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真城葵   17岁,高中二年级。   从埼玉县大宫市搬到京都7个月。   在因缘巧合之下,开始在古董店『藏』打工。   心里还惦挂着前一所高中的男朋友。   家头清贵   22岁,就读京都大学研究所1年级,绰号『福尔摩斯』。京都三条河原町商店街的『藏』古董店老板之孙。   待人谦和有礼,但敏锐过人。   偶尔会捉弄人,是个「坏心眼」的京都男人。   序章 『福尔摩斯与白隐禅师』      『贵府上是否有沉眠已久的古董?本店提供鉴定·收购服务』      京都寺町三条热闹的商店街上,各式商家栉比鳞次;其中有一间小小的古董店。   广告牌上只写着『藏』一个字。看起来应该是店名。   (说到古董店,一般常见的店名不外乎是『〇〇艺廊』、『〇〇古玩』,或是『〇〇堂』之类的;这间店只有『藏』一个字,还真简约呢。)   这就是我对这间店的第一印象。   店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古董店,更像一间怀旧的咖啡厅。   融合了日本与西洋特色的装潢,让人联想到明治·大正时代。进门处有一个可以坐着喝茶休息的空间,商品则陈列在店内。可以看见一名初老的女性和一名男子正状似愉快地喝咖啡聊天。   要是没看到广告牌,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一间咖啡厅。   正当我站在门口偷偷观察店内时,忽然发现路上经过的行人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   我赶紧站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高中生鬼鬼祟祟地在古董店门口徘徊,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吧。   大家说不定都在心里想:「那个女生八成是很想进去,却提不起勇气吧。」   如果大家真的这么觉得……对,就是这样没错。   是的,我正是很想踏进这间古董店,可是提不起勇气,只好在店门口鬼祟徘徊的悲情女高中生。   假如这是一间开放式的北欧风生活杂货店,或是氛围更轻松的古董精品店也就罢了,这种传统『古董店』的气氛,实在令人却步。   『本店提供鉴定·收购服务』   自从无意间看见这段文字,我就对这间店充满好奇;已经好几次准备要踏进去了,但最后总是过门不入。   『京都』——说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地也不为过,终年都有来自全世界的观光客造访此地。然而对于住在这里的高中生来说,反而是个『没有地方可玩』的城市。   神社、佛寺尽管优美又疗愈人心,但那并不是可以和一大群朋友一起玩的地方。   我们能去玩的地方,顶多只有KTV和大型购物中心,或是去三条的电影院附近的商店街逛逛了吧。   顺带一提,三条商店街有个叫做『三条TO~RI』的吉祥物,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鸟,我很喜欢。(译注:「TO~RI」为「鸟」与「街道」的谐音。)   啊,这间店的门口也贴着『三条TO~RI』的海报呢。   真的好可爱喔,好疗愈。噢,先别管这个了,总而言之,我每次来三条商店街,都会偷偷看着『藏』,并直接走过。   我不能永远这样鬼鬼祟祟的。   我用力捏紧手上纸袋的提把。   (好,进去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瞬间,忽然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从我身后出现,抢先我一步打开了门。   「喂——福尔摩斯在吗——?」   男子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进店里。   (福尔摩斯?)   即使有点不明就里,我仍不知不觉地跟着那名男子进入了店里。   一踏进店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董沙发,让人联想到古色古香的洋房客厅。   初老的妇人正愉快地喝着咖啡;稍嫌低了点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小型吊灯;墙边摆着一座高大的立钟;店内有许多架子,陈列着各式古董及杂货。   这间店从门口看起来似乎很小,但事实上好像满深的。   摆着沙发的接待区旁就是柜台,一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柜台里的椅子上。   「欢迎光临。」   看起来像学生的柜台人员转向我们这里,露出微笑。   他的身材纤瘦,浏海有点长,肤色偏白,鼻子很挺,是个有点帅的……   不,是个非常帅的帅哥。   ……好帅喔。他是工读生吗?   「福尔摩斯,你可以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吗?」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在椅子上坐下,把一个包袱放在柜台上。   「上田先生,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叫我『福尔摩斯』了?」   「没关系呗。」   看见『上田先生』毫无不好意思的模样,被称为『福尔摩斯』的帅哥耸耸肩,戴上白色手套,轻轻地将包袱打开。   包袱里是一个非常精美的长方形桐木盒。他再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装裱成金色的滚动条。   看来那似乎是一幅挂轴。它散发出一种昂贵物品特有的气息。   「是金缕装裱啊……」   福尔摩斯先生发出一声惊叹,抬起了头。   「这衣服真漂亮呢。」   「我就说呗?我也这么觉得。」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感到疑惑。   (衣服很漂亮?)   这时,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初老妇人站了起来。   「哎呀,你说什么衣服?」她这么说道,同时探出身子来。   「什么嘛,听到你说『衣服很漂亮』,我还以为是什么衣服呢。没想到是挂轴啊。不过这也很漂亮就是了。」   听见她毫不客气地大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笑了出来。   「所谓『衣服很漂亮』,就是『太精美了』的意思唷,美惠子小姐。」   看来他们都是跟店家熟识的常客。   「太精美有什么问题吗?」   「嗯,就像说谎的人总是会滔滔不绝一样,愈可能是膺品的东西,外盒和装裱就会愈精美。这种时候,我们通常会用『衣服太漂亮』,或是『情况不佳』来形容。」   他用平稳的语调说明,而在一旁偷听的我也新奇地微微点头。   「喔,原来如此,也就是虚张声势的意思呗。所以说这也是膺品啰?」   美惠子小姐把视线落在挂轴上,而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摇头。   「不,是不是膺品,还得透过鉴定才知道呢。我们不能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   他轻柔地拿起挂轴,缓缓摊开,只见金缕装裱的挂轴上画着富士山。   前方是一棵樱花树。   后方则是悠然耸立的富士山。   这幅画具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好美喔。)   我在一旁偷看着,挂轴上的富士山令我深受震撼,甚至有点感动。   「哇,这是……」   福尔摩斯先生语带感佩地说。   「怎么样?很棒呗?」   上田先生眼睛发亮,将身子往前倾。   「这是『横山大观』的『富士与樱图』。质量相当不错呢。」   「我就说呗。这幅挂轴状态也很好,一定很值钱呗?」   「哎呀,你说这是横山大观吗?应该非常贵吧?」   美惠子小姐看着上田先生说。   「如果是大观的真迹,不要说五百了,说不定连上千都没问题哩?」   「一千万吗!上田先生,太棒了!」   「对呗?」   看见两个人欢欣鼓舞地这么说着,福尔摩斯先生有点遗憾地垂下了眉毛。   「……这个嘛。这幅画虽然非常美,保存状态也很良好,但很遗憾,这是『复制画』。」   听见这句话,上田先生忽然僵住,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真的吗?如果这是大观的复制画,不是应该会盖上『复制』的印章吗?可是这上面都没有啊。这应该是真迹吧?」   「不,这是『复制画』,不会有错。」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上田先生像是突然丧失力气一般垂下了肩膀。   虽然我不懂什么叫做『复制画』,但听起来这幅画似乎是膺品。   (……什么嘛。)   我和这位上田先生一样,也感到有点失望。   毕竟我看见那幅画的时候那么感动。   因为看见一幅膺品挂轴而感动,我还真是穷酸啊。   不过,认为这是真迹而拿来店里的他,才真的是大受打击吧。他一定无法接受这个鉴定结果。   话说回来,这老板也好年轻喔。他的经验或许还不够老到吧。   正当我在心里这么喃喃自语时,没想到上田先生竟立刻露出爽朗的表情。   「什么嘛,原来如此啊。我本来还以为这说不定是真迹呢。唉,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呗。」   上田先生吐了一口气,托着腮帮子。   (……咦?这么简单就接受了喔?)   我在一旁观察着状况,看见他这么轻易退让,令我觉得有些傻眼。   话说回来,他刚才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看来他还真是信任这个年轻帅哥老板呢。   在我眼里,他怎么看都只像个大学生啊。   「我说福尔摩斯啊,你觉得这值多少钱?」   「这个嘛……它保存得很好,应该十万左右跑不掉吧。你要卖给我们吗?」   「不用哩。我拿去别家眼光比较差的古董店好了。」   上田先生毫不避讳地这么说,接着把挂轴重新包了起来。   ……十万。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要是我能够得到十万,就绰绰有余了。   我在听他们说话的同时,也觉得一直在旁边偷听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店里走。   「……哇。」我忍不住发出惊叹。   店里一整排的架上,整整齐齐地陈列着许多陶壶和日式茶杯。   对面的架上则放着西式茶具组和烛台等欧风物品。   这里摆着各种物品,从昂贵的古董到我买得起的杂货都有,但是完全没有杂乱的感觉,排列得井然有序。   它们看起来都像被妥善地保存着。   (这里真的有好多东西喔。)   彷佛会出现在中国宫殿里的陶壶、柜子以及茶具,还有西洋的古董洋娃娃。   这个娃娃好漂亮喔。陶瓷的皮肤,蓝色的大眼睛,还有宛如飞瀑的金发。   我盯着它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突然背脊发凉。   是说,这个洋娃娃漂亮归漂亮,但好像有点恐怖。   我赶忙把视线移开,继续看其他东西。   啊,这个摆饰好漂亮。还有稀有的红茶茶包呢。   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到处走走看看,最后在收藏着日式茶杯的玻璃柜前停下了脚步。   「…………」   这是个乍看之下形状歪七扭八,以白色为底,上面有红褐色图样的茶杯。它非常朴素,一点也不花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它很棒。   我伫立原地,一直盯着它看。   「……你喜欢这个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面带温和笑容的福尔摩斯先生。   「啊,没有……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这好像很不错。」   我因为紧张,不禁提高了声调。   这、这个人,近看更帅了。   他的头发飘逸,身材高姚,腿很长,更重要的是非常有气质。   看见我视线游移不定,他再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样啊,那请你慢慢看啰。」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在这一瞬间,我忍不住大声喊道:「请、请问一下!」   「什么事?」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   我想把纸袋递给他说:『我希望你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可是我发不出声音。   「呃……请问你为什么会被称为『福尔摩斯』呢?」   听见我用尖锐的声音提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睁大了双眼。   「是、是因为你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无所不知吗?」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于是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条弧线,看起来相当愉快。   「……这个嘛。你是大木高中的学生,但你不是关西人,而是关东人。你搬来京都大概只有半年左右吧。你会来这间店,是因为你有东西想要请我们鉴定;可是那样东西并不是你的——我大概可以看出这些。」   「好、好厉害。」   听见他说中这么多事实,我不禁瞠目结舌。   「这么简单的事,任谁都看得出来喔。你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大木高中的制服,说话的腔调也是关东腔。」   我这才惊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我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外套和格子裙。   没错,我现在穿着制服。我真是笨得可以。   「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搬来这里才半年呢?」   「这就是凭直觉了。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刚搬来的样子,但也不像已经很熟悉这里。这么一来,我想你应该是去年暑假搬来的吧。」   一点都没错,我就是在去年暑假结束之后,转进现在这间高中的。   现在是三月,的确差不多半年。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请你鉴定的东西不是我自己的呢?」   「因为高中生不可能有需要拿来这里鉴定的东西呀。既然如此,会推测那应该是你祖父或祖母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更重要的是,正因为那不是你的东西,所以你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鉴定——我有说错吗?」   我哑口无言。   ……尽管他说『任谁都看得出来』,但一般人真的看得出这些吗?   不,不可能。   或许这就是他被称为「福尔摩斯」的原因吧。   「不过,你现在因为缺钱,陷入了两难的状态。所以你没有得到对方同意,就把东西擅自拿出来了——大致上是这样吧。」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   「你、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能把话说完。   「要是你已经得到对方同意,就不会这么犹豫了,不是吗?」   我觉得喉咙彷佛被插了一把刀似地,顿时无法呼吸。   「你的犹豫正好说明了你并不是会随意变卖家人物品的孩子,然而你却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你现在有某种原因急需用钱——我说的没错吧?」   我惊讶得张口结舌,连眼睛都忘了眨。   看见因为过度惊讶而愣住的我,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上田先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喂,清贵,人家吓到了啦。我不是叫你不要这样了吗?所以我才说你真的是『福尔摩斯』咩。」   从上田先生的话里听来,他的本名似乎叫清贵。这个年轻老板露出苦笑。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   他垂下眉毛,满脸抱歉。我摇摇头道:「没、没关系。」   即使如此,我的心脏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顺带一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并不是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关系,这只是单纯的绰号而已。」   「……所、所以,不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有『福尔摩斯』这个绰号吗?」   「不,那是因为我姓『家头』,所以才被叫做福尔摩斯。」   他指着别在胸口的名牌这么说,我顿时呆住。   家头?   所以叫※『福尔摩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为「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喔,原来如此。」   感觉突然变得有点没意思了。   这时,美惠子小姐激动地探出身子。   「才不只这样哩,小贵很厉害喔。他今年春天就是※京大的研究生了哩。」   (译注:京都大学,学术排名世界第三十二位、化学世界第九强。)   京大的研究生?   他果然是学生。而且竟然是京大……   「好、好厉害喔。」   我打从心底钦佩地说,于是福尔摩斯——清贵先生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我最厉害的才不是这个呢。」   「咦?」   「我一直向往着京大,家祖父和家父都是京大毕业的。」   「哇。」   「可是我没有应届考上京大,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   ……咦?他刚刚是说「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吗?   不,一定是我听错了吧?哪有人会和祖父玩成这样的。   也就是说,福尔摩斯先生当初很努力地重考,最后顺利进入了京大吗?这的确是件厉害的事呢。换作是我,我一定不会重考,而会直接进入与自己能力相符的学校,并满足于现状吧。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我进入京都府大就读。」福尔摩斯先生竖起了食指。   「什么?京都府大?」   「是的,是『府大』。但是到了春天,我就要进入京大研究所了喔。如果我就这样毕业的话,你觉得我最后的学历会是什么呢?」   「呃,应该就是京都大学研究所毕业吧?」   「没错。京大在研究所里其实算是入学相对简单的喔,这是一条从府大到京大的快捷方式。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很聪明吗?」   听见他眼睛发亮地这么说,我的表情僵硬。   总、总觉得,好像有点投机取巧。   「……啊,你现在该不会觉得我很投机取巧吧?」   「没、没有。」   好可怕!这个人果然是福尔摩斯!   我再度几乎冒出冷汗。   「你叫什么名字?」   「真城葵。」   「这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是你祖父或祖母取的吗?」   「啊,是的。」   「原来如此。葵小姐,你们一家是搬来你祖父母家里住对吧?」   「没、没错。」   「你住在左京区吗?」   「没、没错。」   「是离下鸭神社很近的地方?」   「是、是的,没错。你为什么知道?」   看见我瞪大双眼,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笑了出来。   「为什么呢?」   「对啊,那是因为啊——」   「说到『葵』啊——」   他们三个人哈哈大笑,而我却一头雾水。   看见我不解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稍微正色,将视线缓缓移向我。   「……葵小姐,我们不能收购未成年人的东西,除非有监护人陪同或是正式的委托书。」   听他这么说,我的双肩垂了下来。一方面觉得遗憾,另一方面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心情简直像作案之前就被逮到的凶手。   「不过,如果只是鉴定的话,我很乐意服务。若你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你带来的东西吗?既然是你带来的东西,说不定很不错呢。」   他对我微笑着说,我睁大眼「咦?」了一声。   (既然是我带来的东西,说不定很不错?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泡咖啡吧,你可以喝吗?」   「啊,是。如果有砂糖和牛奶的话……」   「那我就泡咖啡欧蕾吧。请在沙发上坐一下。」   我注视着他笑盈盈地往里面走的背影,在接待区的沙发轻轻坐下。   「小葵,你是从哪里来的哩?东京吗?」   美惠子小姐兴致勃勃地探出身体对我问道,我摇摇头。   「啊,不是。我住在埼玉的大宫。」   「是因为调职才搬来这里吗?」   「是的。祖父前年过世之后,祖母就自己一个人住,所以我们想趁这个机会搬来跟她一起住。后来父亲总算申请调职成功,所以我们就在去年夏天搬来这里了。」   「已经习惯这里了吗?」   「……是。」   就在我轻轻颔首时,一阵咖啡香飘进了鼻子里。   我一抬头,就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端着托盘的身影。   「请用。我们店里都会像这样招待客人喝点东西。这也是我个人的兴趣。」   他说,并将一个陶杯放在我的面前。   一杯看起来相当好喝的咖啡欧蕾映入眼帘。   「你是去年夏天搬来的,去年夏天应该很热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在我对面坐下。   「是很热没错,但埼玉其实也差不多。反而是冬天冷得让我吓一跳。」   我轻轻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   三月是个温差极大的季节。   福尔摩斯先生替我泡的咖啡欧蕾,让我本来有点冷的身体慢慢暖和了起来。   「说得也是哩。冬天的京都真是不得了,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对啊,我每次从大阪来这里,都会冷得吓一跳哩。」美惠子小姐说完后,上田先生也接着这么说。   看来上田先生是大阪人。   「下鸭在北边,应该更冷吧。」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这么说。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说的是标准语耶。他本来是哪里人呢?   「喔,我一直住在京都唷。可能因为是敬语,所以听不太出来吧。」   他彷佛听见我的心声似地回答,让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这、这个人到底可以看穿多少事情啊!   「福尔摩斯,我不是叫你不要这样了吗?会吓到小葵的。」   「是、是啊。请问你平常都这样吗?」   「没有,平常我会更注意,提醒自己不要说出口。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呢?」他歪着头疑惑地说。   提醒自己不要说出口,意思是他平常也这么敏锐啰?有能力鉴定古董的人都这样吗?   「……葵小姐,我可以看看你带来的东西吗?」   他朝我伸出手,我点点头,把纸袋交给他。   「是什么呢?」「里面有两个东西呢。」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也眼睛发亮地探头。   总觉得有点坐立不安。   「是挂轴呢。」   福尔摩斯先生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挂轴。他轻轻打开后,睁大了眼睛说:「这是……」   挂轴里是一幅充满力道的达摩图。   画里的线条像是水墨画,达摩瞪大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白隐慧鹤的禅画。真是太惊人了,这是真迹。」   他的口吻虽然很冷静,但双眼散发出的光芒,将他的兴奋表露无遗。   「我不知道白隐慧鹤,不过我好像在哪看过这幅达摩图哩。哇,这是真迹呀。」   美惠子小姐欣喜地问道,他点点头。   「白隐慧鹤是江户中期的禅僧,有『临济宗中兴之祖』之称。」   「临济宗中兴……?」   「临济宗是禅宗的教派之一,而所谓的『中兴』,就是『将曾经衰败或断绝的事物再次复兴』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是让禅宗再次复兴的大功臣。」   「喔,原来如此。」   「白隐把禅宗的教义解释得非常清楚,后来被誉为中兴之祖。就像世间传颂的『骏河有过人者二,一为富士之山,二为※原之白隐』,他是位与富士山齐名的高僧呢。」(译注:原是白隐出身的地名。)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完后,又将视线转向挂轴。   「哎呀,实在是太令人讶异了。而且这幅达摩图保存得很完整,真是太棒了。」   「欸,福尔摩斯。这个可以卖多少哩?」   上田先生探出头来,毫不掩饰地问。   「这个嘛……」他瞇起眼睛。   「大概两百五十万左右吧。」   「两、两百?」我不由得尖声说。   这幅画竟然这么值钱?我本来还觉得能卖到几万圆就很好了呢。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金额,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我竟然把这么不得了的东西随随便便装在纸袋里带来。   「另外一样东西,也请让我看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无视我的惊慌,一脸开心地把手伸进纸袋里。   「啊,另一个应该也是同一个人的画作。但不是达摩就是了。」   「真令人期待呢。」他一摊开挂轴,便突然停下了动作。   「哇,这一幅是婴儿的画像啊。真是可爱哩。」   「咦,白隐竟然也会画这种画啊。」   相对于愉快地谈论的两人,福尔摩斯先生却不发一语,只是睁大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看起来甚至有点苍白。   「怎么了,福尔摩斯?」   「啊,没事。我虽然看过……白隐画的幼儿图,但是这幅婴儿图,我倒是第一次看见。」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挂轴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哩,这是一幅不得了的作品吗?」   「……是啊。该怎么说呢,我没有办法替它估价。」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轻声这么说,我忍不住疑惑地「咦?」了一声。   没办法估价?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抬起头来,望向张口结舌的我。   「……葵小姐,这幅挂轴是谁的东西?」   「那……是我过世祖父的收藏。他很喜欢古老的艺术品,所以从各处搜集而来。」   「这样啊。请恕我问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葵小姐,你缺钱到不惜把祖父的遗物拿出来变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问道,然而我却没有办法直视他,反而垂下视线。   「……我需要新干线的车资。我无论如何都想回埼玉一趟。」   「对嘛,毕竟快要放春假了,你想去找朋友对吧。可是,这不是只要拜托妈妈就好了吗?」美惠子小姐对我说。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她现在先不要讲话。看见他的动作,美惠子小姐赶紧闭上嘴,耸了耸肩。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再次温柔地问我。我低着头,咬着下唇。   过了半晌。   「因为……」   就在我开口的同时,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上、上个月,我的男朋友,跟我提了分手。」   听我坦白地这么说,美惠子小姐和上田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我、我当时只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是远距离,很难有机会见面,感情变淡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很难过……」   我和男朋友从国中时代就开始交往。   我们进入了同一所高中,我一直相信自己和他会永远在一起。   没想到后来我必须搬到京都……   『现在这时代,网络那么发达,远距离根本不是问题。我一定会考上京都的大学的!』   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   然而渐渐地,他却愈来愈少和我联络。   『……抱歉,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最后他向我提出分手。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虽然很难过,但当时我觉得这也无可奈何……   我们变成远距离,是因为我家里的因素,所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即使如此……   「可是,他好像马上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交往了。对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   没错,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这么以为。   我上高中没多久,就跟她变得很熟。我们形影不离,我一直觉得她是最棒的朋友。   『葵和男友好配喔。我会帮你监视他,不让他劈腿,你就安心地去京都吧。』当初她明明这么对我说……   是不是我前脚一走,她后脚就马上去接近他了呢?   得知我要搬家之后,她是不是很高兴呢?   我的男朋友竟然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交往——这件事让我不甘、痛苦又难受。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要立刻回去埼玉。   「这样啊,然后你就想立刻飞奔回去。」   他点点头说,美惠子小姐也一脸怜悯似地瞇起眼睛。   「可是,你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哩?」   听她这么问,我不禁语塞。   她说的没错。就算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无数次。   「……我、我想确认一下。而且我有好多话想对他们说!我想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太过分了!我无法原谅你们!』因为他们真的很过分!太过分了!」   我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情绪顿时溃堤,一口气爆发。   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我不曾在家里哭泣。   因为在学校也还没交到可以谈心的朋友。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忍耐着。   其实我早就想放声大哭了。   我趴在桌上,纵声大哭。这时,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   「……葵小姐,请看看你带来的这幅画里的婴儿。」   听见他这么说,我尽管继续呜咽,但仍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幅用圆滑曲线勾勒出的婴儿画像。   画里的婴儿大概在睡觉吧,但看起来嘴角似乎挂着微笑。   「你知道白隐这个人吗?」   他温柔地问道,我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好像很不错,所以就把它带来这里,对作者一无所知。   「我刚才也说过,白隐是与富士山齐名的高僧。但是他也曾经名誉扫地。」   「……咦?」   「当白隐住在沼津的松荫寺时,发生了一起事件:某个※檀家的女儿怀孕了,父亲逼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她说不出口。这时她忽然想起父亲平常很崇敬白隐,于是便谎称小孩是白隐的。她大概以为只要搬出白隐的名字,事情就可以平息了吧。(译注:隶属于某一寺院,定期布施的俗家。)   然而这个女孩的父亲勃然大怒,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去找白隐说:『你这个不检点的臭和尚,竟敢让我女儿怀孕。这孩子你自己养!』便把婴儿硬塞给白隐。」   「咦……那白隐先生的反应呢?」   「面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白隐没有半句辩解,就收留了这个孩子。   之后,他就算被人骂『酒肉和尚』,还是为了养育这个孩子而到处拜托别人分他母奶。最后再也忍受不了的,是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向父亲坦承了一切。据说得知事实真相后,这个父亲大受冲击,立刻去找白隐,向他谢罪。   这时,白隐只说了:『喔,这样啊。原来这孩子也有父亲啊。』便把婴儿还给他们,完全未对女孩和父亲语出责难。   你觉得白隐对这件事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被这样询问,完全说不出话来。   白隐遭到背叛、遭到陷害、遭到辱骂,却没有道出一句辩解,只是努力地养育孩子,最后还把孩子还给前来谢罪的父亲。   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说不定他其实很生气,认为对方太过自私。   「我在猜,他的心情会不会都呈现在这幅画里面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用非常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婴儿图。   画中的婴儿睡得非常香甜,只让人觉得他好可爱……   「……」   我再次落下了斗大的泪滴。   白隐不管遭到什么样的打击,都能够坦然接受,而且用爱包容吧。   就算被迫接受什么,或者被夺走什么。   我对始终在心里埋怨着『我好怨恨、我绝对无法原谅他们、他们太过分了』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竟然试图把祖父这么棒的宝物卖掉,只为了去臭骂他们一顿,我对自己感到羞愧。   ……可是,即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一样痛苦。   我难过得无以言表。   眼泪停不下来。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   听见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我「咦?」了一声,狐疑地抬起头。   「你有一双慧眼。要不要考虑自己脚踏实地工作、赚取交通费,而不是偷偷变卖家人的宝物呢?」   「可、可是……」   「等你存够旅费之后,假如你还是像现在一样,无论如何都想回去埼玉一趟,那你再回去彻底做个了结也很好啊。」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看着他的表情,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心头。   ——没错。   一直以来,我满心只想立刻回去,亲自确认,向他们吐露怨气。   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闲工夫打工,现在立刻就需要钱。   在冲动的驱使下采取的行动,往往会出现许多疏漏。   我曾经听人说过,人生接下来该走的路,有时会像被安排好似地出现在眼前。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我想在这里,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人身边学习。   「好的……请多多指教。」   我向他鞠躬,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开心地拍手。   「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在找人帮忙呢。」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温柔的微笑。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以后还请多多照顾了。」   我把白隐的挂轴装进袋里,深深鞠躬。   「彼此彼此,以后请多多指教。」   福尔摩斯先生也对我行礼。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就在我准备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说我有『慧眼』呢?而且你为什么连我住的地方都知道呢?」   我提出了这个疑惑已久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   「葵小姐,你刚才伫立在玻璃柜前看得出神的日式茶杯,叫做『志野茶碗』。那是我祖父的宝物之一。」   「志野茶碗?」   「它是桃山时代的国宝,人们都说它是假如遗失,就再也做不出第二个的名品。如果要替它估价,大概是六千万左右吧。」   「六、六千万?那么昂贵的东西,放在这里没关系吗?」   「这是秘密。」   福尔摩斯先生竖起食指放在嘴前,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可是我刚才看到那幅富士山的画也很感动耶。那不是膺品吗?」   「喔,那是一种叫做『复制画』的复制品,大观自己曾说过:『我希望能让更多人看见我的作品』,并努力地推广复制画,甚至把他使用过的墨宝分送出去呢。   既然是连画家本人都认可的画,就算不是真品,也必定是充满魄力的复制画。我认为你因为看见那幅画而感动,也是你有一双慧眼的证明。」   「原、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问你又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呢?」   「喔,这个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开心地笑了起来。   ——很快就会知道?   我一头雾水,再次向他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店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条商店街的遮雨棚在明亮的灯光下,展现出与白天各异其趣的热闹气氛。   好,回家吧……   接着,未来就在这里努力打工吧。   我的命运或许就从今天开始改变。   在乍暖还寒的春天,我的心中浮现这种奇妙的预感。   第一章 『愿于樱花下……』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上的古董店『藏』,有一位不可思议的青年。   自从人称『福尔摩斯』的家头清贵先生邀我来这里打工,已经过了三个星期。      「我出门啰——」   四月上旬的某个星期六。   我仔细整理好头发之后,便冲下楼梯,跑向玄关。   「喂,葵,下楼梯不要用跑的!」   妈妈从客厅探出头来喊道,我简单回了句:「好——」接着套上球鞋。   「你今天有打工?」   「嗯。」   「但你现在出门不会太早了吗?」   妈妈看着时钟问道。   「我今天想骑脚踏车绕一下远路。那我走啰。」   我冲出玄关,跨上停在门口的脚踏车。   在我踩下踏板的瞬间,一股轻柔的风便抚上脸颊。   那是夹杂着新绿香气的温暖春风。   (啊,好舒服喔。)   夏天热得要人命,现在这个季节最棒了。   我轻快地踩着脚踏车,沿著名叫下鸭本通的纵向道路往南骑。   过了今出川通这条路之后,『下鸭本通』的名字就变成『河原町通』。只要沿着这条河原町通一直往南走,就能抵达我打工的寺町三条。   我平常都是沿着这条路直走,但今天则是在今出川通左转(往东),往鸭川前进。   『鸭川』是由高野川和贺茂川这两条河汇集而成,沿着今出川通,便能将河流汇集处的风景尽收眼底。   似乎是因为贺茂川和高野川交会,汉字写法就变成了『鸭川』。(译注:日文「贺茂」与「鸭」同音。)   据说这个河流汇集处是所谓的※『能量景点』。(编注:具有「气」这类目不能视的能量之旅游景点,相传有治愈病痛的力量。)   我在前往打工的途中特地绕远路……并不是为了看河川汇集的『能量景点』,而是为了目睹河畔一整排盛开的樱花。   「哇,果然超漂亮!」   我骑着脚踏车前进,忍不住喊出声。   京都现在正是樱花时节。在炫目的阳光下,鸭川波光粼粼,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真是名符其实的绝景。   相信一定有许多人为了这幅美景远道而来吧。我能骑着脚踏车,轻轻松松地到这里赏花,也许是件奢侈的事。   我骑下河滨,继续往南边前进。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鸭川,在樱花树下踩着踏板。   真是太美好了。但假如河畔没有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就更美好了。   看见那些甜甜蜜蜜的情侣,我忽然想起前男友。   同时,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前男友和我最要好的朋友紧靠在一起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痛。   这样下去不行。被他提分手、挚友又和他交往的事实太过残酷,使得悲伤的情绪一直在我心中回荡,不停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们两人在交往的事,我其实是听别人转述的。   也许一切都只是谣言。说不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好想现在就去埼玉,弄清楚真相。   (不行不行,现在想这个也没用。)   我摇摇头,把脸抬起来。   樱花的花瓣随风飞舞。   那美不胜收的景致,稍稍疗愈了我彷佛被千刀万剐的心。   总之我现在只要专心打工存钱就好。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就好。   我握紧龙头,踩下踏板。   就这样骑了大约十五分钟吧?   我确认自己抵达了『御池通』,于是从河滨骑上马路。往西骑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京都市政府。那是一栋石造的西式建筑,完全看不出是市政府。据说它建造于昭和初期,却散发着明治大正时代的浪漫怀旧气氛及厚重感。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市政府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真不愧是京都,很多方面都很不得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脚踏车停在御池的脚踏车停车场,走向三条商店街。现在是上午十点五十分,打工的时间是从十一点开始。   看来我应该不会迟到了。      2      「早安。」   我一如往常地在店门口调整呼吸之后,打开了那扇古色古香的门。   门上的挂门风铃响起,同时,我也看见坐在柜台的两名男子。   「早安,葵小姐。」   其中一位是邀请我来这里打工的福尔摩斯先生,也就是家头清贵先生。而另外一位是……   「早安,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的父亲,家头武史先生。   他的身材纤瘦,戴着眼镜,身上穿着背心,温柔的微笑和福尔摩斯先生如出一辙。   「今天也请多多指教。」   我向他们鞠躬。   我在这里打工一阵子,总算渐渐了解这间店的一些事情。   我本来以为那天邀请我来打工的福尔摩斯先生是『年轻老板』,但其实这间店真正的老板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   然而据说这位祖父是有传说中的鉴定师之称的『国家级鉴定师』,一天到晚在日本各地、甚至世界飞来飞去。   真正的老板不在的期间,福尔摩斯先生和父亲便在本业之余轮流管理这间店。   父亲的本业——我朝他的手边看了一眼。   他的右手拿着钢笔,正在稿纸上撰写文章——没错,父亲的本业是作家。据说他主要写的是历史小说和专栏文章。   就像现在这样,当他在顾店的时候,总是一边写文章。   (啊,顺带一提,福尔摩斯先生的本业当然是学生。)   「葵小姐一来,店里好像就变得更明亮了呢。毕竟我们家都是男的嘛。」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父亲抬起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没有啦……」   我有些难为情,赶紧穿上围裙。   根据熟客的说法,家头家好像没有女性。   这间店的老板——也就是祖父,据说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很早以前就离婚了,目前单身。   父亲的太太,也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妈妈,在福尔摩斯先生两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所以家头家全都是男性。   由于这间店是由相同姓氏的三个人轮流管理,所以大家都称呼祖父为「老板」,称呼父亲为「店长」,称呼福尔摩斯先生为「清贵」或是「福尔摩斯」,以作为区别。   (话说回来,家头父子都在店里,还真是稀奇呢。)   因为这间店平常都只有福尔摩斯先生或是店长其中一个人在。   「喔,我等一下就要出门了,所以今天请家父代替我顾店。」   福尔摩斯先生望着我,露出微笑。   我惊讶得倒抽一口气,不小心呛到,咳个不停。   「我、我已经说过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读别人的心。」   「啊,对不起。因为你一副新奇的样子轮流看着我们两个嘛。」   福尔摩斯先生拥有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他并不是真的会读心术,而是能够透过别人不经意的小动作和行为举止,推测出许多事情。   「什么『读心』,葵小姐说话总是那么夸张。」   看见他满脸愉快地轻笑,我的表情顿时僵住。   对好几次都被猜中心里在想什么的我来说,感觉他真的就像会读别人的心。这绝对不夸张。   ……听见别人响应自己的心声,对心脏真的很不好。   「对了,葵小姐。请你来二楼一下。」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站了起来,害我吓一跳。   「喔,好的。」   福尔摩斯先生每次要我上二楼——   就一定是要让我看『某个东西』。   我带着紧张的心情,和他一起爬上店里的楼梯。   楼梯的前方有一扇门,他把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取下,打开门锁。门内是一个没什么装潢的小房间,房里只有一扇小窗户及抽风机。·   可以看见架子上堆满了商品和盒子。   二楼的房间,正是名符其实的『仓库』。   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穿越仓库,走到最后面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锁头。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看不出来的暗锁。房门旁的墙上,有一个假装成插座的盖子;打开盖子,里面露出一个像计算器的数字键盘。   那就是所谓的电子密码锁。   福尔摩斯先生熟练地输入密码,接着把锁头以及其他的锁全部打开。   乍看之下,这里就像是仓库中的一个普通小房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感觉完全是严加戒备的状态。   房门总算开启了。   房里有空调,但没有窗户。   在灯亮起的同时,一个清爽的小房间映入眼帘。   房间的中央有张桌子,桌上放着某样用布盖着的东西。   「这是昨天家祖父带回来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迅速地戴上白手套,将布掀开。   那是一个包着包袱巾,高约五十公分的盒子。他利落地打开包袱巾,只见包袱里有个简单的木盒。   他掀开木盒的盖子,里面露出一个高约四十公分的壶。   这个壶从上方画出一道和缓而圆润的曲线,中间到下方则是长长的斜线,最后在底部缩起。   在它纯白的底色上,有以钴蓝绘制的图样,笔触细致得令人震慑。   「哇。」   这图样大概是葡萄吧?就连叶子的末端都画得细腻精致。   「……总觉得,好惊人喔。」   我真是缺乏词汇。只是也真的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这是中国元朝一种名叫『青花瓷』的瓷器。」   「瓷器和陶器不一样吗?」   「瓷器和陶器很像,而且没有严格的区分,但一般而言,瓷器通常是白底,能透光,轻敲时会发出类似金属的声响。」   「哇,这是真品吗?」   「是啊,京都的百货公司马上就要举办展览会,所以从外国借了这个瓷器。在正式展览之前,他们请我祖父鉴定。」   「所以是百货公司委托老板鉴定的啰?」   「是的。虽然这是百货公司从外国借来的,但万一展出了膺品,百货公司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身为「国家级鉴定师」的老板,有时会接受这种鉴定委托;于是像我这种庶民平常不可能近距离接触的艺术品,就会出现在这里。   当这种逸品出现在店里时,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会让我看。   「这种钴蓝是从伊斯兰文化圈传来的,真的是极为美丽的深蓝色呢。」   「对啊,这个蓝色真的好美。」   「这个壶的形状匀称,看起来十分协调。线条很美,连边缘部分都毫不马虎,极为完美。最重要的是这图样,真是美得震慑人心。」   他陶醉地瞇起眼睛,热切地诉说,彷佛那是他的收藏品似的。   他真的很爱古董艺术品呢——我忍不住微笑。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会如此热切。   因为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它的精美。只不过我这种庸俗的庶民,最好奇的就是……   「这个大概多少钱啊?」   「这个嘛……以前新闻曾经报导过,在国外的拍卖会上,元青花的得标价是三十二亿。」   「三、三十二亿?这个?」   「虽然不是同一个,但我想价值应该相差不大吧。」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瞇起双眼。   「哇……」   这实在与我的世界相差太远,我有点跟不上。   正如同有人醉心于宝石或金钱,也有人沉迷于古董艺术品啊。   我那热衷于收集古董艺术品的祖父,也是其中之一吧。   「……福尔摩斯先生,假如你家财万贯,你也会想砸大钱买下这个壶吗?」   「不会。」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我惊讶地抬起头。   「咦,这样吗?可是你不是很爱古董艺术品吗?」   「对,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并不想『买下』它们。像现在这样,能有机会欣赏这么棒的作品就够了。我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看一些美丽的艺术品;为此,不管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愿意。但是我并不会想拥有它们,只要能亲眼看见它们,将那份美好留在心中、记忆里,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口,温柔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   我有一点意外,不过也还算能理解。   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这果然像福尔摩斯先生会说的话。   「其实不仅壶或挂轴,我也很喜欢寺院、神社,还有外国的城堡、塔等等,这些建筑物当然不可能买下来,也不能放在家里当装饰品吧?」   他露出调皮的笑容,我也轻轻笑了出来:「说得也是呢。」   「百货公司的工作人员等一下就会来把它拿走了,在那之前能让葵小姐也看过它,真是太好了。」   他再次把木盒的盖子盖上,用包袱巾仔细地包起来。   我们一起走出房间后,我望着正在锁门的福尔摩斯先生。   ……虽然戒备是很森严没错,可是把三十二亿放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也许是我穷操心,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不要紧的。我们店里的保全设施,比葵小姐想象得还完备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钥匙这么说,我又再次咳了几声。   「被、被人看穿心思,真的对心脏很不好耶。」   看见我僵硬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笑了。      我们一走下楼梯,便看见熟客上田先生正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   「喔——是福尔摩斯和小葵!」   上田先生一看见我们,就笑容满面地向我们挥手。   「上田先生,欢迎光临。你是来找家父的吗?」   听说他是店长从大学时代相交至今的朋友。   也就是说,他也是京大毕业的。   在大阪从事经营顾问的他,因为受到家头家的影响,也开始对古董艺术品产生兴趣,只要一找到看起来不错的东西,就会拿来『藏』鉴定。   「对啊,我今天买了他的新书,所以想来给他签名。」   上田先生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名叫《后宫》的书。   我一看见那本书,就忍不住探出身子:   「哇,那就是店长写的书吗?我问过很多次他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可是他都不回答我。」   我看见封面上『伊集院武史』这个笔名,感到十分雀跃。   「原来店长的笔名是『伊集院武史』啊,好好听喔。」   这时候店长像是招架不住似地,用手扶着额头。   「唉,葵小姐,有关我的作品一切,你可以全都忘记没关系。」   「咦?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小葵,这家伙很容易害臊啦。没关系,这本书送你,你慢慢读呗。」   「好高兴喔!上田先生,谢谢你。」   我接过书,把它搂在怀里。   「……那本书非常艰涩,我不太推荐唷。」   店长移开视线,这么说道。他的脸颊有些泛红,看起有点可爱。   「你已经是资深作家了,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上田先生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而店长则把头别了过去。   「像你这种粗神经的大阪男人,是不会了解的。」   「哼,你才是装模作样的东京人。身上明明流着关西的血液,却把灵魂出卖给东京。」   没错,店长虽然出生于京都,但却是在东京长大的。   老板在店长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当时工作繁忙的老板没办法独自养育孩子,所以让店长暂时寄住在东京的亲戚家。   听说店长直到上大学才回到京都。   所以店长说话的腔调是标准语。   福尔摩斯先生之所以会用标准语说话,或许就是受到他的父亲——店长的影响吧。   (顺带一提,这些信息全都是上田先生告诉我的。)   「我去泡咖啡喔。」福尔摩斯先生走向后面的茶水间。   「谢啦。另外,我还有个东西想要让福尔摩斯看看。等你泡完咖啡再麻烦一下啰。」   「好的,我已经猜到了。」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笑,便走进茶水间。   「什么嘛,你早就知道了吗?你果然是『福尔摩斯』耶。」   上田先生缩起肩膀,笑着望向我。   「小葵,你知道吗?帮清贵取『福尔摩斯』这个绰号的,就是我喔。」   「……咦?可是,那不是因为他姓家头,所以才叫『福尔摩斯』的吗?」   「那是那家伙对外的说词,其实不是那样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清贵好像还是小学低年级吧。他每次来我家玩,都说他想玩猜谜游戏,叫我出题给他猜。」   「啊——小孩子常有这种要求呢。」   我亲戚的小孩也是,每次见面都会要求要玩猜谜游戏或文字接龙,没完没了。   「是不是?可是那家伙太聪明了,我一出题,他就立刻答对。不管我出了几道题目,他都一直说『下一题、下一题』,实在很烦。最后我已经不耐烦了,所以随便问他:『那我问你,我家的楼梯有几阶?』没想到他立刻回答:『十五阶。』我吓了一跳,问他:『你刚刚是随便回答的吧?』他说:『不是,我爬过一次就记得了。』   后来我去数了一次,结果真的是十五阶哩。小葵,你知道你家的楼梯有几阶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瞬时语塞。   ……这么说来,我每天爬上爬下的自己家里的楼梯有几阶……我竟然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我就说呗?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啦,一般人是这样的。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清贵这家伙,简直就是福尔摩斯』。」   「……可是,为什么这样就是『福尔摩斯』呢?」   我疑惑地问道。这时店长笑了出来:   「大家认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这样的人啊。他是一个只要看一眼楼梯,就能把阶梯数输入头脑里的人。」   「原、原来如此。好厉害喔。」   我打从心底感到佩服。   「那种能力是与生倶来的唷。假如大家一起看着同一个东西,绝大部分的人都忽略的地方,清贵也会将它们当作信息,全都收集起来,在头脑里进行处理。」   「所以他才有能力进行鉴定啊。老板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有点不一样,不过也是有分辨真伪的能力啦。」   「你就没办法鉴定了。」   上田先生立刻这么说,店长露出一个近似挖苦的微笑。   「帮不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没有啦,没关系啦。」他们两人故意嘲笑着对方。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   「你们两个感情好是没关系啦,但是葵小姐很困扰呢。」   伴随着咖啡的香味,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了。   四个陶制的杯子,其中一杯是咖啡欧蕾。那是我的。   「谢谢。」   好好喝。我真的很喜欢福尔摩斯先生帮我泡的咖啡欧蕾。   「谢啦。对了,我想要你帮我看的是这个。」   上田先生喝下一大口咖啡后,便忙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我客户老板家的东西。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大有来头,所以就把它借出来了。」   「我知道了。那么请让我鉴定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戴上白手套,轻轻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小型的瓷壶,底是白色的,上面绘有蓝色的图样。   「……这是……」   「这是青花瓷吧?该不会是元青花呗?」   「该怎么说呢……真是无巧不巧。」   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瞇起眼睛,接着把视线转向我。   「葵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咦?」突然被问到,我有点疑惑地望向这个壶。   (……这和我们刚才在楼上看到的,是同一种东西吧?)   我屏住气息,聚精会神地端详。   假如这个和我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东西具有相同的价值……那么相较之下,它的蓝色并不漂亮。   刚才看见的是很深的蓝,是非常美丽的钴蓝,但这毫无疑问只是「蓝」而已。   更重要的是壶上的图样。刚才在二楼看见的图样极为细腻,连叶子的末端都彷佛有神经般,描绘得非常仔细。然而这个壶却欠缺了那种紧致感。   除了图案,形状也是一样。这个壶上半部的边缘部分,有一点歪斜的感觉。我能理解这个壶整体来说可能是想模仿二楼的壶,但是却不可避免地显露了一些缺点。   刚才在楼上看到的壶,具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势。   相较之下,就算盯着这个壶,也没有任何感觉。老实说,这实在太粗制滥造了。   「……呃,我觉得这是膺品。」   听见我脱口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上田先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着,小葵也会鉴定吗?」   「是啊,葵小姐本来就拥有一双慧眼,更重要的是,一旦先看过了真品,当然就能马上判断出这是膺品啰。」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我,彷佛寻求着我的赞同。   「对、对啊。我刚刚才看过接下来要拿去展览的青花瓷。」   正因如此,我才会强烈感受到两者的差异。假如我只看过上田先生带来的作品,说不定也会觉得它很棒。   「家祖父经常说,应该尽量只看真品就好。这么一来,看到膺品的时候,自然能看出它的粗糙。」   ……原来如此,我深有同感。   「其实每个人都有许多机会接触真品,因为美术馆和博物馆里,随时都展出着很棒的作品。我真心希望大家能多利用这些设施啊,明明有机会欣赏美丽的作品却不去,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上田先生噗啮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原来你是宣传大使啊。」   「或许是吧。」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大方的回答,大家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这原来这是膺品啊。也罢,毕竟元青花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嘛。结果我不小心让老板抱有期待了。」   上田先生遗憾地把壶装回木盒,再放进纸袋里。   「但这也不算太差啦。」   「那这值多少钱哩?」   「……大概五万左右吧。对方当初是用多少钱买下的呢?」   「这就别问了。」   上田先生耸了耸肩。对方一定是用比这个价格还多两个零左右的价钱买下的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表情紧绷。   「如果当事人很喜欢它,并且把它当作收藏品,那就再好也不过了。这种时候,价值是由当事人决定的。」   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笑着,并把视线转向店里的立钟。   「啊,时间差不多了。爸,那我出门了。」   「好,拜托你了。」   店长点点头后,突然又说:「对了。」接着将视线转向我。   「葵小姐,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呢?说不定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呢。」   听见他的话,我一头雾水地转过头。   「请问是去哪里呢?」   「仁和寺。现在正好是赏樱的时节呢。既然我爸也这么说了,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我用力点头:「好的!」      3      ——以前曾听人说过,春天和秋天的京都最特别。   我把这个说法告诉当时仍在世的祖父,他摸摸我的头说:『不只是春天和秋天,京都四季各有各的美,每个季节都有观光胜地呢。』   『那赏樱的景点是哪里呢?』我问道。   『这个嘛,京都有很多赏樱景点,不过第一个想到的应该就是仁和寺吧。』当时祖父是这么回答我的。   从那时起,『京都的赏樱圣地就是仁和寺』这样的印象,便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说是这么说,我却一直没有去过。      「——原来如此,葵小姐还没去过仁和寺啊。」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响应我。我点点头说:「是的。」而这时,我瞥见了前挡风玻璃外的JAGUAR车标。   「的确,说到赏樱,的确会先想到『仁和寺』,不过京都还有平安神宫、平野神社等许多其他景点唷。哲学之道也很不错呢。」   福尔摩斯愉快地说,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中满是那个JAGUAR车标。   毕竟,JAGUAR应该不是一个学生会开的车吧?   「……呃,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车好高级喔。」   「喔,这是老板的车啦。」   「是、是令祖父的车吗?」   「对啊,家祖父很喜欢JAGUAR。听说JAGUAR的创立人威廉·里昂坚持『只要是美丽的东西,一定会畅销』,而家祖父对这个理念深表赞同。」   「这、这样啊。」   「不过因为他没有什么机会开,所以这辆车现在已经变成『藏』的公司车了。」   「这辆公司车未免也太高级了吧。」   看见我表情僵硬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笑了笑。   车子继续开了约三十分钟,我们便抵达仁和寺。   现在是樱花季节,今天又是星期六,因此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但由于我们是寺方邀请的客人,因此对方引导我们将车停至别处。   一走进寺院境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前方那道巨大而厚重的『二王门』。   「……这道门好厚重,又好气派喔。感觉历史非常悠久呢。」   听见我一如往常地用贫乏的词汇抒发感想,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一抹微笑。   「是啊,仁和寺的历史非常悠久,它建造于平安时代,一直到鎌仓时代,都是位阶最高的※『门迹』寺院。在应仁之乱的时候,整座寺院不幸被烧毁,到了江户时代才重建。   (译注:指由皇族或贵族担任住持的寺院,或指该类寺院的住持。)   这道二王门虽是江户时代建造的,但圆柱形的门柱、柱顶的※三手先,以及侧面博风板的悬鱼,都保留了平安时代的传统式样。」   (译注:三手先,一种三层斗拱;博风板,为了防风雪而钉在檩条顶端的木条;悬鱼,传统建筑的装饰物,常由匠师以泥塑、交趾陶或剪黏的作品,加在山尖或山花的顶端,因其图形原以鱼为主,故称「悬鱼」。)   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明,我只能感佩地发出惊叹。   走进二王门,眼前便出现一条宽敞的参道。   现在不愧是赏樱季节,这里人山人海,有若祭典。   走进正前方鲜红色的中门,可以看见左手边有一整排樱花树。   这只能用「美不胜收」形容了。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些樱花树都很矮,大概只有二~三公尺吧?   「……这里的樱花树都好矮喔。」   「对呀,这里的樱花树叫做『御室樱』,很奇妙的是,它们都不高。有人说这也许是因为它们的根像盆栽一样,是横向扩散的,所以无法继续长高,但真正的原因目前还未能辨明,据说已经有人着手进行科学研究了呢。」   「咦?科学研究?不是因为这个品种的樱花树本来就长不高吗?」   「对呀,并不是因为品种的关系。顺带一提,在京都,我们也会戏称塌鼻子的人『御室樱』喔。」   「叫鼻子塌的人御室樱……京都的人就连揶揄别人都好文雅喔。」   我缩起肩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的确如此。」   这时,一位僧侣走向我们。   他穿着名为『空』的黑色和服,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家头先生,谢谢您今天的莅临。门迹正在恭候大驾。」   他对我们鞠躬,我们也向他鞠躬回礼。   「这边请。」僧侣往前走去。   「请问『门迹』是指谁呢?」我小声地问道。   「就是这里的住持。」   福尔摩斯先生答道。   僧侣引领我们走进寺里的一间和室,接着说:「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桌上已经备有茶点。   我们并肩坐下,望向窗外。和室对外的纸门敞开,煦煦春风吹来。樱花盛开在炫目的蓝天下,美丽极了。   我们就这样眺望着樱花,过了半晌——   「让您久等了。」   纸门开启,门迹进入和室。   「好久不见。」   福尔摩斯先生对他鞠躬,门迹开心地瞇起双眼。   「哎呀,你长这么大了呀,清贵。」   看来他们两个彼此认识。   「今天是由我,而不是家祖父前来,真是抱歉。」   「哪儿的话,诚司先生说这件事情让清贵来就可以了呀。」   他口中的诚司先生,就是老板。   原来如此,这次的工作原本是要委托老板的啊。   但老板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福尔摩斯先生代替他来。   门迹和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闲聊了一阵后,便切入正题。   「——那么今天就请你先鉴定一下这个。」   他将一个小小的桐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那么,就请让我鉴定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戴上白手套,把盒子拉向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盒盖,只见里面是一个抹茶杯。   他把茶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茶杯的侧面画着樱花,非常漂亮。   「这是京烧呢。线条非常圆润饱满,是野野村仁清的作品没错。这是个很棒的作品。」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门迹则笑着回答:「这样啊。」   野野村仁清……是谁啊?一旁的我在心里想。   「野野村仁清是活跃于江户时代前期的陶匠。他的本名叫『清右卫门』,『野野村』是他出生的地方,而仁清的『仁』则是取自『仁和寺』的『仁』。清是取自他自己的名字『清右卫门』。」   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地洞察我心中的想法,做出了回答。   「也就是说,仁和寺的清右卫门先生出生在野野村,所以才叫做野野村仁清啊。」   但是为什么他会在名字中加入仁和寺的仁这个字呢?   「他是一位非常杰出的陶匠,被誉为『京烧彩绘之祖』。当时仁和寺的门迹赐予他『仁』这个号,所以他的名字才变成『仁清』。」   我连问都不用问,他就替我回答了。他还是一样可怕。   也就是说,这个茶杯的制作者是和这间寺庙颇有渊源的人。   门迹只是希望福尔摩斯先生鉴定这个茶杯吗?   所以现在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今天并不只是要我鉴定而已吧?」   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说,门迹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确实如此。其实这个茶杯,是别人拿来问我的。请稍候一下。」   门迹这么说,同时对站在走廊上待命的僧侣使了个眼色。僧侣迅速离开,过了不久,又带着一名男子回来。   这个人一进入和室,便在门口正襟跪坐,对我们鞠躬。   「幸会,我是岸谷。」   他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予人一种有点疲惫的印象。   「这个茶杯是他的……岸谷先生,据说这是真品。」   听见门迹这么说,岸谷先生抓抓头说:「这样啊。」   为什么呢?他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还弄不清楚呢?」   福尔摩斯先生很快地问道。岸谷先生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啊,是的,你说的没错。其实这是我老爸给我的。他前一阵子死掉了,遗书里写着:『我的心意全都寄托在那个仁清茶杯里』。我听说野野村仁清和仁和寺有关联,所以就来请教门迹。」   我对于把『过世』说成『死掉』这种说法感到有些不自在,可见我还没习惯关西腔吧。   「但我也无法判断这个东西的真伪,所以才拜托诚司先生。」   门迹接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不过,岸谷先生。既然这是真品,不就代表这正是令尊的心意吗?如果把它拿去适当的地方变卖,应该可以补贴一点生活费吧。清贵,这个可以卖多少钱呢?」   「这个嘛。这个茶杯保存的状态很好,樱花也很美,我想应该可以卖到五百没问题吧。」   ——五百。   当然不是五百圆,而是五百万。对我来说一如往常是另一个世界。   「不,不是的。我老爸生前曾经再三强调,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茶杯绝对不可以卖掉。」   「这样啊。」   门迹一脸疑惑地将双手抱胸。   「……呃,请恕我失礼。请问岸谷先生是不是在画画?」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突然这么问,岸谷先生诧异地颔首。   「啊,是。我基本上是画画的没错。可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手指上有长期拿笔形成的茧,指甲里也卡着类似墨水的东西……你画的应该不是绘画吧。如果是绘画,手指应该不会长那样的茧,而且你刚才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工作,而是说『基本上是』——你该不会是漫画家吧?」   听见这番话,岸谷先生大吃一惊,睁大了双眼;门迹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当然,我也很惊讶。   「你之所以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职业,应该是因为你身处的环境让你没办法抬头挺胸地这么说。令尊是不是一直反对你的工作呢?」   听闻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岸谷先生的手微微颤抖。   看来是被说中了吧,他的脸色发白。   我懂、我懂的!岸谷先生。   像这样被人洞察内心,真的很恐怖。   在一阵沉默之后,岸谷先生颔首。   「没错……我老爸认为漫画是一种不象样的东西,始终反对我画漫画。可是我没办法放弃梦想,所以离家出走,跑去东京。幸好我的决定是对的,总算出道了。我一直抱着一种信念——   我认为,『假如是透过漫画,就能将自己的想法平实地传达给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不必太高级也无妨,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轻松地享受阅读,读完之后,在心里留下些什么。』可是……我的漫画完全不受欢迎,卖得很差,使得我一直苦于生计。在这种状态下,我也没有脸回家。」   岸谷先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低下了头。   「……但是,岸谷先生,你后来画了一部畅销漫画对吧?」   听见福尔摩斯这么接着说,岸谷先生再次惊讶地抬起头。   「是、是的。因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没办法生活,所以就听编辑的话,画了一部他说『现在绝对会畅销的漫画』。没想到这部漫画超乎想象地大卖,我的生活也渐渐改善了。」   「令尊就是在这个时候寄茶杯给你的,对吧?」   听见这句话,岸谷先生全身又震了一下。   看来又被说中了。   「是、是的。我老爸很喜欢京烧,尤其是野野村仁清的作品,更是他的宝贝。当我收到这个茶杯的时候,我以为是他总算愿意接纳我了,所以才以此祝贺。   其实我当时很想立刻回去,可是因为工作繁忙,所以一直没有回家。没想到老爸就在此时病逝了……这次是为了参加丧礼,才总算有机会回来。   然后在我看到老爸写给我的信时,才发现这茶杯并不是贺礼,而是他想透过这个茶杯告诉我什么。这个画着樱花的茶杯,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意呢?老爸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岸谷先生把视线转向放在桌上的茶杯,自言自语般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拿起茶杯,翻过来让大家看见杯底。   「岸谷先生,这里盖了一个『仁清』字样的印章,你看到了吗?」   「有、有的。听说真品上都有这个印章对吧?」   「不一定,现在市面上流窜着许多为了假冒仁清的作品而盖有印章的膺品。我想令尊想对你说的,应该和这个『印章』有关。」   福尔摩斯先生确切地说。   岸谷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   「野野村仁清在自己的作品盖上『仁清』的印章,他是此举的先驱。在那之前,茶杯只是『某个陶匠制作』的东西,但仁清强调这是他的作品,也就是『自尊』。这就证明了他认为自己的作品无人能及,只有他才做得出来,并且引以为傲。」   岸谷先生不发一语,只是睁大双眼。   「岸谷先生,令尊是不是希望你不要模仿别人,而是要创作出能够传达自己想法的作品呢?就像野野村仁清一样,抬头挺胸地画出足以自豪的、专属于你的作品呢?会不会是因为他长期以来一直反对你,实在拉不下脸说出口,所以才把自己的心意寄托在这个茶杯上呢?」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茶杯这么说,岸谷先生的身子微微颤抖。   门迹也点头称是,瞇着眼说: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漫画家是非常辛苦的工作,身为父母,应该是不希望轻易对你表示支持,让你安于现状地随便尝试,而是希望你抱着没有退路的气势投入这份工作吧。我相信令尊一定一直都在看你的作品,而看见你随波逐流,他一定觉得很遗憾吧。」   听见门迹温柔地这么说,岸谷先生「哇——」地嚎啕大哭。   感受到岸谷先生一直以来的苦涩心情,连我都跟着鼻酸。   他怀抱着雄心壮志,决心成为漫画家,不顾父亲反对离家出走,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开始焦急,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父亲的认同。   难怪他画了违背自己志向的漫画。他一定是觉得只要成功,就能让父母开心,所以宁愿这么做吧。   —结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父亲看到儿子抛却自己的志向,反而相当难过。   得知这个事实的此刻,想必岸谷先生的心里充满着无法言喻的情感。   岸谷先生用袖口擦干眼泪,缓缓抬起头。   「其实我已经苦恼很久了,因为我『想画的漫画』和『会畅销的漫画』始终无法一致。我因为苦于生活,而忘记了自己的梦想;但从现在起,我要遵守父亲的遗志,再也不做那种媚俗的事了。就算卖不出去也没关系,我会坚持画出我想传达的东西。」   岸谷先生摆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梦想、现实与理想——我只是个高中生,还不太明白这些,但想让种种美好同时并进,想必是很困难的吧。   就在我觉得难过的时候——   「……岸谷先生,我觉得这个茶杯里还藏着另一个讯息。请你看看这个茶杯上的画。」   福尔摩斯先生将上下颠倒的茶杯转回正面。   岸谷先生一头雾水地说:「是……樱花对吧?」   「没错,就是樱花。樱花是一种人见人爱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茶杯虽然画的是普罗大众都能接受的题材,却毫无疑问是野野村仁清自豪的作品。」岸谷先生听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认为你就算画『绝对会畅销』的漫画也没有关系。毕竟只按照个人喜好作画的人,根本称不上专业。最重要的是你的作品是否值得自豪?你是否在作品里投入了你的灵魂?我认为这和模仿别人是不同的。」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茶杯,和缓地说,岸谷先生垂下了头。   沉默了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一行泪。   「……家头先生,这或许就是我多年来一直追寻的一句话。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贴在塌塌米上。福尔摩斯先生有些局促地摇摇头:「不、不,我什么也没做呀。」   「……真不愧是诚司先生的孙子啊。」门迹感切地叹道。   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心想:说不定此刻世上刚诞生了一位了不起的漫画家呢。   ——想着想着,我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4      「——福尔摩斯先生这次也好厉害喔!」   一走出寺院,我就兴奋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苦笑。   「葵小姐,你太夸张了唷。」   「哪有,这一点也不夸张。我从你光看到他手指上长茧,便马上猜出他是漫画家的时候,就很惊讶了。」   「喔,那个啊……其实不是那样的。」   「咦?」   「其实是因为他的头发和额头上黏着网点贴纸的碎屑,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漫画家的。只是这种事我不好意思直接说,正好又看见他手指上长茧,所以就用这个当作理由了。」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   原、原来如此,网点贴纸的碎屑啊。   凭着这一点,确实很容易猜出对方是漫画家。   他的观察力实在惊人,像我就完全没有发现。   「可是,你为什么知道他父亲反对他画漫画,还有他现在的漫画卖得很好呢?」   「那是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好像不太愿意直接说出自己的职业,而会那样的人,大多是遭到父母反对。而且从他说话的语调,也可以感觉他应该在关东地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另外,尽管他只是暂时返乡,身上却还黏着网点贴纸的碎屑,表示他在这种状态下还在继续画漫画。所以我判断他是个畅销漫画家。」   「原、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另外,野野村仁清的印章,是这个领域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我马上就联想到了。」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说。   「不过,我觉得最后的部分也很精采呢,就是你说『樱花广为普罗大众接受』的那一段。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深刻地掌握岸谷先生父亲的心意。」   「可是那个说法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了。」   「但很有说服力呀。」   「嗯,说不定那真的是他父亲想传达的意念,不过也说不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一厢情愿的想法?」   「是的。就像我当时所说,如果只是恣意创作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就只是兴趣,称不上专业。我认为能够创造出广受世人喜爱,同时又能彻底体现自己的想法,也是专业的能力之一。   就像贝多芬和肖邦,当时也为了讨好提供他们金援的贵族,而拼命地创作贵族们喜欢的曲子。不管在任何时代,专业创作者都背负着一种宿命——那就是必须创造出符合人们喜好的东西。因为艺术必须被人看见,才能叫做艺术啊。」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望向耸立在寺院境内的五重塔。   凛然而风雅的五重塔,俨然是个艺术品。   伴随着飞舞的樱花,那景致简直就像一幅画。   这座塔一定也是为了投达官显贵所好而建的吧。   春风温柔地窜过我们之间。   「……樱花后方的五重塔,真美呀。能看见这么美的景致,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说。   虽说已经习惯了,但听见这句实在不像是出自年轻帅哥之口的老派台词,我还是差点笑出来。   不过,他说的没错。真的很美。   「对了,好像有一首诗是这样的:『愿于春季,魂断樱花下,且在※如月望月时』。这跟福尔摩斯先生好像喔,感觉你好像就是会说出『在美丽的樱花和月色下』之类的话。」我笑着说,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我。(译注:如月,阴历二月的别称;望月,指满月。)   「不是这样喔,葵小姐。那首诗并不是在『樱花下』,而是在『花下』。」   「欸?」我忍不住发出怪声。   「『愿于春季,魂断花下,且在如月望月时』……这是西行法师的诗。他非常仰慕释迦,所以希望在如月的望月,也就是阴历二月十五日——释迦的忌日那一天死去。遗憾的是,他过世的那天是二月十六日,真是可惜呢。」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的话,我瞠目结舌。   ……没想到我一直搞错了。   「原、原来这首诗讲的不是樱花和月亮,而是表达对释迦的景仰啊。」   好丢脸。   我以后再也不要在博学多闻的人面前卖弄自己浅薄的知识了。   「不过,在诗歌的世界里,说到『花』,一般确实都是指樱花,所以我觉得这个解释也没错。而如月指的也是阴历,以现代而言的确是春天。」   「这、这样啊……」   「……而且葵小姐的版本也很不错呢,听起来就像梦境一样。   『愿于春季,魂断樱花下,且在※卯月望月时』……如果改成现代版,大概是这种感觉吧?若能在看尽世间美景后,沐于满月的月光,死于盛开的樱花之下,想必非常幸福。」(译注:阴历四月的别称。)   福尔摩斯先生温和地微笑着说,而我的脸颊发烫。   他察觉了我的难为情,于是立刻这么说。   感觉很体贴,但该怎么说呢,那种游刃有余的模样,却也有种坏心眼的感与见。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喜欢欺负人耶。」   看我噘着嘴这么说,他略感意外似地睁大了眼。   「欺负人?」   被他这么回,我反而说不出话来。   毕竟,就算他问哪里欺负人,我也答不上来。   其实那也是一种体贴。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轻声笑出声。   「抱歉哩,葵小姐。」   「咦?」   「……京都男人就是坏心眼咩。」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用京都腔讲话。   看着竖起食指,脸上挂着恶作剧笑容的他,顿时令我内心小鹿乱撞。   「那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迈步前行。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京都男人……好像还不错嘛。」   这是只能在这里说的秘密。   第二章 『葵之时节』      1      四月中旬。   今年的『斋王代』人选已经公布,京都上下顿时热闹了起来。      「哎呀,你看到今年斋王代的新闻了吗?听说人选是贵族女大的学生,家里是和服老店哩!今年的人选长得真漂亮呢。」   在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上的古董店『藏』店里,美惠子小姐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今年的『斋王代』。   没错,她就是我决定在这里打工的那天也在场的初老妇人。   她是斜对面女装店的老板,偶尔会来这里偷闲一下。   据说她跟老板是老朋友了,但她对古董却一窍不通。   美惠子小姐兴奋地说完后,喝了一口福尔摩斯先生泡的咖啡。   「对了,小葵,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小贵就猜出你住在哪里了吗?」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转头望向我。   「——啊……是。我已经知道了。」   我红着脸说,而美惠子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了出来。   没错,就在我决定要在这里打工的那一天。   听见我的名字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就说:『你住在左京区吗?是离下鸭神社很近的地方?』而我惊讶得不得了,睁大眼睛回答:『是的,没错。你为什么知道?』   当时我万分诧异,认为只不过是听见对方的名字,就能猜出对方住在哪里,实在太厉害了!不过在那之后,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都是坐公交车上学。自从决定来『藏』打工之后,我便改骑脚踏车。   于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景色,现在都能看见了。   『葵小学』、『葵洗衣店』、『葵大厦』、『葵书店』、『葵咖啡厅』、「葵大楼』(等等,族繁不及备载)。   ……该怎么说呢。下鸭神社附近,放眼望去全是『葵』这个名字。   假如是大阪人看见了,大概会这么吐槽吧:「你真的很喜欢『葵』哩!」   据说这是源自属于京都三大祭典之一的『葵祭』。   就连我也听过『葵祭』这个名字。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带的『葵』竟然泛滥到这种地步。   我总算明白,福尔摩斯先生光听见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对当地人来说,『葵=下鸭附近』根本就是常识,可以说是一种『京都理所当然之事』。   顺带一提,美惠子小姐刚才语带兴奋地提及的『斋王代』,就是葵祭的主角。   前些日子官方公布了今年的斋王代,京都市内洋溢着兴奋的气氛。   「……原来获选为斋王代是这么了不起的事呀。竟然还在京都电视台召开记者会,我好惊讶喔。」   听见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美惠子小姐猛然地转过头。   「那是因为获选为斋王代,是京都女性最高的荣誉哩!」   「最、最高的荣誉吗?」   「对啊。因为只有兼具知识与品德以及良好家世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上,跟那种只有脸蛋长得漂亮的选美是不一样的哩。所以啊,历届的斋王代虽然相貌各有特色,但每个人都气质出众哩。不过今年的斋王代特别漂亮唷,穿上十二单想必更美,我一定要照相才行。」   听美惠子小姐激动地这么说,我只能回:「哇……」   看我似乎一头雾水的模样,福尔摩斯先生欢快地扬起嘴角。   「葵祭是源自平安时代的传统祭典,在源氏物语里也有出现过喔。」   「咦?在源氏物语里出现过?我有看过啊,真的出现过吗?」   虽说看过,但我看的是漫画就是了——我在心里补充。   「有一个桥段描述光源氏的正宫和妾去观赏祭典,结果为了抢停牛车的位置起了争执,你知道吗?」   「啊,该不会是葵上和六条御息所起冲突的桥段?」   那个场景是描述妾(六条御息所)彻底输给正宫(葵上),只好落寞地折返。这个世界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正宫比较强势。呃,我离题了。   「没错。当时的祭典正是『葵祭』。据说在平安时代,只要提到『祭典』,就一定是指『葵祭』呢。」   「是喔。那『斋王代』又是什么呢?」   我心想——这个问题听起来真蠢,但还是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主角呗。在游行的时候,她会穿着十二单,坐在神轿上哩。」   美惠子小姐胸有成竹地说。   ……当我亲身感受到也有人不管住在京都多久,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凑热闹,便感到稍微安心了点。   「所谓的『斋王』,就是指具有皇室血统的巫女。在平安时代,被选中的未婚公主会进入贺茂神社或伊势神宫担任巫女,当时人们就称这样的女性为『斋王』。现在由于只是为了祭典,从平民中挑选出代替斋王的女性,所以叫做『斋王代』。」   「喔,原来是因为『代替斋王』,所以才叫做『斋王代』啊。」   「现在『斋王代』可说是足以代表京都的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等于『才貌双全』的代名词。能被选上,确实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呢。」   「对呀,大家都说只要被选为『斋王代』,就不用担心嫁不出去了哩。」   「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是怎么选出来的呢?」   「遴选方式虽然没有公开,不过听说神社会主动前来征询。」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哇……」听完他们的说明,我不禁目瞪口呆。   果然有很多事情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像我这种一般平民,顶多只是看看祭典而已,一辈子都跟『斋王代』无缘吧。   然而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时我连作梦也没想到,如此平凡的我,竟然会因为『藏』,与斋王代扯上关系——      2      ——数日后。   那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在放学之后到『藏』帮忙。   「葵小姐,我想换一下窗边的摆设,可以请你把现在放在那里的东西撤下来吗?」   福尔摩斯先生手中拿着盒子朝我走来,我精神饱满地点头说:「好的!」   我的工作基本上只有打扫和顾店,所以难得有个象样的工作,令我有点开心。   其实打从我第一次踏进来,这里就很干净了,所以尽管有打扫的工作,我还是觉得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都是那种会突然想外出的人,所以对这间店而言,有个『可以顾店的人』存在,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令他们感激。话虽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些真正帮得上忙的工作,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窗边的展示空间,目前摆放的是茶具。   我逐一仔细擦去茶具上的灰尘,用纸包好,收在盒子里。   那些茶具上有樱花的图样。   「……京都的樱花季也快结束了呢。」   我看着茶具上的樱花,喃喃自语。这时,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轻声说:「对啊。」   「这里接下来要怎么摆设呢?」   「我在想,要不要摆一些与葵祭相关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就在我们讨论着这些的时候,一名初老的男子大步往店里走来。   「喔,清贵。」   他有点粗鲁地推开门。   哇,这个人是谁啊?   他嘴上蓄着胡子,身上穿着和服,头上戴着有帽檐的帽子。看起来很老派,但流露一股风雅的潇洒与洁净感,是一位带有莫名气势的绅士。   「……老板。」   听见福尔摩斯目瞪口呆地这么说,我也「咦?」了一声,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老板?所以这个人就是藏的老板,『国家级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吗?换言之,他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   「喔,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老板豪爽地笑着说,接着朝我瞥了一眼。   「怎么,清贵。这是你女朋友吗?你还真快乐啊。」   听见他的话,我吓了一跳。就在我准备说:「并不是这样的。」的时候——   「她是来店里帮忙的真城葵小姐。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报告过,我们请了一位女高中生来打工吗?你忘了?」   福尔摩斯福一脸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葵小姐,我孙子是个怪人,请你多多照顾了。」   看见老板朝我伸出手,我有点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啊,彼此彼此,我也要请您多多指教。」   「哎呀,真可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咖啡厅喝杯咖啡呀?」   老板把我的手拉向他,这么说。就在我发出「啊?」的一声,睁圆眼睛的瞬间——   「老板,请不要搭讪来打工的女高中生。」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说。   搭、搭讪?这位老爷爷对我?   「讲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和她培养感情罢了。」   我一脸茫然,老板彷佛感到无趣似地噘起嘴。   「先不管这个了,你是不是又带来了什么麻烦事?」   福尔摩斯先生『碰』的一声阖起账簿,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我的孙子哩。」老板有些自豪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外面有三个看似母女的人徘徊,她们是你叫来的客人对吧?」   听见这句话,老板猛然回头。   「你们来啦!请进。」   他绅士地打开店门。   「……打扰了。」   点头示意后走进店里的,是一名穿着雅致和服的中年女性,以及穿着洋装的漂亮女大学生,还有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总共三个人。   ……咦,这个人……   我觉得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看起来很眼熟,就在我注视着她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一班的真城同学吧?」对方就先对我攀谈了。   「对、对啊。你是二班的……宫下同学吧?」   对了,这个女孩和我同学校,而且同年级。   因为不同班,所以我不太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但是我们有一起上过跑班课,所以我知道她的长相和名字。   ——她是宫下香织同学。   「真城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打工。」   「啊,原来如此。」   听见我们有点尴尬的对话,老板笑着说:「原来你和宫下女士的小女儿是朋友啊,真是太巧了。」   不,也算不上朋友啦……   老板无视于我的困惑,继续说道:   「来,宫下女士,请坐。清贵,你去泡茶;葵小姐,你去把店门口的立牌拿进来,把门上的吊牌转成『CLOSED』。」   老板招呼客人在沙发坐下,同时对我们做出指示。「好、好的!」   ……太惊人了,竟然要关店啊。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抱着一丝期待,把门上的吊牌转到『CLOSED』那一面,并把广告牌收进店里。   「——西阵的宫下和服店,是一间拥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除了歌舞伎、日本舞踊之外,还负责大牌演歌歌手的服装。」   老板在沙发坐下,同时这么说。   将店外的立牌收回后,正在关店门的我,忍不住抬起头来。   好厉害,三百年耶!   我在老家看过的老店,顶多只有一百多年而已。   真不愧是京都。就连老店的历史都不容小觑。   「我们只是老了点而已。所以就算在六本木开了分店,也没有经营得很好。」   宫下同学的妈妈苦笑着这么说。   听起来他们似乎曾在六本木开过分店。话说回来,竟然连大牌演歌歌手的和服都由他们负责打点,没想到宫下同学家这么了不起。   我一边若无其事似地打扫,一边偷偷观察他们。   「原来您就是宫下和服店的老板,真是恭喜了。」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鞠躬。   是什么值得『恭喜』呢?   「谢谢。让女儿成为斋王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宫下同学的妈妈用手抚着脸颊,优雅地笑了笑。   斋、斋王代?   我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宫下同学的姐姐彷佛有些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这么说来,美惠子小姐好像说过今年的斋王代是和服老店的千金嘛。   原来宫下同学的姐姐就是今年的斋王代啊。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为什么特别赞叹她很漂亮,她的确是位气质美女。虽然宫下同学也是五官端整的美女,但姐姐的容貌更亮眼、更吸引人。   「……所以,今天三位是来商量有关斋王代的什么事情呢?」   福尔摩斯先生双手抱胸,如此问道。宫下母女三人像有些讶异似地颤抖了一下。   「清贵,据说斋王代公布之后,佐织小姐就接连收到了恐吓信。」   听见老板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皱起眉头。   宫下同学的姐姐——佐织小姐缩起身体。顺带一提,宫下同学的名字是『香织』。或许是因为家里开和服店的关系,所以才刻意取『织』这个字吧。   「恐吓信?」   佐织小姐微微颔首,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   「就是这封信。」   「……我可以看一下吗?」   「是,麻烦您了。」   佐织小姐低头鞠躬。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戴上白手套,拿起那个牛皮信封。   他先是仔细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接着才将信封里的白纸取出。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将报纸的文字剪贴在A4影印纸上,这确实是封正统的恐吓信呢。」   福尔摩斯先生的语气彷佛带着钦佩。   宫下母女可能没有发现,但他其实相当乐在其中,让我忍不住皱眉。   「这件事情,您已经和谁讨论过了吗?」福尔摩斯先生问。宫下同学的妈妈轻轻摇头。   「收到这种信感觉很差,其实或许应该去报警才对,但它上面没有写什么威胁的话,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在这么重要的祭典开始之前把事情闹大。我跟我先生商量之后,他便说我们可以来找诚司先生的孙子。」   原来老板认识宫下同学的爸爸啊。同住在京都,又是长年做生意的人,或许有一些交集吧。   「呃,那个,家父说清贵先生是位十分敏锐的人,大家都称呼您『福尔摩斯』。」   佐织小姐突然热情地这么说。   看见她的双颊泛红,我颇为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虽是个有点坏心眼的怪人,但他的气质高雅,外表又出众;他那帅气的模样,看来就连今年的斋王代都无法抵挡。   「没有、没有,『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所以大家才这么叫我的喔。」   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往常地用这个理由来回答。   明明就不是这样。「这封恐吓信是怎么寄来的呢?」   「我在包包里发现的。」佐织小姐缩了缩肩膀肩。   「包包里?」   「是的,大学结束课程回家,把包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时,就发现一个没看过的信封。」   「……除了大学之外,你还有去别的地方吗?」   「我有去上花道课。」   「顺便问一下,恐吓信只有这一封吗?」   「啊,不。」   佐织小姐摇摇头,这时她的妈妈探出身子:   「一开始看到恐吓信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之后并没有特别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就在我们以为那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时,竟然又出现一封。」   「就是这封。」   这次她拿出一张折成四等份的白纸。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也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呢。这封恐吓信没有装在牛皮信封里吗?」   「是的,就这样直接放在我的包包里。」   「原来如此。所以,佐织小姐是不是已经猜到制作这封恐吓信的人了呢?」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佐织小姐吓了一跳。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以一个收到恐吓信的人而言,你显得相当冷静。感觉你心里已经有底,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想他多半说中了吧。   佐织小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彷佛连我都听得见。   「……是的。我确实有怀疑的对象。」   就在佐织小姐这么说的时候——   「什么?是这样吗?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她的母亲惊讶地高声说。这个时候,我隔壁班的宫下香织同学才带着严厉的表情,首次开了口:   「因为妈妈每次没有任何证据,就把事情搞得很夸张啊。之前姐姐只不过是稍微受到同学排挤而已,你就跑到人家家里大吵大闹,丢脸死了。在那之后,姐姐被欺负得更惨了耶。妈妈你根本不知道吧?」   「……香织。」   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而佐织小姐垂下了眉。   「香织,没关系啦。福尔摩斯先生,其实我觉得有可能做出此举的人,正是妈妈跑去她们家大骂的人。」   佐织小姐带着沉痛的表情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搭话,只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高中时期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家里开餐厅,另一个开日式旅馆,她们两个都是知名老店的千金小姐。我们在同一个花道教室学插花,三个人形影不离。可是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我被她们排挤,让我非常烦恼……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母之后,家母勃然大怒,立刻冲到她们两人家里,破口大骂:『你们竟敢排挤我们家佐织,我绝不原谅你们!像你们这种家庭,我们再也不会往来,也不会介绍客人给你们!』」   ……哇,根本是怪兽家长。   我在一旁边听边皱眉。   「因为这样,我和她们两个的关系降到冰点。可是我们的高中和大学都是直升,又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我还是必须和她们打交道。」   ……真是可怜。如果换作是我,一定会坐立难安吧。   「我被选上斋王代的事情,是花道老师先知道的。花道老师非常替我高兴,在全班面前大声宣布:『各位,我们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了。』当时她们两个人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满脸期待,认为等一下可能就会听见自己的名字。」   听她说到这里,美惠子小姐说过的话掠过我的脑海。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正因为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她们可能一下误以为花道老师会帮她们引荐吧。   「随后,老师就公布:『被选中的就是宫下佐织同学!』当时两人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之前,我们只是互不讲话的冷战状态而已,但是从那之后,她们就露骨地对我极不友善……」   佐织小姐说完后,便垂下了视线。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请问我可以见见那两个人吗?」   「您打算当面问她们吗?」   看见她瞪大了眼,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摇头。   「不,我和她们见面时,会装作我和佐织小姐完全不认识。」   「如果是这样……这个周末,我们花道教室有一个花道展,所有的学生都会参加。」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我很想去一趟。」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露出一抹微笑。      4      宫下母女三人离开后,福尔摩斯先生继续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封恐吓信看。   他的眼神很认真,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你知道什么了吗?」   「嗯,一点点。」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显示他现在不想多讲。「好啦,清贵,那就拜托你啰。」   老板戴上帽子并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见状,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你要去哪里?」   「呃——这个嘛,我要去先斗町。」   「真是的,久久回来一次,结果把麻烦事推给别人之后,自己又跑出去玩。更重要的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介绍给我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里拿着恐吓信,无可奈何地叹道。老板哈哈大笑。   「那是因为宫下那家伙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很怕谣言传开,但更不能报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去找清贵商量啊。我孙子可是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呢。』」   「真是的,什么叫『不小心脱口而出』啊。况且这间店明明就是你开的,可是却丢着不管,又不愿意收起来,老是我行我素。我和爸爸都有自己的工作,你却假借国家级鉴定师工作繁忙的名义,实际上都跟女人出国旅游。现在竟然还向来打工的葵小姐搭讪。」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开始说教,老板就把耳朵撝起来,大声地喊道:「啊——啊——我听不见哩。」   这……你是小孩子吗?   「你的才华是我培养的,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对我说教?」   「这是两码子事。」   「好啦,总之我就是这样。不管是和人打交道,或是找年轻女生谈话,都是在磨练感性啊。好啦,我要去花街了。」   老板逃走似地离开了店里。   「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呢,只好等一下打电话问他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喃喃自语,又叹了一口气。   他想确认什么呢?   先不管这个……   「……店长和福尔摩斯先生给人的感觉很像,不过老板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呢。」   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苦笑。   「对啊,我和家父虽然都很尊敬家祖父,但他某些部分却让我们哭笑不得。」   「……原、原来如此。对了,刚才老板一开始说他要去『先斗町』,可是走的时候又说他要去『花街』,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先斗町也叫做花街唷。」   「喔,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花街是指祇园呢。」   「对,祇园也是。被称为花街的总共有六个地方,分别是上七轩、祇园甲部、祇园东、嶋园、先斗町、宫川町。这些地方总称『京都六花街』。」   「原来如此。」   虽然我只听过祇园和先斗町。京都花街啊,感觉好高雅喔。   「对了,葵小姐,你能不能陪我去看斋王代的花道展呢?一个年轻男子独自去看展,好像太引人注目了。」   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微笑着问道。   「啊,好的。我也很在意这件事,请务必让我一起去。」我用力点点头。   「是说,这样一来,我好像也在向葵小姐搭讪呢。只是方式和老板不样。」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我顿时语塞,脸颊发烫。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放心。」   他若无其事地说,害我瞬间有些无力。   「你真的很坏心眼耶。」   看我缩着肩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总觉得我好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有点令人生气。   ……福尔摩斯先生在这个恐吓信事件中,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如果他去花道展,见到了两名嫌疑犯(?),想必就能掌握什么线索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打从心底期待花道展。   斋王代因为恐吓信而心烦,我却这么高兴,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可是为了一扫她的忧郁,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早日解决。   我衷心地这么期盼着,紧握了拳头。      5      ——到了星期六。   店长留在『藏』顾店,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则前往于饭店举行的花道展。   展览会场在市公所对面的京都大仓饭店,据说那是特别设置的会场。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直接从『藏』走路过去。   「葵小姐,你在学校有没有和妹妹香织小姐说什么?」   在我们前往饭店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在路上问道。   「啊,有。」我点点头。   「隔天早上她在校门口等我,一看见我,就对我耳提面命,叮咛我不要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是啊,毕竟斋王代收到恐吓信这种事,要是传进了年轻女生的耳里,一定会立刻传开。我想她一定很担心葵小姐会不会在当天晚上就告诉别人了吧。」   「大概吧。不过她根本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也没有这种打算。」我苦笑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瞇起眼睛。   「你在现在的学校没有知心的朋友吗?」   「……不只是『现在的学校』。」   自从得知最知心的好友背地里和我男朋友交往的事实之后,我就再也无法相信朋友了。   去上学,跟同学随便闲聊,一起吃便当,挥手说拜拜,回家。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我根本没有朋友倾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也没有对象泄漏别人秘密。   『葵和克实真的好配喔!放心啦,我会帮你监视他,不让他劈腿,你就安心地去京都吧。』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早苗说过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早苗……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和克实交往呢?   你一定知道我会怎么想吧?你是觉得反正我已经离开东京了,所以不用在乎我吗?又或者是你是假装支持我们,其实一直喜欢着克实?难道你一直都很痛苦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很庆幸我离开了呢?   我感到呼吸困难。   ——每次都这样。   我总是在没有答案的疑问中,不断重复自问自答。   因为我很痛苦、很难过,无论如何都想弄个清楚。   「葵小姐,今天天气很好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面带笑容地说。听见他的声音,我回过神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看起来闪闪发光。   「……真的耶,今天天气真好。」   这么说来,自从开始在『藏』打工,我陷入这种苦涩思考循环的时间就减少了。就算偶尔觉得痛苦,福尔摩斯先生不经意的一句话,彷佛也能将我拉起。我望向福尔摩斯先生,他也看着我,对我微笑。   我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烫。   福尔摩斯先生有时虽然因为太敏锐而让人觉得可怕,却也很常这样拯救我。当时想把家里的东西偷偷变卖的我虽然很没用,但我打从心底觉得能走进『藏』、能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进京都大仓饭店的特别展示会场。   特别展示会场入口,有一面写着『花村流花道展』的广告牌。   那一定是请名书法家写的吧。   会场正中央有一盆很大的迎宾花,四面的墙边则陈列着学生的作品。   「这好美啊。」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那盆一个人张开双臂也无法环抱的花,欣喜地瞇起双眼。   看来他也很喜欢花。   「……这好像是老师的作品呢。」   「是啊,它展现出京都春天的华丽感呢。这个作品体积这么大,却揉合纤细与大胆,让人感受到这场花道展的气势。」   听完这番话,我再次端详这盆花。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哇,好大喔!』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么大的作品竟然如此纤细。就像元青花的图案一样,就连叶子的末端都巨细靡遗。   原来花道这门学问这么深奥。   「真不愧是※家元。会场也很热闹呢。」(编注:日本传统艺道的流派传承者,采世袭制度代代相传,以确保流派正统性。)   「真的耶。」   来参观的人大部分是穿着和服的妇女,而且多是长者。但偶尔也会看到像我们这种学生模样的人,以及包括宫下佐织小姐在内的花道教室学生。   「呃,我们要装作不认识她对吧?」   「没错,总之我们先欣赏作品吧。」   「好的。」   我用力点点头,把视线转向放在纯白桌巾上展示的作品。   每一位学生都展示两件作品。   我们看完了所有学生的作品之后——   「哎呀呀,这是今年的斋王代的作品哩。真是漂亮。」这句话传入耳中。   我看见佐织小姐惶恐地向来参观的宾客鞠躬。   佐织小姐也发现了我们,瞬间愣住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像对别人一样,优雅地朝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也对她点点头,开始欣赏佐织小姐的作品。   一个是充满跃动感的作品,使用比较长的花。   另外一个作品比较小,但往旁边伸展的枝叶与娇小的花朵,营造出一种绝妙的平衡感。   「…………」   这是一盆看似纤细又惹人怜爱,却让人感受到其内在坚强的作品。   该怎么说呢,这两件作品……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时。   「这两件作品感觉截然不同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感想,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   佐织小姐听见后,正准备开口解释:「啊,那是因为——」   「对啊,这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对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充满魄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穿着和服的中年女性,脸上正挂着优雅的笑容。   「这不是花村老师吗?」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对她鞠躬,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就是花道老师。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认识这个人吗?   「哎呀呀,你是诚司先生家的清贵?长这么大了啊。」   「好久不见。」   「我记得你上了府大是呗?」   「现在已经在向往已久的京大了。」   「哎呀,原来你到京大念研究所啊?真是了不起。」   「您可以直接说我投机取巧,没有关系的。」   「什么嘛,怎么这么说哩。」   他们两人说笑的模样,有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是透过老板认识这位花道老师的。   该怎么说呢,这里真不愧是京都,人际关系的网络不容小觑。   「这就是斋王代的作品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两件作品,改变了话题。老师点点头。   「这个大的作品是在教室做的,小的则是她带回家专心做的。宫下同学似乎在家里更能发挥她的才华,这盆小的插得比较好对吧?」   听见老师的话,我忍不住点头赞同。   没错,这两件作品比较起来,小的比大的好太多了。   就像老师的作品一样,展现出一种连细节都很仔细的紧张感。   毕竟教室里有跟自己处不好的朋友,心思也许比较紊乱吧。   在两个可能寄恐吓信给自己的人旁边,怎么可能有心情优雅地插花呢。我想还是回到家独自一人时,才能做出比较好的作品。   佐织小姐在教室一定如坐针毡吧。   「年轻人的作品真好,充满了活力。请问除了斋王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年轻人的作品呢?」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师笑了出来。   「什么『年轻人的作品』,清贵还是一样少年老成哩。」   「因为家祖父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这我懂。诚司先生年轻时也是混过的哩。对了对了,我们班上还有和宫下同学同一所大学的两个学生。」   语毕,老师便往前走,在前方的作品前停下脚步。   老师的前方站着两名穿着和服的女大学生。   「不会吧,是帅哥耶。」「哇,他来这里了耶。」   疑似寄恐吓信给佐织小姐的两个人,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就欣喜地这么说。   「清贵,这是先斗町的※割烹料亭的千金,川濑圭子同学;这是祇园老牌旅馆的千金,三上优子同学。」(编注:提供正统日式料理的高级料理店,通常会有在料理台前观看师傅料理的吧台座位。)   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她们给人的感觉非常普通,完全看不出来会是寄恐吓信的人。   因为实在太普通了,倘若不是穿着和服,或许根本想不到她们是传统老店的千金。   「你们两个,这位是知名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的孙子——清贵。他现在念京大,也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帮忙。」   听完老师这么介绍,两人便立刻鞠躬:「幸会。」   「幸会。」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高雅地行礼,她们两人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这个时候,老师彷佛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   「清贵,你身边的这一位,该不会是你的?」她眼里带着笑意。   「不,她是在我们店里打工的女高中生,今天是来这里学习的。」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女高中生吗?真是可爱。那你慢慢看吧。」   老师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赶紧鞠躬。「好、好的,谢谢您。」   「我来欣赏一下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的作品吧。」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视线转向作品。   她们的作品,花与枝叶都朝着天空伸展。   可能是因为平常在『藏』看了很多古董的关系吧?我觉得她们两人的作品都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活力。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年轻的力量」吗?一点也不纤细、不虚幻、也不精致,以作品而言,甚至可说技巧拙劣,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两位的作品充分展现出了两位的活力呢。」   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微笑。两人彷佛被击中似地,再次羞红了脸。   「对呗,这些作品是只有她们现在这个年纪才创作得出来的。」   老师也轻笑着说。   「这个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想必老师也觉得非常光荣吧。」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切入核心,在一旁的我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吗?   我立刻转头偷看她们,只见两人都面露不豫。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啊」了一声,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我的电话响了,请恕我失陪一下。葵小姐,请你待在这里。」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手机,急忙地离开了会场,而我只能呆呆地伫立原地。是说,这是在演哪出啦?   福尔摩斯先生离开之后,老师也点头示意便离开了。正当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   『葵小姐,我想你们同为女性,应该比较好讲话,所以请你从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口中多问出一点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问她们「跟你们同班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你们会不会觉得不甘心?」这个问题。』   是福尔摩斯先生传来的简讯。   「…………」   喂。   你打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吧。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呀!   就在我瞪着手机画面的时候——   「欸,高中生妹妹。」   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我连忙回着「是、是的?」并惊讶地回头「你跟刚才那个帅哥其实在交往吧?」   圭子小姐虽然面带笑容,但是语气却透露出认真,充满压迫感。   「不、不是,我只是在那里打工而已。真的。」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两人高兴地望向对方。   「太好了,因为那么帅的人很少见呢。」   「对呀,而且是京大学生耶!」   听见她们露骨地这么说,我不禁语塞。   「不行,会被她听见。」   「对啊,而且她刚才一直在看那个帅哥。」   她们立刻压低声音。   「你们说的『她』,是指斋王代吗?」我小声地问道。   「对啊。你看她。」   听她这么说,我转头望向佐织小姐。   「她很漂亮呗?她从以前就很有男生缘。」   「每次都把最好的抢走,现在竟然还当上斋王代哩。」   「太扯哩,真的太扯哩。」   她们在素昧平生的我面前,竟然这么大剌剌地酸言酸语,让我再度傻眼。   「同、同一个花道教室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本来以为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问了。   「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哩。」   「不是一两天的事?」   「对啊,我们一直都觉得不甘心哩。」   「每个男生都说佐织好,就连我们喜欢的人也说佐织好。」   「我们不想再当绿叶陪榇她,所以稍微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没想到她妈妈竟然跑来我们家里破口大骂。」   「真是太夸张哩。不过也托这件事的福,我们终于跟她断绝往来。再也不用当她的绿叶,真是太好了。」   「对呀,跟有男生缘的美女在一起最讨厌哩。」   「而且她现在还变成斋王代。真是名符其实的『高不可攀』哩。」   「话说回来,佐织他们家是不是太勉强了啊?明明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当斋王代。」   「对呀,现在不管哪里都生意不好。她能被选上,可能只是因为老牌和服店的名字吧。」   「毕竟她妈妈那么爱慕虚荣咩。」   她们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似地,不停说着左织小姐的坏话。我愣住了。   佐织小姐、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在高中时代总是形影不离。   然而,却只有佐织小姐外表特别突出,独占众人的视线。   就在连自己喜欢的男生都说佐织小姐好之后,她们累积已久的嫉妒终于爆发,于是决定疏远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的妈妈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地跑去两人家里兴师问罪。   就这样,她们的关系彻底瓦解。   「先别管这个了,高中生妹妹,你觉得那个帅哥怎么样哩?」   「是不是也被他帅得晕头转向哩?」   她们两个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地凑近我。   「这、这个嘛。他很帅。」   ……老实说,我有时候也的确会晕头转向。   「但他……该怎么说呢……是个怪人唷。」   就在我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的瞬间,她们两人突然变得面色凝重。   咦?我这样说,会让她们那么失望吗?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   「那还真是抱歉啊,葵小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换我脸色发白了。      6      「对、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   离开会场后,坐在饭店一楼大厅旁餐厅的咖啡厅里,我双手合掌向福尔摩斯先生道歉。他微笑着说:   「不会不会,我不在意,请你也不用介意。」   「真、真的吗?」   你应该不是笑着生气吧?   「是啊,我身边的人大多把我当成怪人,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甚至想把『怪人』加在我的名字里当中间名呢。」   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不由得瞠目。   「你、你根本就超在意的嘛!那个,我说的怪人并不是负面的意思,我是指福尔摩斯先生不像一般平凡人。」   看见我拼了命地找借口解释,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是开玩笑的啦,葵小姐。」   看见他高兴地大笑,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又、又被他摆了一道。   「这又是『坏心眼的京都男孩』对吧?」   我噘着嘴,喝下一口咖啡。   「葵小姐,不是『京都男孩』,是『京都男人』唷。」   他竖起修长的食指,语带责备地说,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啊,对喔……可是,比起『京都男人』,总觉得福尔摩斯先生比较适合『京都男孩』这个词呢。」   没错,优雅但又有点坏心的京都男孩。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不过『京都男孩』感觉没有『京都男人』那么严肃,也还不错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有点高兴似地将眼睛瞇成弧线。   看来他好像满喜欢的。   「所以你有没有从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那里问到什么呢?」   「啊,有。简直超乎想象。」   「超乎想象?」   「她们毫无顾忌地对我抱怨了一大堆,让我好意外。」   由于她们的批评实在太尖酸刻薄,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全部告诉福尔摩斯先生。   因为她们把福尔摩斯先生当作目标,要是我全说出来了,说不定会妨碍她们。话虽如此,毕竟这也是重要的线索,因此我把她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   「——原来如此。她们对佐织小姐的嫉妒这么明显啊,真是令人吃惊。」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将双手抱胸。我忍不住探出身子:   「就、就是说嘛。一般人不可能对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么多吧?」   「是啊。这也显示了她们平常就很习惯说佐织小姐的坏话吧。」   「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也表示佐织小姐一直以来在学校里都非常引人注目吧。我想,或许是因为佐织小姐太耀眼了,导致她们没有什么罪恶感。」   因为太耀眼,所以没有罪恶感?   「呃,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这感觉就像一般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偶像的坏话一样吧。她们的心中也许认为:『反正佐织那么漂亮,又有男生缘,占尽所有的好处,所以我们不管怎么说她坏话,应该都没关系吧』。这种想法,或许就像一张免死金牌。」   类似一般人毫不顾忌地说偶像的坏话的心理?可是对身边的朋友也会这样吗?   不,或许正因为是身边的朋友,所以才更令人嫉妒。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那么明目张胆地说她的坏话啊。」   「是啊,这的确不好。或者应该说,她们大概觉得就算传进佐织小姐本人的耳里也无所谓;甚至认为让她感到不开心更好。」   「怎么可以这样!佐织小姐太可怜了。」   「我也有同感。」   「……佐织小姐的确很漂亮没错,但她的异性缘真的好到让人嫉妒成这样吗?」   因为不是常听人说愈漂亮的美女,反而愈没有人追吗?   我在心里这么补充。   「这个嘛……」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   「或许是因为她具有一种纤细的美以及惹人怜惜的特质,所以激起了男性的保护欲吧。」   保护欲。也就是说,她的身上有种让男人想要保护她的特质啰。   「福尔摩斯先生也喜欢佐织小姐那种类型的人吗?」我试探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先生微微歪着头。   「那是什么模糊的答案嘛,事实上你也觉得她是美女吧?」   「对,或许是这样吧,但我的原则是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我惊讶地「咦?」了一声,睁大双眼。   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所谓的『女性』是指我吗?   就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的双颊立刻微微发烫。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应该不算在『女性』的范围里吧。」   「原来葵小姐不是女性吗?那真是失礼了。」   「什么,我当然是女性啊!」   我生气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高兴的笑容。   真是的,他真的好坏。坏心眼的京都男孩,今天也正常发挥。   我气得鼓起腮帮子,福尔摩斯先生再次呵呵笑了出来。   这时,忽然有个女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原来是宫下妈妈、佐织小姐还有香织同学三个人。   她们三人之中,只有香织同学穿着洋装,另外两个人则是穿着和服。   她们三人都露出不安的神情。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站起来,我也跟着起身,走向宫下母女。   「谢谢您今天特地来一趟。」   宫下同学的妈妈微微鞠躬,同时这么说。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也低下了头。   「不,能看到许多美丽的作品,我也大饱了眼福。」   他将手放在胸口,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全身散发出气质。   他这一点真的非常值得尊敬。   或许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他那有点奇怪的地方格外明显吧。   「哎呀,您客气了……所以,请问您发现了什么吗?」   听见宫下同学的妈妈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颔首。   「我想花点时间好好地说明,请问您明天有空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在上午。」   「※下鸭先生要我们明天一大早过去。」(译注:京都当地人习惯昵称下鸭神社为「下鸭さん」。)   「请问是几点呢?」   「九点。而且我们中午还必须回到花道展会场。」   「那么明早八点,我们在下鸭神社境内的『糺之森』碰面吧。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应该很适合。」   「好、好的。」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提议,三人面带疑惑地点点头。   「所以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是,我已经知道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干脆地回答,别说是宫下母女,连我都大吃一惊。「咦?」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所、所谓的已经知道,是指知道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是知道寄出这封信的人啦。」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内袋拿出折起的恐吓信,露出了微笑。      7      「——福、福尔摩斯先生,你真的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我们一回到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我就忍不住大声问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   「请不要那么大声喊『犯人』,别人听见会以为我们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正在顾店的店长见状便呵呵笑了起来。   「葵小姐还是一样精力充沛呢。」   店长用他的爱笔撰写着小说,同时温柔地瞇起了双眼。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真的很像,让人不禁感叹他们果然是父子。   虽然身为祖父的老板和他们截然不同就是了……先不管这个。   「我、我失礼了。」我低头致歉。   「总之我们先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福尔摩斯先生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店内。   我坐在沙发上,心情仍无法平复。就在这时——   「花道展怎么样啊?」   店长亲切地问道,我望向他:   「啊,展览非常棒。学生的作品都洋溢着活力,不过放在会场入口、由本家老师制作的大型作品更是震撼。」   「这样啊,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呢?」   「毕竟大仓饭店走路就到了嘛。」   「看完花道展之后,回家路上应该顺道去吃个有名的鲜奶油红豆面包才对。」   「鲜奶油红豆面包?」   「对呀,塞满了鲜奶油的红豆面包,但只能内用就是了。那间店就在大仓饭店附近喔。那个鲜奶油不会太甜,绝妙地衬托出红豆馅的美味呢。」   「哇,鲜奶油和红豆馅,好像很搭耶。」   就在我们谈论这些的时候,一阵咖啡香飘进鼻腔。   一抬头,只见福尔摩斯先生手端托盘。   「葵小姐,今天辛苦你了。」   他照旧将一杯咖啡欧蕾放在我面前。   「谢谢。」   我好喜欢他泡的咖啡欧蕾,忍不住扬起嘴角。福尔摩斯先生把他自己和店长的咖啡摆在桌上后,便在沙发上缓缓坐下。   「呃,请问我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去糺之森吗?总觉得我也算是这件事的旁观者,很好奇最后的结果。」   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开口问了。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点点头。   「那当然,请葵小姐务必和我一起去。而且你怎么会是旁观者,你已经完全参与其中了呀。」   太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所以,福尔摩斯先生觉得那封恐吓信是谁放的呢?」   我倾身向前,小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再次从夹克内袋拿出恐吓信,在桌上摊开。   「葵小姐,可以请你仔细看看这两封信吗?」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两封恐吓信,都是用从报纸剪下来的文字拼凑而成的。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呢?」   被他这么问,我再次仔细端详这两封信,于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两封恐吓信有点不同耶。」   第一封恐吓行的每一个字都剪贴得非常整齐,然而另一封,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随便。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呢?」   看着眼睛闪过一道光芒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8      『糺之森』——   这是位在下鸭神社境内的一片森林。   面对御荫通的神社入口,有一座写着『世界文化遗产』的大石碑,而这里也是笔直通往正殿的参道起点。参道左右两侧的原生林就是『糺之森』,据说包含神社在内,这座森林也被列入世界遗产。   顺带一提,据说这里也是有名的能量景点。其实就在不久之前,每次听到人说『能量景点』什么的,我都觉得是骗人的;然而自从搬到京都来之后,我的想法就有点改变了。   像这样一大清早来到毫无人烟的『糺之森』,我似乎能体会大家为什么会说这里是『能量景点』了。尽管是平地,却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了森林深处,或是爬上了高山,感到空气特别清新。   我在约好的八点之前就抵达了糺之森,稍微散散步,做一下深呼吸。   (——啊,真舒服。)   耀眼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鸟啭响遍四周。   我闭上眼睛,倾听森林的声音。彷佛真的置身森林深处。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早安,葵小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轻轻睁开眼,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吸引人。   他忽然出现在毫无人烟的森林里的姿态,与其说像王子,倒不如说是像平安时代的贵族。   「早、早安。是啊,因为我住在附近嘛。」   「你的眼睛有点红呢,该不会是因为太好奇真相是什么而睡不着吧?」   福尔摩斯先生凑近我,注视着我的脸这么说,害我一下面红耳赤。   「当、当然会好奇啊。」   结果昨天我并没有问出真相,他只说了句:『一切留到明天再说吧。』就含糊带过。   「说得也是。另外,和葵小姐一样好奇的人,也好像已经到了呢。」   他站直身体,转过头去,我也「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   顺着福尔摩斯先生的视线望去,只见宫下母女脸色沉重地走进神社境内。   糺之森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除了鸟鸣声和风声,一片静谧。   耳边只传来宫下母女慢慢走向我们的脚步声。   她们三人就在距离我们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对我们深深鞠躬。   「早安。」   「早安。今天这么早就请你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向她们鞠躬。站在他身后的我也跟着低下头。   「所以,那个放恐吓信的人真的会来这里吗?」   宫下同学的妈妈环视寂静的四周,这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微笑。   「是呀。应该说,那个人其实已经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宫下母女惊讶地睁大眼睛。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的内袋拿出一封恐吓信,带着坚定的眼神望向某个人。   「制作这封恐吓信的——就是你吧,香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香织同学,清清楚楚地这么说。别说宫下同学的妈妈了,就连我都不由得疑惑地高喊:「咦?什么?」   香织同学?   斋王代的妹妹——和我同年级的香织同学?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理会我的疑惑,依旧带着冷静的表情。   香织同学睁大了双眼,僵立在原地。半晌,她开始微微颤抖。   「您、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香织同学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声音也在颤抖。   「这个嘛。首先,我只是单纯觉得疑惑——为什么姐姐佐织小姐就读的是名门私立大学,但妹妹香织小姐念的却是普通的府立大木高中呢?我相信应该每个人都会对此感到疑问。」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自觉地颔首。的确,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姐姐念贵族学校,但是妹妹香织同学却念普通高中呢?   「所以我去问了家祖父。听说你一直到国中为止,都和姐姐一样念私立学校,是到了高中才转进府立高中对吧。据说你当初还央求父母,说你有好几个很要好的朋友都决定念大木高中,所以你也很想去。大木高中虽然是普通的府立高中,但也是历史悠久的名门高中,所以你的双亲没有特别反对,就让你入学了。」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宫下同学的妈妈默默地点头。   这么说来,福尔摩斯先生上次说的『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指的原来就是这件事——香织同学转学到府立高中的原因啊。   「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香织小姐,在你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宫下和服店在熟人的推荐下,在六本木开了一间分店,然而生意却十分惨淡,只开了一年就收起来了。你其实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才决定去读府立高中的吧?」福尔摩斯先生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询问,香织同学不发一语,只是紧握着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佐织小姐获选为斋王代,你又更担心家里的状况了对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啊,请问,为什么因为获选为斋王代,而担心家里的状况呢?」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有多高,但是据说担任斋王代所需的准备,几乎都必须自费。根据谣传,光是衣服就要五百万;被选为斋王代,总共要花一千万左右呢。」   「一、一千万……」   「这就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只有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为斋王代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圭子小姐她们才会说『佐织他们家是不是太勉强了啊?』这种话。   我总算弄懂了,而这时香织同学用力咬紧牙关,猛然抬起头。   「对啦!我们家只是空有老店名号,实际上一直都是赤字啦!之前确实有一位知名演歌歌手来我们家订做和服,站上红白的舞台,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已经不会到像我们家这么贵的地方订做和服了!可是我们却听信谗言,到六本木开分店,结果家里的赤字变得更严重!好不容易稍微补平了亏损,结果姐姐又被选上了斋王代,这太不可置信了吧!我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拉不下脸推辞,我想到,假如有一封恐吓信,就能有正当的理由推辞了!所以我才这么做嘛……」   香织同学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噤声。   见她语毕,福尔摩斯先生便温柔地瞇起眼。   「……嗯,果然是这样啊。」   「咦?」   「你虽然『制作』了恐吓信,但却没有真的『使用』它。我说的没错吧?」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的身体震了一下。   大概被猜中了吧。她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对。我虽然做好了恐吓信,却还是很犹豫。当时我爸妈说:『佐织被选为斋王代,对我们家来说是有利的。虽然当斋王代需要花钱,但假如把它当成广告费,其实很划算哩。』   听到爸妈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做的事真是肤浅……于是我打算销毁恐吓信。」   香织同学低着头说。   「但那封你本来打算销毁的恐吓信却忽然不见了,最后出现在姐姐的包包里,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香织同学点点头。   「因为恐吓信还好好地装在牛皮信封里,我本来以为是姐姐不小心收进包包里的。」   「不是这样的。你发现了恐吓信,然后自己把它放进包包里,对吧,佐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去,直视着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脸色发白。   「咦?真的吗?为什么?你被选为斋王代,不是很高兴吗?收到恐吓信之后,你还很烦恼不是吗?」   面对诧异的母亲,佐织小姐露出沉痛的表情。   「不但如此,佐织小姐甚至自己又制作了一封恐吓信——似乎就是这个第二封恐吓信。」福尔摩斯先生从口袋里拿出第二封恐吓信。   经过一阵沉默。   「……您是怎么知道的?」佐织小姐低着头,冷静地说。   「……花道展上的两件作品。比较小的那盆,据说是你在家里插的作品,但其实并不是你插的,而是妹妹香织小姐插的吧?」   听见这番话,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同时惊讶地抬起头。   「为、为什么?」   「老师虽然说那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但问题并不在此;那两件作品怎么看都是不同人插的。所以结论就是:假如在教室里、在老师眼前插的那盆花是你的作品,那么在家插的作品应该就是出自他人之手吧。   再来是恐吓信。第一封不论是文字的剪裁或黏贴的方式,都细致得令人惊讶,可是第二封就没有那么细腻了。   制作的人或许同样察觉到这一点了,第二封的文字也比较少。因此,制作恐吓信的有两个人,制作插花作品的也有两个人,我的脑海中自然浮现香织小姐和佐织小姐两位的身影。只不过两位制作恐吓信的动机不同就是了。」   听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说完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香织同学的动机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那佐织小姐呢?   我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佐织小姐。   她垂着头,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因、因为我……不想继续被讨厌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佐织小姐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高中时,圭子和优子不知为何突然避着我,又因为妈妈登门兴师问罪的关系,使得我们完全决裂。可是我一直很想跟她们两人和好。没想到,就在当时的嫌隙好不容易渐渐弭平,我们说不定又能变得像以前一样要好的时候,我又获选为斋王代。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能成为一个契机,她们会替我高兴,我们也能因此重修旧好,结果事实却恰恰相反。她们变得更讨厌我了……   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心想,要是我因为收到恐吓信而辞掉斋王代,她们可能会担心我、对我好一点,说不定我们就能恢复以往的情谊了。」   听完佐织小姐的泣诉,我无言以对。   我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但只是为了博取朋友的同情、为了和朋友和好而做出这种事,未免也太……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非常嫉妒佐织小姐,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觉得她们都不可能再跟佐织小姐和好了。   该怎么说呢,这理由实在肤浅到我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眼前双肩颤抖、泪流满面的佐织小姐,却让我联想到当时的自己。   ——当时那个企图卖掉祖父的遗物,筹钱回埼玉的自己。   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能是当事人的整个宇宙。   佐织小姐和两个昔日好友就读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一直以来都非常痛苦。   「——姐姐你这个大笨蛋!」   香织同学响遍森林的大吼,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本来以为姐姐是和我一样担心家里才自己写恐吓信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事!这个理由无聊到我都想哭了!」   哇,香织同学。我虽然也有同感,但你也太严苛了吧。   「一直遭受排挤的心情,香织你才不会懂呢!」   「我确实不懂啊,你为什么要执着于那种无聊的家伙呢?花道也是,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却只因为想和那两个人和好,而勉强自己继续学下去!姐姐,你差不多该踏入新世界了吧,不要再执着于那种根本不知道你的好、只会说你坏话的人了!你应该当一个比谁都漂亮的斋王代,变成一个耀眼得让她们忍不住厚脸皮沾光『那个人以前是我朋友』的人啊!」   香织同学竭尽全力地这么说,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了。   她的这番话,看来也确实传进了佐织小姐的心底。「香织……」她低声唤道,满脸通红地再次流下了泪。   在一片寂静之中,福尔摩斯先生忽然鼓掌。   「太棒了,香织小姐。」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才像是回神似地羞红了脸。   「所以,宫下女士,这就还给您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两封恐吓信递出。   「……真是太汗颜了。谢谢您。」   宫下同学的妈妈一脸伤脑筋地接过信。   「清贵先生,真的非常抱歉。」   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深深鞠躬,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会不会。佐织小姐,我也赞成香织小姐所说的话。请你成为一位美丽得让所有人都着迷的斋王代。」   听见这句话,佐织小姐用指尖擦去泪水,点了点头。   「另外,香织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香织同学露出一丝警戒的表情。   可能是迄今为止福尔摩斯先生接连说中了好几件事,让她觉得可怕吧。   「你不但转学到府立高中,还替姐姐插花,请问你为什么能为家里牺牲这么多呢?你其实才是真正喜欢花道的人,却把学习花道的机会让给了姐姐,对吧?」   香织同学先是睁大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是次女,总有一天会离开家,成为自由之身。但姐姐必须招赘,继承家业才行。   所以不管是为了家里的名誉而去念名校或是学习才艺,在姐姐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很尊敬抱着这种想法的姐姐,同时也很怜惜她,所以我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忙。姐姐虽然外表出众,可是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很笨拙呢。」   看见香织同学爽朗地笑着这么说,连我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妈妈,我们差不多该去社务所了呗。」   香织同学紧接着看了看表,同时这么说,她的妈妈和佐织小姐这才赫然抬头。   「对耶。那么,清贵先生,这次因为我们的家务事这么麻烦您,真的很抱歉。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   「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不用担心。」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三人松了一口气,接着深深一鞠躬,便往正殿走去。   我目送着三人的背影—   「香、香织同学!」当我回过神来,已经不自觉地这么喊出来了。   香织同学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叫住她呢?   「那、那个,听说大仓饭店啊,有卖加了很多鲜奶油的红豆面包喔。那、那个好像不能外带,我、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吃,要是你不嫌弃,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听我高声这么说,香织同学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不过随即笑着响应我:「我也听过大仓饭店有名的红豆面包!其实我也很想吃吃看,下次一定要一起去喔!」   「谢、谢谢!」我朝她挥着手,因为高兴而心跳得更快了。   「能遇见一位发自内心『想和对方做朋友』的人,真是太好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扬起温柔的笑容,我只能默默地同意。   没错,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人做朋友』。   我「呼——」地吐了口气,望向福尔摩斯先生。   「……事情能顺利解决,没有闹大,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她们两人之所以能率直地坦承一切,或许也因为这里是个好地点呢。」   「对呀,这里的气氛好神圣喔。」   「你说的也没错,但你知道『糺之森』的由来吗?」   「咦?由来?」   「传说这座神社祭祀的『贺茂建角身命』,曾在这座镇守之森进行审判。『糺』就是侦查的意思,这里以前是众神的法院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这么说,我瞪大了双眼。   ——众神的法院。原来这座糺之森以前是这么神圣的场所啊。   一阵舒爽宜人的风吹过。   「好吧,那我们去正殿参拜吧。」   「啊,好的。毕竟都专程来一趟了嘛。」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也沿着参道走去。   红色鸟居的另一头,是同为红色的气派楼门。   楼门前的左侧有一棵很特别的树,据说是两棵树合而为一,人们常慕名来此求姻缘。   穿过通往正殿的门后,便可见祭祀十二地支神的神社环绕在四周,前方中央就是神社正殿,这里没有铃。   我曾听导游说过,历史悠久的神社,大多是没有铃的。   参拜完后,福尔摩斯先生看了看手表。   「——还没九点呢。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啊?」   「好、好啊。其实我一早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呢。」   「那太好了,这附近有一间咖啡厅,我很推荐喔。」   「哇,好期待喔。啊,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抽个签吗?」   「好啊,下鸭先生的签上还会写类似格言的文字,很有意思唷。」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什么都知道呢。」   我们闲聊着,抽了签之后,便离开了神社。      9      五月十五日,这天是葵祭的重头戏。   葵祭的正式名称是『贺茂祭』,与祇园祭、时代祭并称京都三大祭。   据说贺茂祭是日本最古老的祭典。   在飞鸟时代,由于天灾频传,人民苦不堪言。当时的天皇——钦明天皇请一位知名的占卜师占卜,于是得到了『请祭祀贺茂大神』的答案。   传说这就是贺茂祭的开端。   迁都平安后,嵯峨天皇派爱女有智子内亲王担任贺茂神社的巫女,自此,人们便将献出一生侍奉神明的内亲王称为『斋王』,并将该仪式称为『葵祭』,日后渐渐变成全国性的祭典。   公主坐在轿子上,前往社殿,准备侍奉神明;民众则为其献上祝福。   这就是『葵祭』的典故。到了现代,住在京都的未婚千金小姐则会被选为斋王的替身『斋王代』,坐在轿子上,成为祭典的主角。   得知这段历史之后,我再次深深体会『斋王代』果然是个非常荣誉的头衔。佐织小姐经过一番风波之后,下定决心担任今年的主角。   当成为斋王代的佐织小姐身穿十二单,搭着轿子离开京都御所的时候,那神圣的氛围让众人发出惊叹。   可能是心中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了吧,她的表情洋溢着坚强。   她的美不仅在关西一带的新闻中造成话题,甚至全国各地都罕见地争相报导,最后佐织小姐还获邀上电视——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坐在神社境内的观众席上,眺望着担任斋王代的佐织小姐,同时打从心底觉得,恐吓信事件得以顺利解决,没有演变得更麻烦,实在是太好了——这是熏风吹拂的葵之时节。   第三章 『百万遍之愿』      1      六月,京都进入了梅雨季节。   『藏』店里播放着优雅的爵士乐。   耳边传来店长的笔在稿纸上滑动的声音。   我手拿着板夹,清点着商品,忽然停下动作,望向窗外。   我看见在有遮雨棚的商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中都拿着折好的伞。又下雨了吗?这段时间,天空简直就像在哭泣。   「——葵小姐,你怎么了吗?」   听见店长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在发呆。」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不用客气喔。你可以在这里写功课,毕竟我和清贵也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嘛。」   店长温柔地瞇起他眼镜下的双眼。我摇摇头:   「不、不,我有领打工的薪水,所以就算只能帮上一点点忙,我也要工作……不过,说是这么说,我却在发呆,这样怎么行呢。」   我耸耸肩,店长开心地呵呵笑。   店长这种时候,给人的感觉真的和福尔摩斯先生非常像。   顺带一提,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在学校,而老板则是一如往常,不知道又飞去哪儿了。   「我们店里平常没什么客人,可是又不能没人顾店,所以只要有人能帮我们顾店,我们就很感谢了。但是葵小姐不但顾店,还帮我们打扫、陈列、清点库存,甚至包装,我们真的很感谢你呢。」   听见店长温和地笑着这么说,我彷佛得到了救赎。   「谢、谢谢。」   「一旦开始清点库存就没完没了,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啊?」   「啊,那我来准备吧。」   相对于把冲咖啡当作兴趣的福尔摩斯先生,店长似乎不太擅长冲泡饮品之类的事。   因此,福尔摩斯先生不在的时候,泡茶就变成了我的任务。   我用自己的方式细心地冲好了咖啡,将咖啡放在店长旁边。   「请用。」   因为店长的手边有原稿,所以我放下咖啡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   店长手写的原稿因为字迹太漂亮(?),我几乎看不懂他写了些什么。   「都这个时代了还用手写原稿,感觉生错了时代对吧。」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拿着咖啡杯的店长这么说道。   「啊,是呀。我还以为大家都是用计算机打字的呢。」   我点点头,在店长旁边——客人进来时可以随时招呼——的位置坐下。   「大家都在背地里说我让编辑想哭呢。」   编辑必须把这份手写的文稿全部输入计算机,或许真的会想哭吧。话说回来,编辑竟然看得懂这些字啊……我在奇妙之处感到钦佩。   「店长不太会用计算机吗?」   「我会用计算机啊。我跟编辑讨论的时候都是用电子邮件,也会用EXcel统计店里的资料。」   我略感意外。我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太会用计算机,才手写原稿的。   「那你为什么不用计算机打字呢?用手写不是比较累吗?」   「这个嘛……因为我刚开始创作的时候,就是用手写的,所以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我总觉得用键盘,就算打出了字,也没办法把灵魂放进去。」   「……灵魂?」   「这一点因人而异,但以我而言,用手写,感觉才能投入更多。」   「或许吧。手写的信也是这样呢。」   「对啊。手写信真的是种应该保留的文化。但小说作品到最后还是会被编辑转成文本文件,所以可能必须另当别论。说到底只是感觉的问题吧。」店长笑着说。   放进灵魂啊……   「……店长的作品,我已经拜读了一点点。好厉害喔,真的会让人觉得『有灵魂』呢。」   《后宫》是店长用笔名——伊集院武史撰写的著作。   故事的背景是平安时代的后宫,也就是大奥;书中描绘为了出人头地而彼此斗争的大臣们,以及互相嫉妒、拼命争宠的侧室们,简而言之就是一出爱恨交织的大戏。   由于书中描绘得巨细靡遗又写实,要是太融入剧情,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所以我没办法一口气读太多。   想不到如此温和又体贴的店长,竟然会写出那种情感复杂的故事。   「这样啊,原来你真的看了啊。看了之后,应该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不推荐了吧?」   店长将咖啡送到嘴边,同时苦笑着说。我吓了一跳。   「啊,呃,这……该怎么说呢——充满爱恨情仇这点,让我很意外。」   我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实话,店长呵呵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把隐藏在内心的黑暗,全都呈现在作品里了。」   店长望着窗外,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   「隐藏在内心的黑暗……」   我也跟着他一起望向窗外。   我能体会。   我觉得我应该能够理解店长的意思。   因为我的内心也有一块黑暗的部分。   「……我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但她并不是离开人世,而是因为离婚;于是我们就成了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但就像你知道的,家父经常到处飞来飞去,所以我是被东京的亲戚扶养长大的。」   宛如此刻店里播放的爵士乐一样,店长柔和又自然地开始诉说。我不发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谓的亲戚,就是家父的弟弟夫妇。他们没有小孩,所以对我非常好。但即使如此,毕竟他们不是我真的父母,因此我还是时常感到寂寞。我很想念家父,所以学校放长假的时候,我都会回京都,但就算和家父在一起,也还是会感到不自在。只是两个男人度过一段尴尬的时间而已。」   这我也能理解。   假如是母子就算了,突然要父子两人独处,的确会因为不知所措而感到尴尬。   「家父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我,于是把我带去他工作的地方。他会去美术馆或富豪的家里进行鉴定。一眼就能看穿膺品的家父,在当时年幼的我眼中看来真是耀眼又帅气,简直就像能立刻揭穿凶手真面目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喔,对了,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   店长这么补充,我微笑点点头。   「我非常仰慕家父,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像家父一样的鉴定师。我之所以努力考上京大,也是为了回到家父的身边。」   「……原来如此。」   「然而我发现自己资质不够,并没有成为鉴定师的『慧眼』,而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于是我放弃成为鉴定师的梦想,到出版社工作。   虽然没办法实现梦想,不过我和交往了一段时间的女性结婚,生了清贵,过着幸福的日子,家父也非常疼爱清贵这个长孙。」   「……我感觉得出来。」   「可是说来汗颜,其实我很嫉妒自己的儿子。大概是因为记忆中自己不太受家父疼爱吧。我一方面觉得清贵很可爱,一方面却又很羡慕他能够得到家父毫不保留的关爱。」   听完他的话,我有点难过。嫉妒自己的小孩听起来固然令人不敢置信,但一想到店长的遭遇,会有这种情绪或许也是无可厚非。   「……清贵两岁的时候,我的妻子因为生病而离开人世……那是小感冒恶化所造成的。」   「怎么会……」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感冒,最后竟然让人因此撒手人寰,这样的结果让家父对待清贵变得非常神经质。他说『幼稚园里充满病菌,清贵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健全,我不能让他上幼稚园』。我和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团体生活可以让小孩接触各种病菌,身体会因此变得强壮,但他完全充耳不闻,从此把清贵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清贵是个非常懂事乖巧的孩子,所以家父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不管是去鉴定,或是去拍卖市场。」   ——太惊人了。原来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上幼稚园啊。   「天生拥有『慧眼』的清贵,从小就跟着家父看了很多真品,渐渐磨练出更加优异的判断力。   有一次我和家父带着清贵,三个人一起去逛寺院的古董跳蚤市场。当时清贵拉着我的袖子说:『好意外喔,这里竟然有月之轮涌泉的钵耶。』可是在我眼里,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钵而已。听见清贵这么说,家父神色一变,当场欣喜地大声赞赏:『你是个天才哩!』其实身为父亲的我本来也应该替他高兴才对,然而我却只有满心的嫉妒。」   店长这么说,垂下了视线。我不由得屏息。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深爱着清贵,却也同时痛苦地嫉妒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只好拿起笔,将它写成故事。我以历史为背景,写出一位师傅因为嫉妒才华洋溢的年轻徒弟而痛苦不已的故事,并以这部作品得到了新人奖。」   「咦,真的吗?好厉害喔。」   「……谢谢。在这样的前因后果之下,我以作家的身分出道了。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非常嫉妒清贵的天赋。而这些负面的情感,我全部寄托在字里行间了。」   店长淡淡地这么说,啜饮一口咖啡。   ……原来如此。   嫉妒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想必非常痛苦吧。   看我不发一语,店长露出苦笑。   「抱歉,突然跟你说这种事。这种事本来应该不能随便对别人说的,但是葵小姐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魅力呢。」   「没、没有啦。我想,或许是因为店长在我身上感受到一样的情感吧。因为我内心也充满了负面的感情。」   「……那份情感的对象,是那个抢走你男朋友的昔日好友吗?」   店长压低声音这么问,我点点头。   「是的。应该说,是他们两个人吧。」   「你回埼玉的交通费应该已经存够了吧?」   「是的,交通费已经存够了。」   「六月没有连假,所以你会在下个月放暑假后回去吗?」   被他这么问,我突然答不上来。   看见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店长又温柔地扬起微笑。   「你不用着急,慢慢想就好。」   我点点头。这时店长望向门口,轻轻瞇起眼。   「啊,清贵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抬起头。   挂门风铃声响起,福尔摩斯先生走进店里。   「辛苦了。」   福尔摩斯先生看见我们,便对我们点头致意,同时将伞放进伞桶里。   「还在下雨吗?」   「已经停了,明天应该会放晴吧。」   「明天就是十五日了啊。」   店长看着桌上的月历说。   明天是星期日,我一样要来打工。   「清贵,你这个月也要去吗?」   「对啊,我是这么打算。」   「那你要不要邀葵小姐一起去呢?我想她一定可以学到很多。」   店长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说。我睁大了双眼,疑惑地问:   「请问是要去哪里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对一头雾水的我说:   「百万遍知恩寺的『手作市集』。每个月的十五日,那里都有像跳蚤市场一样的市集,有时会发现令人惊艳的珍贵古董呢。就像家父所说,这一定能让葵小姐学到很多,所以希望你务必跟我一起去。当然,我会把这视为你工作的一环。」   「好、好的。」   我有点摸不着头绪,糊里胡涂地点头答应了。      2      翌日。   我骑着脚踏车前往『百万遍』。   『百万遍知恩寺』离我家并不远。   应该说比去寺町三条更近。   沿着下鸭本通(纵向道路)一直往南骑,到今出川通(横向道路)后,再往左(东)转,便会来到『百万遍交叉路口』;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大十字路口。斜对面就是京大的校舍。   过了十字路口,再往东走一点,就是『百万遍知恩寺』了。   但因为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约在京大里的脚踏车停车场,所以我直接骑着脚踏车,胆战心惊地进入了京大校园内。   今天虽然是星期日,但仍有许多学生来来往往。有的学生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很普通;但有的学生则是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穿着运动休闲服,看起来对外表毫不在乎,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   这么说来,我们班的同学好像说过:「每次看到一些穿得很邋遢的学生,都觉得他们应该是京大的学生。」   原来京大真的有很多人穿得很邋遢呢。他们是不是太认真投入做学问,所以对外表毫不在乎呢?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京大校园,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多亏了那些不修边幅的人,我的紧张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脚踏车停车场太大了,我到底该停在哪里才好呢?就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   「葵小姐,早安。」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福尔摩斯先生穿着率性的夹克与V领衫,搭配上牛仔裤,看起来简约又时尚。   福尔摩斯先生果然很帅。而且如今身处的京大校园,更突显出他的帅气。   「早、早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因为我知道葵小姐会从今出川的方向来知恩寺,所以如果要进入京大,就大概会从这个门进来吧。」   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很后悔自己问了这个蠢问题。   「我可以把脚踏车停在这里吗?」   「可以,没问题。」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或许有点太迟了——如果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福尔摩斯先生』这个绰号称呼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难为情?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学校。   我是不是叫他『清贵先生』比较好?还是『家头先生』呢?   我一边锁脚踏车,一边担心着这件事。这时——   「啊,福尔摩斯。原来你今天有来哩。你之后还会待在学校吗?」   一名经过的女大学生向他搭话,让我差点噎到。   「不会。我现在要去知恩寺,怎么哩。」   「知恩寺!对喔,今天是十五日哩。福尔摩斯,我想跟你借报告可以吗?下星期一给我也没关系。」   「好啊。」   「谢啦,那就先这样哩。」女大学生挥挥手便离去。   虽然同学之间用这种语气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用敬语,而且又是用关西腔说话,还真是新鲜。   ……是说。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的大学同学也叫你『福尔摩斯』喔?」   我惊讶得提高了音调。   「是啊,从小学到现在大家都这么叫我。因为我姓家头嘛。」   福尔摩斯先生一转过头,便恢复了平常的口吻。感觉好怪。「对了,葵小姐,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只说到一半?」   「喔,对了。现在才问这个可能有点迟了——福尔摩斯先生在大学主修什么啊?」   「我主修『文献文化学』。」   「啊?文献文化学?」   虽然不太懂,但听起来就很适合福尔摩斯先生。   「那我们走吧。」   「啊,好。」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并肩走向门口。   路过的学生不时偷看福尔摩斯先生。   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很帅嘛,而且个子又高。   葵祭事件的时候,连女大学生和斋王代都显得紧张莫名,可想而知他一定很受欢迎。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有女朋友吗?   我在『藏』和他一起工作大约三个月了,但我们对话中从没出现过『女朋友』这个词,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件事……   我们默默地走着。   「怎么了吗?」福尔摩斯先生讶异地看着我。   「什、什么?」   我的声音不禁提高。   「你看起来好像在想什么。」   「啊,呃——对啊。不过你不是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葵小姐的想法确实很好猜,但现在我倒是猜不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我脸颊微微发热。   『我在想福尔摩斯先生有没有女朋友』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搞不好会招来无谓的误解。   「呃,没有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样吗?我是也感觉到没什么大不了啦。」   「你很过分耶。」   我们就这样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出校门。   百万遍的十字路口再次映入眼帘。这个十字路口熙来攘往,而且不愧是学生聚集的地区,放眼望去全是饺子店、牛丼店、汉堡店、串烧店、居酒屋等餐饮店。   「这里的餐饮店数量好惊人喔。」   「对呀,很热闹吧。」   「福尔摩斯先生下课后也会去居酒屋之类的吗?」   「偶尔会去,不过因为还要顾店,所以没什么机会。」   「对喔,你还要顾店嘛。」   我点点头,走过斑马线后,便往东前进。   不久,眼前便出现一道古老而气派的寺院大门。   门上挂着『手作市集』的广告牌,门内热闹无比。   遮阳伞和帐篷下摆放各式各样的商品,寺院境内被客人挤得水泄不通。   「哇,好热闹喔。」   看着在入口就吓到的我,福尔摩斯先生笑着点点头。   「手作市集虽然每个月十五日都会举办,不过刚好遇到假日的时候,还是会这么拥挤。」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是星期日嘛。假如是平日,就不会这么挤了吧。」   我们跟着人群走进寺院境内,慢慢地逛。   这里虽然像一般的市集一样也有卖衣服,但毕竟是京都,还有许多贩卖和服、和服腰带及和服布料的摊位。   有人贩卖用羊毛毡制作的可爱小东西,也有人贩卖真皮包包和鞋子。   有各种饰品,也有口金包。   有酱菜、吻仔鱼干、饼干,也有咖啡,种类丰富得惊人,同时也让人逛得相当尽兴。   「这里就像祭典一样,好欢乐喔。」   「那就好。像这样在市集里找到宝物,也是令人期待的事情之一呢。」   福尔摩斯先生说,同时轻轻拿起一个陶杯。   「……颜色浓郁,又有圆润的线条,形状很漂亮呢。」   正如同福尔摩斯先生所说,这个杯子黑色中混着深蓝色,曲线也很柔和,是个很棒的杯子。   不过,杯子的把手上挂着一张吊牌,上面写着『一五〇〇圆』,价格非常普通。   「……这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宝物吗?比如说是古代某个伟人的作品之类的?」   我小声地问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这毋庸置疑是在那里的老板制作的。」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坐在折迭椅上,满脸胡子的中年男性身上。   哇,感觉像是个难以取悦的陶艺家,看起来好吓人喔!   「他一定是个非常温柔又纤细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盯着杯子,感慨地这么说,我「咦」了一声,突然停下动作。   「你、你在说什么啊,他看起来就像住在深山里,会和熊打架的人吧。」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福尔摩斯先生则呵呵笑了起来。   这时,那个看起来像是会和熊打架的胡子大叔,一脸疑惑地皱眉走了过来。   「小哥,怎么哩?」   「是的,我想买这个。这个杯子的曲线和颜色都绝妙无比,是个极为出色的逸品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把钱递给他。或许是难为情吧,他突然沉默下来,默默地用报纸把杯子包好,装进塑料袋里。   「好了。还有,这送你。」他附上了两颗糖。   竟、竟然送我们赠品!一定是因为受到福尔摩斯先生称赞,所以很高兴吧!   「谢谢。我很期待老师您下一个优异的作品。」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袋子,同时这么说。   「什、什么老师,不要这样叫我哩。什么老师嘛!」   这次大叔脸明显红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或许他真的是个温柔又纤细的人呢。   我莫名感到认同。   「这么快就找到出乎意料的优秀作品,真是开心。」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杯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觉得刚才那位老板将来会出名吗?」   「我不知道耶。我认为他有天赋,但会不会出名,就要看时运了……而且,他其他作品并不像这个杯子这么亮眼。说不定他的作品质量参差不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最后这么补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不定这个杯子是那位大叔唯一的奇迹之作呢。」   「或许如此吧,但他具有做出这种作品的实力,是无庸置疑的。」   「说不定他被福尔摩斯先生叫了『老师』之后,就开窍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真令人期待呢。」   「这样连我也想找找看有没有宝物了。」   「好啊,请尽量找。我就是为了让你学习这些,才邀你一起来的呀。」   「啊,说得也是喔。那我会努力的。」   「不用努力没关系,只要好好享受就可以了。」   「好的。」   我们相视而笑,继续在寺院境内到处逛、到处看。   我们在人群中走着走着,看见一位和尚从正殿走出来。   「我即将在正殿说明『百万遍』这个名字的由来,有兴趣的人欢迎来听。」和尚对着人群大声说道,但是正在逛手作市集的客人们,却彷佛没听见一样,仍在专心地购物。   「葵小姐,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去听听看呢?」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问我,我点点头说:「好。」于是我们便前往正殿。   正殿中央有一座气派的金色祭坛以及主神的神像,金色灯笼与天盖从天花板垂吊下来。   「失礼了。」我们脱下鞋子,在榻榻米上跪坐好。   正殿里除了我们之外原本只有几个人,但和尚之后又喊了几次,一转眼就聚集了许多人。   和尚微笑着环视四周,接着对我们一鞠躬。   「市集当然很不错,但我也很希望各位能趁这个机会来到正殿,听一下这间寺院的故事哩。在各位GET好东西之后再来也无妨喔。」   听完和尚的话,我和其他的客人一同笑了出来。   从和尚的口中听到『GET』这个词汇,还真是有趣。   「呃——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为大家说明百万遍这个名字的由来。各位可以轻松一点,不用跪坐没关系。」   由于和尚这么说,我便不客气地改成侧坐。   和尚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那是距今大约六八〇年前的事。   京都爆发了可怕的瘟疫,疫情四处蔓延,事态极为严重。   据说当时死了很多人,尸体多到在鸭川的河滨排成一列。那时的天皇,也就是后醍醐天皇看见这样的惨状,觉得非常悲伤,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前往京都的神社佛阁,向神职者寻求协助;却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后醍醐天皇把希望寄托在当时的名僧——知恩寺的善阿师父身上。   在后醍醐天皇的请托之下,他在皇宫里不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他关在房里整整七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念佛奏效了,原本肆虐的疫情总算获得控制。   在他走出皇宫时,后醍醐天皇问道:   「善阿呀,你关在宫中的这段期间,总共念了几次佛号呢?」   于是他微笑着说:   「我念了一百万遍。」   「——从此以后,这里就有了『百万遍知恩寺』这个名称。」   和尚说完之后,我和其他在正殿里听故事的人们便一起鼓掌。      3      「真有意思,有去听故事真是太好了。」   离开正殿后,我语带兴奋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弯起眼睛。   「是啊,来这种地方的时候,假如有时间,去听一下故事也很不错呢。」   「真的。话说回来,善阿师父还真会说话呢。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只会回答『我没有数,所以不知道,但总之我拼命地念』这种无聊的答案吧。」   「是啊,回答『我念了一百万遍』的他,不但头脑非常好,更有幽默的一面呢。」   我们一边这样聊着,一边走回热闹的手作市集会场。   当我们将视线转向古董卖场时,福尔摩斯先生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某处看。   「福尔摩斯先生,怎么了吗?」   我疑惑地回头,对突然停下脚步的福尔摩斯先生说。   「啊,没什么。我认识那个古董摊位的老板。」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一位正在贩卖古董的中年男子。   「……那位是金林先生,他本来也是经营古董店的,但是我记得应该是上个月吧,他已经把店收起来了。」   「所以他现在是把店里的商品拿来这里出清啰?」   「可能是吧。」我们站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这么谈论着,忽然看见一位初老的妇人走向金林先生。   「哎呀呀,这不是金林先生吗?听说你把店收起来了,我很担心哩。」   听见妇人高声这么说,金林先生露出了笑容。   「中本女士,好久不见了。因为我破产了咩。卖古董实在很难赚,所以我就狠下心把店收起来,准备在大阪做生意哩。」   「这样啊,那太好哩。所以你现在是清仓大甩卖啰?」   「是啊,请买个东西呗。啊,不过只有这个是用来当作招牌的,不能卖哩。」   金林先生指着放在桌上的一个日本酒瓶。   「咦,这是好东西吗?」   「对啊,这是『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哩。中本女士应该也听过吧?」(译注:古备前为鎌仓时代至桃山时代制作的备前烧。)   「我是有听过什么从海底捞起的东西啦。这很珍贵吗?」   「是啊,这是很罕见的宝物哩。所以我才把它当作保佑生意兴隆的护身符,放在这里装饰呀。所以这个是非卖品哩。」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我望向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是什么?」   「『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啊……昭和十年左右,人们在濑户内海找到了一艘沉船,并从船上打捞出桃山时代的古备前,在当时的古董界是个大新闻呢。而当时打捞上来的就是『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   「所以就是沉眠在沉船里的宝物啰。」   「是啊。」   福尔摩斯先生在对我说明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金林先生。   「这个如果要卖的话,可以卖多少哩?」   「这个嘛,大概三十万吧。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花这么多钱,所以不用担心就是哩。不过这可是我的宝物,以后还会愈来愈值钱哩。」   「三十万啊。以后还会愈来愈值钱,真是不得了哩。」   妇人仔细盯着酒瓶看。   「不要一直看这个了,请看看别的吧。其他的东西不管你出多少钱我都卖。」金林先生笑着说。   「金林先生,我出三十五万,你愿意把这个卖给我吗?」   妇人一脸认真的地说,金林先生面有难色。   「该怎么办呢,这可是我的宝物哩……不过,三十五万啊。我现在的确需要一点资金来做新的生意呢。可是……」   金林先生的犹豫不决看起来十分刻意。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领钱。」妇人立刻转身离开。   「真是没办法啊。」   金林先生这么说,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故意装模作样,是他常用的手段吗?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走向他。   「好久不见了,金林先生。」   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是诚司先生的……」   老板的人面果然很广的样子。   「可以让我也看一下那个『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吗?如果保存状态良好的话,我愿意出五十万。」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犀利的眼神这么说。金林先生的脸色忽然大变。   「不、不行。我本来就不打算卖给任何人。」   就在他慌张地伸出手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抢先一步拿起了酒瓶。   「…………」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之后,嘴角扬起了微笑。「很遗憾,金林先生。这是膺品。」   「你、你这是故意找我碴吗……」   「不,我并不是找碴。其实从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来这是膺品,而最容易判断的,就是这里。请看它的底座。」福尔摩斯先生将酒瓶的底部转过来。   「『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底座全都是※『蛇目』,但这个酒瓶并不是,所以这只是一般的备前烧。」(译注:同心圆状。)   「!」金林先生一时语塞。   看来这是膺品的事实让他大受打击。   ……说不定金林先生一直抱着『虽然没有太大把握,但这说不定是真品』的想法。也或者是他在进货时,对方告诉他这是古备前。   「……你看起来并不像故意卖假货,但假如你真的用三十五万卖出这个东西,以结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犯罪行为。」   「你、这个、臭小鬼!」   他宛如恼羞成怒似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向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   我瞬间无法动弹,只能用双手捂住嘴巴。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福尔摩斯先生一把抓住金林先生的手,而下一秒,金林先生就倒在地上了。   「——咦?」我目瞪口呆。   「为了让身体更强健,我从小就被迫学合气道。」   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刚才那位满脸胡须的陶艺家也脸色凝重地跑来。   「小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只是不小心绊倒了而已。」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把手伸向金林先生。   「……哼。」   金林先生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接着默默地开始把商品收进纸箱里。他大概是想要撤摊了吧。   「金林先生,你真的不适合经营古董店呢。我认为你把店收起来做其他的生意,是正确的选择。」   福尔摩斯先生对着他的背影说。   「你说什么?」   金林先生满脸怒容地转过头来。   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福尔摩斯先生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火上加油呢……?   就在我提心吊胆地观望时,福尔摩斯先生突然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白手套戴上。   那是他在进行鉴定,或是准备要碰触昂贵物品时一定会做的事。   「真是让我惊讶啊。」他从一堆杂乱的餐具中拿起一个红色的茶杯。   「……啊,真的没错。真是太让我讶异了。」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茶杯,瞇起眼。   「怎样啦?」金林先生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这是川喜田半泥子的茶杯,是真品。你手上有这种宝物却浑然不知,还把它当作一般的茶杯乱放。」   金林先生睁大双眼,看着愉快地嘴角上扬的福尔摩斯先生。   「……你说这是川喜田半泥子的茶杯,而且是真品?」   「没错。请你拿去适合的地方进行鉴定,我相信这应该可以成为一笔资金,帮助你开始新的生意。」   福尔摩斯先生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所以,这可以卖多少钱哩?」   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的胡子陶艺家探出身子询问。   问得好,陶艺家先生。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呢。   「这个嘛。我想应该至少有两百万吧。」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肯定地这么说,不只是我和陶艺家先生,连金林先生也张口结舌,瞪大了双眼。   「真真真真真、真的吗?」   「是的,请你好好保管它。」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哩,小哥。」   金林先生握住福尔摩斯先生的手,用力上下摆动。   是说,你的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位妇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金林先生,我已经领钱来哩。你愿不愿意把那个从海底捞起的宝贝卖给我呢?」   「呃——中本女士,抱歉哩。这我实在没有办法卖哩。而且它也没有附鉴定书,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还是谢谢你哩。」   他一脸歉疚地低头道歉,毕竟再怎么样,他也很难承认这是膺品吧。   「……这样啊,真可惜哩。」   「今天是清仓拍卖,我可以给你很多折扣,请再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呗。」   我们看着金林先生微笑地这么说,离开了摊位。   这时满脸胡子的陶艺家说:   「什么嘛,小哥你自己才是『老师』呗。」   听见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好厉害。   鉴定的眼光还是一如往常地犀利。      4      该怎么说呢……   「我好像可以体会那种嫉妒的感觉了。」   走着走着,我不小心脱口而出。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疑惑地转头看向我。   「啊,没事。没什么。」   我慌张地耸耸肩。我当然不能说出那件事——店长嫉妒自己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内心十分纠葛。   「……葵小姐,要不要买杯咖啡,坐在正殿旁边喝呀?」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写有『自家制咖啡贩卖中』字样的手绘广告牌说。   「啊,好啊。」我点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自己买了黑咖啡,我则请店家替我加了砂糖和牛奶,接着我们便在距离会场有点距离、没什么人经过的正殿楼梯上坐下。   「好好喝喔。」   我喝了一口咖啡,不禁扬起嘴角。福尔摩斯先生看着我:   「……葵小姐,你应该已经存够了回埼玉的交通费了吧。你有什么打算呢?」   福尔摩斯先生轻声问我。坐在他身旁的我,视线落在杯中的咖啡。   风吹过来,手作市集的喧嚣从远处传入耳中。   「其实在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回去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只要存够了交通费,自己一定会马上回去,可是现在却拖拖拉拉、一直磨蹭。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自嘲地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心情我可以了解。我觉得你不必勉强自己采取什么行动,顺其自然就好。」   「……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体贴呢——不过……   「福尔摩斯先生能理解这种心情,我觉得有点意外。」   我笑着这么说,而福尔摩斯先生苦笑着耸耸肩。   「老实说,我之所以请葵小姐来打工,并不只是因为你的眼光很好。」   「咦?」   「其实我也和你有相同的经验喔。」   「咦?咦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女朋友被人抢走的经验。只不过,抢走她的男生并不是我的好朋友就是了。」   「真、真的吗?」真不敢相信!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高中的时候。」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始慢慢诉说:   「刚升上高三的时候,我们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向我表白,于是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们是一对很普通的情侣,就像一般的考生一样,一起读书,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可是一直以来,我的身边都有很多大人。他们经常调侃我:『你现在是考生,要是和女朋友发生男女关系,你就会沉溺在其中,没办法专心念书。』——啊,这当然是私底下对我说的。我虽然没有把这些调侃的话当真,但同时觉得这也不无道理。   于是我在心里暗自发誓,在准备考试的这一年,为了彼此着想,我不能和她交往得太深入。也就是说,我们的关系清白又高贵,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是、是喔。」   ——是说,有关名字的那段应该没什么必要吧?   「对我来说,假如两个人都能够顺利考上大学,那么我们就可以进入情侣的下一个阶段了;只是在准备考试的期间,我们应该专注于自己必须努力的事情。」   「……你说得很对。」   「是啊,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正确就好。一上大学,她就陪朋友参加联谊,结果认识了一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那男人很快就夺走了她的身心。」   「什、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忍不住高声叫道。   「根据她的说法,因为我实在太草食了,让她感到很寂寞,也很不安。我那份为彼此着想的心意,原来她完全没有感受到。其实我也察觉到她想要的是比接吻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却没有发现她因为这样而感到寂寞与不安。   那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就这样乘隙进入了她的心,结果夺走了她的一切。我因为太过震惊、嫉妒与悔恨,甚至还一度想出家,到鞍马的深山隐居呢。」   「出、出家然后去鞍马的深山?」   「在那之后,我就有点堕落了,度过一段和出家完全相反的大学生活。」   「咦?咦咦?」   「好啦,先不说这个了……正因为我有这些过去,所以我才能完全了解葵小姐的心情。」   看着他的微笑,我心头一紧。   太惊讶了。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这种世俗的过去啊。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是普通人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睁大双眼,接着噗哧一笑。「你在说什么啊。」   「因、因为你很多地方都脱离常人嘛。而且不论是身为伟大鉴定师的老板,或是身为畅销作家的店长,也对福尔摩斯先生评价极高不是吗?」   而且店长甚至对自己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怀抱嫉妒呢。   「……葵小姐,你看过家父的作品了吗?」   「呃,只看了一半左右。」   那些充满嫉妒的感情实在太写实了……让人很难一直看下去。   「那样的内容对现在的葵小姐来说,或许太刺激了。」   他还是一样,早就看穿了一切。   「可是,请你努力看到最后。」   「咦?」   「当你看到最后的时候,你的心中会留下一种无法言喻的美。」   福尔摩斯先生垂下视线,将手放在胸口这么说。   ——会留下一种美。   「这本书会告诉我们,在赤裸摊开的感情中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时,最后抬起头所见的风景,是何等美丽。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同时也真心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作家。」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带着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夸赞店长,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难受。   「……福尔摩斯先生知不知道店长心里的想法呢?」   我相信一定他一定也看穿了自己的父亲吧。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并开口问道。   「这个嘛……家父非常憧憬家祖父,,虽然起初立志成为鉴定师,却因为自己的素质不够而失落地放弃梦想,但他在儿子——也就是我的身上感受到自己欠缺的素质,于是对我抱有一种类似嫉妒的情感。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自然道出的回答,我大吃一惊。   原来他明白的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啊,对不起,你指的不是这个吗?」   「不,没错,我指的就是这个……福尔摩斯先生,那你对这样的店长抱持怎样的想法呢?」   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我还是问出口了。福尔摩斯先生面露难色。   「有什么想法吗?这个嘛,我觉得他太天真了。」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这么说。   「天、天真?」我不禁睁大双眼。   「是啊。家父说自己没有资质,所以放弃了成为鉴定师的梦想。那么所谓成为鉴定师的『资质』到底是什么呢?或许我的眼光真的比别人敏锐吧,但是家父和我所崇敬的家祖父,并不是天生眼光就优于常人。」   「咦?是这样吗?」   「是的。家祖父在十五岁的时候,进入一位经营古董店的师傅门下。他为了在众多徒弟中得到师傅的认可,他紧跟着师傅学习,锻炼自己的心眼。家祖父经过了不断努力,才成为现在的国家级鉴定师『家头诚司』。   所以,我认为假如家父也想变得像家祖父一样,就必须付出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多的努力。但是家父根本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就直接说自己没有资质,并转换了跑道。在他几乎忘记成为鉴定师的梦想时,他竟然在年幼的我身上感受到鉴定师的资质,因此大受打击。」   「这样啊……」   「或许家父认为我天生资质就很好,所以可以轻松学会鉴定,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因为某些因素没有上幼儿园,从那时起就一直跟在家祖父身旁……」   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这件事。   「家祖父带我去工作时,对我说:『你是我的助手,所以你不可以打扰我们,要乖乖地待在旁边看喔。』虽然这可能只是句对孩子说的玩笑话,可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份量十足。我可是大家称赞的鉴定师家头城司的『助手』耶。当时年幼的我也尽可能拼命地学习,希望自己能够当一个不会让他丢脸的助手。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跟在家祖父的身旁,看了许多古董,持续不断地学习——正品和膺品哪里不一样?每个时代的特征是什么?从膺品上感受到的共同点是什么?——直到今天。   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超越家祖父。那是因为家祖父同样持续学习,持续累积经验。在古董的世界里,学无止境,有时甚至会被颠覆常识。然而家父根本还没踏进这个世界,就转身离开了。   这样的他,就算对我抱有嫉妒心,我也只能说他太『天真』了。」   福尔摩斯先生用强硬的口吻这么说,那气势让我不禁屏息。   对,他说的没错。   没有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就嫉妒对方的才能,真的太天真了。   「不过,我想我能理解家父的心情。所以,既然家父已经对我抱有嫉妒心,那么我就必须更努力往上爬。」   「……更努力往上爬?」   「是啊。例如,当一支球队在甲子园的地区选拔赛输给了竞争对手,就会希望对方干脆获得全国冠军对吧?」   「啊,好像真的会这样呢。」   「我自己也对此颇有体会。」   「体会…吗?」   「是的。听说我前女友和那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快要结婚了。」   「咦?咦咦?」   我又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会走到结婚这一步。   「知道他们进展至此,我反而有种得到回报的心情。我会觉得,既然他们两个人的缘分深到能结婚,那我被甩也是无可奈何的。」   「或、或许是这样呢。」   真的,说不定真是如此。   「所以,我觉得被嫉妒的人,也应该要为对方努力才行。况且,正因为家父同时抱有嫉妒心和自卑感,所以才能写出那么棒的杰作。或许家父没有发现,但我认为写作可能才是他的天命呢。」   「也就是说,就算店长向往成为鉴定师,他还是注定会成为作家啰。」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假如是真心想走的路,就不会用『没有资质』这种理由轻易放弃了。就像我们刚才听到的善阿法师的故事一样,我相信如果是真心想实现的愿望,只要做出像是念一百万次佛号这样的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这么说,我的胸口涌起一阵温热。      如果是真心想实现的愿望,只要做出像是念一百万次佛号这样的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这么说来,我想见他的心情,真的有那么强烈吗?   或许我和店长一样,我们都太『天真』了。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停懊悔而已。   我握紧放在大腿上的拳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决定不回埼玉了。」   「咦?」   这句话可能出乎他的意料吧,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因、因为光是交通费就要花好几万不是吗?我不想把自己努力打工赚来的钱花在这种事情上。相、相对地,我想去鞍马山郊游。」   听见我哈哈哈地干笑,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微瞇双眼。   「这样啊。正好再过不久,数山电车的绿枫叶就是最美的时候了呢。」   「啊,是这样吗?说到枫叶,一般想到的都是秋天,原来大家也很喜欢绿枫叶啊。」   「是啊,绿枫叶感觉很清爽喔。我也很久没去了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望着我,令我心跳加速。   「好、好的。我本来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很孤单,如果你能陪我去的话就太好了。」   怎、怎么办,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高了。   「好期待喔。」   「是是是是是是的,好期待喔。」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去吃午餐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这附近有很多餐厅,但比较没有可以好好坐着的店。葵小姐,你想吃什么呢?」   「啊,什、什么都可以。」   我有点不自然地这么说,同时离开了百万遍知恩寺。这是六月十五日的事。梅雨稍稍停歇、阴晴不定的天空,彷佛暗示着我此刻的心情。   第四章 『鞍马山庄遗物事件簿』      1      在绿叶的颜色变得更深的季节。听到我说要去鞍马山的时候——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对我说。   一想起当时他那张温柔的笑脸,我都会心跳加速。   七月上旬,某个星期五的傍晚。   放学后,我走进位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身为工读生的我,仔细地拂去宝贵商品上的灰尘,一个人暗自心跳不已。   今天店长和福尔摩斯先生两人难得都在店里。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确认账簿,店长一如往常地写着小说。   「对了,清贵、葵小姐。」   店长突然停笔,抬起头来。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是。」   「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七月想去鞍马郊游对吧?」   没错,若想去郊游,必须排在星期六或日的其中一天,但周末我通常会排班,所以我提早告诉了店长。   「是啊,一不留意,已经七月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像是现在才发现似地看了桌历一眼。   我可是一直期待着七月到来呢。   「很抱歉这么突然,你们可以明天去一趟鞍马吗?」   店长一脸认真地说,我们双双瞪大了眼:「咦?」   「没有啦,其实我有个作家朋友在鞍马有一间山庄……」   听见店长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恍然大悟地颔首。   「是梶原老师对吧?我记得他好像在三个月前过世了?」   「没错,那位梶原老师的家人说有点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你们去郊游的时候,可不可以顺道去他家一下呢?回程再去也没关系。」   「……喔。」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兴趣缺缺。   「对葵小姐也很不好意思呢。对了,午餐你就和清贵一起去贵船的※川床吃吧。我会先跟店家联络的。」(译注:店家设置在河畔的平台,上有座位供客人用餐与乘凉。)   店长大概是觉得歉疚吧,他彷佛确认似地这么说。   「贵、贵船的川床?」   说到川床,一般人脑中浮现的应该是像鸭川河畔的露台吧,但贵船的川床又不一样了。平台下就是清澈的流水,可说是夏天最极致的享受。   我看到电视上的旅行节目介绍这里时,就向往不已,一直想去一次看看。   没想到我竟然能去那种地方。   可以去鞍马,又可以在贵船的川床吃午餐,简直就像作梦一样!   就在我感到莫名兴奋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看来葵小姐好像也不介意的样子,那我就在回程的时候过去一趟吧。」   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显得没什么兴致。   「打扰你们两个难得的郊游,真是不好意思。」   店长虽然这么说,但看起来彷佛松了一口气。   尽管刚才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但他一定一直伺机开口拜托我们。   店长是不是和老板不同,不太好意思开口拜托福尔摩斯先生呢?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挥挥手说:   「不会不会,只不过是回程的时候绕过去一下而已,完全没有关系。」   事实上,这趟旅行能够这么快就决定,我反而感到很高兴。   而在这个时候,我还浑然不知。   ——我们将被卷进在梶原家山庄发生的悬疑事件,以及他们家的风暴中。      2      「嘿咻。」   翌日,和福尔摩斯先生约好早上九点在出町柳车站碰面的我,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点抵达,把脚踏车停在车站旁的脚踏车停车场。   顺带一提,出町柳车站位于贺茂川与高野川汇集地附近的东侧。   这里有京阪电车(地下铁)以及数山电车的月台,由于可以从这里搭乘京阪电车直接前往大阪,所以这一站的乘客很多。   就在我离开脚踏车停车场,走向售票处的时候,我看见了福尔摩斯先生的身影。   「早安,葵小姐。」   「啊,早安。」   「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把一张车票递给我。   「不好意思,怎么连车票都……」   「不会不会,我才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事情匆忙成行,真是抱歉。」   「才没那种事。」   对我来说,这根本求之不得。   穿过小小的剪票口,便看见只有两节车厢的电车停在眼前。   虽说接下来才要发车,不过看见电车近在眼前,总觉得有一股魄力。   「我们去前面那节车厢吧,那里看到的山间景色更漂亮。」   「好的。」我抱着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走向前面的车厢。   车厢里,两侧各有一排座位,形式和京都市区的电车一样。   话虽如此,只有两节车厢的内部空荡荡的,让人联想到深山里的乡间电车。我们彷佛已经到很远的地方旅行,令我不禁兴奋了起来。   坐下后,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左顾右盼,忽然发现车厢里有一个粉红色的心型吊环。我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福尔摩斯先生,车厢里只有那个吊环是粉红色的爱心耶?」   我惊讶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对呀,数山电车有个『设有心型吊环的车厢』。据说那是『幸福吊环』,只要拉住那个吊环,就能获得幸福喔。」   「幸福吊环!」   「都难得来了,葵小姐也去拉一下吧。」   「呃,嗯……对啊,既然都来了嘛。」   虽然有点害臊,但我还是站了起来,去拉了一下那个粉红色的心型吊环。这时候电车正好启动,于是我立刻回到座位坐好。「福、福尔摩斯先生不去拉一下吗?」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因此故意问道。   「对啊,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搭数山电车。」,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这不是我第一次搭数山电车——言下之意,就是他以前就拉过那个吊环了。福尔摩斯先生不像是独自来这里拉那个吊环的,那么他是和他之前说过的前女友一起乘车、一起拉吊环的吗?还是和别人呢?   福尔摩斯先生说过,和前女友发生问题之后,他过了一段『和出家完全相反的大学生活』,那指的应该是和女性的关系吧?   但仔细想想,他长得这么帅,学历又高,受女性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过去我已经知道,但他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吗?   我来问问看好了。   像『福尔摩斯先生有女朋友吗?』这样问。   我转头偷看一眼坐在隔壁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眺望着窗外的侧脸好帅。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请不用客气。」   福尔摩斯先生毫不迟疑地说。   他那一如往常敏锐的直觉,害我心跳如鼓。   假如在这种状态下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感觉一定会被误会。   「没、没有,没事。」   我缩着肩膀,也望向窗外。   电车在山里奔驰。眼前那一片乡村景致,实在很难想象这里和我住的地方同是左京区。宛如真的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   电车进入翠绿的隧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绿枫叶』。   「哇,真的好美喔!」   「这和秋天的红叶有不同的味道对吧。」   「是的,感觉很清爽,好棒喔。」   「虽然我们也可以开车去鞍马,但搭电车也有搭电车的风味呢。」   「搭电车比较有『旅行』的感觉,我觉得很棒。毕竟这是一趟……」   失恋旅行。我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对啊,毕竟这是一趟『郊游』嘛。」福尔摩斯先生这么接着说。   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真的。」   我轻轻笑了出来,望向窗外。   在明亮的阳光下,绿色的枫叶显得格外耀眼。      3      电车抵达了终点『鞍马车站』。这是一个古色古香,非常小的车站。   「……这个车站好像《铁道员》这部电影的场景喔。」   那部电影的舞台是北海道吗?这种又小又旧的车站,看起来好像全都一个样。不过,那些装饰在车站里的义经和弁庆的画,又让人有来到鞍马的实感。   一走出车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狗脸。   「好大的天狗喔。而且只有一张脸耶。」   红通通的脸、又大又锐利的眼睛,再加上长长的鼻子。   不愧是天狗山——鞍马。   「很多人都会在这里拍照留念喔。要不要我帮你拍一张?」   「啊,不用了,谢谢。」   我立刻回绝。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   「我不喜欢照相,但喜欢拍下景物留念就是了。」   我苦笑着说,同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天狗的照片。   「那你也讨厌拍贴机吗?」   「这个嘛……拍贴机倒是还好。」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照相时眼睛看起来比较小的那种类型吗?」   完全被说中痛脚,我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   「讨厌拍照,但是拍贴机又没关系,所以我猜应该是这个原因。因为拍贴机可以自己修图嘛。」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开心地说。   「不必连这种事情都看穿啦。」我噘起嘴。   「对不起。如果是对别人,我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福尔摩斯先生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愣了一下。   「葵小姐,那我们就先去鞍马寺吧。」   「啊,好的。」   车站旁边有很多卖土产的店。一整排的天狗面具令人印象深刻,另外还有写着『牛若饼』的旗子。牛若饼,名称出自于牛若丸。果然充满了鞍马的气氛。   我们沿着坡道走了一段,便看见鞍马寺的『仁王门』。   已经褪色的红色楼门,洋溢着『深山佛寺』的感觉。   「这里祭祀着由鎌仓时代著名的雕刻家湛庆所打造的仁王本尊,据说是从俗世进入净域的结界呢。」   「从、从俗世进入净域的结界。也就是说,前面是个受到净化之地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里是很有名的『能量景点』呢。」   「是,这我也有听说。」   我点点头,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穿过仁王门。   从这里开始就是净域啊。该怎么说呢……   「我觉得空气确实有点不一样。」   听我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噗啮地笑了出来。   「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容易受自我暗示的人?」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比方说,不知道这道仁王门的故事就直接走过,和知道之后再走过去,感受就会不一样。我想这也有一部分是自我暗示,可是先听一些流传至今的故事,再去体验当地的一切,我认为会有更好的收获。」   或许真的是这样。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就穿过这道门,先听闻「门后就是净域」,我更觉得感激。   穿过门后,往前走一些,便能看见一座名叫『鬼一法眼社』的小神社。   「这里祭祀的是据说传授牛若丸兵法的武艺专家鬼一法眼。」   「还有一个故事说牛若丸是向天狗学武的,对吧。但其实是这个人教他的嘛。」   「可是,据说这个『鬼一法眼』也是虚构的人物。」   「咦,是这样吗?」   「是的。源义经这个人在各方面都充满了谜团呢。」   「真的。」我点点头。   「不过,他生长在这座鞍马山的事,是真的对吧?」   我慢慢在山路上走着,并出声问道。   「是啊,牛若丸是源氏的大将源义朝与宠妾常盘御前所生的三男。义朝被平家杀死后,他的小孩本来也很可能全都被杀,但是义经最后却获得清盛网开一面,没有被杀,并在鞍马长大。」   「为什么清盛会网开一面呢?」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是不是每个认真学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啊?该怎么说呢,就算把年号之类的历史全部背下来,我对这些琐碎的逸事印象却很模糊。身为一个没用的女高中生,真的很抱歉。   「有一说是牛若丸的母亲——常盘御前是个绝世美女,清盛第一眼看见她,就要求她当自己的妾。这时常盘御前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你救我孩子的命,我就答应。』」   「咦?咦咦?也就是说,常盘御前为了救自己的孩子,成为杀了自己的丈夫——有血海深仇之人的妾吗?」   「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最后清盛也被他以前放过的孩子杀了对吧?」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听他这么说,我长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因果呢。   「像清盛那么有权力的人,身边一定美女如云,他为什么偏要把敌人的妻子纳为自己的妾呢?她真的那么美吗?」   「这个嘛,据说常盘御前是从一千名美女当中挑选出来的美女,也就是日本第一个选美大会的冠军呢。」   「咦?那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中宫……也就是天皇的皇后,非常喜欢美丽的事物;她雇用仆人时,为了选出最漂亮的人,于是召集了一千名京都的美女进行审查,而最后选出的就是常盘御前。她正是从整个京都里挑选出来的绝世美女呢。   只不过不晓得这个故事有几分真实性就是了。」   「哇,真有趣。」   「是啊,很有意思吧。」   我们聊着聊着,便抵达了鞍马寺。   独自座落在山上的鞍马寺,外观比我想象得还要简朴。   所谓『深山佛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而最有趣的是,镇守在寺院门口的并不是泊犬……   「这是老虎耶。」   「是的,这里的是老虎。」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正殿前方地面上的巨大六芒星图样。   六芒星中央的石头上,有着三角形的图案。   「这里就是大家所说的能量景点。」   「啊,我在电视上看过!据说宇宙的能量会注入这里呢。那我站上去看。」   我抱着跟流行的心情,站上六芒星中央的三角形。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彷佛触电的感觉——   「!」我连忙握紧拳头。   咦?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头雾水地离开六芒星,再次踏进去,但这次没有任何感觉。   「你怎么了吗?」   「啊,没有,没事……」   要是说出我的手刚才好像触电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里虽是深山的简朴寺院,但也许真的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牛若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吧?」   我换了个话题,望向寺院。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在这样的山里健康地成长,难怪他在各方面都比一般人更强。」   「或许是吧。」我笑了笑。   拥有千中选一的美女母亲,又因为母亲的爱而保住性命,在这间寺院里长大,后来前往京都,在五条大桥邂逅了弁庆。   传说他是个身轻如燕的美少年,在皎洁月色下战斗的模样,宛如跳舞一般。   虽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高,但确实让人感受到一种壮丽的浪漫。   之后,我们沿著名为『木之根道』的路,前往贵船。   尽管天气晴朗,但这里不愧是山上。   凉爽的风非常宜人,让人无法想象现在是七月上旬。   今天真是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前方就是拥有美丽红色鸟居的贵船神社。石阶的两侧分别挂着一整排红色的灯笼,令人印象深刻。据说这里自古以来都祭祀着水神。   神社境内设置了许多竹枝,上面挂着色彩缤纷的纸条。   「对了,马上就是七夕了呢。」   「可以写下愿望,挂在竹子上喔。你要写吗?」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问我。   「这个嘛……」   『希望能和他永远相亲相爱』   一看到写着这段文字的纸条,我立刻别过头。   「我还是不要写好了。」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去参拜吧。」   「好的。」   我们肩并肩参拜之后,决定去体验这里很有名的『水占卜』。   这里的正殿右后方有一个水占斋庭,抽了签之后,把签放入水中,就能利用神水的灵力让文字浮现,是一种很特别的占卜。   「这个好好玩喔。」   「对呀。」   我们抽了签之后,便把签放进水里。   签上慢慢浮现『大吉』两个字。   「哇,大吉!太棒了。」   「我是中吉。」   「福尔摩斯先生的也很棒呢。」   「对呀。」   我们两人手拿着签,开心地笑着。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确认时间,一边这么说。   「啊,好的。其实我肚子正好开始饿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终于要去传说中的川床了,我雀跃不已。      4      离开贵船神社后,我们沿着河边的山路往下走。   不久,眼前便出现好几间设置川床的餐厅。   (原来设置川床的店家这么多啊。)   每间店的气氛各有不同。有的店家在川床上摆设桌子和红色洋伞,打造出西式风格的川床。在坡道上可以看见许多正在川床用餐的客人,让人满心期待。   「家父常来的店是这家。」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一间看起来历史悠久的川床料亭,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欢迎光临。」   一位身穿深蓝色和服的女服务员在宽敞的玄关对我们深深鞠躬。   「我们有用『伊集院武史』的名字订位。」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女服务员微笑着点点头。   「是,我们正在恭候大驾。您就是老师的公子吗?长得真像呢。」   女服务员喜悦地笑道。   「这边请。」她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朝内延伸的通道。   这条通道直接通往户外。   从敞开的门外可以看见下方潺潺的流水,以及设置在河上的平台。   平台上铺着红色绒毯,其上又铺着蔺草席。黑色的方桌旁放着蔺草座垫,上方有竹帘遮阳。   真是名符其实的『和风世界』,好奢侈的乘凉方式。   「……好棒喔。」   我感动得伫立原地,女服务员笑了起来。   「这边请。」我们穿上店家准备的室外拖鞋,走下石阶。   山中凉爽的风轻抚着因为郊游而燥热的肌肤。   「太惊人了,真的好凉快喔。」   看见我这么惊讶,店员点点头。   「是啊,即使是在盛夏,这里也只有二十五度左右。现在大概是二十三度吧。我们替两位准备的位子在这里。」   店家帮我们安排的座位,在上游侧的最边缘。   从那里可以就近欣赏河水,可能是最好的座位吧。   在更上游的地方,有一处人工打造的高低落差,让流水形成瀑布。   「福、福尔摩斯先生,我才这个年纪,真的可以这么奢侈吗?」   我忍不住一脸认真地问。福尔摩斯先生和女服务员先睁大了眼,接着噗哧一笑。   「所谓的奢侈,可以分成『好的奢侈』和『坏的奢侈』。我认为就算觉得奢侈,但只要能把这份经验变成自己的养分,那就是『好的奢侈』,也是一种很棒的学习喔。」   福尔摩斯先生在座垫上坐定。   「是、是的。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学习吧。」   我诚惶诚恐地在他的对面坐下。   「另外,如果要说年纪,我因为家祖父的关系,打从懂事起,就跟着他去了各种惊人的地方,接触到价值好几亿的东西呢。」   「说得也是呢。」   福尔摩斯先生将这些经验全部转化为自己的『养分』,所以才有今天的他。我暗自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柔和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间洒下,宜人的凉风吹拂,耳边传来瀑布声、流水声,以及山里的鸟鸣声。   一切实在太美好,日常生活中的不顺心,彷佛全都随之散去……   假如日后有人问我『贵船的川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就可以详细地回答了。这是我永远握在手里的话题。   这么一想,就算多少有些勉强,但这种奢侈确实很有价值。   过去我因为觉得自己『不够格』而犹豫着没踏进去的地方,假如也勉强自己去看看,或许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正当我陶醉在潺潺流水声中时,餐点上来了。   小菜、前菜、汤品、生鱼片、盐烤香鱼。   生牛肉片、当季蔬菜天妇罗、汆烫鳢鱼、生豆皮佐秋葵。最后是蒴箬面、汤品、酱菜、白饭与水果。   全部都美味至极,让人心满意足。   每道菜的份量并不多,一开始我还担心这样真的吃得饱吗?没想到全部吃完之后,竟然饱得惊人。   不过,倘若这些餐点是全部一次送上来的话,绝对不会这么饱吧?   正因为每道菜都是在绝妙的时间点端出来,才能这么有饱足感。   该怎么说呢,感觉这些餐点对身体也非常体贴。   「好好吃喔,我吃得好饱。」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把餐后水果哈密瓜送进嘴里。口感滑顺,真美味。   「就算已经饱了,饭后的水果还是另当别论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好适合这种地方。   而我却从头到尾都好像跑错棚一样。   假如没有店长的安排,这种地方不要说没什么缘分了,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会来。   我必须再次谢谢店长才行。   「……这么说来,店长自己也很常来这里吗?」   「是啊,他好像每年会来一次的样子。我们稍后要去拜访的那位作家——梶原直孝先生,在鞍马有一间山庄,所以家父好像也很常和他一起吃饭。」   「梶原老师在三个月前过世了是吗?」   「是啊,他才刚过耳顺之年,但因为糖尿病恶化……」   「……糖尿病。」   「是的,他出身九州岛岛,个性豪爽,非常喜欢喝酒。据说不管医师怎么叮咛,他仍然坚持『吃自己想吃的、喝自己想喝的』,完全不听从医嘱。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或许是『坏的奢侈』吧,但他本人或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他其实很幸福也说不定。」   「……哇,他和店长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作家呢。」   「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意气相投吧。」   就在这个时候,女服务员快步走向我们。「不好意思,梶原老师家里打电话过来了。」   听见她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说:「啊,好的。」并立刻起身,和女服务员一起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对方应该是想问我们几点过去吧。   话说回来,两位作家在贵船的川床聊天,这感觉也好浪漫喔。   流水潺潺,树叶随风摇曳。   假如我也有创作天赋,一定也会想写些什么吧。   但我实在不会创作,那至少想一首俳句好了。   「……夏日雨,汇集于此成急流……」   不行,这样就变成抄袭※巴蕉了!(译注:指松尾芭蕉的俳句「五月雨,汇集于此成急流,最上川(五月雨をあつめてはやし最上川)」。)   况且这条河也不似『汇集于此成急流』所形容的那么湍急。   「夏日的雨怎么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我吓得跳了起来。   「啊,不,没事,真的。」   「你是在说最上川吗?」   「你、你明明就听见了嘛,真过分!」   我面红耳赤地扬声说道。   「顺带一提,这条河的名字就叫做『贵船川』喔。」   福尔摩斯先生满脸笑容地对我说明。   可恶,那个有点坏心又从容不迫的笑容。坏心眼的京都男孩,今天也正常发挥。   「先、先别管这个了,刚才对方电话里说了什么?」   我嘟着嘴,改变了话题。   「啊,不好意思。梶原夫人说如果方便的话,她可以派人来这里接我们,你觉得这样好吗?还是要在鞍马散散步之后再过去?」   「啊,不。今天已经逛得差不多了,现在直接去梶原老师家也没有关系。」   「好,那我就这样回复。」   福尔摩斯先生旋身往回走。   「咦?电话还没挂吗?」   「是啊,因为我想先征求葵小姐的同意。」   「不、不用在意我没关系啦。」   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高兴。   福尔摩斯先生无时无刻都好绅士。   (虽然有点坏心眼。)   话说回来,那位已故作家的家人,到底有什么事想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呢?是他的遗物里有古董,想请福尔摩斯先生去鉴定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感觉不用特地找福尔摩斯先生也没关系啊。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啜饮冰凉的梅子汁。      5      ——过了几十分钟。   我们在川床喝茶,我还把手放进水里,大叫「果然好冰喔!」就在这时,梶原老师家派来的人已经在来到店门口接我们了。   「我是梶原的秘书,敝姓仓科。」   站在门口向我们鞠躬并自我介绍的,是一名身穿西装,年约四十至五十岁,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男子。   梶原老师竟然有秘书啊,真了不起。   「我是家头清贵。」   「我、我是真城葵。」我向他微微鞠躬,他也对我微笑。   「请多多指教。」   「谢谢您特地来接我们。」   「不,我们才抱歉,这么临时地请您跑一趟。请两位上车吧。」   仓科先生这么说,同时打开停在店门口的奔驰车后座车门。   奔驰!而且还是黑色的!   「作家好有钱喔。」   我在震慑之余喃喃自语,同时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上了车。   「葵小姐,你知道《权力抗争》这部电影吗?」   「是,我听过名字。那是讲政治家和流氓混乱斗争的电影对吧?」   因为我对题材没兴趣,所以没看过,但那系列电影很有名,还拍了好几集。   「梶原老师就是那部电影的原作者喔。」   「咦,原来如此,好厉害喔!」   这时,坐在驾驶座的仓科先生呵呵笑了起来。   「年轻女孩不太会看那种电影吧。」   「不、不好意思。不过我记得我爸爸有看,而且很喜欢。」   我记得电影的内容好像也很艰涩。   「梶原老师就读东大的时候,正好是学生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毕业后他当上了律师,接触到不少社会黑暗面,于是他把这些经历写进《权力抗争》里。这部作品大受欢迎,让他获得了新人奖,还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让他一举跻身名作家之列。」   福尔摩斯先生如往常替我说明。   「清贵先生,您真清楚呢。」   「是啊,那当然。梶原老师是和家父亲近的大作家,我也觉得很自豪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他的应对永远都这么得体。   「不过,清贵先生,梶原著名的作品并不只有《权力抗争》而已唷。他还有写过《百花缭乱》和《禁忌果实》等唯美的作品。」   仓科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微笑着说。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从他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到热情。   「是啊,梶原老师的禁忌题材作品也非常受欢迎呢。仓科先生,您也是梶原老师的狂热粉丝吧。」   「……那当然。我可能是他的头号粉丝吧?」   也许是因为被看穿而感到难为情吧,仓科先生耸了耸肩。   车子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开。   「……哇,真的是在深山里耶。」   车窗外的绿枫叶令人目不暇给。   窗外的景致,说不定自古至今都没有改变。   一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感慨。   我们从主要干道开进一条小路,最后终于看见树林中那栋不负『山庄』之名的木造别墅。   「哇,好美喔。」   「谢谢。这里是梶原工作的地方。」   「听说他只要开始写作,就会关在这里不出门是吗?」   福尔摩斯先生确认道,仓科先生点点头。   「是的。他写作的时候,夫人和我也会来这里,所以这里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宅邸。」   「那主要的宅邸在哪里呢?」   「现在是住在四条的公寓。当公子们还小的时候,他曾经在衣笠买过房子,不过三兄弟都长大离家后,那间房子对夫妻两人来说太大了,所以才搬去公寓。」仓科先生把车子停在山庄门口。   我们也立刻下了车。   带着绿叶香味的凉风迎面而来。   「空气好清新喔。」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我忍不住张开双臂深呼吸。   感觉这里充满了鞍马山的『气』。   我似乎能体会作家为了写作,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心情。   「请进。」   就在仓科先生往前走的时候,玄关的大门打开了,在门后的是一位看似梶原老师夫人的女性。   「谢谢您今天的莅临。我是梶原的妻子,绫子。」绫子夫人深深一鞠躬。   她大概五十至六十岁左右吧。   身材纤细,有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就像女明星一样漂亮。   「幸会,我是家头清贵。我经常听家父提起绫子夫人您。」   「哎呀,伊集院老师都怎么说我呢?」   「他每次见到绫子夫人,回来都一定会说:『绫子夫人真是位美人,我真羡慕梶原老师。』」   「哎呀,真是会说话。不过清贵先生和老师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她呵呵地笑着说。从她的措辞可以发现她并不是关西人。   「今天打扰你们约会,真是不好意思。」   绫子夫人将视线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约约约约约会!   「那么,您要找我商量的是什么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没有响应这一点,直接切入了正题。   咦,你这样不就等于肯定我们这是约会了吗?呃,这的确是约会没错啦。   「啊,总之请先进来吧。」   她把门完全打开。   「好的,叨扰了。」   我们踏进了山庄。   山庄的客厅洋溢着昭和时代的怀旧氛围。   客厅里有黑色的吊灯,还有『藏』也有的大型立钟。   有像酒吧一样的吧台以及撞球桌。天鹅绒沙发上坐着三名男子,他们一看见我们,就站了起来。   「你就是伊集院老师的……」   「然后也是家头诚司先生的孙子。」   「欢迎你们来。」   他们接连着说。   他们应该就是梶原老师的儿子们吧。   全是男生。也就是说,他们是梶原家三兄弟。   三兄弟的年龄分别是三十岁前半、二十五岁左右,以及二十岁出头吧。他们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看得出他们对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年轻的事实感到疑惑。   「幸会,我是家头清贵。」   「我、我是真城葵。」我们向他们打招呼。   「幸会,我是梶原家的长子冬树。」这一位是看起来三十至三十五岁的男性。   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一位青年实业家。   「我是次子秋人。」年约二十五岁的他,看起来十分纤细,有种艺术家的气质。   或许是像妈妈吧,他长得颇为俊美。   「我是三男春彦。」   这位看起来和福尔摩斯先生年纪相仿。   他的脸上挂着充满亲切感的微笑,看起来是个爽朗的青年。   若只论外表,长子冬树先生可能比较像身为九州岛岛男儿的父亲——虽然我没见过他;次子秋人先生比较像妈妈;三子春彦先生,则像是把父母加起来除以二的感觉——我暗自在心里推测。他们果然是三兄弟啊。   话说回来,从他们的名字,就能得知他们出生的季节呢。   以一个作家来说,这种取名的方式也太随便了吧……   「也许作家反而很不擅长取名字呢。」   福尔摩斯先生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悄悄这么说,让我吓了一跳。   真是的,就叫你不要乱读别人的心嘛!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样可怕!   「请坐。」在他们的催促下,我们也在天鹅绒沙发坐下。   桌上已经准备好咖啡和茶点。   看见旁边也准备了牛奶和砂糖,我松了一口气。   「听说清贵先生和令尊一样就读京大是吧?」   「是啊,只不过我是研究所才进入京大。我大学念府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哎呀,府大。我们家春彦现在是府大二年级呢。」   「我是不是也该努力考考看京大的研究所呢?」   绫子夫人和春彦先生开心地笑道。   春彦先生现在大二,也就是二十岁左右。   这时,坐在吧台椅子上的次子秋人先生耸耸肩。   「不管是府大还是京大,对只有高中毕业的我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你说想当演员,就离家了啊。」   长子冬树先生苦笑着说。   「都是因为哥哥和爸爸一样进了东大,害得不会念书的我无地自容啊。不过也幸亏哥哥去了东京,我才能跟着去东京就是了。」   「真是的,你在我那里白住了好一段时间呢。」   梶原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我先生虽然表面上反对,但他也觉得假如秋人真心想当演员,他可以帮忙;可是秋人这孩子却说他不想靠爸爸的名气出名,所以隐瞒着自己是作家梶原直孝的儿子这个事实,努力磨练演技。后来,他的努力渐渐获得回报,最近—虽然只是一些小角色——他开始在电视和电影里演出了呢。」   绫子夫人看起来虽然略显难为情,但仍然很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样子。   「我记得绫子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想当演员对吧?听说您和梶原老师是在试镜的时候认识的?」   福尔摩斯先生喝了一口咖啡之后这么说,绫子夫人点点头。   「伊集院老师真是的,什么都告诉清贵先生了呢。是啊,虽然我缺乏天赋,所以没能成为演员,但儿子似乎能够继承我的梦想,我很高兴。」   绫子夫人,其实并不是店长什么事都告诉福尔摩斯先生,而是在不知不觉中,福尔摩斯先生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在心里喃喃自语。   「所以您今天想要商量的事情是……」   福尔摩斯先生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来。   绫子夫人和梶原家兄弟露出烦恼的表情,面面相觑,彷佛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秘书仓科先生往前跨出一步。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好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   「梶原老师过世的时候,交给律师两封遗书。其中一封他交代我们立刻拆开,这封遗书里写着关于财产分配的事,是正式的遗书;另一封则指示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后,于这间山庄里拆开。   三天前,就是老师过世三个月的日子。律师在这间山庄将遗书交给我们,这封遗书里说:『我想要送给三个儿子我珍藏的画』,并写着金库的密码。而金库里放着三幅挂轴。」   我听着他的说明,不由得屏住气息。   「挂轴吗?」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响应。   所以他们果然是想请福尔摩斯先生鉴定那些画作吧。   大作家留给儿子的三幅挂轴。   价值究竟会多高呢?   我不由得感到兴奋。   我在福尔摩斯先生的身旁满心期待着他们把挂轴拿出来,但是仓科先生却轻轻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是的。长子冬树先生收到的是平清盛的画,次子秋人先生的是北斋的富士画,三男春彦先生则是平忠盛的画。我们猜想这三幅画可能很有价值,所以立刻请了鉴定师过来鉴定,没想到这三幅都是复制画,几乎没有作为古董艺术品的价值。最后我们推论梶原老师可能只是单纯把他喜欢的画送给儿子而已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瞠目结舌。   咦?他们已经请人鉴定过了吗?   所以今天请福尔摩斯先生过来,并不是要拜托他鉴定那些画作吗?   我一脸困惑,但身旁的福尔摩斯先生面不改色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冬树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我们三兄弟在这间山庄喝酒,说我们要各自好好珍惜老爸送给我们的挂轴,并且带着幸福的心情入睡了。   ……没想到隔天却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不得了的事?」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异口同声地说。   「那三幅挂轴全都被丢到后面的火炉里烧掉了。」   春彦先生皱着眉头,神情悲凄地说。   「咦?」我们顿时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被烧掉。你的意思是全都烧成灰烬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皱着眉头问道,而仓科先生摇摇头。   「不,画轴的部分还在,但最重要的画都被烧毁了。」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呢?」绫子夫人双肩颤抖,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秋人先生夸张地耸肩。   「妈,你根本不用问到底是谁啊。一定就是这个家里的某个人干的不是吗?」   「没错,那天这间深山房子里只有我们而已。」   冬树先生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   「可是,哥哥,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如果是把挂轴偷走还另当别论,可是我们当中到底有谁会烧掉挂轴呢?」   春彦先生像有些生气地大声说。   「烧掉会不会只是障眼法,其实犯人是把挂轴偷走了呢?」   秋人先生笑着说,看起来彷佛对目前的状况乐在其中。   「就算是偷走好了,但刚才不是说过这些画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价值吗?就算拿去卖,顶多也只能卖到几万而已。」   「不是、不是,虽然画本身没有价值,但说不定藏着老爸留下的什么秘密啊。比如说秘密的财产之类的。」   「哼,说这种话,会不会根本就是你烧掉的?在我们当中最缺钱的不就是你吗?」   「你说什么?」冬树先生和秋人先生双双站了起来。   「别吵了!」绫子夫人大声喝止。   ——总、总觉得我好像被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风波!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仍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他的表情看起来虽然平静,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看得出他颇为愉悦。   「福尔摩斯先生,你在想什么呀?」   我小声地说,同时轻轻用手肘撞他一下。   「啊,失礼了。我只是觉得他们实在是像得惊人。」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放下杯子,抬起了头。   像得惊人?   他是指谁和谁呢?   是说这三兄弟很像吗?   (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内在,但他们的外表都是不同的类型啊。)   还是指已故的梶原老师和三兄弟很像呢?   (我不认识梶原老师,所以不知道。)   或者是说绫子夫人和秋人先生长得很像呢?   (他们的确很像没错。)   在我歪着头思索的时候,他们还是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请冷静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用冷静但响亮的声音严厉地说,众人闻言,便停下了动作。   「各位既然特地找我过来,就表示你们并没有报警吧?」   「那当然。不管怎么想,这件事一定是我们之中其中一个人做的,所以我们才不会报警呢。」   冬树先生语气坚定地说,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犯人一定就在他们之中,所以当然不想求助于警察嘛。   但他们还是想解决这起难以理解的事件,所以……   「我们请教了这次来帮我们进行鉴定的柳原先生,他说伊集院老师的儿子绰号叫『福尔摩斯』,是一位直觉敏锐的鬼才。」   春彦先生接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一脸无奈地用手扶着额头。   「原来如此,替各位鉴定的原来是柳原老师啊。」   「福尔摩斯先生认识他吗?」   「他是家祖父的老朋友。」   「喔,原来是老板的朋友。」   又是所谓的人脉。   福尔摩斯先生重振精神,望向大家。   「……既然柳原老师已经看过,就表示鉴定没有问题。」   换句话说,鉴定师说这三幅画没有艺术上的价值,似乎是可以信赖的。   「唉,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你就问我们问题,然后直接指出是谁把挂轴烧掉的就好了啊,你这个人称『福尔摩斯』的名侦探先生。我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以很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能耐嘛。」   秋人先生露出一抹坏心的笑容。   他虽然也是帅哥,却有点讨人厌。而且乍看之下给人轻浮的感觉。   「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的姓氏是『家头』。我不确定能不能符合您的期待。」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地响应秋人先生。   他果然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哎呀,毕竟临时接到这种委托,想必你也只能举手投降吧。」   即使如此,秋人先生还是用挑衅的口吻这么说,让我觉得很惊讶。   秋人先生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呢?他们两个都是帅哥,是因此有什么地方令他不痛快吗?还是他真的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以不喜欢听到有人被称为『福尔摩斯』?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是呀。不过我已经锁定犯人了。只是很遗憾,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了。」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从容的微笑回答。   「咦?咦咦?」众人惊呼。   「真、真的吗?」   只听了这么一点事件情况,他要怎么判断出犯人是谁呢?   「真的假的,你是骗人的吧?」秋人先生露骨地皱起眉头。   「真的吗?」   「是、是谁做的呢?」每个人都探出身子问道。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不能说出是谁。接下来我想仔细地请教各位一些事情。」   ——是说,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说出这种话,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一点生气了呢。他虽然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也许内心是很不服输的。   对秋人先生来说,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是他讨厌的类型;说不定他也是福尔摩斯先生讨厌的类型?   「……是啊,我不喜欢那种看起来很轻浮的『自大霸道帅哥』。」   福尔摩斯先生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耳边这么回答,害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那么,接下来我想要逐一请教各位。首先是冬树先生,可不可以请您再告诉我一次您的名字、年龄和职业呢?」   福尔摩斯先生在胸前交叉手指,看着冬树。   「啊,从名字开始说吗?我知道了。我叫梶原冬树,三十二岁,在我就读东大经济学系的时候就开始创业,经营IT相关产业,直到现在。」   冬树先生三十二岁,果然如我所料,是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所以您是老板啰。可以告诉我公司的名字吗?」   「是,我的公司叫做『WEST JAPAN』。」   「那是一间规模不大但精锐集结,而且最近股价上涨,评价很好的公司呢。」   「……谢谢您。」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说出有关自己公司的信息,他似乎颇感惊讶。   他可能以为只说出公司的名字,对方应该不会知道吧。   「三个月前遗产分配的内容,你可以接受吗?」   福尔摩斯先生单刀直入地问,我吓了一跳。   不过冬树先生似乎不以为意,点了点头。   「遗书的内容和他生前对我说过的一样,也就是『三兄弟平分』,所以我并不意外。此外,由于我老爸花钱花得很凶,所以留下的财产不多。」   「这样啊。冬树先生,您在看到令尊留给您的遗物,也就是那幅挂轴的时候,有什么感想呢?请您直话直说。」   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冬树先生的双眼,他抓抓头。   「呃——这个嘛,我只觉得是因为老爸生前就很喜欢清盛,所以才送我清盛的画吧……另外,收到这种东西,我也没地方可挂,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办。」   听起来真的是毫不讳言。想必他本来很期待父亲留下的遗物,没想到却是他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挂轴,所以有点失望吧。   「谢谢您。那么,秋人先生,接下来麻烦你。」   福尔摩斯先生把视线移向坐在吧台前椅子上的秋人先生。   「是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干嘛还要我再讲一次啊。我叫梶原秋人,二十五岁,职业是演员,经纪公司是『akCOMPANY』。」   秋人先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耸耸肩说。   「『akCOMPANY』是演艺经纪公司中评价不错的公司呢。秋人先生对于遗产分配有什么想法呢?」   「啊,平常我老爸总是对我说『像你这种浪荡子,我一毛钱也不会留给你』。所以我还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我的份呢。」   「这和冬树先生说的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老爸跟老哥说了什么,但他总是对我说不会把遗产留给我,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我其实很惊讶。」   「当你看见挂轴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呢?」   「啊,我只是单纯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很喜欢北斋。只不过那好像是膺品就是了。」他轻轻笑道。   秋人先生真的有点轻浮。   「我知道了。那么,春彦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冷淡地移开视线。   「欸,我这样就问完了喔?」秋人先生不悦地抱怨。   被指名的春彦先生看见秋人先生的反应,笑了出来,接着露出正经的表情。   「我叫梶原春彦,二十岁,现在就读京都府大二年级。」   「春彦先生对于遗产分配有什么想法吗?」   「欸——老实说,我本来以为我们家更有钱,所以很意外遗产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不过我也知道老爸挥霍无度,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春彦先生哈哈大笑,像是试图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觉得他说的也是真话。   「你觉得令尊什么样的表现,让你觉得他挥霍无度呢?」   「因为他很豪爽啊。他常常邀请曾经照顾过他的人齐聚一堂,请大家吃饭。一高兴起来,还会在他常去的居酒屋对大家说『今天我请客,大家尽量喝!』连不认识的客人也一起请呢。」   或许是想起了父亲那种豪迈的模样吧,春彦先生有点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很尊敬、也很仰慕父亲。   「……春彦先生是三兄弟当中的老么,令尊——梶原老师会不会对你特别严厉,或是对你特别疼爱呢?」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   「家父的确特别疼爱春彦没错。」   「对啊对啊,老么真吃香。」   在春彦先生回答之前,他的两个哥哥就不服气地大声说。   「我自己不太清楚,但家父对我一直都很慈祥。可能是因为两个哥哥常被家父责骂,而我看见之后,做事就会特别小心,避免让自己也被骂吧。」   我觉得这是排行比较后面的孩子常有的特权。我也有一个刚上国中的弟弟,那家伙每次看到我被爸妈骂,就会马上装乖。   「春彦先生看到挂轴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呃,该怎么说呢。其实我看不懂耶。」   春彦先生面带笑容地双手抱胸。   「看不懂?」   「因为哥哥他们的挂轴,一看就知道是清盛和富士山,但我的却是没人知道的武将图。我问妈妈和哥哥们这是哪个武将,他们也不知道。最后还是鉴定师柳原老师告诉我,这个武将是平忠盛。」   春彦先生苦笑着说。   我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得到的这幅画有些失望。   「这样啊。我本来是打算等一下再问的——我可以再次请教各位有关挂轴的详情吗?令尊留给冬树先生的挂轴上是平清盛的画,请问画里的清盛是什么样子呢?」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个嘛……画里的清盛身上穿着金色的衣服,手拿着一把很大的扇子,搧着一颗火红的太阳之姿。」   冬树先生一边回想着一边说,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嘴角,点点头。   「喔,那是『招日清盛』吧。」   「招日清盛?」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歌舞伎有一个名叫『严岛招桧扇』的剧目,画里的清盛就是在这出戏里的模样。」   这时绫子夫人「啊」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家那口子很喜欢歌舞伎呢。」   「是的,家父也很喜欢,所以偶尔好像会和梶原老师一起去看戏。」   「的确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先生和绫子夫人呵呵笑着。「那么,秋人先生的富士图又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话题拉回来。秋人先生双手抱胸说:   「这个嘛……整体的颜色偏米白,画里有一座富士山,还有一条黑色的龙飞向天空。」   「是『富士越龙图』呢。我明白了。那么,春彦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转过头去。   「你、你从刚刚开始是不是只对我特别冷淡啊?」   秋人先生不开心地大声说。   「不是您先挑衅别人的吗?您这人真是有趣呢。」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微笑。   可能是感受到福尔摩斯先生的魄力吧,秋人先生顿时说不出话。   ——出现了!面带笑容的使坏攻击。   他并没有直接恶言相向,却仍能精准地踩到对方的痛处。这就是京都男孩啊!   看着这场我有些无法理解的战争,我忍不住握紧拳头。   「那么,春彦先生的画又是什么内容呢?」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恢复认真的表情,客厅里的氛围也再次变得紧张。   「啊,是。我的挂轴画着树林里有个提着灯笼的老和尚,还有一名武将。」   「提着灯笼的和尚……」   听完他的叙述,福尔摩斯先生沉默了半晌。   「这样啊。谢谢您。」   他微微鞠躬,接着把视线转向绫子夫人。   「……绫子夫人,可不可以请您也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大概是没想到连自己也会被问到吧,绫子夫人略显惊讶地抬起头来。   「啊,我吗?好的。我叫梶原绫子……五十三岁。」   说到年龄的时候,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她的犹豫,大概是无言地询问『真的要说年龄吗?』吧。   「请问绫子夫人是几岁结婚的呢?」   「我十八岁认识梶原,二十岁结婚。」   「梶原老师比您大七岁对吧?」   「是的。」   「这次梶原老师留给三位公子挂轴的事情,您事先知情吗?」   「不,我完全不知情。」   「老师没有留给绫子夫人什么吗?」   「没有。啊,但是……」   绫子夫人举起左手,亮出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上水蓝色的宝石闪闪发光。   「梶原在过世之前,送了我这个礼物。这是我的诞生石戒指。」   「海蓝宝石。所以您是三月出生的啰?」   「是的。清贵先生,您真了解呢。」绫子夫人高兴地轻抚戒指。   「绫子夫人看到三兄弟收到的画作,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嘛……我本来以为那三幅画一定都有艺术上的价值,因此得知并不是那样的时候,我觉得有点疑惑。」   「梶原老师本来就很喜欢挂轴吗?」   「那个人对什么都有兴趣,挂轴只是其中之一吧。但是不论是在这间山庄或是我们住的公寓,都没有装饰挂轴,所以我也有点吃惊。」   「我懂了。谢谢您。」   福尔摩斯先生点头致谢后,又把视线转向仓科先生。   「最后,仓科先生,可以麻烦您吗?」   「好的。」仓科先生带着真诚的表情颔首。   「我叫仓科洋平,四十二岁。我的工作是梶原老师的秘书。」   「仓科先生事前知道有挂轴的存在吗?」   「不,只有保管第二封遗书的律师知道。」   「……原来如此。对了,仓科先生是怎么成为老师的秘书的呢?」   「说来汗颜,其实我原本是暴走族。」   听见仓科先生苦笑着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   「很讶异吧。现在这么正经的他,以前竟然是个暴走族。」   绫子夫人和三兄弟一起呵呵笑着。   看来这一家人都知道这件事。   (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也知道吧。)   「我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做了太多坏事,被警察逮捕了;而拯救我的,就是当时担任我的律师的梶原老师。从此之后,我就对老师仰慕不已。我一直在他的身边转,希望可以帮上他什么忙,老师便雇用我当他的『司机』。两年后,承蒙老师称赞『你还满能干的』,于是就把我升格为秘书了。」   仓科先生满脸笑容地说,三兄弟也用力点头。   「仓科先生原本是暴走族,但他的头脑非常好喔。」   「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到学历并不代表一切。」   「更重要的是,他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呢!」   三兄弟接连着说。   「救命恩人?」福尔摩斯先生睁大了双眼,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是的。听说家父在写下《权力抗争》之后,激怒了书中影射的暴力集团。当时有个血气方刚的暴力集团成员拿着刀来刺杀家父,是仓科先生挡在家父前面,帮家父挡下那一刀的呢。」   「这……我是第一次听说呢。」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感佩地双手抱胸。   「没有啦,虽说被刺伤,但也是轻伤,两个星期就完全痊愈了。我们没有公开这件事情,后来也和那个暴力集团达成了和解。这只能算是歪打正着吧。」仓科先生笑着说。   「家父感念这份恩情,就把仓科先生从司机升为秘书。当然,这也和他头脑很好有关。」   听完冬树先生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我想再问各位一次,请问柳原老师是什么时候来鉴定的呢?」   「我们在律师的见证下,各自在这里领到挂轴之后,就立刻请他过来了。」冬树先生说。   「你们请柳原老师来这里吗?」   「是的。我们本来说要去接他,但因为柳原老师知道这座山庄,所以他就自己开车过来,顺便兜兜风。鉴定完之后,他还说他要去鞍马温泉。」   「从你们拿到挂轴,到挂轴被烧掉,中间只经过大约半天的时间吗?在这之间,有人离开这座山庄吗?」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他们互相望着彼此。   「不,没有人离开这座山庄。」   「对啊,因为我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把东西都买齐了。」大家口径一致地说。   「柳原老师鉴定结束之后,大家就在这里喝酒对吧。这个时候,挂轴放在哪里呢?」   「放在吧台上。」   秋人先生摸了摸吧台。   「之后三位就直接醉倒在客厅了吗?」   「没有,醉倒的只有秋人而已,其他人都回房间了。」听见冬树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难为情地抓抓头。   「请问各位睡前离开客厅的时候,挂轴还在吧台上吗?」   「我想应该还在吧。不,其实我不确定。」   「我也不记得了。」   「我也是……」   三人都歪着头这么说。   「对了,烧掉挂轴的火炉,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吗?」   「是的,家父以前都用那个火炉销毁他不满意的原稿。」   冬树先生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这……实在很困难呢。」   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虽然说『已经锁定犯人』,可是听完大家的供词之后,又搞胡涂了吗?也许福尔摩斯先生原本以为犯人是并非梶原家成员的仓科先生,但听见刚才的故事后,又觉得应该不是他?   是说,福尔摩斯先生,没问题吗?   就在我提心吊胆的时候,秋人先生笑了出来。   「所以你果然不知道嘛。既然如此,你要不要看一下已经变得焦黑的挂轴呢?假装检查一下挂轴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也不错啊?」   他把原本放在吧台上的包袱巾拿过来,在桌上摊开。   眼前是三幅挂轴被烧到只剩下轴的惨状。   「不,这些挂轴并没有被掉包。」   福尔摩斯先生伸手婉拒,并如此断言。大家「啊?」的一声,当场愣住。   「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事前都不知道第二封遗书的内容,也就是自己即将收到挂轴的这件事。这一点,我从各位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可以判断并无虚假。   换言之,各位是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点,才知道遗物是挂轴。而在那之后,马上就请柳原老师来鉴定,隔天又发现挂轴已经被烧毁……   在这之间,没有任何人离开山庄。也就是说,没有人有时间准备假挂轴。   此外,这里也不是可以让人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准备假挂轴的地方。」   大家点头认同他的话。   「——更重要的是,我所谓的『困难』,并不是指找出犯人。」   福尔摩斯先生自语似地说,苦恼地皱起了眉。   所谓的『困难』,并不是指找出犯人?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大家的心情可能都和我一样吧,他们也不发一语,疑惑地面面相觑。   「是说,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什么,就直说啊。还是你只是不服输而已?」   秋人先生像是忍无可忍似地拍桌。   「秋人,你这样对客人太没礼貌了。」   绫子夫人不知是否看不下去了,严厉地说。   「……不是啊,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啊。」   秋人先生大概有些羞耻吧,讲话突然含糊了起来。   这时,冬树先生往前跨出一步,低下了头。   「清贵先生,秋人太失礼了。假如您知道了什么,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们,不用顾虑。」   「我也拜托你。被烧掉的挂轴上,是不是藏着什么财产的秘密呢?」   在这种情况下,春彦先生竟然还一脸兴奋地这么问道。   他可能觉得这一切都只是解谜游戏吧。   「……这个嘛。其实这三幅挂轴的画里,隐藏的并不是什么财产的秘密,而是梶原老师想对三个儿子传达的讯息。」   福尔摩斯先生缓慢地说。   从他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并不想说出来的心情。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探出身子,屏气凝神地等着他娓娓道来。   「冬树先生的那幅『招日清盛』,故事是:有一天,一个重要的仪式即将开始,但太阳却即将西沉。据说古时中国有个皇帝射下了九个太阳,清盛为了与其较劲,于是表示要用扇子将即将西沉的太阳唤起。   没想到夕阳真的再次升起,人们也臣服于清盛连太阳都能左右的威势。这就是这幅画的内容。   这出戏其实是在讽刺清盛在有『非平家人即非人』之称的时代里,其无人能敌的权力和威势。   但是各位应该知道清盛最后的下场吧。   我想,本来就很喜欢平清盛的梶原老师,是想提醒事业扶摇直上的冬树先生,就算您拥有如清盛般无人能比的领袖气质,想要追求更高的目标,也必须注意绝对不能像清盛一样骄矜自满吧。」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说。冬树先生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老爸并不是那种对每件小事都会碎碎念的人。我的事业成功后,我的确察觉自己渐渐有些骄傲自满了。他在那幅画里寄托了满满的心意,但我却没有仔细体会……我真是个笨蛋。」他强忍着泪水这么说。   那幅已经燃烧殆尽的挂轴,一定令他觉得非常懊悔吧。   我也觉得很心痛。   秋人先生看着冬树先生,貌似苦恼地胡乱撩起头发。   「呃,那个,那我的呢……?」   秋人先生吞吞吐吐地问道。   由于他一直挑衅福尔摩斯先生,所以有点难为情,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问   「这个嘛。秋人先生的『富士越龙图』,据说是北斋死前三个月完成的。北斋在九十岁时过世,他临终的遗言是『若老天能再保我五年生命,我便能成为真正的画工』。也就是说,他认为假如自己能再多活五年,就能成为真正的画家。   即使已经临终,仍一心想画画、一心想追求完美的他,或许正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吧。   我想梶原老师应该是想告诉秋人先生『假如你真心喜欢艺术这条路,就必须抱着这种态度,不可以抱着玩玩的心情。而且你要像画里的富士山一样,成为日本第一;像飞上天的龙一样,成为明星。』我相信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其实一直是支持你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秋人先生先是睁大了双眼,接着开始微微颤抖。   「……老爸。」   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吧,他默默地转身,在吧台前坐下。   「而春彦先生的画……」   福尔摩斯先生话才说到一半——   「——不要再说了!」   绫子夫人突然悲痛地大喊。   「咦?」我们惊讶地转头看去。   「不要再说了。是我……烧掉挂轴的是我。所以不用再说下去了吧?」   听见绫子夫人大声这么说,我和其他人全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咦?妈…为什么?」   「我、我虽然得到了戒指,但是第二封遗书里,我的名字一次都没出现,所以我很生气!反正挂轴也是便宜货,一点都没意思,所以我借着酒胆,就把它们全部烧掉了!」   「怎么会这样,只因为这种理由?」   春彦先生一脸不可置信。   「对,没错!我怎么知道画里隐藏着这些讯息嘛!都是我不好啦!所以不用再说了吧?仓科先生,请给他们谢礼,送他们回去!」   绫子夫人猛然站起来,夺门而出。   「等一下,妈!」「绫子夫人!」   春彦先生和仓科先生赶忙追了上去。   留在客厅里的我、冬树先生和秋人先生,一脸呆滞地注视着绫子夫人离去的那扇门。只有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前,彷佛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回去吧。」   他干脆地这么说。   「咦?这样就解决了吗?」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是谁烧掉挂轴,还有动机是什么了呀。」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   「等等,我们还没听到春彦那幅画的意思。」   秋人先生挡在门口,阻止我们离开。   「……我也想拜托您。妈妈刚才的行为,看起来就像阻止您说明那幅画的意思。」冬树先生也深深鞠躬。   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   「那幅画所传达的讯息,各位可能不要知道比较好喔?更重要的是绫子夫人并不希望各位知道。」他冷静地说道。   「……没关系。」   「是啊,我们放在心里就好。」   看见他们两人带着坚定的眼神,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   「春彦先生的那幅画,是一个叫『忠盛灯笼』的故事。」   「忠盛灯笼?」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故事。   「有一次,白河法皇去找他的宠妾祇园女御,途中经过祇园时,法皇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宛如鬼怪的身影,于是要求当时随侍的平忠盛杀死那个鬼怪。但是忠盛为了弄清楚鬼怪的真面目,于是活捉了他,没想到那只是祇园的老和尚而已。法皇非常感谢平忠盛深思熟虑的行动,让自己免于误杀一个老和尚。   这时出现了一个传闻:据说法皇把自己宠爱的祇园女御赏赐给忠盛作为奖赏,而日后生下的孩子,就是平清盛。」   福尔摩斯先生说到这里,整个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咦……这是什么意思?   「把祇园女御赏赐给平忠盛,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脸认真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略带无奈地苦笑道:   「……换句话说,就是允许忠盛和祇园女御共度一夜的意思。」   「什、什么?而且之后生下的孩子就是清盛?」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但确实有这么一说。」   真、真不敢相信。   说得白一点,就是把自己的女人『借给部下一个晚上』对吧?   但是梶原老师把这幅画送给春彦先生的意思是……   「什、什么嘛。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春彦不是老爸的孩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到底是谁的……」   秋人先生说到这里便语塞。   仓科先生舍命保护梶原老师。那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事情。   假如仓科先生一直偷偷对绫子夫人抱着爱慕之情,而梶原老师也一直知道这件事,那么把她送给仓科先生,或许就代表着他最深的谢意。   把绫子夫人送给仓科先生……而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春彦先生。   所以,梶原老师把仓科先生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扶养长大?   我不由得感到背脊发凉。   「绫子夫人应该很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吧。我相信她看到忠盛的画之后,一定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去查了一下。而她得知真相后,就乱了分寸也说不定。」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这么说,而我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站在原地。   「既、既然都保密到现在了,继续保密下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老爸要把忠盛的画……」冬树先生握紧拳头。   的确。他为什么要在自己死后三个月,才藉由这幅画公布真相呢?   总觉得有点不负责任。   「这是我个人的臆测——请问春彦先生是不是最近才刚过二十岁生日?」   听见这个问题,冬树先生和秋人先生一起点点头。   「春彦的生日在两个星期前。」   「我想他之所以指定『三个月后』,是因为他早就决定要在春彦先生满二十岁之后,再告诉他真相。只是在我看来,现在告诉春彦先生这件事,可能有点太早了。我想绫子夫人应该也切身体会到这一点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说『困难』啊!   「我也认为今天还是先保留,日后再由冬树先生告诉他比较妥当。」   「是说,那我呢?」   秋人先生在一旁大声说,但福尔摩斯先生无视了他。   「……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件事情。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呢?」   冬树先生露出沉痛的眼神。   「等春彦先生成长到让您觉得『时机成熟了』的时候,再请您告诉他吧。只是,请千万不要把秘密带进坟墓里。」   福尔摩斯先生再次叮咛。   「为什么不能让它永远是秘密呢?」   秋人先生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我也有一样的疑问。总觉得这种事情一直保密不就好了吗?   「如果亵渎祖先,家运必定会衰落。春彦先生名为梶原家的人,可是身上却流着仓科家的血。他必须知道这件事情才行。」   这句话有一股莫名的重量,我们忍不住屏息。   「那么我们就回去吧,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我,我虽然有点迟疑,但仍点点头:「啊,好的。」   「我送你们回去吧。你们家在哪?」   秋人先生拿起车钥匙这么说。   「谢谢您,我们到鞍马车站就可以了。」   「到车站就好吗?」他走出客厅。   「啊,清贵先生,这是谢礼。」   冬树先生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跑了过来。   「不用不用,请不用费心。」   「请别这么说,这是歌舞伎座的票。」   「……那就谢谢了。」   福尔摩斯先生用双手接过信封。我在心里吐槽他:「歌舞伎座的票就可以收下喔!」      6      一走出山庄,才发现炫目的夕阳已经把西边的天空染红。   原来已经傍晚了啊。不知道该说这段时间短暂还是漫长。   「妈妈不知道还好吗?」   走出山庄之后,冬树先生一脸担心地伸长脖子。   「仓科先生既然追上去了,我想应该没事的。」   福尔摩斯先生走到车子旁边,转头回道。   「对了,请您找机会告诉绫子夫人,梶原老师送她的海蓝宝石戒指,其实除了诞生石之外,还透过石语传达了一些讯息。」   「石语?」   冬树先生显得很意外,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就像花语一样,石头也有石语。」   「这我知道,不过海蓝宝石的石语是什么呢?」   「海蓝宝石啊,除了沉着、聪明之外,还有『自由』的意思。」   ——自由。   原来梶原老师希望自己死了之后,绫子夫人可以迈向第二人生啊。   或许这一次,梶原老师才真正把绫子夫人托付给仓科先生吧。   我和冬树先生都说不出话,这时一旁的秋人先生深深叹息。   「……总觉得太强了。」   「咦?」   「我承认你是『福尔摩斯』了。」   他面带微笑,打开后座的车门。   「请上车吧,福尔摩斯先生。」   秋人先生将手放在胸前,露出一个灿烂得有若讽刺的笑容。   「谢谢您。」   福尔摩斯先生也露出同等级的灿烂笑容,坐上了车。   这场战争我还是一样搞不懂,但两个不同类型的帅哥之争,还真是赏心悦目。   我边在心里想着这些,边坐进车里。   「清贵先生,这次真的非常谢谢您。让您看到许多家丑,真的很抱歉。改天我会再找时间向您致谢。」   冬树先生在车窗外向我们鞠躬,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需要道谢,请随时来玩。」   「谢谢您。」   冬树先生再次鞠躬,我们也向他点头致意。   「那我们走啰。」   秋人先生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   车子沿着小路往前开,接着转进公路。   「话说回来,你真的很厉害耶。」   秋人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似地说。我听见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您过奖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啊?」   啊,这一点我也很想问。   「这个嘛,我第一次看到春彦先生的时候,就知道他和仓科先生是父子了。」   福尔摩斯先生云淡风轻地这么说,我和秋人先生惊得咳了好几声。   「真、真的假的啊?」   「对、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吃惊无比的我们,福尔摩斯先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因为他们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咦?他们有哪里那么相似?」   「耳朵。」   「耳、耳朵?」我和秋人先生同时尖声说。   「是啊,因为仓科先生和春彦先生的耳朵形状几乎一模一样。耳朵的形状相似,除了亲子以外,就没有其他可能了。所以我就暗自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是父子啊。说不定绫子夫人和仓科先生有婚外情呢』。」   「等等,你那清爽的笑容背后,竟然是在想着这种事情?」   「是啊,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这么说,让人背脊发凉。   「真是的,你真的很可怕耶。」听见我大声这么说,秋人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嘛,我本来以为你是我讨厌的那种高学历家伙,没想到还挺有趣的。」   「您也是我讨厌的类型,但也很有趣呢。」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反击。   「什么讨人厌……」秋人先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明明是您自己说的,请不要因为别人回敬同一句话而消沉。」   福尔摩斯先生有点傻眼地这么说,秋人先生噘起了嘴巴。我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今天是你们两个的约会日对吧?真抱歉,把你们卷进我们家的家务事里。」   秋人先生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这么说,我不禁脸颊发烫。   竟、竟然说我们是约会。   「对啊,下次我们就用收到的票去看歌舞伎吧,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温柔的笑容对我说,我也用力点头:「好、好的!」   「啧,是怎样啦,干嘛在后座那么开心。好想赶快把你们送到目的地喔。」   秋人先生在嘴里咕哝着,害我又笑了出来。   车子就在一片笑声中,行驶在鞍马的山路上。   那是一个夏日傍晚,耀眼的夕阳将绿枫叶照得通红。   第五章 『祭典之后』      1      走在街道上,耳边传来轻快的节奏声。♪KONCHIKICHIN、KONCHIKICHIN♪看来是主办单位在播放祇园祭的※『御囃子』,为即将到来的祭典暖身。(译注:又称「祭囃子」,日本举办祭典时演奏的音乐。)   顺带一提,『KONCHIKICHIN』是代表祇园祭御囃子的状声词,但我怎么都听不出哪里有『KONCHIKICHIN』。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听起来大概像『PYO——PYO——KONKONKANKANKAN』吧。   这个音乐到底哪里像『KONCHIKICHIN』呢?我实在很不懂。不过既然大家都说祇园祭的御囃子是『KONCHIKICHIN』,那就是『KONCHIKICHIN』吧。   祇园祭是京都三大祭中最有名的祭典,为了迎接这个盛大的夏日祭典,京都上上下下都非常兴奋。   我原本也多多少少对祇园祭抱有几分期待……可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一封突如其来的电子邮件,打乱了我的心情。   我叹了一口气,眺望着已经开始打造的山鉾。   所谓的山鉾,就是一种山车,一般会在山形的高台上插着矛或长刀等。祭典开始后,就会有许多山鉾在市区游行。   每年都有大批观光客造访。既然要来京都,大家可能自然就会想配合赏樱或赏枫的季节,再不然就是祇园祭吧。   我再度轻叹一口气,一如往常地走进位于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   店门上的挂门风铃响彻店内。同时——   「喔——小葵,你好哇。」   接待区有个帅哥满脸笑容地向我挥手,而在他旁边的则是笑得很开心的美惠子小姐。   那个帅哥就是——   「秋人先生?」   没错,他就是我们大约十天前在鞍马山庄认识的梶原家次男,也就是演员秋人先生。   「怎、怎么了吗?」   「我是来找小贵的哩。小贵虽然也很帅,不过秋人先生也非常有男子气概哩。没想到他是演员啊,真令人惊讶哩。」美惠子小姐兴奋地说。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为什么心花怒放,因为秋人先生真的很帅。   只不过有一点……不,是非常轻浮。   话说回来,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还这么轻浮呢?   福尔摩斯先生比他稳重多了。   「我是代表我们全家人来道谢的。其实应该更早来才对。」   桌上放着一盒很大的甜点礼盒。「对了,那位福尔摩斯先生呢?」   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   「我刚刚在泡咖啡。」福尔摩斯先生从里面的茶水间走出来。   「!」   看见他身穿深蓝色浴衣的模样,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穿浴衣超级好看!   他有一头充满光泽的黑发,后颈也很漂亮。平常爽朗青年的形象,现在又添加了几分性感。   怎、怎么办,我心跳得好快。   「我马上就去帮葵小姐准备咖啡欧蕾喔。」   福尔摩斯先生的微笑,给了我最后一击。   看我无言地僵立在原地,福尔摩斯先生满脸疑惑。   「怎么了吗?」   「啊,没有,只是看见你穿浴衣,我吓了一跳。」   「喔,这是老板的要求。他希望从十日开始到祇园祭结束,我们在店里都要穿浴衣。他说这是京都生意人的气魄。所以家父也会穿浴衣来店里喔。」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原来如此。老板,做得好!   「对啊对啊,我也是受老板之托才来的哩。他要我把这个给你。」   美惠子小姐彷佛现在才想起来,把一个纸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   「老板说:『帮我替可爱的工读生妹妹准备一套浴衣』。在祭典期间,你也要穿浴衣哩。」美惠子小姐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咦?帮我准备浴衣?」   「对啊,这是我们店里的浴衣哩。」   是的,美惠子小姐是这条商店街里一间女装店的老板。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自己穿浴衣,所以我修改了这件浴衣的长度,好配合你的身高。你先自己穿穿看呗,腰带的绑法我以后再教你,这次就先用现成的吧。」   美惠子小姐把纸袋塞给我,我带着一丝犹豫接了过来。   「好、好的,谢谢。那我去换上。」   我屈服在她的气势之下,拿着纸袋,走向茶水间后面平常换衣服的地方。   「竟然能看到小葵穿浴衣的模样,我真是来对时候了呢。」   听见秋人先生堂而皇之地这么说,我不由得有点难为情。   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厉害。   另外,也是因为这种态度,福尔摩斯先生才不喜欢他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福尔摩斯先生一脸不悦地蹙眉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穿穿看吧。   以前住在埼玉的时候,我曾和朋友一起穿过浴衣,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纸袋里拿出浴衣。   「……哇,好可爱喔。」那是一件白色的浴衣,上面有红色的石竹花图样,设计清纯而亮眼。   我不知道原来美惠子小姐的眼光这么好。毕竟她是服装店的老板嘛。   呃,我记得穿和服的口诀是「右前」。我套上浴衣。   因为美惠子小姐帮我改好了长度,所以穿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   装上现成的腰带,打理整齐后——   「我、我穿好了。」我从里面偷偷探出头来。   「哇,好可爱哩——是说,你那样变成鬼了啦。」   美惠子小姐一看见我的模样,就脱口而出。   「咦?鬼?」我瞪大了双眼。   「葵小姐,你浴衣前襟的交叉方式错了唷。」   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着说,我顿时脸颊发烫。   「讨、讨厌,我怎么穿错了。可、可是,和服不是『右前』吗?」   所以我才把右边衣襟放在前面啊。   「葵小姐,所谓的『右前』,指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右边衣襟在内侧的意思唷。」   福尔摩斯先生亲切地告诉我。秋人先生也点点头说:「对啊对啊。」同时站了起来,绕到我的身后。   「说得更简单一点呢,就是当男人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右手可以顺利地滑进你的胸口,这样就穿对了。」   秋人先生搂着我的双肩,从背后探出头来对我说。   「咦,呃……」   「和服的设计很猥亵对吧。」   秋人先生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满脸通红。   脸、脸好近。秋人先生的脸靠我好近。秋人先生真的很轻浮耶!   「不好意思,请不要在我们店里做出性骚扰的行为好吗?」   福尔摩斯先生一把抓住秋人先生的手腕,并且往后扭。   「好痛好痛好痛!我、我知道了,知道了啦。」   秋人先生赶紧逃离福尔摩斯先生,摸着刚刚被他抓住的手腕。   「哈哈哈,秋人先生,你这样不行喔。好了,小葵,你去重穿一次呗。这么漂亮的模样,变成鬼就糟蹋哩。」美惠子小姐笑着说。   「啊,好的。」我赶紧再到后面去。   真、真是的,秋人先生真的很令人困扰耶。   可是多亏了他,我现在已经牢牢记住和服的穿法了。   『当男人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右手可以顺利地滑进你的胸口』的穿法。喜欢的人从背后紧紧抱着我,右手就这样伸进我的胸口……   突然之间,福尔摩斯先生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   啊,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我赶紧摇摇头,把浴衣穿对。   「真是的,福尔摩斯很会吃醋呢。」   秋人先生愉快的说话声传来,让我吓了一跳。   咦……吃、吃醋?   「因为你对我们店里重要的工读生做出性骚扰的行为,我当然要制止啊。」   「什么工读生,小葵和福尔摩斯不是在交往吗?」   「不,她是在我们店里打工的学生。」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为何我有点心痛。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就是了。   「是喔。先不管这个了,浴衣真的很不错呢,我也想穿浴衣了。而且我想要女孩子从背后把手伸进我胸口里。」   「您不会自己把手伸进去就好了吗?」   「是说,你果然在生气对吧?」   听见秋人先生紧张地这么说,我忍不住偷笑。   的确,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往常地犀利。   秋人先生,请节哀顺变。福尔摩斯先生本来就很讨厌像秋人先生那种轻浮的『自大霸道帅哥』嘛,因为以前抢走他女朋友的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既然他到现在都讨厌这种人,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实对前女友还有一丝留恋呢?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打起精神,喊道:「我换好了。」并从里面走出来。大家发出「哇!」的   声音。   「再看一次,还真不错哩。」   「嗯,很可爱喔,小葵。」   美惠子小姐和秋人先生毫不吝啬地夸奖我。   福尔摩斯先生不知道觉得怎么样呢?   我转向福尔摩斯先生。   「非常可爱呢,很适合你。」   就在我们视线交会的瞬间,福尔摩斯先生便对我微笑。   「谢、谢谢你。」   哇——我的脸颊好烫。   「不错不错。刚才虽然变成鬼,不过也算穿得很好了。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差不多该回店里去啰。我另外还准备了几件,在这段期间,你就穿着浴衣加油吧。」   美惠子小姐一口气喝完了咖啡,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美惠子小姐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之后,秋人先生开心地笑着说:   「真是个充满活力的阿姨呢。」   「她是在这条商店街经营女装店的老板,是家祖父的老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把特别为我冲泡的咖啡欧蕾放在桌上。   「秋人先生带了『绿寿庵清水金平糖』来,我们就来喝点下午茶吧。」   「绿寿庵清水金平糖?」我疑惑地歪着头。   「咦,小葵,你不知道吗?那是京都著名的高级金平糖唷。」   秋人先生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   「绿寿庵清水是一间位在左京区的金平糖专卖店,在一八四七年开业后,一五〇年来始终遵守传统制法,是『皇室御用』的高级金平糖呢。他们的金平糖有许多不同口味,每一种都很好吃,味道非常典雅喔。」福尔摩斯先生状似愉悦地这么说明。   「真是的,所以说高学历的男人就是这样。」秋人先生咂嘴。   「金平糖的知识和学历没有关系吧。秋人先生,请不要把您对学历的自卑感加诸在我身上好吗?」   「我、我才没有对学历自卑呢。」   秋人先生气呼呼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微笑。   「那真是失礼了。说得也是呢,因为您选择走上演艺这条路,所以只要专心继续走下去就好了。而且我认为,就算您有一丝这种自卑感,也要把它当作自己的养分,这才是艺术之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笑容和这番话太有魄力,秋人先生瞬间无言以对。   「对、对啊,我会把我老爸留给我的那番话放在心里,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作家梶原老师留给秋人先生一幅北斋的『富士越龙图』。   画里隐藏着父亲的心意——假如你真心喜爱演艺这条路,希望你坚持到底。   「……在那之后,绫子夫人还好吗?」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问道。   没错,那天说明梶原家遗物的意义时,绫子夫人突然冲出了山庄。   而我们就这样回来了。   我一直很在意后续情形,而且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也很挂心。   「喔,我那天送你们到车站之后,回到山庄时,我妈已经在客厅里了。   之后,我哥和我妈两个人私下谈了一会儿。   听说,得知老爸送她的海蓝宝石戒指中隐藏的讯息时,我妈嚎啕大哭。我想她可能一直以来都抱着罪恶感吧。」   秋人先生这么说,而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颔首。   「我爸妈感情非常好,在我们的眼中,我妈完全是个『理想的妻子』,老爸也对妈妈很好。可是,该怎么说呢,一想到可能是对彼此的罪恶感让他们如此,我的心情就有点复杂。」   秋人先生叹了一口气。   ……的确,孩子的心情或许会很复杂吧。   「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秋人先生该背负的事。我相信,在小孩的眼里看起来很幸福的模样,绝对不是假装的。」   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这么说,秋人先生再次沉默,接着突然趴在桌上。   「……是说,福尔摩斯,你几岁来着?」   「我二十二岁。怎么了吗?」   「我好像也应该要再成熟一点……」   秋人先生趴在桌上低声说。我心想,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这实在太没礼貌了。)   之后我们一起享用了秋人先生带来的美味高级金平糖,继续闲聊了一阵子。   「对了,秋人先生现在住在关东对吧?您会继续待在这里一阵子吗?」   「是啊,我在这里有工作。刚好祇园祭就要开始了,所以今年我打算好好享受这场祭典。」   「那太好了,请您务必好好享受祭典。」   福尔摩斯先生彷佛观光大使一样,高兴地弯起眼睛。   「祇园祭啊……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去呢,大家都说人太多、太挤了,很讨厌。可是出町柳商店街的祭典,他们却开开心心地去参加。」   听见我这么说,秋人先生哈哈大笑。   「啊,我懂。当地人都是这样嘛。我以前住在京都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想去参加纸园祭。」   「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没错,但是站在我的立场,我还是很希望大家能仔细欣赏每个町的山鉾。毕竟这些山鉾有『移动美术馆』之称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平常的笑容,但是口气十分坚定。   「移动美术馆?」我和秋人先生不禁同时发出疑问。   「是的,祇园祭是一个始于一千多年前的祭典;而山鉾游行,则是为了保护各地不受灾害侵袭,同时净化各地……」   福尔摩斯先生从他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很厚的书,摊开在桌上让我们看。书上刊载着最近经常看到的祇园祭『山鉾』的照片。   「祇园祭的山鉾,从一千年前开始,就由三十三个地区的※町内会小心翼翼地保管至今。那些山鉾乍看之下如出一辙,但其实全都不同。请看这个。」(译注:地区自治团体。)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有写着『山伏山』、『太子山』等名称的山鉾。   挂在侧面的壁毯,怎么看都不像日本的东西。   「啊,这个看起来好有中国风喔。」   「对啊,这个好像印度的喔。」   我和秋人先生看着照片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没错,这是从中国明朝传来的壁毯,而这个山鉾则是从印度来的。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叫做鲤山的山鉾。」   他所指的照片中的壁毯,看起来完全就是欧洲的※缂织壁毯。(译注:Tapestry,指以缂织工艺纺织而成、挂在墙壁廊柱上的装饰用的艺术品。)   壁毯上画着一个戴着王冠的国王。   「这是欧洲的东西吗?」   「在祇园祭?」我和秋人先生惊讶地大声说,而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这是在十七世纪初的布鲁塞尔·布拉班特……也就是在比利时制作的。上面的图案是荷马的作品《伊利亚德》里的一幕,画里的人物是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与皇后赫库芭。这面壁毯在很久以前从欧洲传到日本,之后又被用于祇园祭上,直到现在。」   「咦,可是我记得当时应该还是锁国时代对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欧洲唯一能和日本进行贸易的就是荷兰,所以一般认为这是从荷兰进口的。」   「对了,这么说来,为什么只有荷兰能和日本进行贸易呢?」   我们明明在讨论祇园祭,但是秋人先生却问了一个明显毫不相关的问题。那是很普通的历史常识吧。   可是……说来汗颜,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究竟为什么只有荷兰可以和日本做生意呢?   「如果非常简单扼要地说,是因为荷兰人没有把基督教带来日本。」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非常简单扼要地说明,而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简单明了,所以我们两个人不由得用力点头说:「原来如此。」   「装饰在『月鉾』上的,是蒙兀儿帝国的壁毯;之前还曾经应邀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过一段时间呢。」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过!」   「而装饰在第一个『长刀鉾』上的壁毯,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一般认为是从『蒙古帝国』传来的,据说现在世界上没有第二条一样的。」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装饰在山鉾侧面的褐色壁毯这么说。「不管是『山伏山』上布鲁塞尔·布拉班特的缂织壁毯,或是蒙兀儿帝国的壁毯,它们能以这么良好的状态保存到今天,简直近乎奇迹。那是因为从一千年前开始,每个地方的町内会就非常谨慎地保存它们,只有在举行祭典的时候才拿出来展示。   这种曾受邀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富有高度历史价值的艺术品,我们竟然可以在祭典上看到——说祇园祭是奇迹的祭典也不为过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坚定的眼神说着,我为此震慑不已。   原来如此……难怪山鉾会被称为『移动美术馆』。   宛如奇迹的祭典。原来这是一场这么了不起的祭典啊。   「在了解这些背景之后,再去参加祭典,相信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既然都住在可以就近参观祭典的地方了,我希望大家至少好好地欣赏一次。   参加游行的那些山鉾,全是蕴藏着千年前人们心意的瑰宝呢。」   我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热意。   「哎呀,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福尔摩斯,跟你在一起好像会变聪明耶。」   秋人先生感慨万千地说,让我不禁噗哧一笑。   过了半晌,秋人先生看了看立钟。   「——哎呀,我得先走啦,等一下还要去排练。」   秋人先生站了起来。   「排练?」   「我现在在大阪演舞台剧,如果不嫌弃的话,欢迎来看喔。」   他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仲夏夜之梦》的传单。   「莎士比亚吗?」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后,彷佛很感兴趣似地注视着传单。   「秋人先生演的是『拉山德』啊,好像很适合您呢。」   「拉山德?」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色胚。」   「喔,原来如此。」   我完全理解了。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明总是简单明了。   「我一定会去看的。」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秋人先生也看起来很高兴地搔头。   不只是歌舞伎,各种戏剧表演福尔摩斯先生好像都很喜欢。   毕竟那也是艺术的一环嘛。   「好,请务必来看喔。那我先走了。」   秋人先生挥挥手,离开了『藏』。      2      秋人先生一离开,原本热闹的『藏』突然变得安静。   耳里只听见爵士乐优雅的旋律。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整理资料,而我则把空咖啡杯放在托盘上。   「……我还是不太习惯浴衣呢。感觉工作时动作都变慢了。」   因为会一直很在意袖子部分,是不是应该用※榉把袖子绑起来呢?(译注:将和服的袖子或下摆扎起固定的绳子。)   「浴衣是我们擅自要求你穿的,在这段期间,你可以不用太勉强做事没关系唷。」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我们班的同学也有人在餐厅打工,听说平常也都是穿着和服工作。既然他们都能好好工作,我一定也可以。」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葵小姐总是这么耿直,很棒呢。」   「咦,耿直……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是啊,就算我和家父一直强调你只要帮我们顾店,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但你却说既然已经领了薪水,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一直主动找自己能做的事。看起来你心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美学,并且一直依照着这个准则做事。」   「这、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假如我真的听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的话,只是在这里坐领干薪,我一定会充满罪恶感,觉得坐立难安。更重要的是,一直呆坐着也很无聊啊。」   我觉得他对我太过誉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我其实并不耿直啊。每次遇到一点小事就会动摇,内心很软弱耶。」   我用抹布擦着桌子,故意不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要是视线交会,总觉得一切似乎都会被他看透……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很没精神,所以有点担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轻柔地问道。   ……啊,原来他早就看透了啊。   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停下擦桌子的手,缓缓抬起头。   橱窗外人来人往。   与安静的店里相比,彷佛是另一个世界。   「其实……那个……」   就在我略带犹豫地开口的瞬间,挂门风铃忽然响起。   走进店里的是一名身穿洋装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材纤细,留着一头及肩的卷发。   看起来很可爱的她,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丝畏惧。   我吓了一跳,没能马上说出『欢迎光临』。   「和泉……?」   福尔摩斯先生略显讶异地扬声说道。   「你、你好,清贵。」她缩着肩膀说。   福尔摩斯先生在一瞬间露出疑惑的神色,但随即恢复平常的笑容「好久不见了,看见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没错,平常的笑容。不,可能比平常更灿烂。   「讨厌哩,干嘛对我说敬语啦。」   她语带无奈地说。福尔摩斯先生只是瞇眼微笑着。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要结婚了。   我本来就猜测『她该不会是……』,听见这句话,就更确定了。她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前女友。   原来她叫做和泉小姐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可爱的人呢。   她所散发令人怜惜的气质,和斋王代佐织小姐有几分神似。   「其实我有个东西想请你鉴定。」   她忸忸怩怩地走近。   「请坐。」福尔摩斯先生站起来,把椅子拉开。   「……谢谢。」   和泉小姐客气地坐下。   店里出现一股莫名的紧张感。   我不发一语地走进茶水间,先准备咖啡。   福尔摩斯先生在的时候,咖啡都是由他准备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那个人喝到福尔摩斯先生泡的美味咖啡。   「清贵,你说的没错,我……快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传进了茶水间。   「再次恭喜你。」福尔摩斯先生沉稳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谢谢。我住在神户的阿姨送我一个餐具当作结婚贺礼,我男朋友叫我鉴定一下这个值多少钱,所以……」   她吞吞吐吐地说。听完她的话,说实在地,我很惊讶。   因为她所说的『阿姨』,并不是男方的阿姨,而是和泉小姐的阿姨吧?   自己阿姨送的餐具,男朋友却叫她拿去鉴定?   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他可能不是打算卖掉,而只是单纯好奇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吧?我忍不住苦笑,同时让咖啡慢慢滴下。   咖啡柔和的香气弥漫在店里。   「……麻烦你了。」   和泉小姐把一个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地戴上白手套。我也很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所以急忙将咖啡倒进杯子里,轻轻放在桌上。   「那么,请让我鉴定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画有风景的方形盘子。   盘子的颜色很淡、十分优雅,怎么看都像是西洋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连西洋古董也会鉴定吗?店里虽然有各国古董,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没看过他鉴定西洋的物品。   「……这是皇家哥本哈根手绘名瓷呢。」   「啊,果然。我阿姨也这么说,但是说到哥本哈根,我们只知道『年度纪念盘』而已。」   和泉小姐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说。   说到皇家哥本哈根,就想到年度纪念盘。   说来可悲,我的认知也只有这样而已。   「是啊,事实上,皇家哥本哈根的『年度纪念盘』就是这么受欢迎,所以大家才会第一个想到呀。毕竟年度纪念盘是从一九〇八年至今,每年都推出的产品嘛。」   「啊,原来如此。」   听着福尔摩斯先生流利的说明,和泉小姐看起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难道这是她第一次看福尔摩斯先生进行鉴定吗?   话说回来,原来福尔摩斯先生对西洋古董也很熟悉啊。我暗自在心中感到佩服。   「其实是因为我男朋友说哥本哈根的图样都是以钴蓝绘制,所以怀疑这会不会是假的。」   「的确,皇家哥本哈根自古深受日本古伊万里染付的影响,因此最大的特征就是以钴蓝手绘的图样,不过也有很多作品并非如此。这个盘子是在六十多年前制作的欧洲各地风景系列之一,至于金额嘛……因为这在市面上很常见,所以大概只有两~三万左右吧。」   「两~三万……」   和泉小姐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很高兴,但也无失望之色。   「弄清楚这一点真是太好了。这是个很棒的盘子,我会好好珍惜的。」   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使用敬语吧,和泉小姐也恭谨地微微鞠躬。   「请务必好好珍惜它。」   我轻轻叹息,接着转过身,在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开始撢灰尘。   「清贵……你好厉害喔。我虽然知道你会鉴定,但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   「嗯……这是我们家的家业嘛。」   「……清贵刚才对我说『好久不见』,可是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久不见』喔。」   和泉小姐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不由得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咦?」就连福尔摩斯先生也感到不解。   「我之前就从『藏』外面经过好几次,看见你的身影,也去过京都大学的校园……啊,清贵,你上了京都大学的研究所对吧。好厉害喔。」   「……谢谢。」   「我、我其实好几次都想和我男朋友分手。因为他出轨了好几次……」   听见她满脸通红、低着头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不发一语。   那个自大霸道的帅哥,原来不只对她,对其他女人也不改本色啊。   「但是每一次发现他出轨,他就会对我说他只爱我一个人……所以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是每次发生这种事,我都会想起清贵,一直想和你见面。只是事到如今,我实在没脸见你,所以只能从门外经过。」   福尔摩斯先生依旧不发一语,只是静静聆听她热切地诉说。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一再出轨,就在我下定决心认真向他提分手的时候,他又哭着向我道歉,还说『我们结婚吧』。   当时我因为感动而一口答应,可是等到真的要结婚了,我却觉得很不安,一直担心结婚以后他会不会继续出轨?这个人真的好吗?更重要的是,当我决定和这个人结婚的时候,脑海中却一直浮现清贵的脸。清贵以前一直很珍惜我,但是当时我太年轻,不明白你的心意,我真是笨蛋。」   和泉小姐说着说着,身体开始颤抖,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正是会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我的内心莫名激动。   就在福尔摩斯先生准备开口的那瞬间——   「现在什么也别说。我知道我在说傻话。」   和泉小姐打断了他。   福尔摩斯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噤声。   她是在结婚前感到不安,所以来向他倾诉心情的吗?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在一阵沉默当中,和泉小姐擦去眼里的泪水,轻轻叹息。   「……清贵,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   「和歌吗?……呃,算是吧。」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使得在一旁偷听的我感到一头雾水。   「……我想请你也鉴定一下这个。我后天会来拿,请在那之前完成鉴定。」   和泉小姐这么说,并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后天之前?」   后天是十五日。   「嗯,我想要你仔细地鉴定……因为这是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   和泉小姐站了起来。   「滋贺的山上……」   福尔摩斯先生微微皱眉。   和泉小姐将手伸向门把,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顾盼。   「今天谢谢你。我下定决心来找你真是太好了。浴衣很适合你喔。」   她微笑着这么说。   「谢谢。」   和泉小姐就这样离开了店里。   福尔摩斯先生默默地打开和泉小姐留下的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抹茶茶杯。以肤色为底,上面的图样是绿色的……   「这是叶子吗?」   我忍不住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的,这是蓬草呢。」   「这很有价值吗?」   我探出身子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温柔地瞇起眼。看来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杯子的价值。   「福尔摩斯先生喜欢和歌吗?」   我换了个话题,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其实还好……我和她是因为和歌才变得亲近的。」   「因为和歌?」   「是啊,高二那年的秋天,我们学校举办了校外教学活动,大家一起去东山的东福寺赏枫。」   「学校的校外教学活动……」我心脏一紧。   「当时她看着鲜红的枫叶漂流在小河里的模样说:『哇,这让人想到那首很有名的和歌呢。「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后半首是什么呀?』因为她说得很大声,所以我就接着回答了『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   经过这件事,她似乎觉得我很喜欢和歌,而她也因此喜欢上我了。」   「……原、原来如此。」   看着被枫叶染成一片鲜红的小河,满心感动的时候,身边又有这么俊美的帅哥吟出后半首诗歌,会评然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是,我对和歌的喜爱,并没有像她认为的那么深。」   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惭愧地耸了耸肩,我噗哧一笑。   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他可能只是回答出他所知的事情而已吧。   「……话说回来,女性真是种很容易动摇的生物呢。」   他拿着茶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叹了口气。   「或许是这样吧。」   因为我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摇。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一半呢。」   「咦?」   「我说我觉得最近葵小姐没什么精神,所以有点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是的,听说我之前在埼玉的学校……呃,也是因为学校举办校外教学活动,所以大家要来参观祇园祭。」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惊讶地张大了眼。   「好像是文化研修旅行之类的吧。所以以前和我比较要好的那群朋友们联络我,说想和我见面,要我去他们住宿的旅馆大厅找他们。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也在那群朋友里面,而且说不定也会遇到前男友,所以我的心情很复杂。可是我很想见其他朋友,所以就答应他们,说我会过去了。」我干笑了几声。   「……这样啊。」福尔摩斯先生缓缓站了起来。   「……这不是很好吗?葵小姐现在应该还很迷惘吧?假如不用回埼玉就能见到他们,或许是个好机会。」   福尔摩斯先生低下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胸口忽然一紧。   「……是的,或许是这样没错。」   「你什么时候要去找他们呢?」   「十五日,『宵宵山』那天。他们说晚上七点半在四条室町通的旅馆大厅碰面。」   宵宵山,就是祇园祭的前前夜祭。   那天会有很多摊贩,山鉾也会沿路排列,还会打灯,是祭典的起始。   当天我会在『藏』打工到晚上七点,结束后正好可以直接去找他们。   福尔摩斯先生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只是我觉得很不安,心里很乱。   「……不用那么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对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我的心里小鹿乱撞。   「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的手机发出震动。   他看了一下手机说:   「——对了,我有一份数据必须送去给工会,我马上就回来,麻烦你顾一下店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快步走出店外。   「啊,好的。」   我出声响应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不见踪影了。我不经意地望向他放在桌上的茶杯。   ……画着蓬草图案的茶杯。   在『藏』打工的这几个月来,我觉得自己的眼光也慢慢进步了。   这个茶杯不管怎么看……都像出自外行人之手。   这么一来,这就是和泉小姐做的啰?   她拿自己制作的东西来鉴定?   『清贵,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   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拿出这个茶杯。   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吗?说不定她把某一首和歌寄托在这个茶杯上。   没错,她一定是用这个茶杯代表某一首和歌,藉此传达某种讯息!   我恍然大悟,抬起头,立刻望向店里的书架。   店里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资料。   我决定先拿出地图,查查看位在滋贺的山。   索引是用五十音顺序排列的。   伊吹山、金粪岳、白仓岳、射能山、御池岳……这里的山比我想象得还多。   「……看不出来啊。」   我注视着位于滋贺的山名半晌,但完全没有头绪。   滋贺本来就以信乐烧与陶艺闻名,或许『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那我查查看蓬草好了。   蓬草……因为根会往四面八方伸展,因此又称四方草,另有艾、灸花等别名,在和歌里也称为『艾草』。百人一首中有两首和歌提到它。   「百人一首……」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拿出和歌集翻阅。   艾草……艾草……   终于,我在百人一首里找到两首出现『艾草』一词的和歌。   『诚心许誓约,宛如艾草露,信之以苟活,秋来即已逝——藤原基俊』意思是……呃……   『你曾经说过我可以仰赖你对吧。我始终相信你,仰赖那番话活下来,但最后却没有实现。』   解说:这是一首表达怨恨的诗歌。作者拜托中间人提携自己的儿子,最后对方却食言。   「…………」   拜托中间人提携儿子,却因最后没有实现而感到怨恨应该不是这一首吧。那另外一首呢?   『私心仰慕君,欲言却又止,伊吹山艾草,熊熊燃情意——藤原实方』   伊吹山的艾草……伊吹山,滋贺的山。   我用颤抖的手指查询这首和歌的意思。   『我如此恋慕你,却说不出口。   因为说不出口,所以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我内心这份情意,宛如伊吹山上的艾草般熊熊燃烧——』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原来……这个茶杯是和泉小姐费尽心思的表白啊。   只不过,与其直接说『我还是很喜欢你,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你』,倒不如送一个寄托着和歌的陶瓷茶杯,更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福尔摩斯先生。   就像她当时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吟出下半首和歌,而坠入情网之时。   她希望他看见这个茶杯,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并且接受这份心意。   她说后天,也就是十五日会来听他的回答。   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一眼就看出这个茶杯所传达的讯息了。   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毕竟对方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人,再加上这种像猜谜一样的告白,他一定会动心吧?   『我如此恋慕你,却说不出口。』   我在满头冷汗的状态下轻轻将数据收回书架上,发呆了一阵子之后,挂门风铃响起,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店里没事吧?」   「啊,是的。没有客人来,电话也没响。」   我微笑着说,手拿着榉,就这样转身背对他。   ——有山鉾点缀的宵宵山,十五日。   凑巧的是,那一天也是我必须做个了结的日子。      3      七月十五日,祇园祭『宵宵山』(前前夜祭)。   大批观光客造访京都,想要欣赏展示在各条道路上的山鉾,让京都变得更加热闹。   一字排开的摊贩,身穿浴衣的男女老少在路上来来往往。   那一天,我一如往常,放学后立刻前往『藏』。   「早安。」   不管是几点来到店里,我都会说『早安』。   就在我像平常一样边打招呼边走进店里的时候——   「啊,小葵,你来啦。我今天会好好帮你穿浴衣喔。」   「咦?」   似乎已经等我很久的美惠子小姐突然把我拉去后面,用一条红色的腰带帮我打上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浴衣则是我之前拿到的那件白底红石竹花的浴衣。   「嗯,很不错哩。这样就不会松掉了。很适合你哩。」   美惠子小姐在狭窄的更衣室里帮我打好腰带之后,便带着自豪的表情点点头。   她自己则穿着淡紫色的浴衣,看起来很清爽。   真不愧是资深的京都女人。感觉她替我穿浴衣的手法十分熟练,而且经验十足。   「谢谢你。美惠子小姐的浴衣也好漂亮喔。」   「谢谢。这件很不错吧,我很喜欢它的颜色哩。」   「是啊,非常适合你。我的浴衣也很可爱,美惠子小姐的眼光真好耶。」   我把手放在腰带上这么说,但美惠子小姐却睁大了眼睛。   「哎呀,嗯,或许我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吧,不过你的浴衣是小贵帮你选的哩。」   「咦?」我的心脏噗通地猛跳了一下。   「老板虽然拜托我帮你准备,可是我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流行什么款式,所以就去问小贵,他说这一件很适合你哩。其实我本来觉得更华丽一点也不错,没想到这件真的很适合你。不愧是慧眼独到的小贵。」   美惠子小姐愉快地说,我顿时沉默地低下了头。   之后,美惠子小姐便说她还有事要忙,于是又匆匆地离开了。店里就像平常一样,剩下我和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柜台记账。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浴衣,系着黑色的腰带。深蓝色的浴衣虽然也很好看,但今天这件看起来更成熟,让人评然心动。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适合穿浴衣的男人呢?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外面热闹吗?」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看着账簿,用温柔的语气问道。我回过神来,抬起头。   连我都明显地感觉自己现在一定面红耳赤。   ——原来这件浴衣是福尔摩斯先生帮我挑的,我好开心。   「啊,是的。真不愧是祇园祭呢。」   「时间过得好快,今天已经是宵宵山了。葵小姐,你是今天要和埼玉的朋友碰面对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又吓了一跳——这次是另一种心跳。   「啊,是的。呃,我会去一间叫做『绿苑』的旅馆大厅。」   「喔,原来是绿苑啊。那间旅馆从以前就经常接待校外教学的学生喔。」   「这样啊。」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同时将视线瞥向放在柜台上的纸袋。   那是和泉小姐做的茶杯。   「……我记得和泉小姐今天会来对吧?」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内心非常好奇的问题。   「对啊,她是说今天会来呢。」   福尔摩斯先生也干脆地点点头,语气彷佛那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难道福尔摩斯先生并没有察觉和泉小姐的表白吗?   不,谁都有可能没发现,唯有福尔摩斯先生绝对不可能。他一定已经察觉了。   当福尔摩斯先生收下那个茶杯的时候,等于同时收下了她的心意。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可以在此见证一切。   在那之后,我就要去见埼玉的朋友们……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4      ——总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比平常还慢。   三条商店街依然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没有人走进古董店『藏』。   毕竟这间店的气氛并不会让人想轻易踏足,在有活动的时候更是如此。时间就在几乎没有客人上门的情况下一点一滴地流逝。   也不见和泉小姐的踪影。   今天因为有祭典,所以『藏』七点就会关门了。   (平常是八点关门,不过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来了吧。)   但是直到傍晚六点五十分,和泉小姐还是没有出现。   ……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难道她改变心意了吗?   我焦急地猜想和泉小姐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但福尔摩斯先生的态度却和平常没两样。   难道他们已经用讯息之类的联络过了吗?   我觉得心里很闷,不由自主地甩甩头。   已经七点了。   「啊,我……差不多该把浴衣换下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时钟。   「啊,已经这么晚了。葵小姐,今天是祇园祭,你要不要直接穿着浴衣出门呢?」   「咦?」   「你的朋友们也是为了『体验祇园祭的文化』而来的,大家说不定也都穿着浴衣喔。」   「啊…可能喔。」   「更重要的是这件浴衣很适合你。」福尔摩斯先生轻笑着说,我的脸顿时飞红。   「是、是吗?那么,既然机会难得,我就穿着浴衣去好了。反正我也有束口袋。」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上的挂门风铃响起——和泉小姐来了。   「……清贵。」   「欢迎光临。」   福尔摩斯先生用非常灿烂的笑容迎接有点别扭的她。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请坐。」   「谢谢。」   「外面很热闹吧?」   「真的哩。」   他们两人开心地说笑。   上次那股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   原来如此。和泉小姐知道今天七点关门,所以刻意在快要关门的时候来吗?   说不定她想和他一起去参加祭典。   搞不好他们早就约好了。   无论如何,这都和我无关。我必须赶快离开了。   「啊,那么,我就……先下班了。辛苦了。」   我鞠了个躬后,便像逃难似地离开了店里。   走出店外的瞬间,夏天的热气让我不禁瞇起眼睛。   在昏暗的天空下,许多观光客来来往往。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我可以慢慢走向旅馆。   我现在的心情之所以这么沉重,是因为即将见到好友和前男友吗?   还是因为太在意福尔摩斯先生和和泉小姐?   我只是觉得好多事情都很讨厌,可是自己想做什么、自己到底盼望着什么……却完全搞不清楚。   反正我就是这样,所以无法获得幸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在心里这么想,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KONCHIKICHIN、KONCHIKICHIN♪御囃子的乐声响遍四周。   色彩鲜艳的山鉾浮现于夜色渐浓的黑暗中。   无数灯笼照亮夜晚。   那虽然无疑是日本的景致,却充满奇幻的感觉,让人彷佛在异世界迷失了方向。   因为身着穿不惯的浴衣,我踏着缓慢的脚步前进,从店里走到其实不算太远的旅馆,就花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确认了『绿苑』的招牌之后,便走进大厅。   那是一间有点小的旅馆,弥漫着不算和风的昭和气息。   就在我走进大厅的瞬间——   「哇——是葵!」一阵接近欢呼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讶异地抬起头,眼前是那群以前和我很要好的朋友们。   我立刻寻找抢走我男朋友的挚友——早苗,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因为见到好久不见的朋友们而露出笑容。   正如福尔摩斯先生所说,大家真的都穿着浴衣。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没有换下浴衣真是太好了。   「大家好久不见!」   「等一下,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葵!」   「你穿浴衣超可爱的说!」   大家用开朗的笑容迎接我。   好高兴,大家都没变。幸好我鼓起勇气来了。   正当我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时候——   「其实啊,早苗和克实他们说有话想要跟你说。」   朋友突然一脸认真地这么说,让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咦?」   下一个瞬间,彷佛已经安排好似的,我的前男友克实和我的最要好的朋友早苗双双从柱子后方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沉痛的表情。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我只能任凭心脏狂跳。老实说,我光是要好好站稳都费尽了力气。   他们两人面带歉疚地走到我面前。   「——葵,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对我深深鞠躬。   「……我想你已经从别人那里听到传闻了吧,我们正在交往。」   这个我一直不愿意听见的事实,果然让我痛彻心扉。   「葵转学之后,我和克实都觉得很寂寞。我们想,葵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既然我们同病相怜,就一起排解寂寞吧,所以开始经常一起玩……」   「好啦,够了,让我来说。葵,真的很抱歉。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早苗,自从你离开之后,我真的很失落……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和早苗经常两个人去唱KTV。」   「都、都是我不好。后来我就渐渐喜欢上克实了。」   「不,是我不好。我也渐渐没有办法离开早苗……」   「真的很抱歉!」   他们两人争相向我忏悔,并数度鞠躬道歉。   「葵,我们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可是早苗真的很在乎你,还为此罹患了轻微的厌食症呢。」   「对啊,而且克实也是在和你说清楚之后,才开始和早苗交往的。」   朋友们也纷纷帮他们说话。   ……这是怎样?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说想要见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见我……   原来只是想单方面消除自己的罪恶感而已嘛。   原来这里已经没有半个替我着想的朋友了。   只要像这样对我鞠躬道歉、对我忏悔,等我说:『够了,没关系。』他们就可以心无罣碍地交往了对吧?   我该怎么做呢?   除了笑着原谅他们……我别无选择了吧。   『那是你们的借口吧!你们自顾自地道歉了事,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就算我这么说,也于事无补吧?   这是一出以我会原谅他们为前提的闹剧。   我为了不让人看出我在颤抖,只好握紧拳头。   我强忍着一松懈可能就会哭出来的情绪,硬是挤出笑容。   「没、没关系啦。毕竟我们两个是因为远距离才走不下去的嘛……」   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他们。   而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更悲惨。   「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和挚友交往,老实说我的心情很复杂……可是既然已经喜欢上了,也没有办法。」   我愿意说出你们最想听的话,所以拜托你们从我面前消失吧。   「你们不用顾虑我,好好交往吧。」   我想我一定成功带着笑容说完了吧。   朋友们发出欢呼。   「谢谢你。」早苗哭了出来,克实摸摸她的头。   我觉得嘴里一阵苦涩,鼻头酸了起来。   怎么办,我真的快哭出来了。觉得好不甘心、好丢脸、好悲惨……   「葵,你超帅的!」   「嗯,好崇拜你唷。」   「欸,那我们大家一起去参加祭典好不好?」   大家在一阵兴奋之下这么说。   不要再说了……拜托。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啊。   我光是忍住泪水,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欸,我们走吧。」   就在其中一个朋友将手伸向我的时候——   「——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突然在大厅响起。   「咦?」   一回头,只见穿着浴衣的福尔摩斯先生正站在那里,我顿时头脑一片空白。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头雾水,只感到心跳加速。   看见突然出现的福尔摩斯先生,朋友们你看我、我看你,难掩激动。   「咦?那是谁?超帅的耶!」   「穿浴衣的男生好帅喔。」   「他是葵的朋友吗?」   「呃……嗯,对啊。」   我虽然满心疑惑,还是点点头。福尔摩斯先生走到我的身旁,扬起微笑。   「各位幸会,我叫家头清贵。谢谢各位千里迢迢从埼玉来到参加『祇园祭』。」   福尔摩斯先生彷佛观光大使般这么说。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觉得自己对京都和美术品有责任呢?   「呃,请问你是祇园祭的工作人员吗?」   我的朋友问了一个对他们而言理所当然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不,我在大学主修『文献文化学』。对了,大家都是高中生嘛。如果你们对京大有兴趣,请务必来玩。我可以帮各位带路。」   听见他这么说,大家纷纷惊讶得用手捂住嘴巴,面面相觑。   「什么,你是京大的学生?」   「好厉害喔!」   就在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低头望向我。   彷佛将我的心全部看透一样,直视着我的双眼。   「你们谈完了吗?」   「啊……是的。」   「那我们一起去参加祭典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把手伸向我,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在没有任何人了解我的这一刻,只有福尔摩斯先生……   只有福尔摩斯先生了解我。   他感受到了我现在立刻就想离开这里的心情。   我的眼泪虽然已经在眼眶打转,但我绝对不在这里哭。   「好,我们一起去吧。」   我用力点点头,握住他伸向我的手。这时,大家眼睛发亮,发出『哇』的声音。   「等一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葵!所以你才穿着浴衣啊!」   「你竟然交到一个超帅的京大男朋友,也太令人羡慕了吧!」   「你们就去祭典好好放闪吧!下次一定要听你说你们的事!」   大家兴奋地大声说。   与此同时,早苗有点茫然又带点复杂的表情,还有克实愣住的模样,让我印象深刻。   「嗯、好。那大家再见啰。」   「我们走吧,葵小姐。」   就在我们手牵着手,准备离开的时候——   「葵!」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克实突然冲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腕。   「这是怎样?你才跟我分手没多久,竟然就和京大生交往,这是怎么事?」   『啊?』听见克实的话,我和在场的大家都不禁傻眼。   「你……你在说什——」就在我一头雾水地开口的瞬间——   「等一下,克实,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已经有早苗了吗?」   「而且明明就是你先背叛葵的耶。」   「对啊,你是看到葵现在和超帅的京大生发展得很顺利,才觉得惋惜吗?是怎样啊?也太扯了吧?」   朋友们齐声谴责,早苗则像是难以忍受似地跑开。   「啊,等等,早苗!」克实赶紧追上去。   ——所以,继闹剧之后,现在开始演出午间连续剧了吗……   眼前情景已经令我超越了震惊,只能无奈地苦笑。   就在这瞬间,我觉得一直以来累积在心里的一切,彷佛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所谓的感情瞬间冷却吗?   不过,太好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是逞强,而是真的可以跟过去的恋情道别了。   「……葵小姐。」   「啊,好。」   福尔摩斯先生紧紧牵着我的手,领着伫立原地的我走出旅馆。      我们来到大马路,走在因为祭典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仍然手牵着手。   灯笼的光线温柔地照亮了黑夜。   「这里人太多了。从这里穿过去,就不会那么挤了喔。」   福尔摩斯先生带我走进巷子里。   这条充满京都气息,宽度只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狭窄小路,是个静谧又弥漫着日本传统氛围的空间,方才汹涌的人潮彷佛作梦一样。   「……福、福尔摩斯先生,我吓了一跳。谢谢你来找我。」   其实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   你和和泉小姐在那之后怎么了?我有好多问题。   可是我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放心不下。总觉得……葵小姐好像在哭。」   这句话直击我的胸口。他真的……什么都看穿了。   「真、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听见我这么说,他默默地转过头,温柔地俯视着我。   「我其实已经濒临极限了。他们两个人一直自顾自地对我忏悔,我的朋友们也全都站在他们那边,没有人考虑到我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来找我,我吓了一大跳。」   他真的拯救了我。   「我、我祝福了他们唷。可是当下我心里想的是『这份祝福并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不行对吧。既然都要祝福别人了,应该要诚心一点才行啊。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过这样也好,我一直以来都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现在我总算可以脱胎换骨了。谢谢你担心我,特地来找我,还帮助了我。」   我努力挤出笑容,对他鞠躬。就在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用力叹了一口气。   「不用勉强笑没有关系哩。刚刚实在太扯了。」   他貌似有点生气地用京都腔这么说。   「咦?」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皱着眉。   「如果他们真的觉得对葵小姐过意不去,诚心想要道歉,那根本不用找一堆朋友来助阵啊。那种做法未免太卑鄙了。」   福尔摩斯先生的口吻很强硬,跟平常温柔又优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从他的措辞,可以感受到他真的动怒了。   ——他为了我感到愤怒……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本来沉重的心情瞬时轻盈不少,胸口因为喜悦而涌上一阵温暖。   福尔摩斯先生有来找我,真是太好了……   就在我低下头的瞬间,一只大手忽然轻轻抚摸我的头。   「……你一定很难受吧,葵小姐。」   就在他温柔地这么对我说的瞬间……   「————!」   我的心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决堤了,眼泪夺眶而出。   「福尔摩斯先生!」   「尽量哭吧,你已经很努力哩。」   福尔摩斯先生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一回神,我已经扑向他的胸口,嚎啕大哭。   我现在……真的可以哭泣了。   曾经最爱的男朋友、曾经最要好的挚友,甚至其他朋友全都离我而去,我真的很难受。   但我在那个当下不能哭。我打死也不想哭出来。   可是,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大哭了。   ……福尔摩斯先生!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他的胸膛好温暖。   浴衣飘出淡淡的香甜味道,红色的灯笼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   祭囃子的乐声远远地传来。      5      我们走了一趟欣赏山鉾之后,再次回到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这么说来,我的制服和书包都还放在店里呢。   夜里的商店街非常安静,只有『藏』透出淡淡的灯光。   「——请用。」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帮我泡了一杯咖啡欧蕾。   「谢谢你。」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味在嘴里渐渐扩散。   我望向柜台,和泉小姐的茶杯已经不见了。   「……福尔摩斯先生注意到和泉小姐隐藏在茶杯里的讯息了吗?」   我这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略显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我。   「是啊。反而应该说葵小姐发现了这件事,真是了不起呢。」   「呃,没有啦,嗯,这个……」   我实在很难坦承我因为太好奇,所以偷偷查了数据。   「那你最后怎么回答呢?」   我隐藏我的心虚,于是继续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把手上的咖啡杯轻轻放下。   「我感觉到她想要我收下那个杯子,并要求我给她一首『返歌』,所以我好好地回复她了。」   所谓的『返歌』,就是用和歌回复吧?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那、那你怎么回答呢?」   「『夏夜一夕梦,恣意动念故,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我仿作了周防内侍的和歌,和茶杯一起还她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原本的和歌是『春夜一夕梦,怀中共枕眠,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意思是『只为了宛如春夜一场梦那样短暂虚幻的一夜共枕,我们之间如果传出了什么无聊的谣言,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呃。」   也就是说……他表示『只为了你那宛如夏夜一梦般短暂虚幻、一时兴起的表白,我们之间如果传出了什么无聊的谣言,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干脆地拒绝了。   他果然还是一样,既优雅又犀利。   (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可、可是,你没有动摇吗?你以前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倾注一切的心意向你表白耶?」   「我并没有动摇喔。当时的失恋的确让我消沉了好一阵子,但是那段感情在我心里早就已经结束了。而且她虽然表面上像倾尽一切对我表白,可是她制作的茶杯,从线条就看得出满是『算计和犹豫』。我可以感受到,她之所以重燃对我的感情,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而已。」   「线条……」我不禁屏息。   「是啊,就像家父的小说一样,每个创作品,都会显露出作者无法隐藏的本质。我除了老实告诉她这件事,还建议她『如果你对结婚感到这么犹豫,我想你还是再次和你男友以及你父母好好谈谈比较好,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喔』,结果她就气呼呼地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福尔摩斯先生果然很冷静。   他竟然看透了她的本质,没有被她一时起意的表白迷惑……   不过,对福尔摩斯先生而言,他和和泉小姐真的已经结束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竟然松了一口气。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疑惑。   我为什么会感到安心呢?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脑海中忽然掠过自己在福尔摩斯先生怀里哭泣的事,双颊顿时变得滚烫。   「葵小姐,你怎么了吗?」   他突然望着我,害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没、没有,没什么。真的。」   我的心里小鹿乱撞。   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开启。   「喔——我就想说看到灯光了嘛,原来真的还开着啊。」   「一定是清贵啦。」   走进来的是老板和店长。   他们两人看起来都像是刚刚从祇园祭回来,手上都拿圆扇。   老板看着我们,「喔!」的一声,睁大了眼。   「什么嘛,孤男寡女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真是猥亵哩。」   「会想到那方面的你才猥亵呢。你这样对葵小姐很没礼貌吧?我去泡咖啡。」   福尔摩斯先生不为所动地起身。   另一方面,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像是濒临爆炸般剧烈跳动。   我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悸动呢?   「葵小姐,宵宵山怎么样啊?」   店长温柔地问道,我总算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睛。   「啊,是。我觉得非常梦幻,非常美丽。」   「今年比去年更盛况空前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托盘从茶水间走出来。   正当他把咖啡放在桌上的时候,店门又打开,这次是美惠子小姐猛然冲了进来。   「哎呀,我就想说灯光怎么亮着,原来大家都在啊。我在祭典上遇到了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哩。」   「喔——咖啡好香喔。」   「我依约来看祇园祭了唷。」   紧接着传来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宏亮的声音,同时,两人走进了店里。   看见这些熟面孔,让我瞬间松懈下来。   「福尔摩斯,我也要咖啡。」   「红酒也可以唷。」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说:「好、好。」   「葵小姐,你要再一杯咖啡欧蕾吗?」他再次注视着我。   「……啊,麻烦你了。」我的心脏又再次狂跳。   到底为什么内心会这么悸动啦!   大概是因为我在福尔摩斯先生的怀里大哭的关系吧。   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宽阔的胸膛、香甜的气味,还有他的大手都那么温柔又暖和。   所以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感到心动不已。   可是另一方面,我的心情却如此清明……   我总算真的把过去全都抛开了。   在祇园祭之后,我就要和一直回首过去的自己诀别从现在开始,我要往前走。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欧蕾,轻轻扬起嘴角。      在大家热烈的谈笑中,寺町三条的夜更深了。      ——那是在祭典之后,一段快乐又幸福的时光。   参考著作·文献等(敬称省略)   中岛诚之助《二セモノはなぜ人を骗すのか》(角川书店)   中岛诚之助《中岛诚之助のやきもの鉴定》(双叶社)   三杉隆敏《真赝ものがたり》(岩波新书)   直木公彦着《白隠禅师—健康法と逸话》(日本教文刊社)   《古寺巡礼 京都—22 仁和寺》(淡交社)   NHK総合《NHKスペシヤル祇园祭至宝に秘められた谜》   后记      大家好,我是望月麻衣。   非常感谢各位读了《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我是在二〇一三年的春天成为京都市民的。   对原是北海道民的我来说,京都这个与北海道截然不同的古都,一切都新鲜无比,有趣极了。   趁着这种『外地人的目光和感觉』还没褪去之前赶紧写下京都的模样,正是我动笔撰写本书的契机之一。   另外,我一直想写的就是『轻推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死掉的愉快推理故事』充满了魅力。   好,那我就以京都为舞台,写一部轻推理小说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的书名,便是《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其实这部作品是先决定了书名,才慢慢构思故事内容的。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嗯,念起来也很顺,那就这么决定了!   因为姓家头,所以绰号叫做福尔摩斯——到这里为止构思都很顺利,但接下来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了。   关于京都与古董·古艺术品,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我天天阅读大量书籍,拼命抄笔记。   在撰写本书的时候,我几乎把鉴定师中岛诚之助先生的著作整本背起来了。   我原本就是他的粉丝,而看到他将古董的世界用这么简单易懂又妙趣横生的方式写出来,就变得更死忠了。非常感谢。   因此,本作中的老板,也就是『家头诚司』的蓝本……虽然我很想这么公开表明,但老板这个角色实在太自由奔放了,我还是自我约束一下好了。   这部作品的诞生,让我尝到前所未有的辛苦;但在完成的同时,也让我获得了无上的喜悦。我在这部作品中投入了许多感情。   因此,各位读者愿意拿起这本书阅读,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各位读完这本书之后,如果能够在心里留下一点什么,甚至涌现『真想去京都走走』的念头,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最后,我想借着这个机会表达谢意。   一直支持我的各位读者们。   支持、鼓励着我,同时又能与我切磋琢磨的朋友们。   包容我的写作工作,撑持着我的最爱的家人们。   让我实现梦想的网络小说投稿网站E★エブリスタ,以及本书出版过程中鼎力协助的编辑川崎龙一郎先生。   总是以明确的建议引导我的双叶社·宫泽震先生。   替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ヤマウチシズ老师。   ——拿起本书的您。   衷心感谢环绕在我与本作品周围所有的缘分。      同时,我也要诚心感谢创造出直到今天仍受世人喜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角色的柯南·道尔老师。      非常谢谢各位。      望月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