異的醜陋面具,周遭露出混有蓬亂白髮的髮絲,令那個人看起來更加詭譎。   那個人影舉起垂下的右手,手裡明顯還握著手槍。   望著那筆直對著女子的槍口,三島忍不住大喊出聲:   「別開槍!」   他遲了一步,驚叫聲中響起了一聲短促的槍響。   兜帽女倏地跪地倒下,醜陋男子用類似跳躍般的步伐衝過去,用槍口抵住倒地的女子,捉住她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微微地歪著頭。   然後,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捏起一個掉在兜帽女身旁的黑色四角形物體。   那是死亡筆記本。   身穿白色外套的男子站在距離路口不遠的場所,嘴角勾起笑弧。他的左手裡也拿著和醜陋男子手中相同的黑色筆記本,攤開的頁面上寫著青井櫻的名字。   男子撕破那張紙,用力揉成一團後,闔上筆記本離開現場。   2   三島知道醜陋男子的真實身分,他就是自己從幾天前開始就數度在本部遇見的那個男人。   「龍崎。」   回到警視廳的三島,奔向往長廊另一頭走去的人影。   「——為什麼要開槍?」   被稱作龍崎的那名男子被三島捉住手腕,他先是流暢地轉過身,然後用滑稽的動作推開三島。   「再放任下去,受害者不就會繼續增加嗎?」   龍崎以宛如在挑釁的語氣回答,同時把手伸向臉部,緩緩地摘下面具。   「這是。超法規的措施。」 (譯註:意指在法規中沒有規定。)   摘掉面具後,出現在三島眼前的是張長有鬍子的東方臉孔。對方以猙獰的表情勾起笑容,噘起嘴讓自己的臉扭曲得神似那副醜陋的面具。   三島用蘊合怒氣的聲音,對著再次邁開腳步的龍崎後背回答:   「上層並沒有發下許可,同意你射殺死亡筆記本的所有者吧!」   「我射出的是麻醉彈。」   龍崎露出輕蔑的神情,重新轉身面向三島,接著把拿在手上的某種物品扔了出去。   三島接下的是顆將藥劑封入樹脂中的子彈。   三島抬起頭想要回嘴,放在內袋裡的智慧型手機卻開始震動。   「喂?」   七瀨的聲音自電話另一端傳來。   「已經收到鑑識課的聯絡了,死因是心臟麻痺。」   「心臟麻痺?」   見三島朝著手機提出質問,龍崎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並再度強調道:   「就說不是我殺的吧,監視器的影像也是遭人竄改過的。」   聽到他這麼說,三島皺起眉思考起來。   「還有其他的所有者。」   龍崎板起臉補充完,便再次邁步走開。   龍崎這個名字當然不是本名,他是L的繼承人。L是個偵探,曾擁有<世界的王牌>這個別名。   由於這回和十年前的奇樂事件一樣出現大量的猝死者,龍崎便接受*I C P O的請求,被派遣到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除了這個假名以外,大家對他的詳細資料一無所知。(譯註:國際刑警組織的英文縮寫,完整名稱為International Criminal Police Organization。)   畢竟真正的L已經不在了,龍崎雖被稱作L的繼承人,但目前還不清楚他是否擁有足以繼承「世界最偉大的名偵探」之名的實力。   龍崎一赴任,便無視應對本部的準則,擅自採取了不少動作。還說不想讓死亡筆記本所有者知道自己的所在地,拒絕持有GPS一類的物品。一旦他失去蹤影,就連本部的人都無法掌握他的所在之處。   在一本正經的三島眼中,龍崎的部分態度令他無法忍受。   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設置的地方與警視廳的其他設施有嚴密的區隔,出入口設置了密碼鎖及無法複製的電子鑰匙,以合金製成的格子大門不僅足以擋下攜帶型的爆裂物,還能讓人直接用雙眼確認進出此處的人。   會如此高度警戒,是因為這個部門管理著死亡筆記本相關的情報。   死亡筆記本是個危險的存在,之所以這麼說,不單單因為它是能夠用於殺人的筆記本。   只要有這本筆記本,就能隨時自由地殺害自己知道名字及長相的人類。也就是說,筆記本持有者可以任意選擇時間、地點以及手段,抹殺世界上任何一位處於政治權力中樞的人物。   總而言之,這表示死亡筆記本有可能成為某種國家或恐怖組織的終極戰略兵器。   萬一這裡保管著死亡筆記本的情報洩漏給外部人士,或許會遭到有不良意圖的人襲擊——這個應對本部就是在預想到這種可能性的情況下設計出來的。   本部設有一個開會空間,大部分的搜查官都會在這裡忙碌地工作。從澀谷回來的三島等人在此就位後,便開起共享情報的會議。   「嫌疑人的姓名為青井櫻,居無定所、沒有工作,年紀為二十歲。她很可能持有被稱為<死神之眼>的能力。」   在三島報告時,牆上的大型螢幕也同時顯示出附有青井櫻照片的個人資料。   「這項情報源自於十年前的死亡筆記本所有者,彌海砂的證言。只要有了這種眼睛,光是看到臉就能得知本人的真正姓名。」   本部長須加原把目光從自己分配到的檔案移開,抬起頭來詢問:   「這位青井櫻就是新生奇樂嗎?」   在應對本部中,為了方便,成員都稱呼一連串死亡筆記本事件的主謀為新生奇樂。但實際上新生奇樂並未發出犯罪聲明,他們也不清楚對方是否是獨自犯案。   「不……新生奇樂恐怕另有其人。新生奇樂是在模仿十年前的奇樂——也就是夜神月的犯案模式。」   三島這麼回答,看向手中自己的筆記本。   「十年前,以奇樂為名的夜神月使用死亡筆記本,進行除去大量犯罪者的肅清行動,結果讓犯罪率減少七成。有一部分的人成為將他尊成神明信奉的奇樂信徒,而這些人目前也仍舊存在。」   「什麼神嘛。」   須加原皺起眉放下檔案。三島繼續說道:   「新生奇樂雖會處死這整個世界的犯罪者,卻不會對普通人出手。青井櫻的犯行違反了這項理念。」   「喂。」   龍崎仰坐在與其他人有些距離的地方,用混有呵欠的聲音出聲詢問三島:   「你從剛才就拿著的那本骯髒筆記本是什麼?」   三島滿臉不悅地回答:   「是研究筆記。」   「因為三島是死亡筆記本的研究宅啊。」   七瀨苦笑著插嘴嘲諷。   三島瞪向七瀨。   「我才不是阿宅。」   「阿宅?」   當龍崎用輕蔑的態度高喊完,坐在他附近的松田便轉過頭解釋:   「只要詢問三島關於死亡筆記本的事,他都可以馬上回答。」   「哦~」   龍崎露出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讓人看了實在煩躁不已。   由龍崎收回的死亡筆記本被送進地底的保管庫。   須加原低頭看著被取出的保管用箱、放到鐵桌上的筆記本,皺起眉頭。   「只憑一本筆記本,就能掀起路口的那場慘劇嗎?真讓人難以置信。」   「這不僅僅是一本筆記。它本來是死神的持有物,對我們人類來說就是殺人兵器。這一本筆記本將會成為貴重的研究材料——喂,別擅自亂碰!」   在三島回答的期間,龍崎靠近桌子,空手捏起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緊接著,他突然朝著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抬起頭。   「……你叫什麼名字?」   龍崎緩緩地走近自己所看的方向,對著空無一人的場所高聲詢問。   過了一會兒,龍崎維持著視線所朝的方向,繼續這麼說道:   「貝波?」   「什麼?」   聽到須加原的聲音,龍崎往身後遞出筆記本。   「你摸摸看。」   「啊?」   靠近龍崎的須加原伸手想要碰觸筆記本,龍崎卻收回遞出的筆記本,轉過頭笑著。   見須加原詫異地回望自己,龍崎重新將筆記本緩緩遞了過去。須加原一臉不情願地碰了筆記本,接著抬起頭,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   「嗚哇啊啊啊!」   看起來與運動無緣的中年男子發出慘叫,往後跳了約三公尺左右。   「哈哈哈哈哈哈!」   龍崎似乎早已預料到須加原的反應,看到這副樣子,他愉悅地笑出聲。   「一旦碰了死亡筆記本,就能辨識出依附在筆記本上的死神。」   「他在嗎?」   三島凝視龍崎望著的方向,開口詢問確認。   「嗯,可別嚇破膽了喔。」   龍崎朝三島遞出筆記本後,突然轉過身去面對那位名叫貝波的死神所在的方向。   「貝波,要露出可愛的表情喔。」   接下來,他戲譫地將筆記本遞給在場的搜查員們。   「來,來啊來啊,好了快點,過來碰一下。」   彼此面面相覷的搜查員們聚集過來,一起伸手碰了筆記本。   一開始,三島認為沒有什麼變化。但當他感覺到附近有東西在動時,轉過身才看到有個正彎著腰、好避免頭撞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其他搜查員好像也發現了,所有人都望向同一個方向,驚訝地瞪大雙眼。   那是個異形。   名為貝波的死神身穿一件類似*貫頭衣的服裝,上頭繪有未曾見過的複雜圖紋,臉則瘦到皮膚像是直接貼在骨頭上一樣。(譯註:以整塊布縫製、未經剪裁而成的衣物。)   他的皮膚是金黃色的,臉上相當於鼻子的部分只開了兩個洞,臉頰也沒有肉,應當是牙齒的白齒就這麼曝露在外,嘴巴甚至裂到耳際。他還有雙如同鳥類般渾圓的雙眼,看上去彷彿戴了副圓眼鏡,等同於鏡片的部分深處卻看不見瞳孔。   「喏,你看你看,來。」   龍崎高聲地笑著,手指還輪流指著搜查員。   「是十年不見的死神……」   松田呆愣地低語。   「貝波,我有事情想問你。」   貝波對龍崎的聲音做出了反應。   「你想問什麼?」   貝波說的確實是人類的語言,但聲音聽起來卻乾巴巴的,實在是不像人類的嗓音。   「目前人類世界裡有幾本死亡筆記本?」   「……六本。」   七瀨凝視著貝波,低聲說道:   「……光是一本就造成那種程度的災害了耶。」   龍崎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有可能增加嗎?」   「人類世界裡只能同時存在最多六本筆記本……」   浦上捉住黑元的肩膀耳語:   「龍崎那傢伙居然一臉平常地跟死神說話。」   「真不愧是讓ICPO也臉上無光,那位L的繼承人……」   黑元這麼回答,他的額頭會反射光芒,並不只是因為體型微胖而發出的油光。   貝波似乎聽到兩人的談話,臉轉向黑元兩人,無聲地靠了過來。   「L……那個在十年前阻止了奇樂的男人有繼承人嗎?」   「嗯。」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龍崎。   「L生前曾保留了遺傳基因。」   龍崎邊說邊跳上桌子,把臉湊近貝波。   「用那東西生出的就是我,既是天才也是世界知名的偵探,而且是你們的天敵。請多指教囉。」   貝波沒有回答,只是用喉嚨發出悶響的笑聲。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龍崎進一步問道。   「說太多就不有趣了。」   貝波這麼回答後,轉過身背對龍崎。   「等、等一下。」   聽見三島的聲音,準備離開這裡的貝波停下了腳步。   「貝、貝波……假設有第七本筆記本被帶進人類世界,那會怎麼樣?」   「第七本以後的筆記本將不會有任何效力……當然,死神自己持有的筆記本並不算在內。」   「……我以前從未聽過這條規則。」   三島拿起筆,開始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進貝波所說的話。然後他忽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再次發問:   「死亡筆記本有幾條規則?」   「這個答案連死神都不知道……」   貝波回答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那……那種東西——」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本部長須加原首先開口。   「那種東西只是幻覺,怎能讓人相信!」   龍崎哼笑了一聲。   「面對現實吧,須加原。」   「你是怎麼說話的!我可是你的上司!」   面對激昂的須加原,龍崎擺出膽怯的舉止並後退幾步,但臉上還是維持那副輕蔑的神情。   「我是偵探,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你的部下。」   說到這裡,龍崎突然用幾乎像是要跳起來的動作轉向三島。   「好了,話說回來,我有問題要問問死亡筆記本阿宅。」   「就說了不要那樣叫我。」   龍崎無視了三島的抗議。   「剛才你問了貝波那項規則,有沒有從中注意到什麼問題?」   三島雖還瞪著龍崎,卻仍舊皺起眉把目光轉向自己的筆記本。   「貝波說了,即使把第七本筆記本帶到人類世界也不會有效。」   龍崎微微笑著催促三島繼續說下去。三島忿忿地回看他,最後無視他接著說道:   「也就是說,只要確保目前人類世界裡所有的死亡筆記本,並將其封印,死亡筆記本事件就不會再度發生——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龍崎刻意露出驚訝的表情。   「哦,看不出來你的腦袋居然這麼靈敏。沒錯,這就是這場遊戲的規則。雖然不曉得死神在想什麼,但現在就是能終結一切的機會。」   「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啊!」   或許是忍不下去的關係,三島厲聲抗議。龍崎先飛快地後退一、兩步,吐了吐舌頭,像是在捉弄他。   凝視著這一幕的須加原不悅地警告:   「遊戲規則?不管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偵探還是什麼,我們可沒空去陪你玩什麼胡鬧的推理遊戲。死神筆記本和死神……為了這種胡話而投入大量的預算,不曉得上層的人到底都在想什麼。比起這個,你們還是快點提出青井櫻的報告吧,知道了嗎?」   說完這番話後,須加原快步離去。   「要提出詳細的報告喔,知道了吧?」   龍崎模仿須加原的語氣說完之後,也準備離開現場。   「喂,我話還沒說完!」   聽見三島的聲音,龍崎回過頭誇張地吐出舌頭,然後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通道的另一邊。   「那傢伙是怎樣啊。」   七瀨皺起眉目送龍崎離去。   三島也面露不悅地望著龍崎的背影,自言自語道:   「可惡,就算他是ICPO派進來的,會叫人去相信那種貨色的傢伙腦袋才有問題!」   「算了啦,十年前的L也是個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傢伙,但他最後卻賭上性命解決了奇樂事件。我認為他既然是那位L的繼承人……那應該就有信任的價值。」   松田回答時,臉上並沒有出現以往那種感覺沒什麼幹勁的神情。   「拚上自己的性命阻止奇樂,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在確定自己的性命只剩多少天時,他也沒有自亂陣腳,而是到處奔走解決別的事件。老實說,我覺得他是個很厲害的傢伙。」   「……這樣、啊。」   這麼回答後,三島目不轉睛地望著龍崎離去的方向。   3   我是奇樂。   我可以自由操縱人的死亡。   我會淨化這個充滿惡意及憎惡的世界,奇樂會將一切引導至和平的新世界。   我就是奇樂。   這一天,因為一種被稱為<奇樂病毒>的電腦病毒發作,全世界的電腦及智慧型手機螢幕上一起顯示出一位自稱『奇樂』男子的影像訊息。   奇樂病毒的感染手法與某件從去年就持續發生到現在的伺服器攻擊事件相近,而那一連串攻擊的主謀自稱為『和平主義的駭客』,主要的攻擊對象為支持恐怖份子的國家。因此,世間都在臆測影像中的少年或許就是攻擊事件的主謀。   只是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的成員都很清楚,影像訊息裡的人並非『和平主義的駭客』。因為在螢幕另一邊陳述訊息的,是應當在十年前就已經身亡的夜神月。   在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內,各個搜查員以像是要鑽進畫面中的專注目光,死命盯著顯現在大型螢幕上的新聞影像。   『我是奇樂。   我可以自由操縱人的死亡。   我獲得了那個東西。然後,為了將世界導向和平,我肅清了愚蠢的人類們。   要創造新世界,奇樂是必要的。   我就是奇樂。』   「路克……」   松田宛如呻吟般地低語道,他的眼裡映照出那個位於螢幕對面、站在月身後的路克身影。   三十分鐘後,集合起來開會的搜查員們一同露出愁眉不展的神情。   「松田,夜神月不是死了嗎?」   最後入席的須加原用銳利的目光瞪著松田。   「是的……我在十年前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瞬間。」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坐在松田隔壁的黑元出聲掩護他:   「影片本身或許有經過數位加工。」   「——不管那影像是被加工還是動過手腳,問題在於,夜神月是奇樂的情報在警察內部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而那個影像的表現方式也在隱喻死亡筆記本。」   龍崎一反常態地用嚴肅的口吻插進這句話,七瀨率先對他的發言產生反應。   「你是在懷疑我們嗎?」   「因為懷疑就是我的工作啊。」   看到龍崎厲聲把臉湊近,七瀨反倒畏縮了起來。   「我們也並不相信你。話說回來,我們本來就不需要你來協助搜查。」   從座位上起身的三島轉向龍崎開口。   「我並不打算協助你們,只是想著如果有需要的話,就利用你們一下而已。」   龍崎抬起頭來仰望高跳的三島,誇張地伸出舌頭挑釁。   「好了,請大家聽我說。」   松田像是要介入互瞪的三島及龍崎之間一般,站起來說道:   「只有我能在畫面中看見路克,你們認為這代表什麼?」   龍崎瞥了眼松田。   「你在十年前曾碰過死神路克的死亡筆記本,而你能在影片中看到那傢伙的身影,那表示傳那部影像來的人——新生奇樂就是路克的死亡筆記本所有者。當然他也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夜神月。」   聽到這句話,浦上高聲說道:   「已經死去的人怎麼可能死而復生呢?」   「要說不可能,那死神筆記本的死神不就更不可能存在了?」   見龍崎這麼說,松田露出略顯喜悅的表情開口:   「那麼,也就是說月還活著囉?」   龍崎笑出聲來。   「哈哈,別高興成那樣,你這笨蛋。」   松田尷尬地往下看。   十年前親手用槍擊中月的事,至今仍是松田心中的一根刺。他認為當時這麼做才是正確的,也從未後悔過。   只是,松田到現在依舊很喜歡月。那個彬彬有禮、頭腦聰慧的青年引發那樣的事件,真是出自他的本意嗎?   光看奇樂事件那段期間及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就可清楚看出死亡筆記本的魔力足以使人類瘋狂。若是如此,那月會不會也是被那本筆記本可怕的力量給迷惑了呢?   畢竟他是那個夜神總一郎的兒子。   在這十年裡,松田一直想著要是月還活著就好。如果月還在,自己就能與他促膝長談,問出他真正的想法了。   在聽到月也許還活著的那一瞬間,自己的想法應該直接表現在臉上了吧。   可是,月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只有這點是無可抹滅的事實。   龍崎在附近不斷踱步,環顧在場的所有人開口說道:   「奇樂病毒真正的用途,是從感染的終端竊取個人情報。」   「是嗎?我沒收到這方面的報告,你是什麼時候分析出來的?」   須加原訝異地詢問。   「連這種程度的問題也無法解析的技術班,乾脆就解散吧。」   龍崎露出壞心的表情笑道:   「想想這種病毒感染了多少手機跟電腦,就知道對方收集的情報量有多麼龐大了。當然,各國的掌權者及情報員的家族必定也包含在內!」   龍崎站起身張開雙手,最後用幾乎像是在吼叫的語氣這麼說著。   黑元沒有針對任何人,獨自低語道:   「也就是說,他們手裡是有人質的囉。」   龍崎點了點頭,露出仿彿很享受這種狀況的表情。   「全世界的搜查機關都無法有所動作了。」   須加原面帶不安地環視所有成員。   「這個應對本部沒問題嗎?」   三島回答:   「我們這個特別團隊是由沒有家人的成員所構成,過去的經歷也未曾留有記錄。而且我們所有人都使用假名,只要對方不曉得我們的本名,就無法用死亡筆記本殺死我們。」   「啊……我是直接用本名耶。」   本來還邊點頭邊聽的松田倏地抬起頭。   須加原也僵著一張臉。   「我也……沒有特別隱藏本名……」   「你們的情報也有可能被竊取了。」   龍崎原本還在須加原身後不懷好意地笑著,這時突然衝過來窺看他的表情。   須加原瞬間啞口無言,接著瞪大眼睛站了起來。   「得讓人去檢測警視廳所有的伺服器。」   留下這一句話後,須加原帶著常常跟在他身邊的部下往出口走去。   龍崎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下,好似那裡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位置,然後面露微笑望向眾人。   「三島,把十年前身為夜神月共犯的彌海砂資料調出來。」   「就叫你不要命令我了。」   儘管嘴上暴躁地這麼回應,三島還是伸手敲起終端的鍵盤。   「十年前,使用彌海砂的死亡筆記本執行的殺人事件,按照現行法規無法立案。她放棄死亡筆記本的所有權,失去了全部的相關記憶。」   「所以她現在才能悠閒地當女演員啊。你們覺得這樣好嗎?」   龍崎用無法置信的神情環顧所有人。三島忿忿地回答:   「法律就是這樣。」   「她的感情關係如何?」   回答龍崎這個問題的人換成七瀨。   「在這十年間,沒發現她有和任何人交往的跡象。」   松田低喃道:   「因為她很愛月啊。」   「只是被人利用了吧。」   龍崎一邊回答松田,一邊翻閱手上的資料。   「當時負責彌海砂的檢察官——魅上在一年前就失蹤了啊。是你調查的嗎?」   三島朝仰望自己的龍崎點點頭。   「嗯,自從在甲羅山腳下發現他的車後,人就毫無音訊。」   三島調出魅上檢察宮的檔案,將其顯示在螢幕上。   龍崎少見地中斷討論,陷入沉思。   「……彌海砂目前的情況是?」   三島回答他:   「還被警察監視著,眼下沒有任何動作。」   彌海砂現在身處廣告照片的拍攝現場。   在這十年裡,海砂獲得了無可動搖的人氣,在演藝圈築起穩固的地位。由於這次拍攝的主題是大廠所製的重點商品,攝影棚內除了工作人員外,還有許多廣告代理商和贊助商的負責人在場。   黑元透過螢幕凝視笑著接過花束的彌海砂,忍住快要脫口而出的呵欠。   「在這四天裡都沒有奇怪的行動啊。」   海砂在經紀人的目送下,從攝影棚走到休息室。   「工作結束了嗎?可惜休息室裡沒有監視器。」   聽到在隔壁瞄著螢幕的浦上半開玩笑地這麼說,黑元露出苦笑回答:   「要是真的這麼做的話,一旦曝光就完了,那可是會釀成大問題的。」   「雖然龍崎交代要徹底監視……」   在這十年間,搜查班逐一確認過彌海砂的動向。特別是他們懷疑起新生奇樂的存在之後,就總是監視著她的去向,卻沒有真的設置竊聽器及隱藏式攝影機。   「可是把那傢伙說的事情照單全收也沒用啊。」   「也對,反正我們也事先確認過休息室了。」   但是,當搜查官們在監視室裡悠閒地交談時,事情也正在暗中進行。   海砂一進入休息室,就把花束扔到桌面,癱坐在單人沙發上。   這次的拍照很累人。不對,工作本身其實並不麻煩。   海砂取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機,望著那個畫面嘆息。不用說,螢幕上顯示出的自然是月。   她的手機也遭到了奇樂病毒入侵,雖然似乎有清除病毒的辦法,但她卻讓手機維持著中毒的狀態。   畫面的另一邊,保持十年前外貌的月在那裡陳述:   『我是奇樂——』   月是奇樂?這是怎麼回事?海砂在十年前和月一同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卻從未察覺到任何能夠聯想到他是奇樂的跡象。   他是不是奇樂根本無所謂。可是,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海砂呢?   海砂掩飾不住內心的動搖,光是設法在工作場合佯裝平靜就已經耗盡她所有的心力。   從看到月的影像開始,只是處理好工作就能令她每天都感受到,宛如泥濘一般深不見底的疲勞。   坐在沙發上,海砂深深地嘆了口氣,她已經連思考都嫌麻煩了。當她敵不過襲來的睡魔、雙眼快要閉上的時候,耳邊似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海砂。』   那個聲音的確叫了自己的名字,海砂驚訝地環顧四周。   『海砂,這邊。』   聲音感覺就是從自己眼前傳來的,休息室當然沒有其他人影。海砂的視線在傳出聲音的那一帶徘徊,接著看見一個強烈吸引住她目光的物品。   那是個上頭寫著法式清湯口味的袋裝洋芋片。這個廉價的袋裝零食就這麼混在別人所送的高級點心中,隨意地放在桌上。   「月?」   海砂下意識地朝那個袋子伸出手。很重,裡面好像放了什麼東西。   打開的袋子中有支白色的智慧型手機。她一取出手機,手機便發出了聲音:   『我留了禮物,妳打開看看。』   洋芋片旁有個綁了緞帶的白色盒子。   海砂毫不猶豫地打開盒子,裡面放的是一本漆黑的筆記本,如同岩石表面般粗糙的封面上用扭曲的字體寫著DEATH NOTE。   『那本筆記本是屬於妳的。』   彷彿被手機傳來的嗓音所催促,海砂拿起了筆記本。   就在這一剎那——   碰觸到筆記本那一瞬間,許多明明存在卻一直無法觸及的記憶,便嘩啦啦地湧進海砂的腦中。   「……哈,哈,哈。」   等海砂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趴在桌上劇烈地喘息。   對了,沒錯,她想起一切了。   想起十年前,與月度過的短暫幸福時光。   想起她使用掌管死亡的筆記本,和月一同以創造新世界為目標的那些日子。只差一點點,真的就只差一點點,月理想中的世界就能實現。   而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可恨的L的策略,化為了泡影——   月死亡的瞬間突然在腦中甦醒,令海砂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喘起氣來。   看來自己是失去以前那本筆記本的所有權了。不再是筆記本主人的人類將會失去所有相關的記憶——這是死亡筆記本的其中一條規則。   當時發生了什麼事?路克在那時把月的名字寫進筆記本裡,所以月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那是——   海砂不停地吐著氣、閉上眼睛,最後再次抬起垂下的臉,臉上的眼神與十年前伴在月身旁的少女一模一樣。   「路克。」   海砂張口叫出路克的名字,聲音聽起來總令人覺得有些冷酷。   「好久不見,海砂。」   站在海砂身邊的巨大黑影彎下腰回答她。   「……月還活著嗎?」   海砂從沙發上站起身,仰望路克詢問道。   路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消失在休息室內。緊接著,智慧型手機像是要接替路克似地開始響動。   海砂低頭望向手機,看到畫面上出現了收到訊息的圖示。   『海砂,妳會來見我吧?』   上頭顯示的發送人姓名只有奇樂兩個字。   海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畫面,猶豫了一陣子才把手機放進外套的口袋中。   海砂一邊憂慮地在腦中思考發送訊息之人的事,一邊走向自己的車。如果發送訊息的人真的是月,那她會很樂意按照訊息內的指示去做,但她當然不認為月還活著。   那個時候,海砂自己也清楚地看見了月的死亡。   不,要是月有設想到那個狀況   陷入沉思的海砂坐進駕駛座,把包包放到副駕駛座上。   海砂本想發動車子,目光卻倏地轉向正面,發現儀表板上放著一張被反覆摺出許多痕跡、像是幾何圖形的紙。   海砂皺著眉頭拿起那張紙,卻被忽然在後方響起的聲音引得不禁回過了頭。   「海砂。」   那是月的聲音。海砂懷著喜悅及不安交織的心情看向後座,一名把兜帽戴得很低的年輕男子就坐在那裡。   男子笑得露出牙齒,把手中的智慧型手機拿給她看。   「怎麼樣,很像本人吧?」   那個聲音既像月又不像月,手機螢幕上顯示出變聲APP的畫面。   她心裡的歡喜頓時轉為警戒,海砂瞪著對方,用些許顫抖的聲音問道:   「……你是誰?」   「我叫做紫苑,是奇樂的使者。」   自稱紫苑的男子拉起自己壓得低低的兜帽,他的面容還殘存著些許稚嫩,比起青年,看起來更適合稱為少年。   紫苑迅速地繼續說道:   「我來跟妳說明一下奇樂的計畫,給我兩分鐘就好。在這期間不會有任何人過來,也沒人能夠進行監視。」   整個停車場都處於黑元等人的監視之下,不過海砂的車正好停在監視器的死角。   「看過奇樂的影片了嗎?把那個影像擴散出去的人就是我,很厲害吧?」   紫苑一面把玩摺紙,一面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被授予了將夜神月所說的這句話——『我就是奇樂』傳播給全世界的使命。」   「月說的話……」   「錄有那段影像的記憶卡是路克拿給我的。也就是說,夜神月還活著。」   海砂詫異地睜大雙眼,轉頭看著紫苑。紫苑沒有看向海砂的目光,只是繼續說道:   「這個世界中現在有六冊死亡筆記本,只要把它們收集齊全,夜神月似乎就會現身在只告訴過妳的約定場所。」   「約定場所……」   「妳知道吧?就是留有夜神月自孩提時代開始的回憶之地。」   紫苑說著說著,白海砂旁邊採出身。   「L的繼承者等人目前正打算阻止我們,夜神月要我們一起打倒他們,創造出新世界……海砂小姐,妳能告訴我約定的場所在哪嗎?」   海砂像是要隱藏內心的動搖,裝成沒有表情的樣子回答:   「你騙人,月已經死了。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月應該會直接把約定場所的地點告訴你啊。」   「他一定是希望我跟妳一起前往約定的場所,所以才沒有告訴我地點。」   紫苑淺笑著覷起海砂的表情。   「我會集齊死亡筆記本的,我們一起去見奇樂吧。」   「……誰會相信這種話啊?」   「妳不想見奇樂嗎?」   經過一段短暫的沉默後,海砂用略顯僵硬的表情回答:   「下車,死亡筆記本也還你。」   紫苑避開海砂遞出的黑封筆記本,嘆著氣重新坐回後座。   「……它是屬於妳的。」   留下這句話後,紫苑直接下了車。   因為紫苑駭入了監視系統,黑元等人窺看的螢幕上只顯示出空無一人的停車場影像。   紫苑走過監視器前,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滑動。監視器瞬間響了幾道雜訊,接著又再次開始映照出原本的停車場影像。   第2章 自相殘殺的所有者們   1   深夜,大街上閃過一道機車奔馳的黑影。   那是龍崎。   為了隱藏自己的身分,他戴著附有黑色擋風鏡的全罩式安全帽、身穿漆黑的緊身皮衣,騎過複雜的通路,進入暫居之處所在的住宅街。   那間住宅是以別人的名義租的,以獨居的標準來說簡直寬敞過頭了。   龍崎經過大門、停下機車,走上連接入口的樓梯打開家門。   從龍崎對搜查員們的態度來看,或許會有人認為他的生活也同樣亂七八糟,但事實卻與此相反。室內除了擺放的家具及裝飾品以外什麼都沒有,地板也找不出半點垃圾。龍崎只是暫居於此,家中會這樣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但這裡也詭異地給人一種好像維護得太頻繁的感覺。   龍崎一進入客廳,就想伸手按下電燈的開關。   只是他伸出的手指卻在半途停下,因為開關上貼著一張像是從某處撕下來的扭曲紙片。   龍崎瞬間瞇起眼,緩緩用手指按住那張紙片。   「歡迎回來。」   當室內轉為明亮的同時,一道沉著的女聲響起。   在幾乎可以碰觸到高聳天花板的地方,可以看見聲音主人的臉,而那顯然不是人類會有的容貌。對方還有著既白皙又纖瘦的流線型身體,胸口一帶長出類似昆蟲亦或是甲殼類的節肢。在那些節肢當中,最大的兩隻似乎就等同於雙手。這兩隻代替手的節肢頂端還長有手掌,這裡是對方渾身上下唯一的黑色。只是按節肢的粗度來說,手掌的指頭顯得又大又長。   她是個死神。   「我回來了。」   開口回應的龍崎將抱在手裡的紙袋放到附近的桌上,袋口隱約可以瞧見裡頭裝的是淡綠色的葡萄——也就是麝香葡萄。   「哎呀,你還真是機靈。」   龍崎沒有回應對方,只是直接往客廳深處的藏酒間走去。等他回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本漆黑的筆記本。   「爾瑪,把所有權轉回我身上。」   龍崎把死亡筆記本放在桌上,出聲向對方說道。   爾瑪用手拿起麝香葡萄串,回答:   「你要出門時又會放棄所有權吧,這樣不是很麻煩嗎?」   龍崎是死神爾瑪的死亡筆記本所有者,他每次出門就會放棄所有權,確保自己是筆記本所有者之事不會被其他擁有者知曉。   貼在電燈開關上的就是那本死亡筆記本的紙張碎片。他把筆記本的紙頁碎片貼在自己每次回家時必定會碰到的地方,等到能再次和爾瑪對話,待在家中的期間就把所有權歸回自己身上。   龍崎從藥盒中取出膠囊,混著水吞入嘴裡,答道:   「繼續掌握住所有權,就能找到擁有死神之眼的敵人了……」   吞下藥的龍崎,神情因為苦痛而扭曲了起來。   貴世河春奈正和朋友們在優雅的餐廳中享受美食。   「雖然在電視上不能說這種話啦,但這世界絕對需要像奇樂這種會肅清犯罪者的人。因為今後的貧富差距會愈來愈大,為了防止窮人因嫉妒所引發的犯罪,奇樂絕對是必要的存在?」   她是個有在上電視的評論家,有名到一週會出席數次夜晚的新聞節目。   朋友們為難地附和春奈的話。   就在這時,春奈一直保持自信笑容的神情倏地僵住,接著她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往空無一人的方向無意識地開口說道:   「奇樂,我不會把筆記本交給你的。」   她就這麼仰倒在地。當震驚的友人們想要扶起她時,貴世河春奈已經沒有心跳了。   收到或許是死亡筆記本引起的殺人事件消息,應對本部的搜查員們跟著接到了緊急召集的命令。龍崎一如往常地忽然現身,一臉若有所思地不斷踱步。   「從一同用餐的友人證言來看,貴世河春奈是突然留下像是在挑釁奇樂的話,然後才死亡的。」   浦上目光緊盯著資料,唸出報告。黑元接下去說:   「就像是被操縱了一樣。」   「貴世河春奈是個評論家,在十年前也發表過肯定奇樂的言論。」   三島刻意無視不停徘徊的龍崎,站起來轉向顯示出被害者資料的螢幕。   「我認為……殺了她的恐怕是死亡筆記本的所有者,同時也是新生奇樂的敵人。」   身為最高法院的法官,御廚賢一從以前就對擾亂世間的奇樂及其信徒們抱持著激烈的怒氣。   擔任法官的人士,必須是體現正義的存在。御廚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懷抱強烈的信念一路堅持過來。   可是,奇樂最後在沒有償還罪孽的情況下行蹤不明——就連最高法院的法官,也無從得知死亡筆記本事件的真相——而奇樂的信徒趁著世態彌漫著不安的機會,勢力變得更加龐大。   邪惡的罪人還有與他們抱有相同意志的奇樂信徒們,怎麼可以不受到任何懲罰呢?   死亡筆記本就是在這時出現在他眼前的。   他毫不猶豫地就決定使用這份恐怖的力量。在御廚眼中,這種感覺大概就類似以毒攻毒吧。   御廚憎恨著奇樂。從御廚的行為來看,這種感情可能就像同類相斥,但他當然對此沒有自覺。   總之,得到死亡筆記本的御廚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處決信奉奇樂的人類。   一開始,他選的目標是信奉奇樂的名人,因為這些人並未隱藏自己的姓名和長相。   其中一人就是貴世河春奈。   「該死的貴世河!就是因為那女人宣傳膚淺的奇樂擁護論,才讓許多人對那種凶惡的罪犯有了共鳴!在奇樂信徒當中,那女人也是最惡劣的人!」   「對啊,而且她還挑過好幾次你判決的毛病吧?」   站在御廚身旁的是自稱為伊夫的死神,他把自己超越兩公尺高的身體彎成<型,輕聲低語。   伊夫從御廚得到死亡筆記本後就一直待在他身邊,像這樣不停地與他對話。他的外貌宛如穿上破爛服裝的扭曲骷髏,乍看之下非常滑稽,但若凝神細看,他許多部分都透露出瘋狂的感覺。   聽到伊夫所說的話,御廚用顯然已經不正常的目光瞪著前方,雙手握起拳頭狠狠砸向辦公桌。   「沒錯!那個低能的人!靠著媒體的力量,就隨便亂說!」   不管她的堅持與主張為何,貴世河春奈仍是個頗為知名的評論家。要是以前的御廚,應該能夠預料到媒體及社會在這種人猝死之後的動向。   若能料準後果,他就絕對不會使用筆記本讓她在死亡的前一刻發表對奇樂的挑戰。   但御廚行動了。   當然,不會有人只憑這一點就發現他是殺害貴世河春奈的犯人,除了某位在網路另一側張開陷阱等待的人物。   總之,筆記本帶來的成果令御廚欣喜若狂。   將社會上知名的奇樂信徒幾乎殺盡之後,御廚常常會登上網路尋找奇樂的信徒名單。而他找到的,就是會附上照片告發對方為奇樂信徒的匿名留言板。   御廚在自己的辦公室內確認留言板的新留言,並將死亡筆記本攤開在桌上,接著拿起筆。   「愚昧的奇樂信徒……接受制裁吧。」   低聲說完後,御廚開始寫起自己看到的名字。   在御廚剛寫完當天的第一個名字時,辦公室內響起門被打開的聲音,他趕緊把死亡筆記本藏進文件夾下。   進入房內的人影身穿宅配人員的制服。   為了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動搖,御廚沒有抬起目光,而是直接說道:   「包裹的話,麻煩交給我的職員。」   但宅配人員絲毫不顧他的交代,就這麼走到辦公桌前說:   「這裡有封御廚先生的信~」   宅配人員用如同歌唱般的語氣一邊說,一邊遞出信封。御廚不悅地瞥了眼對方,才收下信封。一看到收件人姓名,御廚的表情便頓時僵住。   上頭印著『死亡筆記本所有者 御廚賢一先生』等字樣。   御廚慌忙打開信封,取出一枚似乎是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   『御廚賢一 自殺   下午十二點三十分   在與宅配人員交談過後,   將筆記本交給對方。   之後接過短刀,   直接前往警視廳——』   看到這裡,御廚呆滯地仰望眼前的人,拿著紙的手正微微顫抖。   「我是奇樂的使者,前來接收您的筆記本。」   這個打扮成宅配人員站在御廚面前的人,就是紫苑。   「……別開玩笑了!」   聲音都在發抖的御廚撕碎手中的紙。   「不管是撕破還是燒掉,已經寫在死亡筆記本上的事都不會中止的。你會按照那封信上所寫的方式行動,最後死去。」   心慌意亂的御廚把撕碎的紙扔向紫苑的臉。紫苑維持著笑臉,從容地佇立在原處。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御廚滿臉憤怒地看著紫苑,然後壓下怒氣,佯裝平靜地把目光轉向門屝。   「打擾了。御廚法官,富田律師來了。」   「是嗎?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女性職員行過禮後便即刻離開,御廚目送完她的背影,才重新望向紫苑。緊接著,他就像是突然失去力氣一樣,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紫苑沉默地低頭看著面前的御廚將文件夾推到旁邊,拿著下方的死亡筆記本再次站起身。   「那我就收下了。」   「謝謝。」   接過筆記本的紫苑從腰間的口袋取出折疊刀。   「做為交換,請收下這個。」   御廚用宛如失去情感的表情收下刀子。   「謝謝。」   在淺笑著的紫苑目送下,御廚離開了辦公室。   「喂。」   紫苑發覺一個如同骸骨變形而來的死神正站在眼前,低頭看著自己。   「什麼事?」   「你是怎麼發現的?別看那個男的這樣,他其實還挺慎重的。」   「我不但調查了死亡筆記本殺人事件的被害者,也調查了他們之間的關聯性,好知道他們是招來了什麼人的憎恨,還有看不慣他們作為的人是誰。殺了貴世河春奈是他所犯的致命錯誤,當時雖然還有幾個候補,不過這個事件令我得以一口氣鎖定目標。」   伊夫俯瞰紫苑,佩服地說道:   「你頭腦真好。」   「嗯,對啊,所以我是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給蒙騙的。」   「幹嘛突然這麼說?」   「御廚賢一是個彷彿將沉著冷静這個特質具現化出來的人,想不到實際一看卻是那個樣子,不難想像出是誰幹的好事。」   伊夫若無其事地說:   「只要被死亡筆記本的魔力迷惑,任何人都會變成那樣的。」   「是嗎?算了,死神也有各種不同的類型嘛。」   紫苑笑了一下,並將手上的死亡筆記本舉到眼前對伊夫揮了揮。   沒過多久,御廚賢一就現身在警視廳的大廳。   御廚筆直地走向櫃台,把取出的折疊刀放在櫃台上,說道:   「我是最高法院的御廚法官,把L的繼承人叫出來。」   當收到報告的死亡筆記本應對班衝到大廳時,御廚已經爬到正面樓梯的最高處,被圍觀的人們所包圍。他的手裡握著那把折疊刀,就算周圍都是警察,也毫無改變行動的跡象。   「扔下武器!」   三島上前叫道。   御廚是死亡筆記本所有者的可能性很高,就連龍崎都這麼斷定。其實應該要先讓職員及警官前去避難才對,但眼下沒有那個工夫了。   由於事態突然有變,沒有準備面罩的一行人無可奈何地一齊用手遮住臉,並將槍口對準御廚。   可是,明明身旁的情況如此緊急,御廚仍露出宛如失去感情般的表情,以彷彿在朗誦劇本的平板語氣說出這句話:   「告訴L的繼承人——奇樂已經處死三名所有者,接下來還要在此處死第四人。」   御廚邊說邊將握在右手的刀對著三島等人慢慢舉起,現場空氣中的壓迫感一口氣變得更加緊張。   「奇樂是神,人類是無法勝過神的。」   御廚用雙手握好折疊刀,接著把刀刃朝向自己,慢慢地想將刀刺進喉頭。一雙手不停顫抖,看起來就像是在拚死抵抗自己要做的事。   「!」   但那也只維持了一瞬間,御廚下一秒就將刀深深刺進喉嚨,深到幾乎看不見刀刃。接著他口吐鮮血,當場倒地不起。   「……」   獨自留在本部的龍崎戴上那副醜陋面具,透過螢幕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經過。他坐在椅子上,邋遢地伸長雙腿,把握在右手的手槍槍口抵在太陽穴上,扣下扳機。   喀嚓。   槍口並未發射出半顆子彈,似乎完全沒有填彈。   房內再次響起扣下扳機的聲音,響了好幾次、好幾次。   這些重覆響起的冰冷聲響,彷彿在體現龍崎的焦慮。   2   「你還挺敢的嘛,紫苑。」   在能夠俯瞰都內的其中一間高層公寓裡,路克正一面啃著蘋果,一面望著眼前的桌子。   桌上放著好幾十個像是幾何學圖形的複雜摺紙,三冊死亡筆記本宛如被摺紙作品圍繞似地並排在其中。   紫苑正要換下身上的宅配制服。   「還好啦。話說回來,戰局開始熱鬧起來了。」   舉高雙手、撩起制服的紫苑環顧房內,圓臉的席多、伊夫和一個比身材其他兩位大上一圈的不知名死神都各自按自己喜好的方式在放鬆。   「喂,有沒有巧克力啊?」   席多對著紫苑歪起頭。   「你可以去冰箱找找看。」   紫苑笑著把手從脫到一半的制服袖子抽出。   「那傷是怎麼回事?」   看到紫苑右肩後方處兩道並排的舊傷,路克疑惑地問道。   「哦。」   紫苑扭過頭看著那兩道傷,回答:   「有個發狂的男人殺了我們全家,只有我奇蹟似地存活了下來。」   「而那個男的在十年前被奇樂殺掉了嗎……」   「沒錯……在犯人活著的時候,我一直過著恐懼的生活。多虧了奇樂,我才能擺脫這個詛咒。」   換好衣服的紫苑張開雙手,笑著說道:   「奇樂就是神。」   花了約一個小時處理好御廚的遺體並辦好交接後,三島等人才回到本部。   龍崎隨即靠了過來,彷彿正等著他們回來。   「我已經找到除了青井和御廚外,被新生奇樂處死的其他所有者了。」   龍崎操作終端,將兩位外國人的資料顯示在螢幕上給眾人觀看。   「他是俄羅斯籍的醫師,阿列克謝·伊萬諾夫。他的患者死因大多集中於心臟麻痺的可疑猝死。」   螢幕上大大地映照出一位身穿白衣、感覺一本正經的男子照片。   當阿列克謝的周遭正接二連三地發生原因不明的死亡事件時,從俄羅斯到歐洲也有許多自願自殺者離奇死亡。   如果光是這樣,龍崎或許還不會覺得這兩起事件似乎有所關聯,但這兩個事件是有共同點的。   那就是,離奇死亡的原因幾乎都是心臟麻痺,而且都找不出理由。大多數死者已經過確認,並未罹患和心臟有關的疾病。   一方面,這一切不自然的地方多到實在難以說是偶然。特別是死亡的自願自殺者大多都有在特定網站上傳過名字及照片,死亡順序也幾乎跟那份名單相同。而決定性的證據在於——阿列克謝的電腦中留有數度閱覽那個網站的記錄。   「在事件曝光前不久——正好是半年前——他突然注射大量的藥物自殺了。既沒有留下遺書,動機也不明。」   下一個顯示在螢幕上的,是位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外國男性。   羅傑·艾文出生於愛荷華州,自稱已經修畢史丹佛大學的碩士課程,最高學歷卻只有二流大學肄業。   一開始他只是位個體投資家,由於幾次交易失敗,因而背負著龐大的債務,然後就在破產之前——話雖如此,其實他早就處於破產狀態了。   某個電力相關企業的CEO猝死引發一連串騷動,市場也跟著有了劇烈的變化。而他就像是預測到這一點,自這件事之後一口氣發達起來,瞬間成名。當時,那間公司發表了一項重大消息,主要是關於最近替代石油的能源。   那份聲明的內容早有一部分被洩漏出來,暗示只要計畫實現,就可將所需石油的量減半。實際上,加上原油價格下滑的影響,紐約的股票市場裡和石油相關的股票價格就是從這時開始大幅下滑。   只有一個人不斷奔走購買這些每個人都急著脫手的股票,那個人就是艾文。   緊接著,艾文在一夜之間獲得了數億美元的利潤。由於那位CEO突然死亡,發表遭到取消,而且大家也得知最重要的研究內容沒有傳聞中那麼厲害。   但事實並不是如此。   代替石油的燃料的確存在,可是參與這項研究的研究者們——尤其是和計畫中心有關的人——幾乎在CEO死亡的同時,就全體染上致命的感染症而亡故。結果就是世上沒了半個理解整項研究的人,這項劃時代的計畫也化為烏有。   光是這個情況就已經十分詭異,更何況艾文插手的交易總是會與人的死亡畫上等號。   某家食品公司的劃時代新產品發售無限期地延期,而收購對手公司股票的艾文獲得了以數千萬為單位的利益。   之後大家才知道,要生產這項產品需要某個必要的技術,而擁有這種技術的公司經營者怱然死亡,造成他們改變方向,先與食品公司中止契約,又和對手公司簽約。   還有一次,艾文趁著關於某個亞洲國家的電子產品生產據點傳聞甚囂塵上之際收購股票,結果電子公司的計畫因為某位身為推手的職員之死而中止,讓他累積了數十億美元的資產。   光看結果的話,艾文的能力確實非常優秀,但他的成功都建立在某一點——也就是時機過於湊巧的死亡上。有關當局當然也曾調查過艾文及他周遭的人,卻反倒證明他的清白。   「結果,艾文被取了個別名,叫做『華爾街的惡魔』。但是他也在帳目利潤達到最高點時,從自己公司大廈的頂樓跳樓自殺了。」   龍崎離開終端,在附近邊踱步邊繼續說道:   「兩人的個人情報都是因為被駭才洩漏的。雙方的遺物裡並未發現看起來像是死亡筆記本的可疑物品,要是新生奇樂有到兩人那裡回收兩本死亡筆記本,那死神帶進人類世界的六本筆記本裡,很可能已經有四本掌握在對方手裡了。」   「真的假的啊。」   浦上發出呻吟聲。   「但我們卻只確保了一本。」   黑元說道。   龍崎面露微笑,探出上半身說:   「接下來就進入死亡筆記本爭奪戰了。」   這時,其中一位搜查員西村一臉慌張地衝了過來喊道:   「奇樂又透過媒體發表訊息了!」   螢幕的內容切換成電視畫面,播映出新聞的影像。   『——世間都在談論彼此之間的關聯。今日,本節目收到自稱奇樂的人物所寄送的聲明文,該文是以隱藏寄件者的電子郵件所寄送的。那麼,我們先直接播出聲明文的內容。』   在主播說完的同時,螢幕上便出現了以裝飾花體寫成的KIRA字樣,字體大到幾乎塞滿整個畫面。就在同一時間,一道男性的嗓音冷冰冰地開始說道:   『告訴L的繼承人——你是贏不了奇樂的,最好立刻發誓停止妨礙新世界秩序的舉動。十二月十七日,請你參加櫻花電視台的新聞節目每日電視,公開你的長相及姓名,回應我的要求,要不然我會讓世界化為一片血海。』   「這是……月的聲音?」   松田小聲問道。   龍崎像平常一樣露出那副令人煩躁的淺笑,微微地做了個仰望天空的姿勢,只是現場沒有人注意他的舉動。   時間來到電視訊息所指定的日期,也就是十二月十七日的早晨。   爾瑪用冷漠的聲音對穿上外套準備出門的龍崎說:   「怎麼辦?遊戲要結束了,難得我開始覺得人類世界很有趣的說。」   龍崎轉過頭,露出些許的苦笑詢問自己的死神:   「為什麼妳會那麼享受啊?」   「因為麝香葡萄很好吃,而且還有可以聊天的對象啊。」   爾瑪答完,便用優雅的動作將一顆手中的葡萄送到嘴裡。   龍崎用銳利的目光轉頭看著爾瑪詢問:   「妳沒有死神朋友嗎?」   「沒有,就跟你一樣。」   爾瑪又摘下一顆麝香葡萄,把臉轉向龍崎。   「別把我跟妳混為一談。」   龍崎繃著臉回答完後,便打算離開。看著他的後背,爾瑪出聲問道:   「你真的要上電視嗎?」   龍崎停下腳步,從爾瑪手中搶過麝香葡萄,放到自己口中。然後他默默地抬頭看了眼死神的臉,接著真的離開了房間。   『緊急快報,擔任搜查指揮官的世界級偵探L發出了訊息,回應前幾天奇樂的聲明。』   應對本部的成員們專注地凝望電視畫面。   「你覺得龍崎真的會上電視嗎?」   七瀨在三島身旁小聲地耳語。   「去了就會死,那種傢伙才不會乖乖照做呢。」   「可是不去的話,世界就會變成一片血海……」   浦上不安地呢喃,黑元也忍不住看著松田。   「如果L還活著的話,他會怎麼做……?」   在這些人當中唯一認識L的松田,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這種事。   「我又不是L。」   這麼回答完,轉回去面對螢幕的松田不由得探出上半身說:   「是L……」   出現在畫面中的就是那個L,不過影像幾乎沒有動作,只是讓嘴巴配合發言小幅度動作而已,顯然是用照片加工做成的。   『大家好,我是L。月,好久不見,我按照約定過來上電視了。你那個和平新世界的目標很棒,但是你弄錯方法了。』   「嗚哇,這合成合得好爛,是在小看我吧。」   紫苑在位於高樓公寓的房間看著電腦螢幕,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身為L繼承者的人是絕不可能曝露自己的長相及名字的,但他對於對方會怎麼回應那封訊息很感興趣。   『你只是用生命當作盾牌操縱他人而已,你並不是神。』   七瀨不由得噴笑出聲。   「這就是那個L嗎?」   L用平板的聲音繼續述說訊息:   『我不喜歡電視,所以接下來我們就直接談談吧。』   原本望向七瀨的松田吃了一驚。   「哦,龍崎。」   不知何時到來的龍崎就在三島等人的旁邊仰頭注視影像,他對嚇了一跳的松田露出輕佻的笑容,接著後退一步,像是在表示自己也被嚇到了。   「喂,你弄出這個到底有什麼打算?」   三島皺起眉頭指著螢幕畫面。   「世界上哪有會自己跑出去送死的笨蛋啊。反正那是死人的臉,不會有問題的。」   訊息還在繼續。   『請你登入這個網站,你的死神名字就是密碼。』   紫苑看著出現在L影像前的網址,把玩手中的摺紙。   「事情愈變愈有趣了……」   前往技術部的浦上氣喘吁吁地回來。   「追蹤用的伺服器已經準備好了。」   「只要知道對方必定會訪問這個網站,就能設下陷阱找出他的IP位置,如此也能判斷出對方的所在。」   黑元一臉得意地看著螢幕。   「最好不要。」   否定這個方法的是龍崎。他站在顯示出自己設置聊天網站的螢幕前,用清醒的表情轉過頭看向搜查員們。   「對方可是能夠隨意玩弄世界上任何諜報組織的網路恐怖份子,就憑你們那膚淺的知識,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人家。」   「不然要怎麼辦!放著不管,被害者是會不斷增加的。」   龍崎看著憤怒的三島,嗤笑出聲:   「根據以往的經驗,我很清楚面對這種對手要用什麼辦法,和不能用什麼辦法。不想死的話就安靜地看著,然後服從我的命令。」   「只有這一點我敬謝不敏。」   面對一臉僵硬地回答的三島,龍崎露出戲譫的表情聳了聳肩回答:   「那就隨你喜歡吧,我只要在這裡等著那傢伙就好。」   紫苑一點進映在畫面上的網址,螢幕中心便出現跟剛才幾乎相同的L照片。   「哦,是L。」   站在後方的路克用覺得有趣的口吻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知道L長相的人非常稀少。就算我去閱覽機密情報,也從未發現過任何蛛絲馬跡。嗯,雖然只是CG,但既然對方持有圖像素材,表示他很有可能就是L的繼承人。」   路克把臉湊近,詢問:   「你要怎麼做?」   紫苑完成手中的摺紙後,朝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採出身體。   「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過了不久,有人登入了龍崎設置的網站。   畫面開始顯示出登入中的訊息,龍崎盯著這些字,簡潔地低聲說了句:   「來了。」   「七瀨,追蹤IP。」   「知道了!」   三島轉過頭吩咐,七瀨應聲衝了出去。   隨著畫面上出現登入結束的訊息,自稱Kira的訪問者也接著現身。   Kira:我是奇樂。   L:看來你很想跟我聊聊啊。   龍崎靈巧地只用食指打字。   Kira:別太得意。奇樂是神,人類贏不了的。   L:你不是神,只是借了死神的力量而已吧?   當龍崎打到這裡時,西村出聲提醒他:   「請盡可能拖延對話。」   龍崎露出微笑,並打出這麼一行字:   L:接下來要不要用語音對話?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就在大家以為他不會再回應時,回覆了龍崎的訊息。   Kira:好吧。   龍崎敲打鍵盤,切換成語音模式。然後他戴上耳機,按下麥克風的通話鍵,並出聲測試。   「啊,啊——聽得到嗎?」   龍崎仍維持著平常那種戲虐的態度,一道混進雜訊的扭曲聲音回答:   『聽得到。』   「是本人嗎?」   使用別副耳機確認對方聲音的黑元皺起眉,搖搖頭回答詢問的松田。   「雜音很嚴重,無法判定。」   「也有可能是經過合成的聲音。」   三島瞪著畫面說道。   浦上開口提議:   「既然這樣,就來分析聲紋吧——」   「有了!」   正在隔壁瞧著其他終端的七瀨高聲喊道:   「確定位置了,就在二十三區內!」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浦上拍手站起身。   「好,緊急在周邊部署,我們也出動。」   搜查員隨著三島的聲音一同衝了出去。   「請求各相關部門支援!封鎖嫌疑人所在地的幹道及——」   原本面對螢幕的龍崎轉過來想要叫住他們。   「喂,就叫你們住手了……唉。」   搜查員們的背影就這麼消失在出入口處鐵柵欄的另一側,目送他們離開的龍崎苦笑著搖了搖頭。   『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是我這邊的問題。唉,笨蛋沒死過一次是治不好的。」   『關於這一點,我和你抱持著相同的意見。世界上不死不行的笨蛋實在太多了。』   「呃,該怎麼說呢,你跟我對於笨蛋的定義應該有很大的不同。」   對方陷入短暫的沉默,龍崎在這期間感受到他焦躁的情緒。   『進入正題吧。』   奇樂沒有回應龍崎的指謫,唐突地改變話題。   『你明白我的要求吧?』   「嗯——是指筆記本嗎?」   『沒錯,就是你那一本筆記。』   「如果我不交出筆記本,你想怎麼樣?」   『首先,東京會到處出現屍體,每一條路上都會有。』   龍崎輕蔑地哼笑了一聲。   「就算交出去,結果也一樣吧?所以我不會給你的。」   『只要交出筆記本,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在這人世間的六本死亡筆記本,會經由我的管理將世界導向和平。』   有人越過龍崎的肩膀遞出一張便條紙,寫著『搜查員已潛入建築物內』。看到這句話,龍崎不悅地皺起眉頭。   搜查員鎖定的是港區高樓公寓的其中一間房。   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之前就模擬過好幾次眼前的情況,而那些計畫終於在此時派上用場。公寓半徑一百公尺裡包含小巷在內的所有道路都配置了搜查官,負責引導民眾避難。   抵達公寓入口的應對班成員們,穿過幫忙警戒周遭的警官之間,踏入其中。   他們用面罩遮住臉的下半部、握好手槍,搭上電梯前往目標的樓層。因為緊張,途中沒有任何人出聲。   只有一個人除外,他就是松田。   「要是新生奇樂真的是月……那我得阻止他。」   等眾人來到嫌疑人的房前,松田上前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鎖。他對同伴發出門鎖已經打開的暗號後,其他躲起來的人便一起慢慢地走上前。   「那我該怎麼做?」   自稱奇樂的聲音回答起龍崎的問題。   『你自己帶著死亡筆記本前來,不能帶同伴。』   「如果我沒守約的話呢?」   『那就有很多人會死,包括身為L繼承人的你在內。』   龍崎笑出聲來說:   「真可怕。」   『奇樂是神,人類贏不了的。我會讓你明白這一點。』   笑容從龍崎臉上消失,他露出至今從未有人見過的恐怖表情對著麥克風說:   「喂……你想做什麼?」   『我已經收到你的訊息,之後也只會和你進行交涉,所以不需要其他人了。』   房內空無一人。寬廣的客廳中,窗簾是半掩的,長桌上排著許多摺成幾何學形狀的摺紙。   最先踏入室內的松田望著那張桌子,像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虧你們能找到這裡。」   聽到這道冷不防響起的嗓音,松田有了反應。   「月!?」   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一道門。   松田把手放上門把,警戒且安靜地推開門。   那是個小房間,中央有張玻璃小圓桌,桌上放著幾張摺紙,一支智慧型手機還有一張大概與橫線筆記本一樣大的紙。   松田戰戰兢兢地走過去,讀起寫在那張紙上的文字。   上頭是這麼寫的:   『松田桃太   下午四點整   受到奇樂的聲音吸引,獨自進入房中   使用自己的手槍   笑著自盡』   察覺到松田行動的三島等人,自房間的入口處現身。   他們看到松田在桌前低頭的身影。   「……松田先生。」   三島出聲叫他。松田拉下腦後的拉鍊,取下臉上的面罩,緩緩地轉頭望向三島一行人。然後,他露出燦爛至極的笑容,用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   隨著短促的槍聲響起,松田噴出血花的身體,就在發出叫聲衝過來的三島面前癱倒在地。   3   「我沒告訴松田先生自己真正的名字……」   七瀨低頭看著眼前松田的遺物。   「我不會原諒奇樂的,我的哥哥也——」   「別說了。」   三島用尖銳的語氣打斷七瀨的話。   「我們不能告知彼此自己的姓名及來歷,這是規矩。」   「我知道……」   七瀨回答後,垂下了頭。   「搜查死亡筆記本時,隱藏真名可以發揮一定的抑制作用。」   黑元一臉僵硬地這麼說道,他身旁的浦上也跟著點頭。   「這也沒辦法……」   龍崎露出淺笑,與其他人隔了點距離觀望他們的樣子。   三島如今才明白,對方根本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掌握弱點。試圖和他們直接接觸,也是要引搜查員落網的陷阱吧。仔細想想,對方會對毫無防備的松田下手,也是理所當然的。   至今連存在痕跡都沒洩漏的新生奇樂,突然現身在眼前,這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若是那個時候,他們停下腳步,撥出時間仔細聽聽龍崎警告的話   但龍崎沒有做出任何指責,只是默默地迎接他們。   七瀨再次開口:   「如果能封印死亡筆記本……我想用真正的名字來稱呼大家。」   「一定要封印死亡筆記本。」   三島用顫抖的聲音邊說邊點頭。而就在這時——   一陣森嚴的氣氛從出入口傳來,所有人轉頭望去,看到須加原帶著十名以上的搜查員朝著這裡走來。   在三島等人的目光中,須加原在他們面前停下腳步,環視他們宣布:   「你們造成了最糟的情況。今後死亡筆記本的搜查,就由我指揮的搜查一課中心來進行,死亡筆記本應對本部同時在此解散。」   「那怎麼可以!」   須加原筆直地看著三島。   「把事情交給你們的結果,就是糟到難以收拾的局面。」   「可是!」   「死亡筆記本能夠操縱人死前的行動。要是我被控制,在這裡炸死自己的話怎麼辦?警視廳可是會一起完蛋的!」   三島搖了搖頭。   「那是不可能的。死亡筆記本無法讓犧牲者的死波及其他無關的人,這是規則。」   須加原激動地回應:   「我不是這個意思!再說規則又是怎麼回事!」   說到這裡,須加原先閉上了嘴,接著又尷尬地繼續說道:   「總之,按照國家的政策,我們都必須盡快確保筆記本。」   「那個國家政策又是什麼意思!」   三島逼近須加原質問。   「這不是能跟你說的事。這裡也要封鎖起來……去吧!」   須加原回答完,便轉頭望向自己帶來的搜查員,搜查員們在本部內分頭行事。須加原先是瞪了眼三島後,轉過身離開本部。   「須加原先生!」   三島想要叫住對方的吶喊聲,在寬廣的本部中空虛地迴響。   在沒有人煙的本部當中,應對班的成員失魂落魄地佇立在原地。   獨自坐著的龍崎唐突地開口說道:   「一個人的死確實令人悲傷,但大規模的死亡只能算是統計數值。」   三島轉過身,快步走近龍崎,接著彎下腰,揪住他的前襟強迫他站起來。   「你這傢伙!」   龍崎用非常冷靜的神情回望著三島,然後用雙手使勁推了下對方的胸口,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怎麼啦?你不是想揍我嗎?那就來啊,不打了嗎?」   三島就像是被反潑冷水一般,只是愣愣地回看著龍崎。   「我記得我有阻止你們喔,弄出那種臨陣磨槍的伺服器,你覺得那奈何得了與世界為敵的網路恐怖份子嗎?偽裝發信源頭對那傢伙來說輕而易舉。」   「……不過應付死亡筆記本的方法是完美的,我們也不是沒想過被騙的危險。」   聽到三島彷彿硬擠出來的反駁,龍崎把臉湊近他笑了出來。   「可是,你們已經無法保持冷靜了。深信至今從未讓自己抓到狐狸尾巴的對手已經唾手可得,結果就是這樣。死亡筆記本阿宅雖然非常瞭解死亡筆記本的事,但在關鍵之處卻完全沒用耶。這次我算是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了。」   三島悔恨地咬著嘴唇。龍崎納悶地抬頭看著他,見他沒有辯駁,便嗤笑著轉過身。   「……不管怎麼樣,你們終究沒能防止松田的犧牲。就算你們不過去,只要名字被寫到死亡筆記本上就完了。那傢伙的目的就是讓你們白跑一趟,再讓你們受到精神上的打擊。也就是說,他是在嘲笑你們。這樣會收到解散命令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島低著頭流下懊悔的眼淚。瞇起眼的龍崎扭過頭去看著他,接著環顧注視著自己及三島的搜查員們。   「我話先說在前頭,即使你們解散,也跟我這個偵探沒有任何關係。我會讓一切結束的。」   龍崎如此斷言,然後快步穿過目瞪口呆的搜查員之間,離開了現場。   深夜,三島抱著被徹底打垮的沮喪心情,凝視龍崎架設的聊天網站。網頁還留有雙方的對話記錄,三島頂著恍惚的腦袋,播放這份記錄。   網頁轉為語音模式,三島在雙方一開始用打字寒暄時就離開了本部,因此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兩人的對話。   在這次的對話當中,有句話令三島十分在意。   『我已經收到你的訊息。』   說完這句話之後,新生奇樂又宣布自己只會與龍崎交涉。三島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如果按照字面上來解釋,就是龍崎使用了三島等人不知道的方法送出訊息給對方。   他們有在本部以外的地方接觸過嗎?萬一真的有,那這起事件本身會不會是龍崎與新生奇樂聯手設計的?   不,他從龍崎的口吻與態度,並未感受到龍崎有與奇樂合謀的感覺。   奇樂及龍崎之間必定有過什麼互動,只要知道互動的內容,或許就能得知龍崎在想什麼,還有他究竟想做什麼了。   三島注視螢幕,就這樣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這期間他一無所獲,覺得還是該懷疑兩者的關係——就在他邊想邊閉上雙眼時,腦中如閃電般竄過一個念頭。   三島啟動工具,轉到影像編輯模式,然後把貼在最上方、彷彿是在炫耀的L影像進行分色。   在他嘗試各種模式之際,影像中央附近出現了意義不明的圖樣,他一開始還以為這是網路上常見的壓縮雜訊。   只是,當三島使用新生奇樂打出的死神名字——路克做為關鍵字來解讀暗號時,那一處便浮現出清楚的訊息。   『I own the last Death Note』   ——我持有最後一本死亡筆記本。   三島驚訝地瞪大雙眼。   4   下了機車的龍崎一如往常地走進客廳,用手按住貼了筆記本紙片的開關,打開電燈。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爾瑪按照慣例迎接他歸來,龍崎和以往一樣緩緩走近自己的死神。   「歡迎回來。」   和以前不同的是,空間中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龍崎停下腳步,平靜地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三島站在客廳深處,手上握著槍筆直地對準龍崎。   三島沒有給龍崎反應的時間,而是迅速地靠近、用槍口抵住他的後背,接著瞥了爾瑪一眼。   「那個死神……你果然也是所有者。」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因為我不相信你。為了不讓你察覺,我花了好幾天調查你都回到哪裡去了。你還很謹慎地每次都會變換路線,但這反而讓我更容易鎖定你的住處。」   龍崎聳了聳肩。   「原來如此……好啦,你有什麼事?」   「你不是說過自己『會讓一切結束』嗎?我思考了那句話的意思。就算逮捕新生奇樂,目前能知道所在地的筆記本也只有警視廳的那一本和奇樂的四本,還剩一本下落不明。如果不把這一本筆記本一起封印,那就不可能讓事件結束。」   「然後呢?」   「你有送出訊息給新生奇樂吧?我調查了L的影像,那上頭隱藏了一句被化為暗號的話,『我持有最後一本死亡筆記本』。」   龍崎笑著轉過頭。   「你還挺能幹的嘛,我對你有些改觀了。」   「別開玩笑了!……給我看看你的死亡筆記本。」   三島捉住龍崎的手,催促他帶領自己前往筆記本的所在之處。   即使龍崎進入藏酒間,在外頭等待的三島仍把槍口對著他。龍崎捏著漆黑的筆記本,臉上帶著戲虐的笑容,要把東西遞給三島。   龍崎宛如一個惡作劇的孩子,忽然避開三島伸出的手,縮回拿著筆記本的手。三島惱怒地瞪著對方,像個搶了東西就跑的小偷,用力地奪走筆記本。   他手裡握著槍回到客廳,把筆記本放到桌上檢查內頁,但當中的頁面卻是一片空白。   三島皺起眉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龍崎。   「他沒有用過筆記本……」   爾瑪替龍崎解釋。   「使用過死亡筆記本後,就算撕破或毀掉頁面,效果也不會消失,無法當作他沒有用過的證據。」   聽到三島頑固的發言,爾瑪疑惑地歪起頭。   「死神是看得出來的。」   「妳能保證自己沒說謊嗎?」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龍崎緩緩地抬起頭。   「我和L有約好,不會使用死亡筆記本。」   龍崎的臉上沒有笑意。   「十年前,L為了騙過奇樂、查出他的真面目,把自己的名字寫進了死亡筆記本……」   三島點了下頭。   「我有聽松田先生說過這件事。名字一旦被寫進死亡筆記本,之後重新再寫一遍也不會有效。L藉著這條規則,賭上自己的命把奇樂逼得走投無路。」   「……但L是後悔的。不管有什麼理由,用過死亡筆記本就等於墮落到跟犯罪者同一個等級。」   原本倚著廚房吧檯的龍崎直起身,筆直地走近三島,把自己的額頭抵在槍口上。   「所以我對L發誓,絕對要在不使用死亡筆記本的前提下,把事件解決。」   十年前的光景在龍崎的腦中甦醒。   L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遞出手中的糖果說道:   『我很快就會死。   約好囉,   若是有類似死亡筆記本這種萬能的物品出現,也不能使用邪惡的辦法來打倒邪惡。   懂了嗎?絕對不要重複我犯下的過錯。   試著超越我吧。   ……耶麼,保重。』   接受自己大限將至的男子表情非常平靜,但同一時間,龍崎也隱約感受到了他的後悔。   L是個偉大的人。雖然他有時會不擇手段揭發犯罪,卻唯獨堅持一個信念,就是不會沾染犯罪。儘管是為了正義,不得不越過自己設下的那條底線,還是令L感到相當痛苦。   正因為如此——   龍崎想要完成L沒做到的事,這才是身為L繼承人的他必須達成的目標。   「用了筆記本,就永遠無法超越L了!」   龍崎的表情一反常態地認真,令三島感受到些許壓力。   「……光憑這些話,我還是無法相信你。」   「自從你進入這個房間開始,我可是都沒對你出手喔。」   龍崎在房內踱步,眼睛瞪著三島。   「什麼意思?」   「爾瑪是我忠實的朋友。為了保護我,她可以殺了你。」   房裡在那一瞬間陷入寂靜,接著爾瑪點點頭回答:   「沒錯。」   三島懷疑地看著爾瑪。   「……死神若是為了延長特定人類的壽命而使用死亡筆記本,就會死亡。妳能為這傢伙做到那種地步?」   爾瑪沒有回答,只是模稜兩可地歪起頭。   「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使用死亡筆記本的。」   龍崎露出無畏的笑容。   「新生奇樂很堅持要集齊全部六本的筆記本,只要使用我們擁有的兩本引誘那傢伙,反過來奪走他那四本筆記本——」   龍崎話說到一半,轉頭看著三島,然後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   見龍崎痛苦到身體都彎成了<字型,三島不禁伸手去扶著他。   「龍崎,你怎麼了?」   在這期間,三島甚至覺得這或許是個陷阱,可龍崎痛苦的樣子似乎又不像是假裝的。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用L的基因製造出來的人。用不正常方法誕生的人類,身體總是會有各種毛病的。」   龍崎用力地喘息,好不容易解釋了原因。   接著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從口袋中取出藥盒打開,拿出膠囊塞進嘴裡。下一秒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水瓶,一口氣喝光。   龍崎就這麼癱坐在地,低頭等待呼吸穩定下來。   「抱歉……話才說到一半。」   「別逞強。」   「沒事……總之,先把在暗處嘲笑我們的新生奇樂拉到觸手可及的地方。如果這招成功,最後就只剩封印筆記本而已了。」   三島輕聲地笑了。   「不要說得那麼簡單。」   「只要不被知道真名,死亡筆記本根本無用武之地。我們可以辦得到這一點,沒錯吧?」   話一說完,龍崎又開始咳了起來,但這回的發作時間比較短。   「我們?」   見三島抬起一邊的眉毛反問,爾瑪插話道: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需要另一本你們所持有的筆記本……」   「就是這麼回事。」   龍崎對爾瑪的話表示贊同,露出以往常見的微笑看著三島。   三島開始不明白龍崎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總是抱持著看輕他人的態度,毫無配合度。光是待在他身旁,就會感到不快,三島對龍崎至今都充滿了不信任感。   不過,龍崎看起來遠比三島所想的還要複雜。   「……我就相信L的遺傳基因吧。」   三島交互看著爾瑪與龍崎,把手中的死亡筆記本扔了回去。   「只是我不曉得警視廳那一本放在哪裡,你想要的話就自己想辦法吧。」   說完,三島放下握著手槍的手,轉過身背對龍崎及爾瑪。   三島沒有回頭,直接穿過寬廣的玄關,走下連接庭院的階梯。   然後,就在三島踩上庭園地面的那一剎那,一道強烈的光束忽然筆直地射向他,讓他頓時失去視覺。等他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周遭圍著幾名男性。   「——什麼事?」   「我們是搜查一課。」   在三島的視覺終於開始逐漸恢復時,有位眼熟的刑警這麼說著走了出來。三島記得他是跟著須加原前來處理應對本部解散事務的其中一人。   「三島警部補,身為死亡筆記本事件的重要關係人,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三島皺起眉頭。   「重要關係人?」   他不禁回頭望向龍崎的家。時間點太巧了,是龍崎叫來這些人的嗎?   三島在內心後悔起自己決定相信那個男人。   在三島離開之後,陷入沉思的龍崎再次把水瓶拉到自己身旁。   「你那句『忠實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爾瑪用宛如在調侃的語氣問道。   「只是故弄玄虛而已。對方都拿槍來威脅我了,不說到那種地步就無法平衡局面。不管怎麼樣,爾瑪都沒有賭命來救我的義務。」   「沒錯。」   爾瑪冷淡地回答完後,將一粒麝香葡萄放入口中。   5   三島目前身在偵訊室中。他到底等了多久呢?恐怕只有幾十分鐘吧,但身體卻感覺像是過了幾個小時,甚至更長。   這時,一個熟面孔打開門走了進來——那是須加原。   「您這是什麼意思!?」   三島沒有掩飾自己的焦慮,厲聲詢問在對面坐下的須加原。   「為了預防新生奇樂的網路恐怖攻擊,我們檢查了警視廳所有的伺服器及電腦。」   須加原用壓抑的聲音說道。   「然後呢?」   「發現的不光是病毒,還有過去刪除文書檔案的痕跡。經過復原後,當中記載著一項驚人的情報。夜神月曾留下自己的遺傳基因,他的孩子則在美國誕生。而把那孩子帶回來養育的,就是曾負責調查彌海砂的檢察官——魅上。」   須加原一面說,一面遞出附上照片的魅上個人檔案。   「怎麼可能。」   須加原的表情立時轉變,彷彿眼前的三島是個嫌疑人。   「你不需要再演戲了。」   見三島驚訝地抬起頭,須加原繼續說道:   「很顯然地,負責調查魅上失蹤之事的你明明獲得了孩子的情報,卻沒有往上報告。」   「我已經把搜查獲得的情報全都報告上去了,絕對沒有任何隱瞞。」   三島篤定地說。   「我可不這麼想。」   「為什麼!」   「因為復原的那份文件就是你寫的。」   三島啞口無言,他當然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要捏造多少就有多少!這是陷阱!」   面對憤怒地拍打桌子並採出上半身的三島,須加原以冷靜的口吻告知他:   「你和新生奇樂有某種關聯,還隱匿重要的情報。在你坦白一切之前,都必須遭到羈押。」   三島只能呆愣地望著對方。   聽到提示收到訊息的手機震動聲,海砂抬起頭,像是剛從沉思當中回過神。   休息室內空無一人,自從紫苑與她接觸那時開始,海砂就總不讓其他人留在休息室。   海砂瞥了眼包包,接著站起身,如同下定了某種決心。   從包中取出的智慧型手機,收到了應該是紫苑寄來的訊息。   『所有筆記本終於湊齊了。   明天下午兩點,請妳帶著筆記本過來東京新市鎮表演廳。   我會在那裡打敗L的繼承人。   我相信妳必定會來的。』   紫苑靠著離開公寓之後用來代替住處的車,垂下視線看著手機畫面。   路克坐在引擎蓋上,伊夫自他們離開房間後就消失無蹤,另一名身軀龐大的死神則靠在路燈上雙手環胸——如果那些觸手能稱為手的話。   「喂,已經沒有巧克力了嗎?」   席多將半具身體塞進車中,瞧著冰桶。   「那得再去買。」   紫苑轉過頭,宛如孩子般稚氣的臉上露出笑容。   「照之前的感覺,她應該不會來吧。」   路克低頭看著紫苑說道。   「彌海砂絕對會來。」   紫苑頭也不抬地回答,路克發出短促的笑聲。   「我就是喜歡你這毫無根據的自信。」   「這是有根據的。」   紫苑抬頭望著路克。   「她跟我很像。」   路克疑惑地歪頭俯視紫苑,張開背後的雙翼,這麼說道:   「接下來就看他們怎麼行動了。這可真值得一看!」   路克就這麼高聲笑著,不知飛往了何方。   等三島回過神,時間已經來到早晨。   他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昨晚的記憶連同混亂一起湧了上來,三島無力地抬起頭,環顧開始隱約轉亮的拘留所。   有人站在鐵柵欄的另一側。   「三——島——」   那個人影一手拿著公事箱,一手握著槍,小聲地叫著三島,緩緩走過來。   三島跳了起來,帶著明顯的怒氣衝向柵欄。   「龍崎!你陷害我……」   龍崎隔著鐵柵欄窺看裡頭,露出那種宛如在調侃別人的慣例笑容。   在悔恨地用拳頭敲打鐵柵欄的三島面前,龍崎取出鑰匙打開門。   「出來。」   龍崎用下巴指了指外頭,催促無聲回望自己的三島。   他帶著三島來到保管死亡筆記本的地下倉庫,並用手槍抵住三島的背,要對方拿出筆記本。   「這樣全都會被監視器拍下來的。」   「別擔心,我從敵人那邊學到了怎麼駭進監視器。」   受到龍崎的催趕,三島站在操作保管庫的控制台前,輸入密碼。隨著低沉的機械聲響起,收納死亡筆記本的容器也跟著緩緩上升。   龍崎把手裡的公事箱扔給轉過頭的三島說:   「把東西放進去。」   三島按照龍崎的指示,打開收納的容器取出死亡筆記本,接著放進眼前的公事箱中關好。   「你想幹什麼?」   「你不是說另一本要我自己想辦法嗎?所以我才會這麼做啊。」   「……別拖我下水!」   龍崎揚起嘴角笑了出來,但手裡的槍仍指著三島。   「我會跟新生奇樂取得聯繫。」   「是要實行你昨晚說的那個計策嗎?」   龍崎頷首。   「死亡筆記本是有實體的,無法在網路上進行交付。為了獲得死亡筆記本,真人必定會出現。到那時,我會了結這一切的。」   「……等獲得所有死亡筆記本的那一刻到來,你能說自己不會改變主意嗎?」   龍崎目不轉睛地凝視三島的臉,然後倏地走上前,用槍口抵住三島的額頭。   三島動也不動,只是死死瞪著對方。   緊接著,龍崎又突然將槍口朝下,把槍托換個方向,遞給三島。   「這是松田先生的槍。」   這是龍崎第一次用敬稱稱呼別人的名字。他讓三島握住那把槍,自己退後半步。   「……你在想什麼?」   「開槍。」   龍崎用沙啞的聲音說。   「快開槍,來。」   龍崎握住三島的右手,把槍口抵在自己的額頭上。   「既然不相信我,那就開槍!」   龍崎厲聲叫道,渾身散發出顯而易見的怒氣。   至今絕不顯露真心的龍崎,現在正清楚地展露出自己的感情。   也就是說,龍崎是要自己相信他。那個龍崎居然會這麼做。   「我說過如果有需要的話,就會利用你們。」   龍崎用再次取回冷靜的聲音說著,並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小鑰匙。儘管光線昏暗看不清楚,但三島馬上就察覺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本部的電子鑰匙。   「我已經幫你們弄好據點了。敵人一定會出現,監視他的行動。」   三島用近乎搶奪的動作接過眼前晃動的鑰匙後,又重新用槍抵住龍崎的頭。   龍崎在那一瞬間顯露出了動搖的情緒。   「……我也會看著你的。」   聽到三島這麼說,龍崎露出了以往常見的那種目中無人的笑容。   因為目前還是一大清早,警視廳內幾乎沒有人來往。   三島一路避開偶爾會出現的人,總算抵達了本部的入口。他插入鑰匙,在小鍵盤上按下密碼。   門鎖立刻就被解開,三島懷著沮喪的心情踏入本部。   他打開之前被關上的總開關,籠罩在黑暗中的本部立時恢復光明,混濁的空氣也經由空調開始循環。   三島來到他們過往使用的開會空間旁,在主系統前就位,打開電源讓系統跑起啟動程序。大型螢幕與前方的控制台一同亮起,訊息也不斷往上捲動。   看到熟悉的光景正逐漸復原,三島便放心地坐到椅子上。但就在他安心地嘆了一口氣的時候——   他的身後傳出一個聲音。   「三島警部補,你被捕了。」   三島閉上雙眼,拚死思考該怎麼擺脫這個絕境,並舉起雙手轉過身。   「開玩笑的。」   站在後面的是滿臉笑容的浦上,黑元就站在他旁邊,連七瀨也在。   「你們……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   「是龍崎。」   聽到浦上這麼回答,三島不禁露出苦笑。   「……是龍崎啊。」   七瀨上前說道:   「請把詳細狀況告訴我們。」   搜查一課立刻得知三島已經在龍崎的幫助下逃亡,即刻發出了緊急通緝令。但這樣自然不可能找到人還在警視廳內的三島,龍崎也早已騎著機車跑得遠遠的了。   「聽得見嗎?」   龍崎用和新生奇樂談判時決定的加密通話呼叫對方。   『你真的有兩本死亡筆記本?』   對方有了回應。   「你終於出現啦。」   龍崎微微一笑,並催動油門。   『首先必須確認我們彼此的死亡筆記本是否為真品,方法及地點由我來指定。』   過了幾分鐘,新生奇樂發出了指示。   『東大川門站,下午一點。』   「瞭解。」   「與新生奇樂接觸,就能湊齊六本死亡筆記本。那一瞬間就是機會,我們一定要親自封印死亡筆記本。你們能不能協助我?」   就在同一時間,三島向同伴們說明了情況。   浦上點頭同意。   「當然,這可是能替松田先生復仇的戰鬥。不過,具體來說我們該怎麼做?」   「與對方接觸是龍崎的職責。我們就盯著那個人的動作,然後介入交付現場,一口氣結束一切。」   「喂喂,簡直就是硬來嘛。這樣沒問題嗎?」   黑元對三島笑道。   「就算對方是個厲害的駭客,也只能親自取得死亡筆記本,畢竟把筆記本託付給其他人的危險性太高。只是萬一對方擁有忠實的手下,那就有些不同了。」   「什麼意思?」   七瀨皺起眉問道。   「對方也有可能像之前的奇樂事件一樣,讓醉心於死亡筆記本所有者的人類假裝成自己,過來收取筆記本,畢竟我們也不曉得對方的長相。在這樣的情況下,敵方就有可能躲在安全的地方使用死亡筆記本。」   「那可就麻煩了。」   浦上苦笑。   三島點點頭繼續說明:   「所以必須等龍崎將包含這些資訊的情報傳回來。只是這樣就需要一邊做能夠迅速應付下個狀況的準備,一邊等待……你們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只能幹了吧?」   浦上露出微笑。   黑元將手搭在三島的肩上,說道:   「這件事就交給我們來負責。三島,麻煩你在這裡支援。畢竟你一出去,就會被一課的人追著跑。」   「抱歉。」   七瀨笑著對低頭道歉的三島說:   「那就趕快讓它結束吧。」   「走吧。」   聽到黑元這麼說,所有人先是點點頭,接著一個個衝了出去。   三島送走同伴的背影後,坐在控制台前,然後戴上耳機,接通和龍崎通話的線路。   「龍崎,聽到了嗎?浦上、黑元跟七瀨三人已經前往你那邊支援了。」   『啊——瞭解,讓他們去東大川門站。』   「知道了,東大川門站是吧?」   『但先讓他們待在出事時可以立刻趕到的位置待命,別靠近車站。敵人打算先確認我這邊的死亡筆記本是不是真品,我大概可以預料到他想讓我做什麼,所以我希望在那之前盡可能地讓對方認為事情有按他的計畫在進行,懂了嗎?』   「嗯。」   『我再跟你聯絡。』   龍崎回答完後,便切斷了線路。   第3章 生死交錯的夜晚   1   東大川門站位於一條規模較大的商業街中央,有許多地鐵路線在此交會,再加上周邊一帶的人潮,自然有不少往來的行人。   龍崎戴上太陽眼鏡,在頸部圍上圍巾遮住下半張臉,以這樣的打扮來到位於地下的中央大廳。   『我們各自把死亡筆記本的紙片放到指定的場所,之後互相確認。你的紙片就放到東大川門站西邊出口的七號投幣式置物櫃,鑰匙放進置物櫃旁的紙袋裡。』   龍崎按照對方指示,留下放進鑰匙的紙袋後,用像是在跟人閒聊的感覺打電話給新生奇樂。   「我已經按你說的,把東西放進置物櫃囉。」   『我的貼在站前廣場中間的長椅下方。』   龍崎把電話從耳邊拿開,再次由中央大廳走到上方。這時,耳機傳來三島的呼叫。   『他們也正在監視站前廣場的狀況。』   「我不是叫他們別靠近嗎?」   『當然,他們離得很遠。目前還沒什麼變化。』   「我知道了。」   站前廣場的中央有個外形彷彿用石板堆疊而成的長椅,龍崎坐在這張椅子上,把手插進椅面下的空隙間。   他緩慢地摸索,不一會兒就摸到一張薄薄的紙片。接著,龍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環顧周遭。   有了。   有個巨大的人影以雙手抱膝的姿勢坐在龍崎身旁,對方長了張宛如將皮膚直接貼在頭骨上的詭異臉孔,另外還有一雙沒有眼皮的眼睛、一張嘴角與耳朵齊平的鮮紅嘴唇,再來是一頭朝著上方直豎的尖髮。   是路克。   龍崎本身第一次親眼看見夜神月的死神,但他早已透過L留下的絕密資料清楚地知曉了路克的外貌。   「喲,第二代,事情愈變愈有趣了呢。」   說完,路克發出乾巴巴的笑聲。   龍崎挪開太陽眼鏡,仰望著死神微笑道:   「你就是路克啊……趁著現在好好享受吧,我會和L一樣終結你的遊戲的。」   「和L一樣嗎……」   面對如同挑釁似地探出上半身的龍崎,路克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俯視著他,再次用粗糙的聲音笑了起來。   同一時間,有個人影開始靠近投幣式置物櫃。那個人打扮得像個流浪漢,卻筆直往放在旁邊的紙袋走去,並從中取出龍崎放進去的鑰匙。   流浪漢用那把鑰匙打開了置物櫃,拿出放在裡頭的紙片,一臉無精打采地轉向感受到氣息的方向,然後定睛凝視。   「嗨。」   龍崎的死神爾瑪就靠著置物櫃佇立。   流浪漢呆呆地抬頭直盯著爾瑪一陣子,接著眨了一、兩下眼後,翻起白眼暈倒了。   龍崎的手機幾乎就在事情發生的同時收到了回覆。   『我也確認完畢了。』   「……接下來要去哪?」   『下午兩點半在東京新市鎮表演廳露臉等著,我也會露臉過去。』   龍崎停下腳步。   「這樣不好吧。」   『哪裡不好?』   「至少等見到面時再同時露臉吧?不然你就可以躲在遠處偷看我的臉,在筆記本上寫下我的名字了。」   龍崎聽到對方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   『你是在懷疑我有<死神之眼>嗎?』   「你也是吧,何況也沒有其他辦法可以確認我們彼此有沒有這種能力。」   『你明白自己的立場嗎?別看這樣,我也做了相當程度上的讓步喔。』   「我要做的只是有關死亡筆記本的所有權交涉,如果你沒有這個意思,那就到此為止。」   『你要中止的話,那也沒辦法。我會直接實行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些計畫。』   「想試就試吧,你可別以為在網路空間裡只有自己是無敵的,我也很熟悉死亡筆記本的應對辦法。這樣你絕對無法獲得死亡筆記本,所犯的罪也會被處以相應的懲罰。」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後,對方出聲回應:   『……好吧,雖然我不想照你說的做,但看在你的勇氣上,這次我就接受你的條件。』   結束了通話,龍崎準備走向自己的機車。就在這時,耳機傳來了三島的聲音。   『龍崎……麻煩你稍微慎重一點,我嚇得差點心跳停止啊。』   龍崎一直沒有關掉與三島通話的線路,因此三島也有聽到剛剛的對話。   「你說這什麼話,不像那樣虛張聲勢,怎麼可能有辦法跟對方抗衡。」   回答時,龍崎露出了冷笑。   東京新市鎮表演廳是個擁有巨大圓形穿堂的複合式設施。   有許多人在寬廣的大廳中來回穿梭。龍崎靜靜地佇立在大廳中心——這裡就是約定的地點。   黑元與浦上站在能夠俯瞰大廳的長廊上,屏息窺視著那裡的情況。他們沒有像龍崎那樣遮住眼睛,卻仍使用圍巾蓋住下半張臉。   七瀨負責收集情報及指揮現場。她在外頭的車上待命,並使用儀器監看大廳內的狀況。   三島在本部觀看經由七瀨傳來的情報,以及從大廳直接傳送回來的監視器影像。藉著大廳影像的俯瞰視角掌握全局,發出指示就是他的任務。   這套用來監看的監視網,是警視廳用自家專用的網路設置而成。多虧了龍崎,他們早已駭進這些監視器,傳送假的監視影像,幾乎不用擔心會有同僚注意到這場行動。   一切都萬無一失。新生奇樂或許的確是個厲害的駭客,可反過來說,他在現實中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活人。對上做好準備應付死亡筆記本的老練刑警與龍崎,他是不會有勝算的。   ——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   不料三島眼前那映照出龍崎的監視器影像,卻突然消失。   「什麼?」   三島敲打鍵盤叫出系統控制器,查出似乎是警視廳的基礎系統本身出了問題。   三島接起耳麥,呼喚龍崎。   「龍崎,警視廳的系統出問題了。龍崎,你聽得見嗎?龍崎!」   龍崎沒有回應。這是使用公眾線路的加密通話,不依靠警視廳的系統應該也能使用才對。   「可惡!」   三島扔開耳機衝了出去,必須設法讓出了問題的系統復原才行。在前往伺服器機房的途中,三島呼叫起其他同伴:   「黑元,浦上!聽到就回答!」   『我是七瀨!』   七瀨的聲音令三島不禁停下腳步。   「七瀨!怎麼回事?」   『我偵測到了異常電波!無線電連不上大廳!』   看樣子有人朝大廳內部輸入了防礙電波。   「我這邊的警視廳伺服器出了問題,無法投影監視器畫面。」   『總之,我來設法查出訊號源頭!』   「妳自己小心,新生奇樂就在附近。」   三島再次邁開腳步奔跑,並對七瀨這麼說道。   伺服器機房的門是半敞開的。三島拔出手槍,一面窺視裡頭的情形,一面踏入門內。   打開內門的那一瞬間,裡頭響起了一道冰冷的爆裂聲。三島發現那是槍響,便壓低身體,躲在如高牆般聳立的伺服器架陰影處。   等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確定裡面沒再發出任何聲響後,三島才下定決心進入房間的更深處。   『我是奇樂,奇樂是神,人類是無法贏過神的。』   一道三島十分熟悉的嗓音在這時響起,他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連忙加快腳步。   位於伺服器機房最深處的控制台前,倒著一個頭部淌血的人影。從對方手中握著手槍的情形來看,這個人似乎是自殺的。他是這些伺服器的管理人,三島也曾與他見過幾次面。   屍體旁放著重複播放奇樂影像的筆電,刚才的聲音就是來自於此。   三島瞭解這種狀況意味著什麼——敵人擁有死亡筆記本,而且很可能靠著<奇樂病毒>掌握了應對班以外職員的名字。   也就是說,新生奇樂使用獲得的資料,鎖定伺服器管理人進行攻擊。   把目標的名字寫進死亡筆記本後,還能指定對方死亡之前的行動。新生奇樂大概是寫了讓伺服器管理人把奇樂病毒送進伺服器後,再用手槍自裁的內容吧。   眼前的螢幕還映著那個奇樂的臉,並不斷地重複同一句話。看樣子是因為伺服器執行的程序統統被置換成這個影像,監視系統才會無法運轉。   三島環顧這一帶,找到了正在運行程序的終端,便衝上前去確認伺服器的情況。   凝視著運轉中的程式,三島皺起眉頭。正在播放奇樂影像的播放器數量簡直多到數不清。   啟動這麼多與伺服器機能無關的影音播放器,伺服器自然無法正常發揮原本的功能。   三島對監視用程序輸入指令,播放器一個個進入終止狀態,但另一邊又立刻有其他播放器開始啟動,根本沒完沒了。   「可惡!居然設下這種機關!」   在三島敲打的終端旁,放著一台嶄新的筆電。由於這裡使用的終端都插滿了介面端子,所以這種連接一般端子的筆電反倒令三島感到不對勁。   「是這個嗎!?」   三島從那台筆電找出像是硬擠進去連接著伺服器終端的電線,用彷彿要扯碎它的粗魯動作拔開後,又把筆電扔到地上。   但是狀況完全沒有好轉,那部筆電好像只是往伺服器植入病毒的媒介。三島煩躁地瞪著散落在地面上的筆電殘骸,再次面向終端。   『三島,聽得見嗎?』   房內忽然響起七瀨的聲音,而監視器的影像也幾乎同時復原了。   「嗯,聽得見,七瀨。」   三島嘴上回應呼叫,心中卻覺得影像突然恢復這件事非常不對勁。   『我找到發信機並解除了,也確認過妨礙電波已經停止。』   是因為妨礙電波停了,影像才恢復的嗎?不,這不可能。由於安全性的問題,監視器自然都是有線的,因此不會受到無線電波的影響。   緊接著,三島看向終端的螢幕,小聲地發出模糊的呻吟。原本還拚命死灰復燃的影音播放器已經自畫面上消失,彷彿這個問題從未發生過。   『我是黑元——好像終於接通了。』   黑元的聲音猶如要與七瀨合聲似地跟著響起。   「詳細經過等等再說明,總之先保持警戒。新生奇樂那傢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就在這時,監視器另一邊有了動靜。   龍崎像是發現了誰,正筆直地凝視某個點。三島選出映照龍崎視線前方的畫面,發現螢幕上出現了彌海砂的身影,她懷中似乎揣著一本攤開的筆記。   「彌海砂?龍崎,糟了,那傢伙拿著死亡筆記本。」   『我知道……』   螢幕裡的龍崎打算離開現場,這時,一個正搖搖晃晃地走著、像是上班族的人影突然快步往龍崎走去。   「龍崎,小心,你後面——」   說到這裡,三島忽然感覺背脊開始發涼。往龍崎走去的西裝人影頸部掛著似乎是員工證的牌子,上頭還貼心地寫著全名,甚至附了照片。   「龍崎,快逃!」   但三島的聲音並未傳達給龍崎。男子在經過龍崎身旁的時候,用快得讓龍崎來不及反抗的動作撥開他的太陽眼鏡,又扯下圍巾。   龍崎立即拔出手槍,把槍口對準彌海砂。照這情況,要是能在此時開槍,說不定就能在對方寫好名字之前阻止她。可是那個扯掉龍崎圍巾的人影卻如同要擋住射擊路線一般,撲向地面。   當龍崎再次看見海砂的身影時,她的筆已經離開了手中的筆記本。   兩人的視線在那一瞬間彷彿交會了,可就在下一秒,龍崎瞪大雙眼,抓著胸口當場倒下。   「龍崎!」   看到眼前突然有人倒地不起,路過的行人驚訝地站在遠處圍觀。三島看到一個陌生的人影利用機會,靠近龍崎身邊。對方是個身穿潔白外套的年輕男性,他拿起龍崎手裡的公事箱,腳步輕盈地走近彌海砂。   三島立即把龍崎的麥克風音量調到最大,儘管經過修正,還是有嚴重的雜音在耳邊迴響。三島皺起眉,仔細地傾聽被雜音掩蓋的聲音。   他聽見了兩人的說話聲。   『——我們去約定的地點吧。』   海砂被男子攬住肩膀,跟著走了兩、三步,但她隨即遠離對方,垂下眼眸說道:   『——月已經不存在了……』   身穿外套的男子詫異地轉頭望著海砂。   就在幾個小時前——   「路克,我要成為這本筆記本的所有者。」   彌海砂於自己停在攝影棚停車場的車中,對著坐在引擎蓋上的路克這麼說。   「妳終於有這個意思啦?」   「……然後,我還要交換死神之眼。」   「妳已經換過兩次了耶,這樣好嗎?」   海砂露出寂寥的笑容。   「沒關係,那個叫做紫苑的男孩也希望我這麼做吧。」   「誰知道呢。」   「你不用裝傻,反正我這麼做也不是為了他。」   「是嗎?那就算了。」   路克冷淡地聳了聳肩,隔著擋風玻璃俯視海砂,接著說:   「好,可以了。」   「謝謝你……」   路克一開口,海砂的視野也倏地染上了紅色,同時也變得能清楚看見至今一直看不到的東西。   「哦,是月的照片啊,真令人懷念。」   海砂無視路克的話,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方向盤上月的照片。   一滴淚水自她的眼中滑落。   路克定定地望著海砂的樣子,最後什麼也沒說。   「用死神之眼看了月的照片時,我就知道了。」   海砂面帶微笑,那個笑容看起來非常寂寞。   「用過死亡筆記本的人,死了也只會化為虛無……就算我心裡很清楚,在看到那個影像訊息時,還是暗自期待月或許會突然出現。」   紫苑靜靜地傾聽海砂的話。   「不過,月的意志還留在這世上。既然是你收到了他的訊息,那麼就由你來繼承。」   海砂變得面無表情,並將手裡的筆記本遞給紫苑。   「約定地點就在甲羅山山頂的旅館最上層,去吧。」   在這一瞬間,紫苑露出了猶豫的神情,但海砂沒有摘下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具。   嘆了口氣的紫苑放棄勸說海砂,揚起嘴角對她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穿過人群之間離去。   「等等!」   「借過一下,借過!」   黑元及浦上撥開人群,從紫苑離開的方向跑來。兩人沒注意到紫苑手裡的公事箱,只是筆直地往海砂這裡前進。   海砂轉往浦上與黑元的方向,從口袋中取出折疊起來的筆記本內頁。   兩人握著手槍,並用手擋住自己的臉——不,應該說是他們「想要」擋住自己的臉才對。大概是因為拚命跑過來的關係,他們的手在途中移開好幾次,同時也被海砂的雙眼看見好幾次,但兩人都沒發現這一點。   海砂飛快地用筆在頁面上寫下其中一人的名字,並和殺死龍崎那時一樣,在後方加了句『當場死亡』。   那名刑警立刻像被絆倒一般摔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黑元!」   浦上停下腳步叫喊,並在黑元身旁蹲了下來,甚至忘記要遮住臉。海砂一在頁面上寫下死神之眼所看見的真名,浦上便跟著無力地當場倒下。   三島衝下警視廳外面的階梯。   透過龍崎的麥克風,他聽到海砂與新生奇樂的對話,得知新生奇樂接下來的目的地。   「七瀨,新生奇樂的目的地是甲羅山!」   三島對著麥克風叫喊。   七瀨立刻回應:   『黑元和浦上也被殺了。』   三島頓時呆站在原地。   仔細想想,這一切盡在新生奇樂的掌握之中。會消去監視器的畫面並截斷他們的通訊,都是為了讓彌海砂及那個被死亡筆記本操縱的男子,在不被他們發現的狀況下接近龍崎吧。   但若只為了這個目的,應該沒必要解除對監視器的阻礙才是。監視器會突然恢復,肯定也是新生奇樂刻意為之。   「可惡!」   他們都被要了,這簡直可說是種侮辱。   三島設法壓制住打從心底湧起的怒氣,再次奔跑起來。   這樣就好——彌海砂想著。   那份因為失去死亡筆記本而消失的記憶裡,幾乎裝滿了自己與月的回憶。   這十年裡,她身處於演藝圈這個花花世界中,飽受人們的注目,但心中卻總有一個絕對不會被填滿的空洞。因此當取回記憶的那一瞬間,海砂感到非常幸福。   但所愛之人已經不存在的事實,也同時重重地壓垮了她的內心。   海砂無法壓下這份痛楚繼續活下去。   她將月留下的希望——新奇樂的誕生——託付給了那位名叫紫苑的青年。現在想起來,月會告訴她那個地方,一定就是期待海砂能夠做到這件事。   雖然很遺憾月不是把訊息寄給自己,但只要想到自己多少幫上了月的忙,海砂便覺得十分滿足。   她已經死而無憾了。   ——不對。   海砂拿起筆。   若是能夠回到所愛之人的臂彎中,感受那溫柔又令人安心的力道,而後消失在這世上,會是多麼地幸福啊。   在一切都結束後,海砂踩著彷徨的腳步離開陷入混亂的大廳。她無力地走了幾步,便癱坐在出口附近的花叢旁。   海砂靠著石造花壇,她的雙眼已經映照不出任何事物。   別處吹來的一陣風,從已是一具空殼的彌海砂手中捲走了那張死亡筆記本的紙片。   上頭寫著:   『彌海砂,於十二月十八日下午兩點四十分,死在夜神月的懷裡。』   2   「那、那麼,美國政府是在表示他們不排除動用核武攻擊嗎……?」   被叫到長官面前的須加原保持著站立不動的姿勢,表情僵硬。   一位長相陌生、身著西裝的男子就坐在房間另一邊的椅子上。   從他們談話的內容來看,男子恐怕是外務省的官員。儘管外表年輕,卻擁有相當程度的地位。   畢竟美利堅合眾國已經對死亡筆記本的處理事宜,提出了非正式的要求。   「抱歉打斷了您的話,長官。」   那名官員此時終於開口。他是個眼神銳利的男子,看起來明顯是個有本事的人。   「敝姓高橋,來自外務省總合外交政策局,安全保障政策課。」   果真如此,這種預測通常都很容易猜中。話說回來,安全保障政策又是什麼?感覺是個挺嚴肅的部門。   須加原不擅長應付頭腦好的年輕人。他以往都是靠著人際關係築起目前的地位,而非前往現場埋頭苦幹取得實績。要是有不會看人臉色的天才加入,那本該是須加原的功勞或許全都會被搶走。   三島是個正直而不懂變通的男人,才幹卻是無庸置疑的。他精通須加原難以理解的情報技術,還擁有異常豐富的死亡筆記本相關知識,因此當初要求他擔任應對班領導者的聲浪也很高。   龍崎雖然只是個怪人,偶爾卻會展現出高度的智慧,令須加原覺得他深不可測。   「這當然只是種比喻,須加原搜查一課課長。為了消除死亡筆記本的威脅,美國必定早已做好採取各種手段的準備。比如說使用核武,就能確實將一定範圍內的所有事物燃燒至無法恢復的程度,而且這種東西一旦發射,就沒有人類介入的餘地。畢竟就算是死亡筆記本,也無法殺害核武的控制系統……但即使這項作戰計畫已經獲得國際社會的默認,使用核武還是會伴隨嚴重的問題。」   這個男人的說話方式還真讓人討厭。   「可是,這表示美國也有可能採取武力介入吧?」   「嗯,再這樣下去的話是有可能沒錯。你的直屬部下三島創及龍崎帶著死亡筆記本逃走,沒能及時阻止他們的你,罪過可大了。」   須加原的額頭流下代表不祥預感的汗水,他取出手帕擦拭那些汗,拚死回答道:   「這、這個,但三島如今已經不是我的部下,而那個龍崎從一開始就不歸我管轄。要說這是我個人的責任,那是不是有點——」   「你要瞭解,死亡筆記本的威脅已經使得美國亮出不排除使用核武的底牌了。你還不明白嗎?那種東西可以輕易抹殺各國政府的重要人物,畢竟絕大部分的大總統或首相都不可能匿名,有機會的話還會被媒體報導出名字及長相。」   說完,他拿起手邊的礦泉水寶特瓶,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當然,他們各位都早已有了殉職的覺悟,但萬一在必要之時突然失去關鍵的人,那世界便會陷入嚴重的混亂。」   「關、關於這一點,我自然非常清楚……」   高橋嗤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新生奇樂阻止了世界上的紛爭及恐怖行動,儘管只是暫時的,世界仍是轉為和平,因此獲得拯救的性命想必不在少數。但是,透過恫嚇及恐懼達成的和平,算得上是健全的和平嗎?」   「呃,那的確是……」   須加原露出卑躬屈膝的表情點點頭。他幾乎無法理解對方的發言內容,但此時還是必須擺出多少有所瞭解的神情才行。   高橋似乎察覺到了須加原的想法,他淺笑著又含了口水,鎖上瓶蓋繼續說:   「不用多久,現在的和平就會被打破。即使奇樂殺了那類國家或恐怖組織的領導者,對方也會將其當作壯烈的犧牲加以推崇,藉此繼續爭鬥。他們早在這幾個月裡就學到,這麼做較能提振士氣。現在這類組織中被外人看作領導者的人物,大部分都是替身,真正的領導者則隱瞞了自己的名字及長相展開活動。即便將死亡筆記本當作抑制力來使用,效用也就只是這種程度罷了。若是在這期間能反過來揭開奇樂的身分,世界上將會有無數的暗殺者前來解決他。奇樂最終毫無勝算,要是死亡筆記本落入那種集團的手中,你想會如何?」   他的最後一句話令須加原的背脊竄起陣陣寒意。   「這下你能夠理解,為什麼即使明知會受到國際間的責難,美國還是決定要出兵,連核爆這種極其危險的詞都提出來了吧?光是隨心所欲地使用筆記本,就足以輕易地讓世界倒退回二十世紀初的情況,回到那個充滿戰爭與混亂的時代,那東西就是有這種程度的力量,只是對方目前還沒有這麼做而已。」   「我、我很清楚您的意思。但儘管如此,像我這樣的人又能怎麼做呢……」   「你還真是遲鈍,須加原。」   長官似乎覺得厭煩,插話道:   「也就是說,我等必須在事態發展至此前,確實取得死亡筆記本。」   「就是這麼回事,課長。」   外務省的高橋邊說邊露出微笑。   甲羅山標高約兩百公尺,所在位置能夠俯視面對神奈川海面的街道。這裡曾以休憩勝地之名繁盛一時,卻隨著時代變遷而沒落,現在也只剩下位於山腰上的一間廢棄旅館。   紫苑拿著裝有筆記本的公事箱,獨自走在如今只能徒步前行的山路上。   一棟外觀有些骯髒的建築,突然自茂密的樹木間出現。   紫苑感慨萬千地仰頭望著那棟老舊的旅館,踏入其中。   這裡的入口並未上鎖。紫苑穿過空蕩蕩的玄關、爬上布滿灰塵及崩塌牆壁碎片的樓梯,來到寬敞的陽台。   紫苑來到荒涼的陽台盡頭,專注地凝視著在眼前拓展開來的都市景象。   他在那裡維持了這樣的姿勢多久呢?   黃昏即將到來,太陽往西方大幅度地傾斜,下山時間提早的冬日太陽開始染紅天空。   紫苑轉過身,走向前往最上層房間的入口。   房間裡比想像中還要乾淨,儘管曾遭到吹進室內的風雨摧殘,髒的卻只有入口旁邊。再往裡面走幾步,他發現房內也沒多少灰塵,感覺像是有人打掃過一樣。   紫苑來到連接主臥室的雙開礫木門前,停下腳步,似乎是在猶豫。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緩緩地握住門把,推開房門。   裡面沒有半個人。是還沒來呢,還是原本就不打算來?   不管怎麼樣,他都必須在這裡等著,等到確定奇樂的繼承人究竟會不會前來為止。   這個風格過時的房間相當寬敞,房內的四個角落都立著一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左右及最裡面的那面牆都設有鑲上毛玻璃的窗戶。   房間的最深處放著一張古董沙發,看上去與房內的風格同樣過時,卻有種設計感。   紫苑把公事箱放到沙發上,從裡頭取出放在最上面的筆記本。   「路克。」   「嗯?」   路克就站在紫苑背後。   「這本筆記本的所有者是誰?」   「是你,海砂已經死了。」   「我要交換死神之眼。」   「為什麼要換?」   「我要殺了奇樂的繼承人。」   就連路克都對這番話感到非常驚訝,那張總是帶著笑臉的表情有些扭曲。   「咦,真的假的?」   「什麼?怎麼變成要殺奇樂了?」   站在路克後方的席多問道。   「不知道啦。是說你們很礙事,趕快閃開。」   在回過頭的路克視線前方,除了席多還有伊夫,以及那個因為身材太高,只好彎腰讓背部貼在天花板上的死神。   「……對我與彌海砂來說,真正的奇樂就只有夜神月一個人。接下來會出現的那傢伙根本就不算數,只是用恐懼在操縱我。所以我要找出機會,反過來殺了他。」   紫苑用僵硬的表情說到這裡後,又露出微笑打開死亡筆記本。   「由我來成為真正的繼承人。」   「有趣,那就來定契約吧?」   經過一瞬間的躊躇之後,紫苑開口回應。反正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越過了那條無法回頭的界線。   「——我要定契約。」   紫苑說出了這句話,但幾乎就在同時,有道腳步聲自敞開的門外響起。   路克轉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開口說:   「就讓我好好享受吧。」   紫苑打開筆記本,握住筆朝著入口站了起來。   「來,現出你的真身……奇樂。」   這時,腳步聲停止了。   推開半開房門現身的,是遮著臉舉起手槍的三島。   紫苑的表情因為驚訝而變得僵硬。   三島維持著把槍口對準紫苑的姿勢踏進室內,並用壓抑的聲音說:   「你就是奇樂嗎?」   紫苑無聲地後退,對方用手遮住眼睛以下的部分,因此他看不見名字。   三島握著槍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把死亡筆記本給我。」   「……才不要。」   三島再次拉近兩人的間距。回望著他的紫苑也再次後退,腦中在一剎那間轉過了許多想法,思考該怎麼脫離這場困境。   對方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明顯是有使力的。敢開槍的話就開啊——紫苑想著。在這種近距離下,要打中目標反而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他開槍的瞬間,遮著臉的手必定也會跟著偏移。就算只是一下子,但只要能夠看到長相,自己就有機會。   就在兩人之間的緊張感抵達最高點的那一刻——   「你沒有取得射殺嫌疑人的許可吧,三島!」   聽見房間入口傳來聲音,三島驚訝地瞪大雙眼回頭看去。   一道人影就站在房門的另一側,對方有著一頭黑白交雜的亂髮,臉上戴著異常滑稽的醜陋面具。   「……龍崎。」   龍崎摘下面具,慢吞吞地走進房間。   「我就是奇樂……」   龍崎露出彷彿挑釁對方的笑容,筆直地將槍口對準紫苑。   「喂,龍崎,把臉——」   三島忍不住叫了出聲,可龍崎沒有理會他的警告。他用指頭勾住衣襟拉鬆領口,又往前走了幾步,像是在對紫苑宣告——敢寫的話就試試看啊。   新井正幸,這就是龍崎的真名。   紫苑不禁面露微笑,立刻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四個字。   龍崎還在繼續靠近。紫苑在名字後加上當場死亡這幾個字,一臉滿足地回望著對方。   龍崎仍直挺挺地站著,還疑惑地歪起頭,露出宛如在問「怎麼了嗎」的表情。   紫苑的表情變得如石頭般平板僵硬,他開口問道:   「……你為什麼沒死?」   「那本死亡筆記本是我調包的假貨。把雙手舉起來,放到頭後面。」   龍崎一邊說,一邊持續走近,最後終於用槍口抵住紫苑的額頭。   紫苑彷彿已經死心了,扔下筆記本與筆,按照龍崎說的把雙手舉到頭的後方。   龍崎把手伸向地上的筆記本,期間槍口仍未離開紫苑。而紫苑就這麼直接在沙發上坐下。   三島放下舉槍的手,對蹲在地上的L繼承人問道:   「龍崎,請你說明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龍崎用像是在捏東西的手勢拿著筆記本站起來,轉向三島回答:   「其實這是真品。」   三島及紫苑同時皺起眉望著龍崎。   「看來死亡筆記本殺不死我,你覺得是為什麼?」   三島思考後開口:   「因為你的名字已經被寫進其他的死亡筆記本裡,還被指定了未來的日期?」   「正是如此。」   龍崎用拿著死亡筆記本的手指向三島。   「在見到彌海砂前,我有了和路克說話的機會。當我說『我會和L一樣終結你的遊戲』時,那傢伙是笑著這麼回答的:『和L一樣嗎?』。我的意思是『像L解決事件一樣結束這一切』,路克的回答卻不是這樣,那傢伙是在說我會遭遇和L相同的下場。也就是說,就如同L為了將夜神月逼到絕境,而自己把名字寫進死亡筆記本裡那樣,我的名字也早已被寫進了死亡筆記本之中。」   「這怎麼可——」   龍崎平靜地對著詫異的三島繼續說:   「確認的方法很簡單。就算我的名字真的被彌海砂寫進筆記本,人也還是好好的。」   「……那麼,是誰把你的名字寫進死亡筆記本的?」   「至少不是剛剛還想殺了我的這傢伙。」   龍崎把臉轉向紫苑後,又再次將視線轉回三島身上開口:   「新生奇樂另有其人。」   三島的視線呆愣地在半空中游移。他以為只要捉住眼前的男孩,一切就都能夠結束,想不到龍崎卻表示還有其他主謀存在,會感到困惑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之所以裝作已經死了,就是為了查明這一點。我的演技不賴吧?」   看著邊說邊笑的龍崎,三島仍是混亂不已。   「那麼,新生奇樂到底是誰呢?」   龍崎高聲說著,握好槍靠近紫苑。   「你說得沒錯,我不是奇樂,只是聽從一位自稱是奇樂的某人命令而已。那傢伙要我使用奇樂病毒收集情報,按照他的命令去跟國家和恐怖組織進行交涉。不過只要是奇樂的命令,我本來就什麼都願意做,因此我很榮幸地照辦了。但我在中途才知道,奇樂是個叫做夜神月的人,而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命令我的,只是個自稱是奇樂繼承人的他人,所以我才想要殺了那傢伙,接著再自己成為奇樂的繼承人。能夠理解奇樂——神的意志,並加以繼承的人只有我。」   「你已經瘋了。」   三島皺起眉頭。紫苑發出宛如孩子般的笑聲,繼續說道:   「為了找出奇樂繼承人的真面目,我使盡了所有的辦法,因而得知真正的奇樂——夜神月曾留下孩子做為繼承人,那孩子恐怕就是下命令給我的人。」   三島臉色大變。因為紫苑所說的話正好證明了——警視廳伺服器裡那份曾被消去的檔案內容是真的。   「這該不會是你為了擾亂搜查才捏造出的情報吧!」   三島憤怒地叫道。   「什麼意思?」   紫苑疑惑地歪起頭反問。就在這時,龍崎插嘴打斷了兩人的爭論:   「我也從路克那裡聽說過,夜神月用了搜查機關絕對不會發現的方法培育繼承人,以防止自己有個萬一……我不認為這是捏造的資訊。」   三島一臉呆愣地望著龍崎。   「龍崎,這是真的嗎?」   「那孩子如果真的活著,現在就是九歲,一定會需要監護人。三島,你覺得誰最有可能?」   三島皺起眉思考龍崎的提問。   「就我所知的範圍來看……只有魅上吧,就是那個在十年前負責彌海砂的檢察官。記得那傢伙當時還做出了一些可疑的舉動,像是接近夜神月等等。可是他在一年前就失蹤了……對了,失蹤地點也正好是在甲羅山這裡。」   「就是這一點可疑啊。新生奇樂會在這裡現身,而那個魅上又是在這附近下落不明的。好了,這些事代表什麼意思呢?負責調查魅上的就是你吧,三島。」   三島點點頭回答:   「嗯,可是那時我什麼都沒查到。」   龍崎像是沒聽到三島的回答一般,繼續問道:   「你在一年前查到了什麼?」   「就說了,我什麼都——」   「不,你的確是知道某些事。」   三島重新轉向龍崎。   「你想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我跟這起事件有關嗎?」   「你沒能成功刪除且曾經署名的那個檔案——光是有這東西,就足以證明你確實隱瞞了什麼事。」   「那是這傢伙設計的陷阱啊。」   龍崎無視了三島的回答。   「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   「我什麼也沒忘!」   「如果我說你是失去記憶,你覺得如何?」   「咦……」   三島放下槍,傻愣愣地佇立在原地。   「如果你是放棄了筆記本的所有權——」   房內陷入一段漫長的沉默,三島明顯失去冷靜。   「你在說什麼?」   三島回溯自己的記憶,的確在其中發現了明顯不自然的部分。他的記憶其實並沒有能輕易看出的矛盾之處,但總有一種似乎欠缺了什麼的感覺。   「你會是奇樂嗎?」   龍崎遞出手中的死亡筆記本。   「摸摸看。」   「我什麼都——」   「沒什麼的話,那就算碰了也不會有問題啊,不是嗎?」   聽了龍崎的話,三島困惑地看向紫苑。紫苑維持著雙手環胸的姿勢,轉開視線,彷彿在避免與三島的目光交會。   「但是——」   「你在怕什麼?」   三島緊張地屏住氣,慢慢地把手伸向龍崎拿著的筆記本。他的手指前端碰觸到了黑色封皮的邊緣。   加速的心跳聲在耳朵深處迴響,響了兩次、三次。為了確認,三島就那麼等著。   感覺沒有任何變化。   龍崎鬆開筆記本,讓東西落在三島手上。三島用雙手接下筆記本,目不轉晴地俯視它。   三島放心地吐出一口氣,表情也緩和了下來。   「什麼也沒發生。看吧,我不是奇——」   眼前沒有任何人。三島環顧周遭,這裡也不是他剛才還在的房間內。   3   周圍是一大片茂密的樹林。   雨滴正不斷落下。   在暴雨之中,飛濺的水花如同霧氣飄散在四周。   身穿一身黑衣的孩子無力地倒在地上,光看一眼就知道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三島倏地拾起頭,看到了一個正背對自己傻傻站著的人影。   那個人影似乎察覺到三島的氣息,轉過了頭——是魅上。他左手拿著翻開的筆記本,右手還握著筆。   眼前的光景太過詭異,讓三島覺得非常不快。   受到本能所驅使,三島拔出了手槍。同時,魅上也像是打算在筆記本上寫些什麼。三島的子彈之所以快上一步,是因為他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憑著衝動扣下了扳機。   魅上胸口被數發子彈擊中,一臉呆愣地仰倒在地。   漆黑的筆記本從魅上手中滑落,掉到地上被雨打濕。三島宛如被筆記本迷住似地靠近,然後就在他撿起它時,眼前出現一個超過兩公尺的巨大人影。   「嗨。」   他自稱路克。據對方說,他似乎是被稱作死神的存在。   路克告訴三島,他手裡的那東西是死亡筆記本。   三島的手開始顫抖,原來它就是身為奇樂事件核心的那個筆記本嗎?   「死在那邊的是夜神月的孩子。因為受到月的拜託,我才把死亡筆記本交給那傢伙。」   一年前,夜神月的孩子及其監護人魅上躲進這間旅館內,以奇樂的身分展開活動。   但這並沒有維持太久。   「我覺得他能成為很不錯的繼承人……可是由於拿著那本筆記本的關係,他就跟那邊的魅上一起瘋了。」   那名少年不愧為月的後代,兼具聰明得可怕的頭腦及冷酷的個性。   魅上對月著迷到幾乎可說是異常的程度,因為這份強烈的忠誠心,他才會接下成為月遺腹子監護人的任務。   但是看著少年使用死亡筆記本制裁人們的時候,就連那個魅上都開始抑制不住不斷湧上的恐懼。   他害怕——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   而少年就這麼沉浸在這種自己彷彿全知全能的感覺中。對少年來說,神已不再是個比喻,他是真的開始相信自己就是神,也逐漸變得會將魅上當作奴隸使喚。   兩人之間充滿了傲慢及不信任,而在前方等著他們的結局——自是不用說了。   「所以,現在死亡筆記本已經是屬於你的了。」   三島一臉不可置信地俯視手中那本漆黑的筆記本。雖然腦中理解筆記本是真實存在的物品,但他在心裡的某處也懷疑著這會不會只是一種都市傳說罷了。   從那時開始,三島便也像某些人一樣深受奇樂事件的吸引。儘管認為奇樂的行為不可饒恕,他的理念卻令三島感受到了強烈的共鳴。   三島之所以直到最後都沒有完全醉心於奇樂,完全是因為他是夜神月的父親——夜神總一郎教出的學生。誘使三島成為警官的不是別人,正是夜神總一郎。   夜神總一郎不僅品格高尚,也深受眾人尊敬,可謂是刑警中的刑警。經過他的陶冶,身為刑警的三島也成長到被稱作夜神總一郎繼承人的地步。   除卻在暗地裡信奉奇樂這件事以外,三島可說是個完美的刑警。   三島就像個暗中深受邪教黑暗吸引的虔誠教徒,收集了無數有關奇樂的書籍,並利用身處警視廳的立場取得奇樂事件資料,整理成數量龐大的筆記。   對三島而言,追尋奇樂的足跡就等同於狂熱信徒的聖地巡禮。   若奇樂力量的本質突然出現在這樣的人面前,又會如何?   「為了讓那孩子成為奇樂的繼承人,月留了訊息給那小鬼……」   三島按照路克所說的方式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份加密的影像訊息就存放在只有指尖大小的記憶卡中。   『你能看到這個影像,就表示我已經死了。』   出現在畫面上的夜神月就像在與三島說話般,開口陳述起來。   『為了將世界導向和平,我肅清了愚蠢的人類。人們將執行肅清的人物稱為奇樂,並加以崇敬——』   訊息仍在繼續,內容是月在說明奇樂究竟是什麼,而這樣的存在又是多麼地重要。而月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將三島動搖的內心徹底擊潰。   『做為奇樂活下去吧。』   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三島了。   「奇樂就是正義……」   路克詢問如此低語的三島:   「你打算跟月做相同的事嗎?」   「我不光要遏止犯罪,還要阻止戰爭……」   三島一面以新生奇樂的身分制裁犯罪者,一面要路克尋找合作的對象。   「我想請你找出一個網路恐怖份子,讓他來擔任和國家交涉的橋樑……」   不久之後,三島就透過路克帶來的情報知曉了紫苑的存在。即使紫苑是個厲害的駭客,也無法防止人類看不見、聽不見的死神採查自己的動向。   三島巧妙地與紫苑接觸,利用他是奇樂信徒這一點,得以隨心所欲地操控他。   紫苑也沒辜負他的期望,漂亮地完成了任務。   三島靠著紫苑放出的奇樂病毒收集而來的資料,逼迫各國首腦與恐怖組織的領導者改變想法。不服從的人一開始自然很多,但他只是懲戒了幾個人,對方便紛紛改變了態度。   「世界正在往和平的方向前進……」   看到新聞播放紛爭結束的影像及恐怖組織結束活動的宣言,三島感到十分滿足。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L的繼承人似乎要跟我們一起搜查。」   「那就麻煩了,要不要交換死神之眼啊?」   三島接受了路克的提議。他當然並未見過L,卻很明白L有多麼棘手。L可是能讓那位夜神邁向毀滅的人,而那名繼承人即使實力還不及L本人,卻也會成為三島——不,是新生奇樂的絆腳石。   當龍崎最初出現在應對本部時,三島就得知了他的真名,並寫進了筆記本中,但這時可不能讓他當場死亡。   龍崎背後有個組織支持著他。那個組織生出了L,又將L的繼承人龍崎送了過來。就算解決了龍崎,只要組織全體動員起來,必定會對他接下來執行正義的舉動造成更大的阻礙。   這時候應該謹慎以對。   所以三島盡可能地將龍崎的死亡時間設定在未來。他打算多花些時間將龍崎導向死亡,讓別人絕不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在這之後,就需要志向與奇樂相同的士兵。」   三島將初代奇樂的訊息按照自己的需要編輯過,接著把它存進記憶卡裡,然後把記憶卡和死亡筆記本一起交給路克。   「我要放棄所有權。把這本筆記本跟訊息交給那位網路恐怖份子,知道嗎?」   「我知道了……」   從某處傳來了男性的悲鳴,那是三島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取回的記憶洪流,使三島的精神產生嚴重的混亂。   一回過神,三島發現自己回到了原本的房間中,外頭的太陽在不知不覺問已經落下。   他戰戰兢兢地環顧昏暗的室內,看到自己身後站著一個熟悉的巨大黑影。   「好久不見,三島。」   「……路克。」   三島與月之間決定性的不同,就在於他學習了夜神總一郎這名人物的精神,並將其以正確的形式吸收。   他心中目前存在著兩個自我,一個是僅僅幾個禮拜前還是奇樂的自己,一個是在失去記憶後與同伴別離、對龍崎產生深刻信賴的自己。   這種對立幾乎快把三島的精神撕成兩半。   「你果然就是奇樂啊!」   龍崎朝三島逼近,並用槍抵住他。   三島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身處茫然狀態的他只是恍惚地抬頭看著龍崎。   「你……」   紫苑一臉驚訝地看著三島。   如果龍崎不是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三島身上,應該很容易就能發覺紫苑的舉動。他悄悄抽出事前藏進手錶裡的死亡筆記本紙片,想要寫下浮現在三島頭上的真名。   據說,夜神月以前也曾用這種辦法脫離了困境。雖然紫苑不曉得夜神月是否真的用過這個方法,但他自從聽聞這件事之後就對此很感興趣,這才把它當作非常手段之一,事前做好了準備。   為了確實解決三島,紫苑緩慢且慎重地寫著。如果動作太過急躁,也有可能會被龍崎發現。對方不僅持有槍枝,連死亡筆記本也對他毫不管用。   即便如此,紫苑還是一筆一畫地寫著三島的名字。還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三島,為什麼不說話,一切不都如你所料嗎?」   路克出聲叫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三島。   三島以無神的目光仰望路克,那雙眼睛先是突然瞇起,接著又詫異地瞪大。   龍崎也察覺到了異變。紫苑聽見窗外傳來的爆炸聲與呼嘯聲,不由得轉頭看向身後。   室內被探照燈的光芒所包圍。   在頭腦理解到發生什麼事之前,龍崎及三島便往房間的另一邊跳去。   而就在下一秒——   無數的子彈隨著轟響穿越並擊碎窗戶玻璃,打在三島等人所在的場所。直升機引起的暴風透過玻璃碎裂的窗戶吹進室內。   子彈打中時造成的碎片與粉塵被颳進來的颶風吹得四處飛散,在探照燈的光芒下將視野染成一片白色。   「!」   三島發現趴在自己身旁的龍崎正在呻吟,似乎是被子彈打傷了。他立刻抱起龍崎,繞到附近的柱子陰影間。   抱著公事箱的紫苑正躲在隔壁的柱子後方。   三島一面不斷喘氣,一面拚死思考起擺脫這個狀況的辦法。   但大量的子彈隨即無情地落在他們周圍,就像是在嘲諷三島似的。   4   身穿重裝備的警察特殊部隊,正在縮小廢棄旅館的包圍網。   部隊後方停著一台漆成黑色的車輛,須加原就坐在裡面握著無線電的麥克風。   「三島、龍崎、再加上其他首謀者共三人,為自稱奇樂的恐怖份子集團,擁有能夠謀殺多人的殺人武器。本作戰的目的便是要迅速讓這三人無力抵抗,必要的話也可以射殺對方。但是他們持有的物品必須全部回收,特別是小型的文件包或是類似的物品,謹記確實取得此類物品為最優先事項。」   放開通話鍵後,須加原用僵硬的表情對隔壁的部隊長怒吼道:   「喂,趕快殺了他們!那些傢伙知道我們的臉和真名!」   攻擊直升機已在上方展開射擊。   須加原抬頭望著這幅景象,暗自祈禱那三個人能被機槍的掃射打死。   龍崎低聲說起話,一張臉因為痛苦而顯得扭曲。   「這不是單純的特殊急襲部隊。原來如此,是企圖在美軍行動前先解決我們嗎?」   「這是怎麼回事?什麼美軍?」   聽到三島反問,龍崎急促地喘著氣。他像是為了緩和痛苦,視線一面在半空中游移,一面回答:   「……在那些傢伙眼裡,死亡筆記本是比武器還要危險的存在……特別是在你使用死亡筆記本實際干預過軍事後……不光是美軍,就連俄羅斯、中國及其他國家都在想著要如何取得它,若無法如願就打算將它毀掉。」   說著這裡,龍崎一臉扭曲地無力笑著。   「可惡,被打中的地方已經麻痺了,連舌頭都變得好僵……」   「龍崎,你沒事吧?」   龍崎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三島。   「你是在擔心自己要殺的對手嗎?受不了,好奇妙的心理啊。」   三島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龍崎再次將目光轉向上方開口:   「我也聽說美軍在得知死亡筆記本位於日本後,立刻就開始準備動用武力。所以國家展開行動,想在這之前先取得筆記本……我不是說過我會讓一切結束嗎?我說這句話不是為了要復仇,也不是在賭氣,而是因為我知道如果不趕快解決,情況會變得更麻煩……」   「怎麼會——」   「你連這種事都沒想到嗎?」   龍崎看著三島,想咧嘴露出笑容,結果卻只是痛苦地皺起眉頭而已。   「……就算你突破重圍,總有一天還是會被逼到絕境,然後被殺……不管會死多少人,對方都絕對不會讓你逃走的。與國家為敵就是這麼回事。」   三島垂下目光,死死地咬緊牙關。   「……好了,差不多要來了。」   龍崎的聲音響起。   三島回過神,這才發現機槍掃射已經停止。但直升機仍滯留在半空中,用採照燈照亮房間。   看到這裡,就連三島都明白,會用直升機發動攻擊只不過是為了把他們困在這裡,真正的鎮壓是由特殊部隊來執行。既然射擊停止,就代表部隊肯定已經來到他們的附近了。   三島向龍崎使了個眼色,擺好姿勢準備離開這裡。但在他們有所動作之前,紫苑就展開了行動。   直升機的槍擊晚一步才集中在從柱子陰影跳出的紫苑身上。趁著這個機會,三島及龍崎也奔向出口。   先跑出房間的人是紫苑,他往通道另一側一看,就看見兩團小小的光輝在出入口搖晃著。   紫苑露出無畏的笑容,呼喚路克的名字。   「怎麼了?」   紫苑用天真無邪的表情,對回應自己的路克說:   「來玩那個遊戲吧。」   紫苑把手伸進上衣的內袋,取出折起來的筆記本頁面,上頭只在右方寫了好幾行的『當場死亡』。   「真拿你沒辦法。」   路克用和這句發言不符的快活聲音回答過後,咻的一聲消失無蹤。   一支特殊部隊先是走過出入口,接著一面提防陷阱,一面緩緩地在走廊上前進。   就在這時,領頭的其中一人臉上附有面罩的頭盔突然脫離,飄在半空中。其他隊員看到此景都驚訝地看向夥伴,但沒想到他們的頭盔也跟著脫離自己的頭部,紛紛飛了出去。   「怎、怎麼回事?」   頭盔最先飛走的男子維持著驚訝的神情倒地不起,而他旁邊,還有再過去的人也接二連三地倒下。   失去頭盔的男子們就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一個接一個地倒成一片。   脫掉他們頭盔的自然就是路克,特殊部隊的隊員們是看不見他的。   紫苑不停地在手中的頁面上,書寫使用死神之眼看見的隊員名字。   「奇樂是神,人類是贏不了的是吧!」   紫苑面露充滿瘋狂的笑容,繼續寫著名字。   「就是他,開槍!」   為了查看隊員的臉,紫苑一度從陰影中現身。其中一個隊員發現了他,連忙大叫。一顆顆子彈立刻往紫苑的方向飛去。   龍崎躲在房間前方的柱子陰影中目睹這一幕,用詫異的聲音怒吼道:   「筆記本怎麼可能贏得過槍!」   紫苑慌忙折回房間內。   同一時間,看到對手撤退的特殊部隊成員紛紛過來追他。部隊隊員迅速地抵達入口,一起對準他的後背扣下扳機。   背後中了數發子彈,讓紫苑重重地摔倒在地。   三島立刻往紫苑的方向衝去。幸好因為特殊部隊出現,直升機沒有發動攻擊,但從入口跳進來的其中一位部隊隊員卻舉槍瞄準了毫無防備的三島。   一道槍聲響起,噴出鮮血的那名隊員往後方倒去。三島抬起頭,看到呼吸急促的龍崎還維持著開了槍的姿勢。   「可惡!」   三島拖著紫苑的身體,跳進附近備餐用的吧檯陰影處。紫苑瘦小的身軀意外地非常沉重。   對手沒有任何動靜。因為龍崎的反擊以及紫苑用筆記本殺害數人的舉止,部隊好像產生了警戒。等三島注意到時,龍崎打倒的隊員已經消失,應該是被同伴拖回去了。   三島和龍崎、紫苑一起躲在吧檯後方,他小聲地對另外兩人說道:   「這裡還有別的出口。」   「你怎麼會知……啊,問了就太不識相了。」   龍崎苦笑。三島負責追查魅上他們,會知道這個房間的存在及構造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糟糕……我可能要死了……」   蹲坐在三島與龍崎之間的紫苑虛弱地笑了起來,身體不停地微微顫抖。   站起身的三島,正準備攙扶他。   「我要留在這裡……」   聽到紫苑這麼說,三島凝視著他的臉一陣子後,垂下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想拿起他手中的公事箱。   察覺到三島動作的紫苑抬頭看著他,三島也目不轉睛地俯視不願鬆手的紫苑。   「不能把筆記本交給那些傢伙……」   紫苑露出淺笑,把手指從公事包的把手上扳開。然後他舉起僵硬的手,在三島的眼前揮了揮。   「快走……」   紫苑虛弱地對還在猶豫的三島這麼說。   「走吧。」   龍崎突然開口說道。   三島原本還把手搭在紫苑的身體上,最終仍與龍崎一起往位於附近的暗門走去。   獨自留下來的紫苑恍惚地蹲坐著,覺得呼吸十分困難。   「喂,有趣的事就是這個嗎?」   聽到上方傳來一道嗓音,紫苑無力地抬起頭。席多正彎下身俯視著他。   「……對……啊。不過……還有一點後績……」   「什麼嘛,真無聊。」   席多說完後站起身,立時不見蹤影。   「你還記得,我曾說過你有點像奇樂嗎?」   那位不知名的死神隔著吧檯望著紫苑,而紫苑已經說不出話,只能回以笑容。   「那是騙你的,畢竟我們能看見你的壽命。不過我還是看得挺愉快的,只是席多似乎不這麼覺得。」   「你覺得怎麼樣?之前你還挺有自信的,現在也一樣嗎?」   伊夫用語帶嘲笑的口吻說道。   紫苑恍惚地仰望兩個死神。即使他想給些反應,也什麼都做不到了。   「嗯,我們會在那邊看熱鬧的。」   說完這句話後,死神們一起消失了。   死神們的話本來足以令紫苑陷入絕望,但不可思議的是,他竟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光是這樣,他還感覺一度快要消失的體力現在又開始恢復了。   「……你們能看得高興……那是我的榮幸。」   紫苑手裡握著筆記本的紙片,想離開躲藏的地點。席捲而來的痛苦令他忍不住呻吟起來,   即便如此,紫苑還是從自己留下的血泊中,緩緩地爬到了可以看見出入口的場所。   當紫苑爬出吧檯時,路克就趴臥在那裡等著。   「說要殺奇樂,卻變成這個樣子嗎?」   紫苑不斷重複著短促的呼吸,抬頭看著路克笑了。   「人類很有趣吧?」   路克也跟著發出了笑聲。   敵人再次衝進房內,是剛才那些被搶走頭盔的倖存隊員。   紫苑用像是在敲打的力道把紙片固定在吧檯一端,用右手掌壓著,寫上名字。對方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當場跪倒。   這時又有一個人衝了進來,而且也沒戴頭盔。紫苑露出微笑,想再次寫下名字。   碰。   紫苑的身體受到強烈的衝擊,往後飛了出去。他的背撞上牆壁,滾出牆和吧檯間的空間,緊接著遭受數量驚人的彈雨襲擊。   紫苑設法躲過子彈,站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直到剛才還那麼沉重的身體現在就像羽毛一般輕盈。感受不到疼痛,也不覺得痛苦。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紫苑踉艙地前進到房間中央,轉身面向出入口。   他看到手裡握著小型手槍的隊員們單膝跪地,槍口統統對準自己,接著那些槍口一齊發出光芒。   那是紫苑優輝眼中的最後一幅光景。   暗門後方連接著位於地下的隧道。   三島用肩膀撐著龍崎,開始在隧道內前進,前往出口。   這裡是魅上他們為了以防萬一而準備的逃生通路,儘管被棄置了一年左右,但等間隔設置的照明全都順利亮起,完全沒看到會妨礙兩人逃脫的雜物。   不管怎麼樣,特殊部隊那些人遲早會發現這裡。如果在這裡待得太久,不用多久就會被找到。   不停喘息的龍崎開口問道:   「為什麼選擇成為奇樂?」   「因為我認為奇樂就是正義……」   三島一面回想才剛取回的記憶,一面苦澀地回答:   「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惡意。陷害他人、榨乾弱者、只為了洩憤就利用立場去勒索別人……這樣的傢伙居然可以悠哉地活著,而不用死的人們反而一個個送命。成為刑警後,這種場面我簡直看到不想再看了。」   龍崎默默地傾聽三島的自白。三島繼續說道:   「即使如此,夜神伯父還在的期間,我仍覺得充滿希望。正因為有那個人在,我才有辦法待在光明的場所。」   「夜神總一郎就是夜神月的父親,實在是太諷刺了。」   聽到龍崎這麼說,三島自嘲地點點頭。   「嗯,我想起事件發生之後,伯父曾經非常煩惱。當時我對那起事件幾乎一無所知,所以我以為伯父會那麼痛苦,是因為他跟事件扯上關係的緣故。因此我徹底地調查奇樂及死亡筆記本的事,好尋找足以阻止那場犯罪、能夠與那本死之筆記本對抗的方法。」   龍崎嗤笑了一聲。   「於是死亡筆記本研究宅就此誕生……」   「在調查的期間,我發現自己被奇樂的思想所吸引了。不對……應該是從伯父還在的時候開始,我就被奇樂迷住了。伯父不在之後,我開始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正義可言。既然這樣,就算得使用死亡筆記本,我也要制裁那些逃過審判的惡人。」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嗯。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這就是唯一的正義。看到奇樂的繼承人和他的監護人魅上在眼前自取滅亡,我就更對此深信不疑,認為只有我是冷靜的,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夠將死亡筆記本運用自如。」   龍崎一言不發。三島又繼續說:   「一開始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為了保命,犯罪者大幅地減少;世界上大部分的紛爭也宣布停戰,讓我覺得奇樂的想法果然是對的。可是狀況卻逐漸開始有了改變,死亡筆記本會吸引想要其力量的人前來,只要這些人存在,那麼持有者周遭的人們便會不斷殯命……我是在放棄所有權後才注意到這一點的。所以當我取回記憶時,我害怕得不停顫抖。」   「事到如今,你還說這個做什麼?」   三島用力地搖頭。   「但是!但是,如果我不成為奇樂的繼承人,那情況只會變得更糟!那本筆記本有多可怕,我是最清楚的!要是我不去用它,那就會有更多人——」   龍崎揪住三島的衣襟,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不要找藉口。到頭來,你只是被死神的花言巧語給騙了。那種廉價的正義與和平如果有用,人類早在幾個世紀前就停止鬥爭了。」   三島低下頭。   「我知道,我以為自己清楚……」   「你聽好——」   龍崎突然推開三島。疲憊不堪的三島無力反抗,跌倒在路邊。龍崎連站都站不住,直接癱坐在地上。   龍崎痛苦地喘氣,抬起頭責問正搖搖晃晃想站起來的三島。   「死亡筆記本會使人瘋狂……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並為了保身而殺死妨礙者。不管用什麼話來掩飾,你仍然只是個罪犯。」   三島回望龍崎,無力地垂下肩膀。即使心情沮喪,但他還是走近正掙扎著想站起身的龍崎,幫助他站了起來。   兩人之後沒再交談,只是默默地在通道上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開始能看見像是出口的地方。   「三島,這邊!」   七瀨就站在出口前那個比其他處大上一圈的空間,朝著兩人叫喊。   她往兩人的方向跑來,繞到龍崎的另一邊支撐他。   「抱歉……七瀨。」   「因為ICPO提出要求,針對你們的攻擊命令已經中止了,放心吧。」   七瀨的這句話很不對勁,但三島及負傷的龍崎早已沒有餘裕去注意到其中的不妥之處。   看著兩人喘著氣癱倒在地上,七瀨平靜地說:   「——白戶彩奈。」   面對恍惚地回望自己的三島,七瀨——不對,白戶彩奈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這是我真正的名字。我說好等一切結束就要告訴你的不是嗎?奇樂。」   這句話令三島當場僵住。   這時三島終於明白那隱約戚覺到的異樣感。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而且還知道這場應是在極為機密的情況下,進行的特殊部隊襲擊?他是不知道ICPO對牽涉到國家的作戰有多大的影響力,但這件事有可能只花個幾小時就傳達給對方,並回覆要求中止行動嗎?   「你的表情像是在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呢。無線電一直都是開著的,難道你忘了嗎?」   七瀨舉起手槍,槍口筆直地對準三島。   「你在死亡筆記本上寫了我哥哥的名字。他的確犯了罪……但卻是我唯一的親人……」   「喂,等一下,喂!」   七瀨無視龍崎制止的聲音,對著三島開槍。龍崎立刻撞開了三島,子彈偏移目標打中深處的牆壁,濺出火花。   「龍崎……」   三島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空洞,倒在地上的龍崎也只能微微地動一動身體。   這回我絕對不會失手——像是這麼宣告一般,七瀨開始逼近三島。   三島再次看了龍崎一眼,便對著七瀨撐起身體,換成跪下的姿勢。他不認為做這種事就能償還自己成為奇樂所犯下的罪,但如果獻出這條命能夠使一個人獲得拯救,那或許會好上一些。   這只是自我滿足罷了。可是在這個時候,三島也只能這麼做。   「喂……別開槍。」   似乎終於恢復力氣的龍崎開口想要阻止七瀨,但是他的聲音實在太過微弱,而且身體也無法自由行動。   「喂……」   七瀨瞪大雙眼,詫異地看著閉上雙眼低頭的三島。她握著手槍的手正在發抖,像是還在躊躇。   龍崎發出不成聲的叫喊,接著使盡了不知道哪裡湧出的所有力量站了起來,然後就這麼軟倒在三島面前。   狹窄的地下道響起了冰冷的槍聲。   三島感覺臉頰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慢慢地睜開眼睛。   看來是子彈打偏了。   表情與剛才一模一樣的七瀨握著槍站在眼前——不,有哪裡不對勁。   瞪大雙眼的七瀨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接著就如同慢動作播放似地仰倒在地。   「七瀨?怎麼會……」   倒在地上的七瀨沒有眨眼,只是一直看著上方的虛空。   她已經死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三島的視線困惑地到處游移。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掠過他的視野一角。三島倏地抬起頭,發現死神爾瑪就站在位於通道另一側的高台上。   爾瑪啪地合上手中的筆記本,平穩地說道:   「『爾瑪是我忠實的朋友』,對吧?」   龍崎撐起身體,使勁站起來,彷彿忘了自己的痛苦,也忘了自己的體力所剩無幾。他抬頭看著身為自己友人的死神,用顫抖的聲音說:   「……妳別開玩笑了……」   爾瑪對龍崎露出了一個明確的微笑。   「我想保護你重要的事物……」   說完這句話後,爾瑪的身體就變成了沙粒,直接崩毀。   龍崎叫著爾瑪的名字,想用無法動彈的雙腳一步、兩步地往前走。直到死神成為無法言語的沙堆之前,一道近似悲鳴的呼喊都在隧道中迴盪著,聽起來那麼地像龍崎的聲音……   EPILOGUE 龍崎再臨   三島坐在囚車當中。   在那之後,兩人立刻被趕來的特殊部隊包圍,行動受到控制。   晨光自後方的車窗照進車內。看來在不知不覺間,天似乎已經亮了。   這是個感覺漫長,卻又短暫的夜晚。即使三島想要回想,卻仍有許多地方不清不楚。   即便如此,有件事還是可以肯定的——   同伴死了,而且原因就在自己身上。   與同伴一起持續追查、那個可恨的奇樂,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因為取回記憶,讓三島失去一切。   多麼諷刺啊,這就是自己追求的正義下場。   結果,六本死亡筆記本還是被警視廳納入了管轄範圍,只是不曉得那些人是否可信。   但是龍崎在被送上其他囚車時,曾自信滿滿地說:   「放心吧,我已經跟美國政府和日本政府都商量過了。此時正適合將L所建立起的信賴利用得淋漓盡致。」   他只能相信龍崎所說的話了。更何況,那個男人是可信的。   「——要不要告訴你,我們為什麼會拚命尋找奇樂的繼承人啊?」   三島眼前坐著不知何時就在那裡的路克。在狹小的囚車中,他十分拘束地縮起身,那副模樣非常滑稽,但三島知道路克的性格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   三島沒有回答。   「死神大王對出來尋找新奇樂的死神約定,要將王的繼承人之位給予找到奇樂的死神。所以在找到奇樂之前,我們是不會停止把死亡筆記本帶到人類世界的遊戲的。」   三島不禁失笑。   「不,已經結束了……那六本死亡筆記本都將被封印。」   坐在三島兩側的隊員驚訝地看著他。他們看不見路克的身影,因此只會認為三島是突然開始自言自語了。   「就算把第七本帶來,那本筆記本也不會有效。規則就是這樣……」   三島抬頭看著路克,在他面前拚命地逞強。可是路克取出一本死亡筆記本在眼前揮啊揮的,並嗤笑道:   「規則是那樣沒錯,但只要人類有慾望,想要死亡筆記本的傢伙就必定會破壞封印。也就是說,我暫時還不會找不到樂趣。」   路克用乾巴巴的聲音笑了幾聲後,將鼻尖湊到三島眼前說:   「再見啦,三島。」   用輕蔑的口氣說完之後,路克的身影便愈變愈淺。   三島就那樣保持沉默,專注地繼續瞪著路克消失的位置。   「初次見面……呃,該怎麼稱呼你呢?」   一位陌生人物拜訪了龍崎在治療期間所住的病房。   那名應該還不滿三十五歲的男子,取出寫著外務省頭銜的名片交給龍崎。   「叫我龍崎就好。你是……」   「請稱呼我為高橋,不過這當然是假名。」   「你瞧不起人嗎?」   恢復到原本狀態的龍崎瞪著高橋。   「你不也一樣?公開職業跟本名,會讓我有些不方便。總而言之,因為會面時間是有限制的,能讓我盡快進入正題嗎?」   「我可不喜歡你。」   高橋聳了聳肩。   「喜不喜歡這件事就讓我們先擺在一邊吧。我也覺得自己不是那種受人歡迎的類型,但實在有幾件不得不問清楚的事。」   龍崎瞇起雙眼看著對方。   「你還真麻煩。好了,到底有什麼事?」   「是關於死亡筆記本的事情,封印失敗了。」   「什麼?」   「你知道經過美國與日本政府的同意後,我們決定要在ICPO的監視下把死亡筆記本移送至華米之家的事嗎?」   龍崎用銳利的視線望著高橋,點點頭。   「那是我委託的。」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完全無視我們準備的數批假貨,只攻擊真正的貨櫃。我們保住了兩本,剩下的四本則被火燒處分掉了。唉,不過總比落入恐怖組織的手裡好。」   龍崎默默地傾聽高橋的說明,過了一會兒才出聲痛罵唾棄對方:   「蠢貨!是誰負責指揮運送的!」   「就我所知,是華米之家的尼亞先生。」   龍崎頓時啞口無言。唯有尼亞,龍崎無法想像他在指揮時會犯下任何疏怱。   「尼亞指揮的車隊遭到襲擊?這怎麼可能!」   「是啊,關於這一點,所有相關人士的看法都是一致的——雖然人數其實非常稀少。因此我們認為,這不可能單純只是隊伍裡出現了間諜之類的問題。」   「也就是說,或許是身為當事國的日本或美國佯裝恐怖組織的襲擊,想要獨佔筆記本嗎?」   高橋大幅度地搖搖頭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但雙方確實都對彼此抱持這樣的懷疑,問題就在這裡。」   龍崎在床上盤起腿,一手撐著臉頰陷入沉思。   「嗯,聽起來感覺會很棘手。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們想叫我做什麼?如果沒有這個打算,你也不會過來這種地方吧。」   高橋蹺起一隻腳,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真是通情達理。如果談話的對象全都像你這樣,那可就幫了我大忙了。」   「不要半途插進其他的話題。」   高橋換蹺另一隻腳,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臉頰,朝龍崎採出上半身。   「嗯,我就老實說了吧。這起事件的背景,恐怕牽涉到國際級的犯罪組織,最終目的自然是獲得死亡筆記本。這一次大概只是先遺隊吧,應該是打算先分化日本與美國兩國之間的信賴關係。」   「你想叫我暗中調查那些人?」   「嗯,這也是其中一個目的。不過,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去追查死亡筆記本。沒了那四本筆記本,應該會有新的筆記本被帶過來,對吧?」   「什麼嘛。」   龍崎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結果又是死亡筆記本啊。」   「你不願意嗎?」   龍崎咧嘴笑了起來。   「怎麼可能,死亡筆記本是我畢生的事業啊。」   「那真是太好了。」   面對笑著回應自己的高橋,龍崎壓低聲音提出自己的目的:   「只是有一個問題。」   「哦?」   「你知道三島創這個人嗎?」   高橋頷首。   「當然,他就是新生奇樂事件的其中一名中心人物吧。」   「那傢伙的宿疾惡化了。」   「哦。」   「那傢伙在不遠的將來應該就會死,他患的就是這種重病。」   高橋瞇起了雙眼。   「哦,原來如此。」   「他的遺體會馬上被火化。」   「原來是這樣,是為了不讓其他人有見到他的時間,而盡快處置的嗎?」   龍崎彎起嘴角。   「我要對派你過來的人說聲謝謝,因為我實在很討厭說些多餘的事情。我不討厭理解力強的人。」   「能討你喜歡,真是太好了。」   龍崎把手舉到臉前揮了揮。   「我可沒說我喜歡你,只是不討厭而已。」   「我已經習慣被別人厭惡了,光是不討厭,對我來說就是種新鮮的感覺。那我立刻去幫你安排,也會跟附近動作最快的火葬場說一聲的。」   龍崎露出淺笑:   「不好意思啊。」   「不會,能幫上你的忙是我的榮幸。」   明明回答時是笑容滿面,高橋的表情卻總讓人覺得有些陰沉。   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天呢?   自從被關進這間單人牢房之後,三島就停止了思考。只是在太陽升起時跟著起床,默默地坐上一整天,然後日落而息,這生活方式成了三島每天的慣例。   在這段無所事事的日子期間,不知為何就是沒有人來審訊三島。明明牽涉到這麼重大的事件,即使是非正式的調查,一般還是會有人來聽取狀況的。   不過對如今的三島來說,那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他已經開始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而活、又為什麼而死的。   要是龍崎也在,應該會一如往常地煽動自己的情緒。他甚至開始懷念這種互動了。   這一天,三島一樣沉默地坐在床上,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   聽到入口處傳來的聲響,三島抬起頭來,發現龍崎就站在半開的門屝旁。儘管他的臉上還戴著那個醜陋的面具,三島仍不會看錯他是誰。   但是,即使自己懷念甚深的龍崎出現在眼前,三島的心仍然是死的,也生不出半點想要出聲叫他的心思。   在腋下抱了個小行李的龍崎靠在入口處旁邊的牆上,說道:   「你看起來挺不錯的。」   三島抬起頭。   「你用死亡筆記本指定我死亡的日子就是今天,應該差不多了吧?」   龍崎用非常冷靜的聲音說完後,又做了個看錶的動作。   看來他是打算到最後都貫徹這種風格了。   三島終於忍不下去,開口問道:   「……你為什麼要掩護我?」   「什麼時候的事?」   「別裝傻,就是那個時候……七瀨想要開槍打我的那時。」   龍崎微微地歪起頭回答:   「誰知道呢。」   接著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擁有死亡筆記本卻沒有發狂的人,就只有你了。」   三島說這句話時彷彿竭盡了全力。龍崎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與死亡筆記本對抗的人,而自己卻對他做了什麼?   沉默再次降臨在兩人之間。三島忍受不了壓在心頭上的罪惡感,於是把視線從龍崎身上轉開。   龍崎拿下面具,緩緩地走近三島。   「日本政府取得的六本死亡筆記本,因為ICPO的決議而確定要移送至中立機構華米之家……只是在移送途中遭受恐怖組織的襲擊,他們的目標是死亡筆記本。」   三島抬起頭來,龍崎繼續說道:   「六本筆記本中有四本被燒毀,封印失敗了。」   三島啞口無言。付出了那麼多的犧牲,結果卻是這樣嗎?   「然後,新的死亡筆記本事件又出現了。」   三島表情扭曲,沮喪地垂下頭。自己該怎麼償還這份罪孽呢?當然,他已經不可能償還了。正因為如此,這個事實才會深深地刺穿三島的內心。   龍崎從臀部的口袋取出一本對折的筆記本,放到三島身旁。   「在沒有死亡筆記本的情況下,你會需要這本筆記。」   那是三島為了記錄死亡筆記本的情報,因而時常帶著走的筆記本。三島拿起放在床上的筆記本,皺起眉看著龍崎問:   「這是怎麼回事?」   龍崎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抱著面具坐在馬桶上。   「在超法規的措施下,你將會被釋放。」   有一瞬間,三島竟無法理解龍崎話裡的意思。這傢伙剛才說什麼?釋放?這到底是——   「你從今天開始將成為龍崎,而我會以三島的身分死去。在法律上將不復存在的你,就是搜查死亡筆記本的最好人選。」   「我沒有那樣的資格。」   三島搖搖頭。   「但我就要死了。除了你,也沒有其他人選。」   龍崎所說的這句話帶有些許的悔恨。對啊,沒錯,龍崎也不甘願就這麼把一切都讓給三島,只是接受了無法顛覆的現實,想讓三島找出一絲希望。   三島終於理解了爾瑪那句話的意思。從那時候開始,龍崎就已經只剩下三島可選了。   龍崎不會允許自己拒絕。更重要的是,這不正是三島剛剛還一直渴求、且又獨一無二的贖罪機會嗎?   龍崎站了起來,把抱來的東西扔給三島。那是件黑色的外套,跟他身上所穿的那一件一模一樣。   「你走吧。」   受到龍崎鼓舞,三島也站起身,龍崎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再見啦,三島。」   「……我不叫三島。」   三島停下腳步,轉過頭回答:   「中上亮,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龍崎看著三島的目光突然緩和了許多。兩人互相凝視彼此的視線一度有所交會,卻又逐漸分開。   「我們的名字都挺平凡的。」   三島給龍崎留下一個僵硬的笑容後,離開了牢房,再也無法回頭。   三島創在當天下午稍晚的時間點被人發現死在單人牢房內。上層迅速地進行屍檢,研判是病死,沒有任何人對這個結果提出質疑。   於是三島創就這麼死去,成為了新的龍崎。   在前方等著他的會是毀滅,還是安寧的死亡呢?   席捲全世界的<奇樂病毒>某一日,突然從所有感染的機器中消失了。   即使動員世界上所有知名的軟體工程師進行周密的調查,也找不到半點痕跡,彷彿這種病毒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只有一個小小的影像檔除外。   自然有人懷疑這是否是什麼陷阱,儘管確認過安全性,眾人為了預防萬一,還是選在隔離的電腦上播放影像。   與雜訊一同出現的,就是那張在全世界已經眾所周知的奇樂臉龐。   在一段混有雜音的漫長沉默過後,奇樂露出似乎感到很滿足的微笑,說道:   『——如我所料。』   播放一結束,檔案便也跟著消失,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