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羅伊:使用雙劍的少年。過去因極大混沌而失去故鄉,因此開始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      真璃:從極大混沌之中所誕生的少女。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被山貓隊收留。      吉拉法:山貓隊隊長,使用巨大的魔劍。深受傭兵夥伴們的信賴。      莉昂:隸屬于山貓隊的藥師。擁有關於混沌、聖印等與世界起源相關的深厚知識。      布林梅歐:使用彈弓的傭兵。能夠自由操縱射向空中的鐵球軌跡,就連躲在暗處的敵人也能射穿。    序章 仿佛太陽墜落一般。 少年佇立在山丘上,茫然地眺望著遠方那片被染成鮮紅色的大地。 片刻前仍安祥和平的城鎮,如今卻被將夜空照亮得宛如白晝似的熊熊烈火給吞噬了。 城堡、房子、田地、狗、豬、孩子、老人,全都被火焰燒成灰燼。 在這片地獄之中,只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動也不動地佇立著。 就連少年平時必須抬頭看的高樓房舍,也被那個巨大人影像是踩玩具似地踩扁。它用比暗夜還要漆黑的手,胡亂地揮著光影閃爍的劍。 每揮一下,從刀刃噴出的火焰便仿佛大蛇一般竄爬,將無機物和生物全部吞噬。 沒有人能阻止它。 因為曾經試圖阻擋它的君主和士兵們,早就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了。 失火的地區在城鎮的中央,而少年的家則在城鎮的最外側。 因此,他才得以和家人一同逃來這座不會受到烈焰波及的山丘上。 然而城鎮的居民們,幾萬條性命,幾乎全都被無情的火焰給包圍,在惡火灼燒下痛苦地喪命。   麵包店的兒子坎堤,大概沒能逃走吧。 他的青梅竹馬——少女亞瑪塔的家,就在他的眼前燒毀。 老是和他鬥嘴的朋友弗利歐、親切的佩索亞斯叔叔,大家、大家都死了。 然而在此同時,少年卻只是被父母親拉著,拼命地狂奔,絲毫無能為力。 趁著田裡工作的空檔,他明明總是揮著用樹枝做成的劍,拿出閃耀的聖印,假裝自己是個與邪惡戰鬥的正義英雄呢。 每個孩子都會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而少年心中的那份全能感,就在這一天,與那些他所珍惜的人們的生命一起被燃燒殆盡了。 當他體認到自己的渺小與無力後,他瞪著強大的黑色巨人。 「……我一定要變強!」 是為了替被奪走的一切復仇? 或是想要抵抗被刻劃在心中的恐懼? 少年自己也不明白,只是一直眺望著,直到城鎮化為灰燼,巨人變成一團黑霧消失。 一章 鬥爭中的演員 在大陸中心艾拉姆遙遠的西方,有一座名為艾斯特雷拉的小島。 這裡雖然是幻想詩連合的領地,但由於距離敵對的大工房同盟領地十分遙遠,因此尚未受到將世界一分為二的大戰戰火波及。 話雖如此,若被問到這裡是否和平,相信每個人都會搖頭吧。 因為沒有能將全島統一的強大君主,所以小領主之間的爭端持續不斷;而更重要的是,這裡也是嚴重的混沌受災地。 混沌——充斥於這個世界的超常力量。 水往上流,用火燒卻結冰.什麼都沒做卻自己沸騰。 混沌正是造成這種異常現象、擾亂自然法則的能量。 這種無秩序的集合,有時會以混沌投影體——存在於異世界的鬼怪、巨龍、天使、惡魔,甚至被稱為神的姿態出現,對人們造成危害。   這塊土地上的混沌濃度特別高,因此災害頻傳。 混沌可謂是全人類共同的敵人。 只是,都已經面臨了這種威脅,人類卻還不願停止自相殘殺,足見人類是一種多麼罪孽深重的種族。 乘著白馬,有著一頭金髮的年輕君主,正率領著近兩百名的士兵,走在艾斯特雷拉南部一條滿是石頭的荒涼道路上。 士兵們的盾牌和鎧甲上,都刻著長有翅膀的馬——飛馬的徽章。然而,走在隊伍最後端大約三十名的士兵,不但沒有徽章,裝備也各自不同。 其中有一名年約十五歲的少年——羅伊,外表雖然稚氣未脫,卻有著銳利的眼神。他忽然離開隊伍,走向一旁的麥田。 他伸出刻著由複雜曲線構成的黑色圖樣——邪紋的手,輕輕地握住田裡的麥穗。 麥穗裡,只結了兩、三粒麥子。 羅伊蹲下身子,用手挖起田裡的土,發現土壤又硬、又沒有香氣。 這是因為農民在播種之前沒有好好翻土,而在前一年收成之後,也沒有種植三葉草或蕪菁給家畜吃,再用它們的糞便作為肥料,給大地營養的關係。 正因如此,收成才會這麼差。 這樣下去,今年冬天可能會有人餓死吧。 然而,並不是因為此處的農民怠惰,才招致這樣的事態的。 站在遠處,帶著畏懼的神色看著武裝軍隊行經的農民們,個個都像麥穗一樣瘦弱。 他們大概沒有力氣去深耕田地,收成之後也沒有多餘的心力施肥吧。 之所以導致這種結果.毫無疑問,正是因為統治這塊土地的君主太過昏庸。 「羅伊,你再繼續玩土,我們就把你丟在這兒囉。」 聽見身後傅來的聲音,羅伊拍掉掌中的土,跑向一名背著弓,正在隊伍尾端等著他的青年。 「那裡埋了什麼好東西嗎?」 青年——布林梅歐爽朗地這麼問,羅伊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只明白了——若要殺掉這裡的領主,完全不用客氣。」 「哈哈,這真是最棒的寶物呢!」 布林梅歐愉快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羅伊默默地將手伸向插在左右兩側腰間的劍柄,用比平常更大的力氣緊緊握住。      ◇    經過麥田後,前方是一片遼闊的草原,而城堡正悠然地座落於此。 嶄新的石造城牆非常高聳,大概有一般人身高的八倍吧。 此處四周皆是適合農耕的平地,但相對地,距離能夠取得石材的山很遠。 為了建造這座滿足一己虛榮的堅固堡壘,領主到底淩虐了多少人民? 不只是田地,只要看一眼這座城堡,就能得知領主的所作所為。 帶著飛馬徽章的軍隊,在從城堡射出的箭所能及的射程之外停下了腳步。 接著,騎在白馬上的君主大聲喊道: 「我乃安東利尼·帕拉占德。今日來此,是為了將這塊土地從惡領主佩尼亞克魯男爵的手中解放!」 年輕俊美的君主安東利尼,刻意用演戲般的語調,對著城堡裡的君主及士兵們大喊。 「勸你最好立刻認罪,束手投降。否則,你就要用自己的鮮血,為你至今所為的惡行付出代價。」 對方是應被剷除的惡,而我方則是正義的代表。 這番宣言,只不過是把戰爭正當化的冠冕堂皇說詞罷了。 因為安東利尼之所以前來此地,並不是因為憫恤可憐的人民,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 不過,事實上躲在城裡的佩尼亞克魯男爵,也的確是一名昏君。 「好了,你的答案是什麼!」 面對年輕君主的最後通牒,出現在城門上的不是白旗,而是齊發的箭。 安東利尼冷冷地俯瞰著刺入腳下土地的交戰宣言,接著走向羅伊所屬的那支裝備不一致的部隊。 「對方似乎決定死守城堡,要攻下他嗎?」 聽見這個問題,部隊的首領——一名體格精悍,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露出了一抹壞心的笑容。 「只要是雇主的命令,不管是城堡還是龍的巢穴,我們都要突擊——這就是傭兵的工作啊。你就趕快下命令吧。」 「哼,這樣啊。」 聽見精悍的隊長吉拉法這番消極但卻又充滿自信的話,安東利尼也露出了笑容,發號施令: 「那麼,山貓隊呀,給我漂亮地拿下那座城吧!」 「「「喔喔喔————」」」 聽聞君主的命令,受雇的三十名傭兵便一同發出呼聲,往前沖去。   然而,佩尼亞克魯男爵的士兵在城牆上看著這一切,嘴角卻浮現好整以暇的笑容。 因為傭兵團別說破城槌了,連一把梯子都沒帶。 這樣一來,他們既無法撞開城門,也無法越過高聳的城牆。 他們只要躲在安全的高處,單方面地用弓箭射擊這些無法進入城內的敵人就好。 真是份輕鬆的差事啊——正當躲在城牆縫隙間,準備射出箭的弓箭手這麼想的時候,「啵」地一聲,他的頭便飛走了。 「什、什麼!?」 在他身旁拉開弓箭的士兵們,看見同伴的頭突然不見,驚恐地發出尖叫。 那不是被箭射中的傷。 更重要的是,敵人是如何攻擊躲在石牆間的他們的? 不明所以、頭腦混亂的他們,在斷頭的屍體附近發現了一樣奇妙的東西。 「鐵球?」 一顆雞蛋大小的金屬球,上面沾滿了血跡,都已經鑽入城牆了,還在繼續旋轉著。 這就是將同伴斬首的兇器吧。 可是,這是從哪兒來的?又是怎麼辦到的? 他們還沒找出答案,第二個人的頭又飛了。 「噫!?」 士兵們高聲哀號,他們終於知道鐵球是從哪兒來的了。 來自他們的頭頂——也就是從城牆上方高空飛來的鐵球,宛如瞄準了獵物的老鷹一般,突然急速落下。 這些魔彈描繪出不合理的軌跡,而發射出魔彈的青年,正是手持比自身身高還高之長弓的——布林梅歐。 「一~個,兩~個。」 他悠閒地一邊數著數,一邊從掛在腰際的袋子裡取出鐵球。 仔細一看,鐵球上刻著螺旋狀的凹槽。 而他的手臂上也刻著非常相似的黑色圖樣。 邪紋——也存在於羅伊肌膚上的這種圖樣,代表著一種人們所避諱忌憚的邪惡力量。 延伸至指尖的螺旋圖案滲出鮮血,流入鐵球的凹槽之中。 接著,他用由三個成年男性一起拉都拉不開的堅硬長弓,將鐵球射出。 高高飛上天際的鐵球,其實被一條以鮮血構成、沒有定睛細看根本不會發現的細線,連接在布林梅歐的手指上;而透過這條細線注入的意志和力量,讓鐵球描繪出無視於慣性和重力的軌跡,一個個取下躲藏在暗處的敵兵首級。   「不要慌,把盾牌舉到頭頂上防禦!」 就在魔彈的犧牲者數量被數到十的時候,士兵長總算回過神來,下達命令。士兵們雖然立刻擺出防禦態勢,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因為布林梅歐的目的,只不過是爭取時間罷了。 「辛苦啦,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他即便消耗了鮮血也沒有露出疲勞的神色,一臉開朗地拍了拍羅伊的肩膀。羅伊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回應。 「嗯,我會殺光他們。」 他用雙手握住插在左右腰際的兩把劍,朝地上一蹬,便往前沖去。 他腳上那令人聯想到熊熊火焰的邪紋,讓他的速度快如疾風。 佩尼亞克魯男爵的士兵們因為懼怕魔彈,而像烏龜似地僵縮在原地,根本沒有時間射箭阻擋敵人,因此羅伊就這樣爬上了城牆。 他踢著高聳的城牆往上攀爬。 「怎麼可能!?」 無論士兵們如何不可置信地大喊,事實也不會改變。 讓這種不可能之事發生的,正是充斥於這個世界的超常力量——混沌;而證明此人將混沌力量納入體內的證據,就是那複雜的黑色圖樣——邪紋。 擁有與混沌投影體同樣邪惡但強大的能力,在名為戰場的舞臺上翩翩起舞——這些鬥爭中的演員,就是邪紋使。 羅伊在垂直的牆壁上奔跑,就像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一樣,最後站在城牆上方,用雙劍攻擊一臉驚愕的士兵們。 「咻!」 不停揮動的左右兩把劍,仿佛龍捲風一般將敵人逐一斬裂,鮮血四處飛濺。 羅伊在城牆上狂奔,無人能擋。 忽然,一名高大的男子擋在他的前方。 「你以為你可以為所欲為嗎,小鬼。」 男子手持鐵棍,他那將頭髮剃得一根不剩的頭頂上,刻著和羅伊他們相同的黑色圖樣。 「邪紋使……」 面對著眼前的強敵,羅伊竟然看似欣喜地揚起了嘴角。 手持鐵棍的男子不知是否將這抹笑容認定為嘲笑,頓時怒氣湧上,整個頭都發紅,朝羅伊襲來。 「爆開吧!」   男子使出全力將鐵棒重重揮下,力道甚至可將岩石擊碎。 然而以一名動作敏捷如風的雙劍使為對手,這樣的速度實在太慢了。 「慢吞吞。」 羅伊輕鬆地從鐵棒下鑽過,朝男子的腹部橫向揮出一劍。 然而,男子的腹部沒有流血,反而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唔……」 看見自己的劍鋒留下缺角,羅伊稍微挑了一下眉;而手持鐵棒的男子一副勝券在握地大笑。 「沒用的,我的身體就算是龍的牙齒也穿不透!」 仔細一瞧,男子的全身都呈現黯淡的銀色。 邪紋的力量,讓他的皮膚變得像鋼鐵一般堅硬。 他應該沒有真的拿龍牙來測試過吧,但從這番豪語便可窺知他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 「你根本沒有勝算,乖乖受死吧!」 「你這傢伙很囉唆耶。」 身為一名戰士,比起動口,更應該動手吧——羅伊再次揮劍攻擊手持鐵棒的男子。   然而無論他怎麼斬擊或刺擊,劍都被宛如鋼鐵一般的皮膚給彈開。 能夠躲開一切攻擊的邪紋使,對上能夠防禦一切攻擊的邪紋使。 先耗盡體力而敗陣的,想必是四處移動的羅伊吧。 手持鐵棒的男子領悟到這一點,於是露出一派輕鬆的神情。此時,羅伊用雙劍刺向男子的雙眼。 「你很囂張嘛!」 或許是因為無法連眼球也變成鋼鐵的關係吧,手持鐵棒的男子將上半身往後仰,第一次避開了攻擊。 在失去重心的男子再次站穩腳步之前,羅伊便讓雙腳的力量爆發,整個人撞向男子。 用來躲避弓箭攻擊的城牆,根本無法阻擋這股衝擊力道,於是兩人往城堡的內側跌去。 「小鬼!?」 男子察覺了羅伊的目的,但已經太遲了。 羅伊將男子從狹窄的城牆上撞飛,壓在男子的身上,一起下墜。 從約有身高八倍的高度墜落,就算鋼鐵般的皮膚和骨骼平安無事,柔軟的大腦和心臟也無法承受。 一陣比巨龍跺腳更加震耳欲聾的巨響之後,墜落在城堡中庭的男子,便已口吐鮮血,翻著白眼了。 失去意識後,敵人身上的邪紋力量也隨之消逝,膚色漸漸恢復正常。羅伊在他身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好痛……」 雖說有手持棍棒的男子當墊背,但墜地時的衝擊也不可能全部消失。 雙腳骨骼嘎嘎作響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低語。 不死之身的邪紋使、整座城裡最強的戰士,竟然輸給了這種小孩子。 士兵們驚訝得一臉茫然,像是被凍僵了似地佇立不動;而讓他們回過神來的,則是始終躲在城裡,直到此刻才現身的中年男子——腹部肥胖的佩尼亞克魯男爵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敵人那麼弱,快用長槍包圍他!」 既然你覺得敵人很弱,那你就去戰鬥啊。 士兵們心中雖然浮現這樣的抱怨,但仍遵守他的命令,將羅伊圍住。 不過,一切仍太遲了。 恰如布林梅歐所擊發的魔彈,是為了爭取讓羅伊攀上牆壁的時間一般;羅伊在城裡作亂,也只不過是正式攻擊登場前的佯攻罷了。 舉著長槍的士兵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震天價響。   「咦……?」 士兵們轉頭後,皆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睛。 因為那道比一個成人的身體還厚、即使用破城槌也難以輕易打破的城門,竟然被一把漆黑的刀給貫穿了。 「慢死了。」 羅伊抱怨著,而那黑色的刀刃仿佛在切起司似地,輕輕鬆松地就將城門給切開。 當城門化為一片瓦礫後,出現在門外的,是扛著一把黑色大劍的傭兵團團長——吉拉法。 在他身後,是一群身上沒有邪紋,但是在戰場上歷經過無數征戰的傭兵;他們各自亮出自己的拿手武器。 「殺光他們!」 「「「喔喔喔喔——!」」」 聽見吉拉法的號令,山貓隊的猛將們發出呼聲,一舉沖進城內。 身為王牌的邪紋使被打倒、城門又被破壞的此刻,他們已經沒有勝算了。 感到絕望、無力抵抗的士兵們,一一被擊倒。 看見手持連城門都劈得開的黑色大劍——魔劍的吉拉法走向自己,佩尼亞克魯男爵總算覺悟了。 「我輸了,我投降!」 看見男爵下跪求降的身影,松了最大一口氣的,應該是城裡的士兵們吧。 見到士兵們紛紛扔掉武器,隨著君主投降,傭兵團也放下了刀。 就在此時,率領著正規軍隊的安東利尼也抵達了城內。 「吉拉法隊長,你做得很好。」 「哪裡,我才沒做什麼呢。」 聽見君主的慰勞,吉拉法聳聳肩,指著最大功臣——羅伊。 安東利尼對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年投以驚訝與佩服的眼神,接著下了馬,站在佩尼亞克魯男爵的面前。 「沒想到對百姓課以重稅、奴役人民建造的城堡,竟然這麼脆弱啊。」 「唔……增厚城牆是我繼承家父未完的工作,豈能停止!」 被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小夥子出言嘲諷,佩尼亞克魯男爵的表情因屈辱而扭曲,拼命地辯解。 「有君主才有人民,不是嗎?築城保衛君主,就等於是保衛人民。我才沒有錯!」 「不用再說那種冠冕堂皇的話了,快把聖印留下,離開這裡吧。」   安東利尼皺起眉,一臉聽不下去的樣子。聽見他這番宣告,佩尼亞克魯男爵頓時臉色發白。 「等、等一下。我誓言效忠您,所以——」 「你認為自己具有讓我納入麾下的價值嗎?」 安東利尼將劍指向幾乎要抱住他大腿的悲慘輸家。 「好了,你是要交出聖印,還是要死?」 「噫……」 被刀鋒抵住喉嚨的佩尼亞克魯男爵發出哀號,伸出顫抖的右手。 一個發光的幾何圖形,浮現在他的手背上。 這就是聖印——讓君主成為領主的證明。 聖印也被稱為恩賜,能帶給持有者看似與邪紋使相同的強大力量,但其實它真正的價值並不在此。 混沌是一種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害的萬惡根源。 而聖印則能夠消滅它,取回秩序與天經地義的自然法則,為人們帶來安寧。 正因如此,聖印的持有者便可以獲得爵位與相當的領地,同時被允許以君主之姿立於人民之上。 反過來說,一旦失去了聖印,就沒有資格再擔任領主。 「嗚、唔……」 因為太過絕望而眼眶浮現淚水的佩尼亞克魯男爵,是一個僅僅倚仗著繼承自父親的聖印,從未流過血、流過汗,荒淫無度的人。 這樣的人一旦失去了聖印——也就是力量和領地,會走上什麼樣的末路,其實並不難想像。 然而假如拒絕了,就連性命都會丟掉。 因此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這麼說。 「我、我,佩尼亞克魯,魯瑪詹,將我的聖印獻予汝……」 浮現在男爵手背上的幾何圖形離開了他的身體,浮在空中。 安東利尼將自己的手伸向它。 「我,安東利尼,帕拉占德,接受汝之聖印。」 他手上浮現的圖形與男爵那浮在空中的圖形重迭,發出炫目的光芒,合而為一。 這樣一來,聖印的讓渡便完成了。 安東利尼獲得了更強大的力量以及更廣闊的領土,而佩尼亞克魯則再也不是男爵,成了凡人。 「在對你懷恨在心的人民拿著鋤頭跑來之前,你還是趕快走吧。」 仿佛在施捨一絲憐憫似地,安東利尼送給佩尼亞克魯一匹馬,而佩尼亞克魯則連回瞪他的力氣都沒有。 他那騎在馬上逐漸遠去的背影雖然極為可憐,但深知他所作所為的城裡士兵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追隨他離去。 就像是想要一掃這股安靜的氣氛般,吉拉法高舉魔劍,發出勝利的高呼。 「願榮耀歸於安東利尼·帕拉占德子爵!」 「「「願榮耀歸於您!」」」 安東利尼露出苦笑,舉起手回應高舉著武器、用腳跺地的部下們。 「現在叫子爵也太早了吧?」 「雖然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准子爵,但這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一旁臉頰消瘦的魔法師這麼說,安東利尼更是喜形於色,於是也跟著高聲歡呼,與部下們共同分享勝利的喜悅。 在一片歡聲雷動中,羅伊獨自回到陷入地面的鐵棒男子身邊。 雖然失去意識,但他應該還有一口氣在吧。 少年毫不留情地將劍刺入男子痛苦地上下起伏的胸口。 「呃……!」 男子吐出鮮血,睜大眼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陷入永眠,再也不會醒來的男子,身體開始猛烈地痙攣。 因為刻割在他身上的黑色線條——邪紋,開始腐蝕這個已經死亡的主人的肉體。 無數的線條將男子吞噬,同時逐漸往中央聚集,最後形成一顆圓球。 這就是混沌核——收斂後的混沌結晶。 若是置之不理,它總有一天又會發散,再次成為混沌,引發種種災厄吧。 因此羅伊將他刻著邪紋的手伸進混沌核中。 「……」 伴隨著一股仿佛灼燒全身般的熾熱,混沌緩緩流入他的邪紋中。 於是混沌核就這麼消失,而刻劃在羅伊身上的紋路,仿佛像在誇示自己力量增強了似地,冒出更多線條,發出黯淡的光芒。 什麼都沒留下。 刻于精神的聖印,只要心智屈服,便能轉移給他人;然而刻於身體的邪紋,只要持有者還活著,就不會消失。 獲得強大力量的代價,就是一日一死亡,便會灰飛煙滅、屍骨無存;這便是邪紋使無法逃避的命運。   因此,為了讓自己留在世人的記憶裡,他們總是盡全力向世界展露自己的風格。 在這片戰亂的大地上,勝者得到一切,敗者失去所有。 就在眾人高聲慶賀勝利的同時,這名獨自佇立的雙劍使傭兵,要用什麼形式在這個世界展現自己呢?   此時此刻,就連他自己也還不知道。 二章 來自混沌的來訪者 即使太陽開始西沉,易主後的城堡中庭裡,還是有許多人在喝酒跳舞,熱鬧不已。 在慶祝安東利尼只差一步就能晉升子爵的宴會上,除了他的手下和傭兵團之外,也聚集了許多鄰近村莊的村民。 這是因為安東利尼為了慰勞在前領主佩尼亞克魯的暴政下苦於饑饉的人們,特地宴請村民,而這件事立刻傳開了的關係。 享受著熱呼呼的麵包、羊肉與啤酒的村民們,個個流著眼淚讚頌新領主。 就算這只是為了讓他未來能更順利地統治,而使出的博取人氣之手段。 「儘量喝、儘量吃,填飽肚子吧。因為有人民才有君主啊。」 安東利尼一一對前來拜見他的人民投以溫柔的微笑。 羅伊站在遠處,冷眼看著這位君主展露出就連名演員也會瞠目的精湛演技。 「哎呀,原來你在這裡呀。」   忽然有道清澈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於是羅伊抬起頭。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名皮膚和頭髮都如雪一樣白的美麗女子。她給人的感覺非常脆弱,似乎隨時會融化、消失在空氣裡一般。 她的名字是莉昂,是一名跟隨著傭兵團的軍醫。 一直到剛才,她應該都在治療傷者——幾乎全是守護城堡的敵兵。 寬鬆的長袍有好幾處被染紅,但是她卻完全不以為意,在羅伊的腳邊蹲了下來。 「我從布林梅歐那裡聽說了。你從城牆上摔下來,腳受傷了對吧?」 「真是多嘴……」 羅伊的腦海中浮現那個多話弓箭手的臉孔,咂了聲嘴。莉昂用手遮住嘴巴,高雅地笑了笑。 「呵呵,雖然逞強是男孩子的專利,可是以身體為資本的傭兵,要是隱瞞自己的傷勢,那可就不應該囉。」 「…………」 由於莉昂說得一點也沒錯,因此羅伊沒有反駁,隨她處置。 她把羅伊的鞋子脫下,卷起他的褲管,用她雪白的手指輕撫羅伊刻有邪紋的腳,接著從她背在厲上的包包裡,取出一個裝著藥品的小瓶子。 「會有點冰唷。」 瓶裡的綠色液體不知道是用什麼藥草混合製成的,散發著嗆鼻的臭味。莉昂將藥液倒在手心。塗撩在羅伊的雙腳上。 用繃帶包紮完畢後,莉昂用手指輕輕地在繃帶上敲了敲,仿佛是某種咒語一般。 「好了,完成。」 「……謝謝。」 羅伊感受到,原本腳上的悶痛厭如今已仿佛不曾存在般地消失,於是粗魯地道了聲謝。 莉昂聞言,臉上綻放出笑容,將手放在他的頭上。 「呵呵,不客氣。」 「……別這樣。」 被當作小孩對待的羅伊露出不悅的神情,將她白皙的手給撥開。 於是,莉昂笑得更明顯,同時突然轉換了話題。 「你剛剛帶著嫌惡的眼神瞪著君主大人呢。有什麼不滿嗎?」 「……沒什麼。」 羅伊雖然矢口否認,並移開視線,但是美女軍醫才不可能就這樣被瞞混過去。 「佩尼亞克魯男爵——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男爵了——你這麼不高興君主留他活口嗎?」   「…………」 沒有反駁的沉默,是最有說服力的肯定。 莉昂那淡色的雙眼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於是羅伊宛如做好覺悟似地開了口。 「反正那個男人一定會死。」 「是啊,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莉昂完全同意那不帶一絲憐憫的推測。 「沒有任何後盾的世襲君主,一旦失去了聖印,被放逐出領地,應該就活不了多久吧。」 一個生在領主家、只接受過為了當領主而受的教育之人,幾乎不可能融入市井吧。 先不論身材是否肥胖,正因為他曾是君主,只要活用劍技,至少還可以當個傭兵;但是曾經享受過統治權力的人,是否能夠甘於接受他人的命令,也是個問題。 「應該毫不考慮地把他給殺了。」 這樣對他來說應該也比較輕鬆吧——羅伊心想。 然而,安東利尼之所以沒有奪走他的性命,並不是因為慈悲或同情。 這只不過是一種算計罷了。因為他不想被士兵和人民認為,他是一個無情地將已經投降的敵人殺死的殘忍之人,而失去他們的支持。 「……偽善。」 羅伊不悅地咒駡了一句。莉昂見狀,又再次露出了笑容。 不過沒人知道,這抹微笑,是因為樂見他總算從邪紋使傭兵這個面具下,露出了在此年紀應有的純真態度呢?還是對他的乳臭未乾感到輕蔑呢? 「不過,我覺得偽善也是一種善。總比惡好吧?」 「…………」 聽到這個依然令人無法反駁的回應,羅伊默不作聲。 安東利尼雖然是一個充滿野心的人,但絕對不是一個會殘虐人民的暴君。 這塊土地想必會變得比以往更加和平、富饒,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幸福。 相對于這樣的成果,元兇佩尼亞克魯一個人的未來,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不過,羅伊也真善良呢,竟然會替他擔心,覺得他應該殺了佩尼亞克魯。」 「……這笑話不好笑。」 羅伊面露苦笑,完全不覺得這是誇獎。他站起身,結束這段談話。 莉昂是一位能力很強的醫生,也是少數會對沉默寡言、又老是垮著一張臉的羅伊表達關心的人之一,但她有時會提出這種壞心眼的問題,讓羅伊無法招架。 「你要去哪裡?」 「熟悉一下這個。」 或許是還意猶未盡吧,莉昂顯得有些遺憾。羅伊舉起手,出示又增加了線條的圖樣,接著跨過變成一堆瓦礫的城門,離開了仍在進行宴會的城堡。 沒有人煙的草原,被夕陽染成一片鮮紅。 眼前那仿佛正在燃燒似的景色,讓某個令人厭惡的回憶掠過腦海。羅伊拔出劍,激發邪紋。 「呼——」 羅伊全身發燙,慢慢熟悉充滿力量的感覺,接著開始揮舞雙手中的劍。 雖然白天戰鬥的疲勞還沒完全恢復,但他的動作卻變得比白天還要敏捷。 這都要歸功於,從那名手持棍棒的男子身上所奪來的邪紋。 只要從他人身上將君主的聖印以及邪紋使的邪紋搶奪過來,或是打倒混沌的魔物,那麼不需經過長時間的修練,便能輕易地提高聖印或邪紋的能力。 在這片混沌的大地,人是可以瞬間改變的。 至少表面上的力量是如此。 「喔!年輕人真好,這麼有活力啊。」 就在羅伊稍事喘息,停下動作的時候,身後傅來一陣掌聲,於是羅伊擦去汗水,轉過頭去。 站在那兒的,是手拿著酒杯的山貓隊隊長吉拉法。 「你來這幹嘛?醉鬼。」 羅伊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於是不悅地皺起眉。吉拉法從喉頭發出笑聲。 「哈哈,別這麼生氣嘛。我沒做什麼事,還一直喝免費的酒,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才想來陪努力的年輕人練習嘛。」 吉拉法說道,同時把酒杯扔在地上,將刻著宛如老虎般圖樣的右手往前伸出。 這時,一團黑霧開始從邪紋溢出,最後收斂成一把黑色的大劍。 那正是輕易劈開城門的混沌結晶體武器——魔劍。 不會斷、不會彎曲,能呈現出最適合自己的形狀之理想兵器——這正是手持武器戰鬥的邪紋使,每個人都想達到的目標。 「…………」 羅伊的邪紋力量,目前還不足以創造出魔劍。他雖然極力隱藏著欣羡之情,但眼神卻沒有離開那把黑色的劍。 吉拉法對他輕輕招手。   「好,上吧。要是你能傷到我,我就把我的邪紋讓給你。」 身為傭兵團的隊長,他當然很清楚——除非失去生命,否則邪紋是無法送給別人的。 換言之,他是在宣告—少年的雙劍連擦都擦不到他。 「到時候你不要哭喪著臉喔,醉鬼。」 羅伊對吉拉法的輕視感到憤怒,於是釋放雙腳的力量。 他一轉眼就縮近與吉拉法的距離,同時開始全力進行一連串的連續攻擊。 撥、砍、刺、下擊、上劈。 羅伊從各個方向,偶爾搭配著牽制,以各種方法展開攻擊。 然而吉拉法卻站在原地不動,並防禦了所有攻擊。 「唔!」 羅伊咬著牙,加快手腳的速度,卻什麼也沒有改變。 不論羅伊怎麼攻擊,都被擋了下來。這甚至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其實不是隊長在防禦他的劍,而是他自己往隊長擋好的地方砍去。 這並不是邪紋的力量。 吉拉法的魔劍雖然可以斬斷鋼鐵,但既沒有預知能力,也不是磁鐵。 也就是說,吉拉法只是單純地靠著戰鬥經驗與本領——與邪紋無關——只是身為一名劍士的技術,就能淩駕於使用邪紋猛攻的羅伊之上。 「你今天很亂來對吧?」 吉拉法一邊躲過攻擊,一邊用有如在喝茶聊天般的口氣說。 看見他那種一派輕鬆的態度,羅伊顯得更暴躁,於是這麼回答: 「那又怎樣?又沒給你添麻煩。」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身為隊長,也是會擔心部下的嘛。」 「…………」 吉拉法一臉害羞,像是在埋怨羅伊怎麼讓自己說出這麼難為情的話。但羅伊只是默默地繼續舞動雙劍。 羅伊再次體認到自己實在太不成熟,竟然還會讓別人擔心,於是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量。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打倒他了。」 因為面對擁有鋼鐵般皮膚的邪紋使,使用一般劍而非魔法劍,是根本無法傷到對方一根汗毛的,所以自己的判斷沒錯。 羅伊雖然如此斷言,但吉拉法卻聳了聳肩。 「要是太勉強,可以先退下,等我或布林梅歐去幫忙就好啦。你的工作是拖延時間,不是打倒邪紋使,沒有必要把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吧?」   「世界上沒有不用冒生命危險的戰場。」 「哈哈,你說得對。」 吉拉法笑了笑,仿佛被羅伊駁倒了一次,接著又突然露出認真的表情。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急著送命啊。賭上性命和不珍惜性命是兩回事。」 「……你又知道什麼!」 吉拉法望著羅伊的溫柔眼神,讓羅伊覺得雙方的地位不對等,覺得自己像是受到輕視、愚弄一般,於是他咬牙切齒地用盡渾身的力量展開猛攻來出氣。 這時,吉拉法第一次來不及抵擋攻擊,魔劍被往上彈開。 「唉呀。」 「——!」 羅伊眼看機不可失,一口氣往前沖去。 然而,如果是平常冷靜的他,此時說不定反而會把劍收起來。 因為這只不過是誘餌罷了。 吉拉法並沒有把被彈開的劍揮下,反而彎曲膝蓋,將自己的身體放低,瞬間把劍對準羅伊的胸口。 「————!」 少年的力道太猛,已經無法停下,仿佛自己主動往黑色的刀刃沖去。 就在死亡逼近,宛如慢動作似的這段時間裡,魔劍忽然像霧一樣地消失了。 「好啦,結束了。」 吉拉法在漂亮的時間點將魔劍恢復成邪紋,同時擋下愕然沖向他的羅伊,露齒而笑。 「你平常老是臭著一張臉,可是卻很容易激動,這是你的缺點。」 「…………」 「另外,你被邪紋的力量所左右,所以劍法變得雜亂無章。雖然有速度,但是卻不敏捷。你懂我的意思嗎?」 就算揮劍的速度很快,但若是劍技的準備動作太慢,揮擊的軌跡便容易被看穿,攻擊也就會被擋掉了。 重要的並不是外在的『速度』,而是不留時間讓對方看穿的『敏捷』。 「練習不要倚賴腕力,而是用全身的力量,揮出動作小但犀利,同時沒有空隙的劍法。若不這樣做,當你遇到真正的強者時,也只是重複剛才的狀況而已。」 「喔……」 由於瀕死的感覺尚未消退,羅伊感到身體使不上力。吉拉法用他的大手輕拍羅伊的頭。   「唉,總之就是不要太依賴邪紋啦。在最後一刻可以仰賴的,只有流下汗水鍛煉的身體和心靈——唉呀,我怎麼一上了年紀就開始說教,這可不行。」 吉拉法自嘲地笑道,拾起方才扔在地上的酒杯,轉過身去。 「那就這樣吧。加油啦,年輕人。」 吉拉法丟下這句話,便往宴會仍在持續進行的城堡走去。 羅伊用摻雜著悔恨與懂憬的眼神,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我根本就沒有變強嘛……」 這五年多來,他不知殺死了幾百名敵兵、與幾十隻魔物戰鬥,應該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邪紋使才對,但人外有人,世上還是有許多他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對手。 這樣不行。 要是無法擁有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最強力量,那—— 「可惡!」 羅伊憤恨地往地上一踹,再次開始揮舞雙劍。 乖乖聽話雖然有點令人不悅,但為了讓身體記得吉拉法所說的——小而犀利的動作,羅伊將精神集中於指尖。 一旦集中注意力,時間就過得飛快。當他因為感到口渴而停下動作時,太陽已經西下,滿月高掛在黑暗的夜空中。 「就到這裡吧。」 羅伊把雙劍收回皮鞘,往城堡走去。 突然間,他有種怪異的感覺。 「什麼?」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一場巧妙的挑錯遊戲,明明知道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卻找不出來到底是哪裡,讓人覺得不舒服。 羅伊環視四周,思考幾秒後,總算發現了。 眼前有一片視野良好的草原,上面只有零星的幾棵樹。 草原的地面上,有一個又大又圓的影子。 「上面?」 羅伊仰頭一望,接著像是凍結似地全身僵硬。 一個比夜空還漆黑的巨大球體浮在空中,仿佛要將滿月吞噬。 「這是什麼!?」 收斂後的混沌結晶——混沌核。 羅伊知道,這是會生出異世界的魔物——投影體的災厄根源。 然而,它卻散發出巨大的力量並且充滿魄力,那是羅伊不曾見過的。   「啊、啊……」 面對這股令人渾身顫抖的混沌壓力,羅伊幼時的恐懼再次浮現腦海,讓他忍不住往後退。 在他所知範圍中最強的存在,就是一個將城鎮和人們全部燒盡的極大混沌。 而眼前如此巨大的混沌一旦收斂,大概會出現和那個同等級的存在吧。 它會讓好不容易把壞心的君主趕走,重新恢復和平的這塊土地整個消失。 「為什麼是現在!」 羅伊為顫抖的自己打氣,停下腳步,但極大的混沌核當然沒有回答。 難道是因為自己在白天的戰鬥和剛才的練習中使用了邪紋的力量,所以才觸發混沌? 答案是否定的。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吧。 只是『神擲出的骰子』剛好擲到了最差的一步。 曾經失去一切的少年,竟然再一次遭遇到同等的不幸,這只能說是一種不合理的現象,而無法怨恨任何人。 「可惡!」 羅伊壓抑自己想逃的本能,拔出了劍,面對著巨大的混沌核。 就算是在精力充沛、準備萬全的狀態下,以現在的他來說,仍然無法對抗即將誕生的魔物。 即使如此,假如現在又轉過身,便會失去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某些事物。 就在羅伊做好覺悟,握聚了劍時,混沌在羅伊的面前收斂成型。 首先出現的是一張自皙的臉孔,接著是一頭黑色長髮。 那是一個年紀和羅伊相仿的少女。 以一個巨大的混沌核來說,這樣的姿態可說是令人跌破眼鏡,不過羅伊卻絲毫不敢鬆懈。 將世界捲入戰亂漩渦,有『大講堂的慘劇』之稱的那起事件——就在幻想詩連合與大工房同盟這兩大勢力好不容易攜手合作,世界和平即將到來時,一個極大混沌——魔神王,殺害了雙方的首長——大公,讓一切化為泡影。 而據說所謂的魔神王之樣貌,正是一名美麗的少女。 穿著奇裝異服的黑髮少女,像是睡著了似地閉著雙眼,緩緩地從天而降。 就在她降落至離地面約一個人的高度時,浮力便突然消失,使她一屁股摔在地上。 「唔~這是怎樣啦……咦?」 少女一臉痛楚地揉著屁股,同時抬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片黑夜中的草原上,因此歪著頭表示疑惑。 「咦,我不是上課上到一半嗎?這裡是哪裡?」   一瞬間之前的壓迫感頓時煙消雲散,看著少女那宛如小雞一般毫無警覺心的動作,羅伊差點就把劍放下了。 「……喂。」 「是?——呃,你是誰啊!?」 少女聽到羅伊的呼喚後,才察覺羅伊的存在。她望著雙手持劍的羅伊,滿臉蒼白地往後退。 「什麼?綁架?殺人犯!?不、不是吧,這是在拍電影之類的吧?」 少女喊著羅伊聽不懂的單字,緊張地觀察四周,看起來真的不像危險的魔物。 那麼,她到底是什麼呢? 「你是誰?」 「嗄?」 聽見羅伊這個單純的問題,少女發出一聲驚呼,仿佛在說『那是我要說的話吧』。 過了半晌,可能是明白羅伊並沒有敵意吧,少女雖然滿是疑惑,卻也誠實地回答了。 「什麼我是誰,我是一年B班的二宮真璃啊!」 「真璃……」 聽見這個陌生而發音奇特的名字,羅伊重複了一次,與她的黑色眼眸四目相接。   與來自混沌的異世界少女真璃的邂逅,就是像這樣既唐突又不合理,但卻讓人感受到冥冥中命運的安排。 ◇ 正當少年與少女在草原上相逢的時候,一名失去所有的男子,他的遭遇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可惡,安東利尼這傢伙,假裝是明君的臭小子,我絕對不原諒你!」 失去聖印的前君主佩尼亞克魯·魯瑪詹,在距離城堡遙遠的村莊小酒館裡,製造了大量的空酒瓶,並獨自不停地咒駡著。 「竟然用武力強奪我辛苦建造的城堡,簡直就是盜賊……可惡,可惡!」 事實上,建造城堡的是長期被勞役,連農事都無法好好進行的人民,他什麼都沒做。不過,假如他是一個願意認罪的人,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落魄了。 佩尼亞克魯只是怨歎自己的不幸,用酒精來麻痹絕望的心情,再把怒氣都發洩在木桌上。 這個前男爵無視于女侍者與其他客人深感困擾的眼光,醜態畢露。 忽然間,有個男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無禮的傢伙,你不知道我是魯瑪詹男爵嗎!」 「我當然知道,男爵大人。」 佩尼亞克魯不分青紅皂白地怒駡,但男子以笑容回應。 他的臉和身體上佈滿著無數的傷痕,同時也刻著宛如蛇群般充滿不祥氣息的邪紋。 「我聽說安東利尼·帕拉占德率領士兵侵略了您的領地,本想出兵相助,但似乎遲了一步。在此向您致歉。」 「喔,原來如此啊!」 佩尼亞克魯喝得爛醉,連有沒有發現這名向他深深鞠躬的男子是一名邪紋使,都令人懷疑。 但即使爛醉如泥,聽見這番很明顯是阿諛奉承的問候,他仍然露出滿意的笑容。 男子宛如蛇一樣,纏上這個愚蠢的人。 「像您這麼偉大的人,竟然也會被搶走聖印,這世界真是沒救了。」 「一點也沒錯,神難道要拋棄我和正義嗎!」 「話說回來,您這麼優秀的人才竟然落敗了,想必對方一定使用了卑劣的招數吧。」 「嗯,安東利尼砸錢聘請了卑劣的傭兵!」 男子瞇起眼睛,朝明明自己也雇用了傭兵,卻抱怨著誤判情勢的前男爵問道: 「那是什麼樣的傭兵團?」   佩尼亞克魯絲毫沒有察覺對方散發出的氣息已經改變,用充滿酒臭的嘴答道: 「是有個使用黑色大劍的男邪紋使,還有個雙手拿劍的小鬼邪紋使所在的傭兵團。名字叫什麼來著……」 「——山貓隊。」 「對,不知道他們是哪來的野貓,總之就是靠著邪紋那種骯髒力量的邪神尖兵!」 佩尼亞克魯用盡一切辱駡的詞彙說道,而在他身後安靜用餐的其他客人,忽然渾身發毛,感到一陣惡寒,慌忙起身離開店裡。 因為他們看見男子身上的蛇圖樣邪紋,仿佛在發出歡呼似地,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不過,男子隱藏自己的內心,裝出笑容,繼續拍佩尼亞克魯的馬屁,試圖套出他更多的話。 「您完全沒有錯,都是那些傢伙不好。」 「沒錯,我是對的。我才應該打倒那傢伙,成為子爵,而且總有一天會成為統治這座島的伯爵!」 「我們必須打倒那些傢伙才行。為了這個目的,可不可請您告訴我那些士兵的數量及裝備、個性、人脈、地理、氣候等資訊,什麼都好。伯爵大人?」 「好!那些卑鄙的傢伙擁有兩百多名士兵——」 佩尼亞克魯完全沒發現自己被設計了,滔滔不絕地將所知的資訊全盤托出。 他的話裡或許多少帶有一點情緒,但是在這個只能靠著口耳相傳和少數魔法來傳達資訊的世界裡,這些情資可說是比金幣還要有價值。 大概在醉醺醺的佩尼亞克魯說出自己建造的城堡構造,以及鄰近領主個性的時候,他便開始不斷重複一樣的話。於是男子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悄悄地將瓶內的東西倒入一個酒杯裡。 「是啊,無論如何,佩尼亞克魯大人您就是應該當上伯爵才對。來來,再暍一杯吧。」 「嗯,等那天到來,我就讓你當我的隨從!」 佩尼亞克魯不知道酒裡被放了東西,接過酒杯後,便一飲而盡。 幾分鐘後,他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趴在桌上。 男子見狀,便站了起來,走向出口。 「酒錢去向那位先生要。要是不夠的話,就把我寄放在這裡的馬賣了。」 「是、是。謝謝您。」 可怕的邪紋使客人總算離去,女侍者松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 接著,她走向那位衣著高貴的男子。 「這位客人,可以請您結帳了嗎?」   她搖搖佩尼亞克魯的肩膀,但佩尼亞克魯卻仍趴著不動,沒有反應。 有時喝得太醉,會有生命危險。 女侍者擔心地望向佩尼亞克魯的臉,接著發出尖叫。 「噫、噫噫噫——!」 看見女侍者一屁股跌坐在地,渾身顫抖,店主立刻跑了過來。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臉蒼白、口吐白沫的前君主悲哀而醜陋的死狀。 在酒館發生騷動的同時,早就離開村莊的男子,根本就忘了被自己毒死的那個人的名字,仰頭望著皎潔明亮的滿月。 「看來你還是在打那種天真的仗嘛,吉拉法隊長。」 在黑暗中靜悄悄地前進的男子身影,看起來又冰冷又詭異,活像是一條正在覬覦著獵物的蛇。 三章 少女與異世界 「真璃,起床了。」 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讓真璃的意識漸漸地從漆黑中浮上。 然而疲憊的身體卻拒絕起床,真璃在感覺比平常硬的床上翻了個身。 「嗯~再十分鐘……」 「唉,真是沒辦法。」 那個比平常已經聽慣的聲音還要更為年輕的音色,帶著傷腦筋的口吻這麼說,隨後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包包裡翻找什麼。 忽然,某樣東西被放在始終輸給睡魔的真璃鼻子前方。 真璃不知情地照常呼吸,而她所感受到的,並不是單純有刺激性的臭味,而是一種激烈到無法忍受的劇痛。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璃發出像是貓被踩到尾巴時的叫聲,瞬間清醒了。 皮膚和頭髮都是白色的美女軍醫莉昂,正在一旁露出溫和的微笑。 「早安,今天天氣也很好呢。」 「真的呢,剛天亮的紅色天空好漂亮——不是,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麼啊!?」 真璃壓著還刺痛不已的鼻子,先順著莉昂的話應和再吐槽。莉昂拿出一個裝著無色透明液體的瓶子給真璃看。 「哪有做了什麼,因為你一直叫不起來,所以我只好讓你聞一下,我從馬尿裡提煉出的催醒藥囉?」 「那不就是阿摩尼亞嗎!萬一接觸到眼睛,是會失明的耶!?」 「哎呀,我已經確實地稀釋了唷。」 莉昂露出笑容,要她別擔心。真璃感受到危險,皺起了眉頭,終於想起來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石造的牆壁、嵌有鐵條的小窗、關不緊的木門、嘎嘎作響的廉價床。 宛如牢房的此地,是和她本來身處的世界不同的——異世界的城裡。 「這是作夢吧……」 一回神,自己就突然來到草原,還有個雙手拿劍的少年站在那兒—— 昨晚的事只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只要睜開眼,自己就會身在和平的國度,在自己熟悉的房裡醒來—壞心眼的神才不可能讓這樣的奇跡發生呢。 想起無情的現實,真璃不禁喪氣地垂下雙肩。莉昂見狀,便再次舉起小瓶了。 「你還在發呆呢,是不是還沒清醒?」 「不、不,我已經完全、徹底地醒來了!」 擔心這次鼻子真的會痛到掉下來,真璃發出哀號,同時立刻跳下床。 莉昂揚起微笑,將準備好的衣服遞給她。 「來,換上這些吧。你的衣服是很可愛沒錯啦,可是有點顯眼呢。」 聽莉昂這麼說,真璃捏起自己從昨晚一直穿在身上的,以白色與深藍色為基調的奇妙服裝——學生服。 「這個世界裡果然沒有水手服呢。」 「這叫水手服啊,我可以穿穿看嗎?」 「不,莉昂小姐穿這個,好像會有點問題……」 美女不管穿什麼都很適合,不過穿在她身上,可能會有種酒店的氣息,所以感覺很危險。 真璃一邊思索著這些事,一邊脫下制服,換上莉昂替她準備的衣服。 「嗯,好可愛唷。」 白色連身短裙加上膝上襪——真璃這身打扮其實比水手服還顯眼。莉昂看著她,滿意地點點頭。 「哈哈哈,謝謝……」 被一名絕世美女這樣誇獎,聽起來有點像諷刺,但真璃仍然高興地羞紅了臉。 「對了,昨天你可能是因為太累,一下就睡著了,所以我打算今天再告訴你有關這個世界的事。不過在那之前……來,這給你。」 繼衣服之後,莉昂又遞給她一雙看起來很強韌耐用的皮革手套。 「這是什麼?」 真璃接過後,莉昂指著窗外的城堡中庭說: 「這是工作用的手套,要加油喔。」 「咦,工作?」 看見真璃訝異的反應,白皙的軍醫對她投以美麗但卻會讓人感受到壓力的微笑。 「你們的世界裡,難道沒有『不工作就沒有麵包可吃』這句格言嗎?」 「不,我們也有。」 「既然你已經是山貓隊的成員了,不能戰鬥,相對地就得做其他的工作呀。」 「是……」 「還是你要跟我一起去治療傷患?現在有個患者必須把腿鋸掉,我需要人手幫我壓住他,以免他掙扎——」 「我會揮灑汗水努力工作的!」 聽見莉昂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麼恐怖的話,真璃立刻逃離了房間。 這裡就像她曾在各種書籍中看過的幻想世界,有劍、有魔法;但是身處在這裡的卻不是偶像,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吃了飯會排泄糞尿,既沒有送子鳥,高麗菜園也不會生出嬰兒。 美麗又污穢,溫柔又殘酷,充滿夢想與希望又無可救藥的世界。 「什麼嘛,根本就一樣啊。」 當真璃瞭解到——這裡不只是語言,就連本質也和自己原本所處的世界一模一樣時,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莉昂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羅伊在外面。你就向他學習怎麼工作吧。」 「是~」 真璃一邊回答,一邊回想起那名手持雙劍的少年身影。 「他看起來不壞就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印象不好的關係,她有點害怕少年。 話雖如此,她實在是不想在一大早就看到血,於是走下通往中庭的石階。 ◇ 「呃~……啊,看到了看到了。」 真璃走進還留著宴會痕跡的中庭,看見她要找的少年,正站在位於角落的一間馬廄前,於是跑了過去。 「早安,今天請你多多照顧囉。」 「……嗯。」 真璃努力以開朗的態度向他打招呼,但羅伊卻只粗魯地應了一聲,便快步走進馬廄。 (我想要把昨晚的事當作沒發生過,跟他好好相處呢……他是天生個性就這麼陰沉,還是單純不善言詞呢?) 他看起來跟真璃同年或是小她一歲左右,長相也是偏可愛型的,只是因為他身上有著宛如刺青的圖樣——邪紋,因此難以抹去那股有如不良少年的印象。 (不過,感覺他好像會偷偷地替雨中的棄貓撐傘呢,呵呵。) 這樣一想,恐怖的感覺就少了許多。 真璃一邊天馬行空地幻想,一邊跟著羅伊走進馬廄,發現馬廄裡系著十幾匹馬。 「哇——好可愛唷~喂它們吃飼料就好了嗎?」 喜歡動物的真璃高聲歡呼,將手伸向最靠近她的一匹親近人的栗色馬兒。 但羅伊卻冷冷地否定了她的猜測。 「不,喂飼料和散步是別人的工作。」 「咦,那我們要——」 「抱歉,我來遲了。」 真璃的話還沒說完,門口就傳來一道油腔滑調的聲音。 一回頭,只見弓箭手布林梅歐和幾名強健的傭兵團夥伴們站在那兒。 「喔,這就是隊長說的女孩子啊。」 「你、你好……」 傭兵們個個帶著稀奇的眼神走近真璃,令真璃不禁繃緊身子。 不過,傭兵們沒有做出任何不禮貌的舉動,只是露出親切的笑臉。 「聽說你是從很遠的國家被綁架來的?真是苦了你呀。」 「我們隊長人很好,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唷。」 若是將實情公開,會衍生許多麻煩的問題,因此大家都以為真璃是被監禁在城裡的異國少女。 傭兵們對此說法深信不疑,而且紛紛對她表示關心,讓真璃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同時也不再緊張,笑著回應: 「謝謝大家。以後要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哈哈哈,真是個有禮貌的小姐。該不會是哪一國的公主吧?」 「布林梅歐,要是你敢出手,後果可就不堪設想喔~?」 「爵位或聖印都無法束縛我的魔彈唷,尤其是晚上。」 一群人因為低級笑話而放聲大笑,接著把柵欄打開,將馬廄裡的馬匹半數帶出屋外。 「那接下來就拜託你們啦。」 「好的,包在我身上——呃,咦?」 傭兵們牽著馬匹離開後,真璃被留在空蕩蕩的馬廄裡,滿心疑惑地歪著頭。 「我要在這裡做些什麼?」 「這給你用。」 真璃還搞不清楚自己的工作究竟是什麼,羅伊便遞給她一支掛在馬廄角落的長棍。 長棍的末端分成四叉,若不論大小,這種工具的形狀和名字都和餐具的『叉』一樣。 「這種東西在農場很常見,我要用這個做什麼?」 「換乾草。」 羅伊回答,同時將長柄叉刺進鋪在柵欄裡的乾草。 先將被糞、尿弄髒的乾草放在走道,再集中放在手推車上,將它們推出去外面丟棄,最後再把堆積在馬廄旁的新乾草拿進來。 雖然工作內容單純,但很明顯是辛苦的勞力工作。 「這些全部要換嗎?」 真璃環視寬廣的馬廄一圈後,有氣無力地說。但羅伊搖搖頭。 「不,只要換空著的地方就好。」 如果只需要換布林梅歐他們帶走的五匹馬兒的乾草,就等於只換了馬廄的一半而已。 聽見羅伊的話,真璃先是露出欣喜的神色,但看見剩下的五匹馬,又歪起了頭。 「那邊的馬不用換草嗎?」 說完後,她才發現這樣只是徒增工作而已,於是低聲喊了句「糟了!」不過,羅伊沒有任何不耐的反應,他一邊繼續工作,同時答道: 「那些是君主的馬,不是山貓隊的。」 「喔~可是一起換不是比較有效率嗎?」 不過我不想增加工作量就是了——聽見她的問題,羅伊花了點時間思索該怎麼簡單明瞭地對完全不知情的她說明,最後開了口。 「馬是比劍或鎧甲還昂貴的財產,不能隨便交給別人。」 經過訓練的軍馬,比一般的士兵還要有用,但是必須花許多金錢和時間才能培育。 要是因為別人的關係而逃走、扭斷腳,或是誤食毒草而死亡,問題可就大了。 「這麼說也沒錯啦,就算是寵物,也會儘量避免拜託別人照顧嘛。呃,但我沒有養過就是了。」 真璃點點頭表示明白,接著開始仿效羅伊,進行清理乾草的工作。 「我小的時候曾經很想養狗,還哭著對爸媽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當時根本不懂照顧一個生命的辛苦呢。好丟臉喔——」 「…………」 「你沒有這種經驗嗎?還是說這個世界有馬,但是沒有狗?」 「喂。」 「什麼?」 「動手,不要動口。」 「是……」   被羅伊冷冷地罵了之後,真璃乖乖地閉上了嘴。 (我果然被他討厭了嗎?不,可是——) 真璃用眼角餘光偷看羅伊,而他也正好在看她,於是四目相接。 他的眼神像刀刃一般冷酷,但是卻充滿迷惘,並不堅定。 羅伊立刻移開視線,專心工作,而一旁的真璃則不解地輕輕歎了口氣。 (在討論喜不喜歡之前,更重要的是,畢竟我是他想要殺死的對象嘛。) 真璃抱著仿佛事不關己的心情,回想起昨晚的事。 ◇ 「嗯,我叫做真璃,你呢?」 「…………」 「那個——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這裡是哪裡?」 「…………」 面對要求自己說出名字並說明狀況的真璃,雙手持劍的少年羅伊只是一臉疑惑地佇立在原地,什麼都沒有回答。 正當真璃搞不懂狀況時,遠方傳來了說話聲。 「好安靜喔,真的有混沌收斂嗎?」 「哎呀,你不相信我的直覺嗎?」 「不、不,只要是莉昂這種美女說的話,我什麼都信。」 「謝謝你。不過我對你沒什麼性趣唷。」 「嗚哇,我的心受創了……」 「先不要閒聊了。」 當時的真璃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不過這三道聲音分別來自莉昂、布林梅歐和吉拉法。 他們手拿著火把,警戒地環顧四周。正當真璃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叫他們時,體魄健壯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吉拉法——便發現了真璃他們的身影。 「羅伊,你沒事吧。」 「……嗯。」 吉拉法跑向羅伊,一臉擔心地拍拍他的屑,而羅伊好不容易才點頭回應。 一旁背著弓的青年——布林梅歐看見五官很特殊的少女上具璃,開心地吹口哨。 「這個可愛的女孩子還真是充滿異國風情呢。你是從哪裡把她帶來的啊?」 「…………」 布林梅歐用手肘撞了一下羅伊的腹部,像是在說「真是不能小看你呢」;但羅伊依然沉默不語,露出苦澀的表情。 只有白皙的美女——也就是莉昂察知了一切,嘴角揚起微笑。 「哎呀,真是一位奇特的客人呢。」 「喂,該不會——」 傭兵團的隊長忽然睜大了眼,而美女軍醫一臉淘氣地對他點點頭。 「這個孩子就是我所感受到的混沌災害——投影體。沒錯吧?」 「……嗯。」 被問到的羅伊點頭肯定,但仍帶著疑惑的神色。 在一旁觀察他們的真璃,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個——可不可以請你們不要自己接受這一切,麻煩說明一下狀況好嗎?」 新出現的三個人雖然穿著奇裝異服、說著意義不明的單字,但看起來不像是綁架犯或殺人犯,所以她便放心而不客氣地問道。 「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來?」 真璃四處張整,心想這會不會是什麼整人遊戲,但完全沒看到拿著塑膠板的藝人躲在附近。 重點是,對她這個普通的女孩子安排這種驚喜,到底對誰有好處呢? 三名男士看著一臉不解的真璃,露出嚴肅的表情,沉默不語,因此白皙的美女走向她並問道: 「幸會,我叫做莉昂。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真璃。二宮真璃。」 「真璃……這名字的發音好可愛喔。」 「謝、謝謝你。」 雖然同為女性,但被這種絕世美女誇讚,真璃仍不自覺地臉紅。 「所以這裡到底是……」 「這裡是一座叫做艾斯特雷拉的島嶼。如你所見,他們是傭兵,而我則是軍醫。」 「嗄?」 聽見不曾耳聞的地名和陌生的職業,真璃只能勉強地頷首。莉昂帶著溫柔的微笑,用言語對她投下炸彈。 「而這裡不是你原本所在的世界。如果說是異世界,你應該可以懂吧?」 「……什麼?」 「呵呵,果然是這種反應。」   真璃一臉茫然,搞不清楚莉昂在說些什麼。莉昂沒有責怪她,只是淡淡地出示證據。 「吉拉法,你可以叫出魔劍嗎?我想那一定是最容易理解的。」 「哎呀呀,不要把老人當作展示品嘛。」 傭兵團的隊長聳聳肩,但還是伸出了右手,彙集力量。 於是一團黑霧從刻劃在他粗壯手臂上的圖案溢出,形成一把巨大的劍。 真璃目睹這個宛如幻想般的光景,驚訝得瞠目結舌,最後拍了一下手。 「原來如此,這是夢吧。我又夢到幻想世界了呢。」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接著倒在草地上。 過了幾秒後,她又彈了起來。 「不對啊,哪有這種連味道和觸感都這麼真實的夢啊!咦,什麼,這裡真的是異世界嗎!?」 看見那不是魔術表演,且無法以科學解釋,只能用魔法來形容的光景,真璃半發狂似地大喊。 布林梅歐見狀,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真是個可愛又有趣的孩子。順帶一提,我會這個喔?」 他拿出鐵球,用指尖的邪紋在鐵球上沾滿鮮血,再把鐵球拋向空中。 被染成紅色的鐵球自由自在地移動,用血的線條畫出一朵漂亮的玫瑰。 好像飛行特技喔——真璃心中雖湧上一股感動,但仍對這無視於物理法則的動作感到愕然,而啞口無言。   「…………」 「咦,你沒什麼感覺嗎?我在酒館裡展現這個的時候,女孩們都會立刻上鉤呢。」 「你可以稍微安靜一點嗎?」 在這種時候仍然貫徹搭訕行動的布林梅歐,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相當了不起。莉昂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後,轉向真璃。 「怎麼樣,你明白了嗎?這裡是異世界,存在著一種名為混沌的奇妙力量,也就是你剛剛所看見的。就是它讓你出現在這裡的喔。」 「被召喚到異世界……哈哈哈,好像漫畫喔。」 「漫畫?」 「不,沒什麼。」 真璃搖搖頭,蒙混過去,同時接受了自己所迤過的『非現實的現實』。 就算大吼大叫著「這不合理!不可能!」事情也不會有所改善。 既然如此,就算仍半信半疑,還是先接受這一切並且往前進,才是有建設性的行為。   莉昂感佩地望著年紀輕輕卻相當冷靜的她,繼續說下去。 「好吧,接下來就是問題了。」 莉昂先這麼開了頭,接著不知為何將視線從真璃轉向羅伊。 「你想要怎麼處置這孩子?」 「為什麼要問我?」 「因為是你最先發現的。」 莉昂的語氣很輕鬆,仿佛在詢問該怎麼處理遺失物似地,這讓真璃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而顫抖。 實際上,她的預感是對的。莉昂的嘴角浮現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若無其事地說出一段殘忍的話。 「只要殺了這孩子,就能獲得莫大的混沌核。你也不想讓別人偷走她吧?」 「————!?」 她的口吻就像在問晚餐吃什麼一般地輕鬆,但內容卻恰恰相反,讓羅伊驚訝地倒抽一氣。 「殺……咦?」 真璃一時間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發出愚蠢的聲音;而莉昂就像個教導孩子的老師,溫和而平淡地說: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所以我先把這個誤會解開。」 「你以為自己是從原本所在的世界,穿過了空間和次元,被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對吧?不過啊,這是錯的。」 「…………」 真璃的直覺告訴她,接下來自己將聽到某種恐怖的事實,因此默不作聲。莉昂毫不保留地將實情告訴她。 「你是從混沌誕生的投影體——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你只是住在異世界的『真璃』這個人的影子。說得更清楚一點,你是個冒牌貨,根本連人都不算。」 「連人都不算?」 真璃不可置信地凝視著自己的身體。 她的手腳和記憶中的分毫不差,也能感受到熱和痛,心臟更是持續地跳動著。 但自己卻是個冒牌貨,甚至連生物都不算。   「我剛才說的混沌,不知道是透過什麼樣的道理——不,混沌之所以為混沌,就是因為它根本沒有任何道理和法則——可以讀取存在於異世界的一切事物的資訊,連外表和記憶都能模擬。」 換言之,就是映在水面的月亮。 混沌穿越次元,成為一面鏡子,照映出另一個世界的『真璃』。 「那就是我?」 「是啊,或許用『複製人』來描述,你比較能理解吧。只是嚴格說來,兩者也不盡相同就是了。」 在後方聆聽兩人對話的羅伊等人,雖然因為這個陌生的詞彙而感到疑惑,但這個詞彙卻是真璃所知道的。 她深刻理解了自己的狀態,因此感到絕望。 「那我真的……」 「你只是混沌模擬『真璃』的冒牌貨。你死了之後,就會變成一顆叫做混沌核的黑色球體,不會留下屍體。不過,要證明給你看,只有殺死你一途。」 除非死亡——除非將她破壞至無法繼續維持她的存在,否則完全無法區別混沌投影體和實體。 畢竟映在水面的月亮,絕不是真的月亮。 「就算『你』死了,也不會對『真璃』有任何影響。你是混沌的集合體,對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是一種極度危險的存在;而對於可以將混沌變成力量的人們來說,你則是一種非常可口的食「糧喔。」 「食糧……哈哈,我真的被當作怪物了呢。」 明明就不是該笑的場合,真璃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現在真的就是除了笑之外,便什麼都無能為力的狀況。 「請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我就連這種逃走的選項也沒有,對吧。」 「是啊,就像我剛才說的,來到這個世界的並不是『真璃』,所以根本不是什麼送回不送回的問題呀。」 當真璃在這裡糾葛的此刻,真正的真璃可能正在學校裡聽著無聊的課。 假使真有跨越次元的移動方法,她也無處可歸。 將一切都坦白地告訴她後,莉昂再次將視線轉向羅伊。 「我再問你一次,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孩子?」 「我……」 「只要殺了她,你就能獲得極大的混沌核,變得比現在更強。對方是混沌投影體,所以沒有人會責怪你。不,甚至可能還會讚揚你,說你消滅了混沌,恢復了周遭的秩序呢。」 真璃雖然無從得知,但厭覺在這個世界裡,這是很普遞的事。   縱使對方看起來是名柔弱少女,混沌就是混沌。 混沌打亂自然法則,對日常生活造成威脅,更以魔物之姿出現,殺害許許多多的人,是人們所憎惡的物件。 即使是透過邪紋的型態來利用混沌的羅伊,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 羅伊再次低語,緊緊地握住劍柄。 真璃見狀,除了顫抖,也無能為力。 「……」 面對拿著武器的對手,就算抵抗也毫無勝算。 即使逃走,也一定會被輕易地追上吧。 話雖如此,真璃依然不想放棄,她直視著少年的雙眼,堅定地表達出想活下去的意志。 此時的她並不知道,羅伊心中的思緒如漩渦一般地掙扎著。 但是以結果來說,他並沒有把劍揮下。 「可惡……!」 羅伊咒駡著自己的不成熟,而吉拉法用他的大手拍了拍羅伊的肩頭。 「沒關係,就這樣吧。要是因為眼前的欲望而扭曲自己的想法,一定會後悔到斷氣那一刻的。」 「更重要的是,要是對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下手,睡覺也會不安心吧。」 布林梅歐也故意輕浮地笑著說:像是在鼓勵羅伊似地,拍拍他的背。 看著他們三人,莉昂也露出一抹爽朗的微笑。 「就算對方是混沌投影體你也不介意,真是個沒原則的人耶。」 「只要是可愛的女孩子,就算是長著尾巴或翅膀的魔物,我也要搭訕——這才是我的作風呀。所以,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啊,真璃?」 「你、你在說什麼啊!」 布林梅歐將嚴肅氣氛一掃而空,突然對真璃提出這種邀約,讓真璃在各方面都感到驚訝。 在一旁看著的吉拉法無奈地歎了口氣,朝這個輕薄的部下頭頂敲了一拳。 「你回到城裡,去對村莊的女孩子搭訕吧。」 「隊長,很遺憾,那裡沒有可愛的女孩呀~假如安東利尼大人的妹妹在這裡,我早就靠著邪紋護送她到床上了啊,實在是太可惜了。」 「要是君主大人下令討伐你的話,我可不會袒護你。」 吉拉法再敲了布林梅歐一下,接著對真璃露出一抹僵硬但柔和的笑容。 「既然如此,反正你也無處可去,要不要暫時待在我們的傭兵團工作呀?」   「咦?」 「我沒有要你跟我們一起揮劍,你只要幫忙準備食物、照顧馬匹就好。我們傭兵團裡都是男人,所以可能會有些像這個笨蛋一樣想要對你出手的傢伙,不過到時候會有很~恐怖的大姊姊來救你的。」 「哎呀,你在說誰啊?」 看見莉昂故意拿出一個,看起來像是裝著什麼危險藥品的小瓶子,現場再次充滿笑聲。 「……你們不是要殺了我嗎?」 真璃擔心他們開朗的態度,只是讓她鬆懈的陷阱。 聽見真璃充滿警戒、戰戰兢兢地這麼問,吉拉法再次對她露出溫和的笑臉。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就會這麼做,不過畢竟我們是傭兵團嘛,沒拿到錢就殺人這種賠本的工作,我們才不想做呢。」 話雖如此,他們並沒有義務對她伸出援手,也沒有理由捨棄殺了她之後,可以強化邪紋這 樣的利益。 即使如此,他們之所以沒有殺掉真璃,只能說是因為他們都太過天真了。 包括始終低著頭、動也不動的羅伊在內。 「那麼,小姐你又想怎麼樣呢?」 聽見吉拉法對自己這麼問道,真璃雖然充滿迷惘與困惑,但仍誠實地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我想要活下去。你們說我是冒牌貨,甚至不是人,但老實說我並沒有這種感覺。雖然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可能全是夢境,但只要能活著,我就想繼續活下去。」 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種生物特有的,根本的意念,既堅強又美麗。 無關乎她是人或是投影體。 吉拉法滿意地點點頭,拿出隊長的態度宣佈: 「那麼,小姐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們山貓隊的成員了。」 「是!」 真璃精神飽滿地敬禮回應。對於即將生活在這個充斥著混沌的異世界,她的心中滿是不安與期待。 不過,唯有那個沒有加入大人們表示歡迎的行列,而獨自佇立在一旁的少年,令她相當掛心。 「我明明下定決心要變強的……」   因為此時低著頭的羅伊,看起來弱小得完全不像是曾經把劍朝向她的傭兵,反而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 「——喂。」 「嗚哇噢!」 耳邊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真璃發出怪叫,瞬間從回憶被拉回現實。 她慌忙地轉頭一看,只見羅伊面有慍色地指著乾草。 「動手。」 「啊,抱歉抱歉。」 被羅伊指責自己停下了工作,真璃趕緊道歉,並重新拿起長柄叉。 「沒髒的就不用換,對吧?」 「嗯。」 「OK。不過馬糞和馬尿的臭味好重喔,夏天的時候根本是地獄吧。一個不小心搞不好還會中暑暈倒——」 「喂。」 「是、是,動手,不要動口對吧。」 真璃擔心又被責駡,趕忙清除髒汙的乾草。 然而,羅伊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不怕嗎?」 「怕什麼?」 「你不怕我嗎?」 「呃,這個,怕是怕啦……」 真璃嚇了一跳,反射性地說出了真話。 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遇見一名身上有像是刺青圖案的少年,而且雙手還裝備著劍——要是有哪個女孩子在差點被他殺死的狀況下還不害怕,那反而是這個女孩子比較恐怖吧。 (不過他長得很帥,而且女孩愛上本來要殺害自己的殺手的情節,就算不是少女漫畫,也經常出現啊。) 對於直視現況,並將其認定為現實更甚於夢境的真璃來說,她本來也無法那麼樂觀,因此對羅伊感到恐懼。但是—— 「可是,你不是沒殺我嗎?」 真璃不知道原因,而且就算問了,他應該也不會回答吧。 他可能還在猶豫,也有可能突然改變心意。但即使如此—— 「我不是很瞭解什麼混沌,可是你不是放棄了變強的機會,救了我的命嗎?所以,雖然很可怕,但我不害怕。」 因為這是對救命恩人的禮儀。 聽見真璃這麼斷言,羅伊移開視線,矢口否認: 「我才不是救你,我只是沒殺你而已。」 「一樣啊。」 他在害羞呢——真璃心想,同時微笑著否定他。 「擁有想救人的欲望,和為了救人而捨棄自己的欲望,都是一樣尊貴的行為唷——這是我聽一個不知名的阿姨說的。」 「…………」 「這時候應該吐槽說『那個阿姨是誰啊!』……這個世界該不會沒有耍笨和吐槽的概念吧!?」 真璃之所以能輕鬆地開玩笑,把這件事說得很重要似地,完全是因為她不瞭解這個世界。 先不論大都市,藝人或吟游詩人幾乎不會造訪位於邊境的農村,再加上平日農事繁忙,很難發展出她所熟悉的相聲之類的文化。 同時,她也不明白羅伊——邪紋使傭兵有多麼強、多麼危險,這個世界上的一般人對其有多麼畏懼。 不過就算她知道了,她的態度或許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吧。 「總之,只要你沒有想殺掉我的念頭,我就不會怕。而且既然我們都是傭兵團的夥伴了,我也想要跟你好好相處啊,OK?」 天生討厭拐彎抹角的真璃,坦率地說出自己心裡的話。 身為邪紋使的少年,對這番話又有什麼感覺呢? 羅伊轉身背對著她,只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 「真的?啊~太好了。」 真璃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仍輕撫胸口,松了一口氣。 「所以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耍笨和吐槽啊?還是像外國的家庭喜劇一樣,只有一直耍笨?畢竟從建築物來看,這裡的西洋文化氣息似乎很濃厚——」 「喂。」 「什麼?」 「動手,不要動口。」 「是……」   這段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對話,讓真璃深自反省,同時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揚。 但她仍然不知道背對著她,在一旁繼續默默工作的羅伊,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 ◇ 「好熱好臭又好累~」 當紅色的黎明天空變成藍天的時候,終於打掃完馬廄的真璃,脫下因汗水而悶熱的皮手套,癱坐在地。 羅伊的工作量至少是她的兩倍,但卻一點也不喘,就這樣走向城裡。 「要開始下一個工作囉。」 「咦~還有喔~」 勞動真的很辛苦呢——連打工經驗也沒有的真璃一邊這麼想,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 兩人抵達了廚房後,一名穿著圍裙,看起來就像主廚的中年男子,已經在等著兩人的到來。 「你們來啦,那些就拜託你們囉。」 主廚這麼說,同時指向放在角落的滿滿一籃馬鈐薯。 「只要削皮就OK了嗎?」 「你該不會連馬鈐薯要削皮都不知道吧?」 「不,沒有那麼誇張啦。」 看見羅伊一臉吃驚的樣子,真璃趕緊搖頭否認。 她很擅長做菜,削皮這種小事,就算沒有刨刀也不用擔心。 只不過主廚所指的馬鈐薯,真的就像山一樣多,目測至少也有三百顆以上。 「要把這些全部削完嗎?」 主廚對臉色蒼白的真璃深深地點頭。 「不曉得你知不知道現在城裡有幾個人?安東利尼大人的士兵有一百七十人,你們傭兵團有三十人,而佩尼亞克魯男爵所雇用的士兵中,跳槽到我們這邊或是因為受傷而留下的,共有四十人。這樣你還覺得多嗎?」 「不……」 原來需要準備大約兩百五十人份的食物啊。這樣可能還嫌少呢。 真璃做出覺悟,拿起刀子,坐在羅伊旁邊開始削起馬鈐薯。 「不過,這裡的馬匹要分開照顧,但食物卻是一起做呢。」 「廚房只有這一個。而且分開做的話會浪費柴薪。」   「節約燃料對吧,原來做菜的時候是以效率為優先啊。」 「而且,料理不管由誰來做結果都一樣。」 「咦——沒這回事吧,對不對?」 真璃轉向主廚,尋求他的認同,但他一邊將小扁豆放進鍋裡,一邊苦笑著說: 「如果是大陸中央的文化中心艾拉姆,或是同盟、聯盟的首都就算了,但這個艾斯特雷拉實在是不太富饒,很難齊全地準備大量蔬菜和香料,來製作精緻的料理呀。」 「原來如此。」 「如果是在沿海地區,至少還可以捕一些海產,但像這種內陸地區就……」 再加上君主為了博取支持,將大量的食物分配給在前領主的暴政下飽受饑饉的村民,因此沒有多餘的糧食。 「我果然一直以來都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誕生在食物充足到甚至能丟棄的國家,從不知饑餓為何物的真璃,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歉疚之意。 雖然情緒有點低落,但真璃依然持續不停地工作。一個小時後,本以為沒有盡頭的馬鈐薯全部都被削完皮,在鍋裡消失了蹤影。 「結束~!不知名的阿姨,真璃親身體驗了勞動的尊貴,而且手都快要斷了!」 「吵死了。」 真璃激動地大喊。不時被迫充當她說話對象的羅伊,露出此平常更疲累的表情垂下雙肩。 這時,剛出爐的料理被放在兩人的面前。 「來,在有人聞到香味聚集而來之前,你們先吃吧。可以吃熱騰騰的料理吃到飽,是負責做菜的人的特權喔。」 「哇——謝謝!」 回想起來,真璃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至少有半天以上沒吃東西了。她開心地從主廚手中接過一盤滿滿的料理。 「我說啊,你每天幫忙削皮,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好處?」 「囉唆。」 被真璃察覺了這一點,羅伊轉過身,朝廚房旁的餐廳走去,於是真璃也笑著追上他。 今天的菜色是沒有奶油也沒有瑪琪琳的硬邦邦麵包,還有用豆子和馬鈐薯燉煮的湯。 異世界的人們每天所吃的食物,對這個世界的人們來說,簡直就像來自天上的甘露;這樣的料理對異世界人來說雖然算不上什麼,但饑餓就是最棒的調味料。 真璃壓抑著急躁的心情,先將雙手合十一   「我要開動了——呃,這裡有什麼特別的禮儀嗎?」 「你高興怎麼吃就怎麼吃。」 羅伊沒好氣地回答,接著用木湯匙舀起熱騰騰的馬鈐薯湯。 如果是伯爵等擁有高等爵位的君主們或少數的富豪就另當別論,庶民們根本沒有繁瑣的餐桌禮儀,這在每一個世界都是相同的。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嗯~我想要再鹹一點耶。鹽在這個世界該不會是很貴重的食材吧?就像古羅馬時代,鹽貴重到可以當作薪水呢。而且這裡又是內陸,要是沒有能採集到岩鹽的地方——」 「喂。」 「什麼?」 「給我安靜地吃。」 「是……」 這段對話一下子就已經變得很熟悉了。在遭到責駡後,真璃把麵包塞進嘴裡。 就在兩人吃著稍嫌早了點的午餐時,一名眼熟的中年男子走進了餐廳。 「喔~你們相處得很好嘛。年輕人真不錯呢。」 伴隨著像老人似的發言一起出現的,不用說,正是山貓隊的隊長吉拉法。 「早安,隊長先生。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說『你明明就還很年輕啊——』來奉承你呢?」 「哈哈哈,要是你能把真心話藏起來別說,就更好了。」 吉拉法笑著回應真璃那沒禮貌的發言,接著從主廚手中接過盤子,坐在他們對面。 「工作做得還好嗎?」 「嗯,還算差強人意。不過要是對方多陪我說點話,就更好了。」 「哈哈哈,這就像是每餐都想喝葡萄酒一樣奢侈啊。」 「…………」 一旁的羅伊露出非常嫌惡的表情,仿佛在說「我說得還不夠嗎?」但真璃決定裝作沒看到。 「不過,我本來以為傭兵團應該更恐怖、更有殺氣之類的呢。」 雖然有名陰沉的少年,但其他人都像布林梅歐一樣,個個都是喜好酒色筵宴的吵鬧傢伙。 幾次談話間,真璃也發現吉拉法只是個親切的大叔,完全看不出來他是能操控魔劍的強力邪紋使。 「大家似乎都很歡樂,所以我就安心了。」 聽她這麼說,傭兵團的隊長高興地笑了。 「嗯,大家每天都很努力地快樂過活呢。」   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這句話,吉拉法刻意不說出來。 畢竟對於總是及時享樂的傭兵團來說,若是為了什麼事情不如意而不開心,才是一件愚蠢無比的事。 「對了,小姐,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 就在吉拉法改變話題的時候,餐廳入口忽然傳來呼喚他的聲音。 「原來你在這兒啊,吉拉法隊長。我想跟你討論酬勞和下一個計畫,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這個語調誇張的聲音,來自於一個一眼就看得出來和傭兵出身不同的金髮青年——安東利尼·帕拉占德。 他的心腹,也就是面頰消瘦的魔法師,也站在一旁。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吉拉法說完,趕緊把剩下的湯灌進嘴裡。 就在他起身的瞬間,他用只有真璃聽得到的聲音低語: 「小心點,不要讓那個君主大人注意到你。」 「咦?」 真璃還來不及問個清楚,吉拉法便跑向安東利尼,離開了餐廳。   這時,骨瘦如柴的魔法師突然停下腳步,用帶著疑惑和嫌惡的銳利眼神瞪了真璃一眼。 「咦?什麼?因為我太可愛了,所以被看上當嬪妃候選人嗎?」 待君主一行人遠離之後,真璃不安地問道。羅伊無視於開玩笑的部分,認真地回答: 「那傢伙也是想要混沌核的人之一。」 「啊,原來如此……」 殺掉身為投影體、極大混沌的真璃之後,會得到好處的,其實不只羅伊他們這些邪紋使。 君主也想要驅除混沌,以加強聖印的力量。 不同於單純得到力量的邪紋使,同時還能獲得爵位、領地、財富及權力的君主,甚至可說對此更為積極。 安東利尼雖然絕非壞人,但卻深具野心,要是讓他得知真璃的真實身分,他一定會毫不考慮地用劍貫穿她的胸口吧。 因為極大混沌核正是如此有價值的東西。 「你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太引人注目。」 「是——」 被交待要自重後,真璃望著身旁繼續吃飯的羅伊,吞下了一句話。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殺我呢?) 他也應該想要更強大的力量才對呀。 就算問了,他八成也不會回答吧——真璃這麼想著,同時輕輕地歎了口氣,將有點冷掉的湯送進嘴裡。 ◇ 由於在準備晚餐之前暫時沒有其他工作,因此閑下來的真璃便被叫到莉昂的房裡,開始學習有關這個世界的知識。 「雖然我昨天已經大概提了一下,不過我們還是從混沌開始學吧。」 既然這裡是混沌的世界,要是不瞭解混沌,便無法繼續學下去。 「簡單說,混沌就是擾亂自然法則的東西。」 莉昂如此說明,接著拿起桌上的羽毛筆。 她的手一放開,筆當然就隨著地心引力而落下。 「東西會往下掉,這就是自然法則,對吧。可是在混沌的作用下,情況就會改變。」 莉昂撿起掉在地上的羽毛筆,再次舉在胸口處後,放開手。   一瞬間,眼前似乎出現一種有如淡淡墨水的東西,於是羽毛筆違反了重力法則,彈向天花板。 「這果然不是變魔術啊……」 真璃抓住輕輕飄落的羽毛筆檢查,但沒找到任何機關。 其實昨晚在看見吉拉法和布林梅歐的能力時,她就已經明白了。 「像這樣,讓平常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就是混沌的力量。不過它會在什麼時候、引起什麼樣的現象,就只有神才知道了。」 莉昂從真璃手中接過羽毛筆,繼續說明。 「剛才這種程度簡直能用可愛來形容了,事實上混沌引起的災害更嚴重。像是下火雨啦、把一整個村莊吞進沼澤裡啦、讓軍民們全部摔死在天上等等。」 「哇……」 真璃想像著剛才發生在羽毛筆上的現象,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樣,於是臉色發白。 「另外也會投影出很多住在異世界的危險魔物唷,就像你一樣。」 「我一點也不危險啊?」 「天曉得。」 莉昂開心地笑著說,但真璃不敢問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口一好轉移話題。 「總、總之,全都是混沌的錯就對了。」 「是啊,全郡是混沌害的。曾經讓人類文明毀滅一次的也是它呢。」 據說距令兩千多年以前,世上仍存在著確切的秩序。 然而某天秩序忽然崩壞,世界頓時被混沌所充斥。 「不知道是誰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而這麼做的。事實上,就連這究竟是人為的還是自然發生的,都沒人知道。」 被後世以『黑暗期』、『大破壞時代』等不祥名稱所稱呼的當時,世界籠罩在遠比現在更濃密的混沌之下。 那意味著更強大的投影體——現在幾乎不會出現的魔神、破壞種等極大混沌,在當時都旁若無人地闊步前行。 因為秩序崩壞的關係,既有的法則失去了意義,人類無法使用自己累積至今的技術——武器,只能束手無策地被一群極大混沌給蹂躪,瀕臨滅絕。 「據說當時拯救全人類的,就是第一個創造聖印的人——初代君主雷歐。」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又是如何得到聖印的,眾說紛紜。 此外,也有一說認為有人比他更早得到聖印。   即使如此,唯獨一件事絕對不會有錯,就是在只能畏懼混沌的人們面前,高揭『能帶來秩序的聖印』這個希望,並在大陸的中央打造出一座大都市——艾拉姆的,就是一個名為雷歐的青年。 「哇——好厲害的人喔。」 這個故事就像神話或傳說一般誇張,因此真璃沒什麼切身感受,只是曖昧地點點頭。 「在雷歐之後,自己創造出聖印,或是將別人的聖印轉移到自己身上的,就是現在的君主了。你見過安東利尼大人了嗎?他就是統治這片土地的君主,說得明白一點,也就是國王啦。」 「就是那個裝模作樣的金髮男子嗎?隊長先生和羅伊嚴厲地囑咐我不要接近他。」 「對,一點也沒錯。」 莉昂微笑著說。由於正好提到君主,於是她接著說明與君主並重的另一種存在。 「君主可以趕走混沌的魔物,恢復秩序,而一直以來和君主並肩戰鬥的,就是邪紋使。就像字面上一樣,他們是能夠使用邪紋的人,也就是羅伊他們。」 「那些像流氓的刺青,該不會就是邪紋吧?」 「答對了。」 莉昂深深地點頭表示讚揚。 只要打倒誕生自混沌的魔物,就會出現混沌核。 君主能用他高貴的精神力將其轉換為秩序,納入聖印之中。 邪紋使則可以將它以邪紋的方式封印在肉體中,藉此消滅混沌。 「透過君主和邪紋使的努力,雖然還沒有完全消滅,但秩序已經有所恢復,現在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能過著穩定生活了。」 不過,因為不用忙著對抗混沌,閑下來盼人類竟然開始互相爭奪上具是諷刺至極。 「所以,君主才會當國王,而邪紋使則是當傭兵囉?」 「對。正因為他們鎮壓了混沌,讓這塊土地可以住人,所以他們才會被人民推選為統治者,開始享有『君主』這個稱呼。」 「沒有身為君主的傭兵,或是身為邪紋使的國王嗎?」 聽見真璃這個純粹是突然想到的問題,莉昂微微地瞇起眼睛。 「……沒有耶。有些沒有領地的侍從騎士,會一邊修行,一邊當傭兵來賺取生活費,但擁有聖印與力量、足以被稱為騎士的人,至少都會擁有一個村落——不管那村落有多小——並被要求盡君主的義務。」 「所以也沒有身為邪紋使的國王?」 「這就更不被允許了。邪紋便是一種邪惡的存在,一般人都對他們深惡痛絕呢。因為將混沌以邪紋的形式納入肉體,就等於是愈來愈接近魔物。」 「這樣啊……」  ——你不怕我嗎? 羅伊之所以這麼問,原來不是因為他曾經用劍指著自己。 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之後,真璃的心情變得複雜,但仍提出疑問。 「可是,既然以結果來說,他們都守護了人們的生活,我覺得沒有必要區分君主和邪紋使呀。又不是說邪紋使就一定是壞人,對吧?」 或許是因為目前為止她所過見的都是好人,所以她的感受才特別深刻吧。 「那叫做聖印嗎?只要擁有那種東西就可以當國王,不是很奇怪嗎?跟混沌那種危險的東西戰鬥確實很了不起沒錯,可是這不代表他擁有足以統治別人的能力和個性啊。」 統治這片土地的安東利尼准子爵,雖然在真璃和羅伊等人心中的印象很差,但以一名統治者來說,他的資質還算剛好及格。 然而,前領主佩尼亞克魯男爵,卻完全不是當君主的料,而且事實也的確如此,所以他的聖印才會遭到剝奪。 「在我的世界裡,也有讓人覺得『憑什麼是這種傢伙!?』的人居於上位,施行奇怪的政策,或是引發戰爭,所以我也沒資格說什麼啦……」 正因為世上存在著『愚民』這個詞彙,因此不能說她的國家多年來採用的民主制度絕對正確、而這個世界通行的君主制度絕對錯誤。 即陡如此,莉昂仍對因為感到疑惑而皺起眉頭的真璃表示佩服,朝她點點頭。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人的善惡,並不是靠聖印的有無或力量的強弱來決定的。可是在這個世界裡,君主以外的人擔任統治者的情形,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唷。」 「嗯~是誰說不能允許的?難道是神嗎?」 「不。」 真璃鼓起腮幫子,而莉昂對她搖搖頭,停頓了一下後,這麼說: 「是魔法師和其組織——魔法師協會。」 「魔法師協會……是魔法師的學校嗎?」 真璃的腦海中浮現一個戴著眼鏡的著名少年,不由得感到懷念,但她隨即察覺莉昂的臉色凝重,因此立刻端坐。 「我忘了說明,讓這個世界運作的存在,除了君主和邪紋使之外,還有另一個——那就是魔法師。」 「所謂的魔法師,就是只要他揮舞魔法杖,詠唱咒語,就會突然冒出蛋糕的那種人嗎?」 「呵呵,你的認知沒錯。」 聽見真璃這種語帶嘲諷的比喻,莉昂笑著贊同。   「將混沌改變為秩序的是君主;將混沌直接納入體內的是邪紋使;而使混沌變調,引起超自然現象的,便是魔法師了。」 「嗯~我不太理解三者的差別。」 「對呀,在普通人的眼裡,這三者都是『擁有強大力量的超人』吧。不過最大的差異點,就在於魔法師只能操縱混沌,而沒有能力消滅它。」 就像不管是把水凍結成冰,或是加熱變成水蒸氣,水的品質都不會改變;就算改變混沌的型態,混沌也不會變少。 除非像君主那樣使它變質為無害物,或是像邪紋使那樣將它吞噬。 不過,水變成冰之後,就能成為冰刃;而當它急速地變成水蒸氣時,也會產生激烈的爆炸。 「即使魔法師無法消滅混沌,也能成為與混沌戰鬥的戰力。因此人們才建立魔法師協會這個機關,集中養育許多有才能的孩子。」 魔法師協會位於大陸的中央,也就是最先取回秩序的艾拉姆。 創始者是初代君主雷歐的侍從,有大賢人之稱的魔法師。 「在那裡,學生們除了學習元素、生命等六種系統的魔法之外,還要吸收大量知識,以求能在對內、對外的政治上協助君主。唯有被認可是獨當一面的魔法師,才能被派遣去輔佐君主唷。」 「咦~…………嗯,該不會那個消瘦的男子,就是魔法師吧?」 真璃想起站在安東利尼身邊的那個像是秘書的男子。 畢竟他身上的長袍看起來就像魔法師。對於真璃的推測,莉昂點頭回應。 「你也見過努班了嗎?他就是安東利尼大人的魔法師沒錯。」 「我被那個人瞪了耶,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那個人的視線實在令人不舒服,因此真璃特別問道。莉昂思忖了一番,說道: 「這個嘛,畢竟他是操縱混沌的魔法師,說不定察覺到你是投影體呢。」 「咦——!?」 假如真是如此,這件事就會從魔法師的口中傳進君主的耳裡,而真璃就會被殺了。 「你、你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不過應該沒關係吧。」 真璃慌張地抓住莉昂,莉昂將手放在真璃的肩上,示意要她冷靜。 「就算他知道你是投影體,應該也不會認為你是極大混沌吧。因為你看起來很弱小。」 真璃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搞不好連流浪狗都打不過,就算把她殺死,也只能得到極小的混沌核——一般人通常應該都會這樣判斷吧。 「殺掉一個放著也無害的投影體,把山貓隊變成敵人,很不划算吧?」   就算是已經成為准子爵的安東利尼,也敵不過操縱魔劍的吉拉法。 當然,山貓隊的隊長也沒有溫厚到看見自己人受傷了,還會坐視不管。 「所以,只要你沒有做出什麼引人注目的事,我想他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還好我生為一個柔弱的女孩子!」 真璃忍不住誇讚自己,並擺出勝利的姿勢,接著又不悅地歪著臉。 「可是,就算對方是投影體,也不用那麼嫌惡地瞪人吧,你不這麼認為嗎?」 真璃尋求莉昂的贊同,但莉昂卻搖搖頭。 「沒辦法。為了與混沌戰鬥,魔法師一直以來都是接受英才教育的。就算你外表是個可愛的女孩,他也一樣討厭身為混沌結晶的投影體。」 「原來如此……」 「當然也有些人認為只要投影體無害,就不用討厭,甚至還有人將投影體當作賓客歡迎呢。特別是把投影體當作僕人或朋友的召喚學系畢業生,更是如此。」 「不過,他們明明在利用混沌、操縱混沌,卻又討厭混沌,這不是很奇怪嗎?」 真璃說出自己的想法後,莉昂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其實我從剛才就一直隱約感覺到……你該不會很聰明吧?」 「你該不會一直以為我是笨蛋吧?」 「不,我是在誇獎你很敏銳唷。」 被真璃用白眼一瞪,莉昂溫柔地笑著回答,接著輕聲低語:   「沒錯,魔法師天生就充滿矛盾,而這種矛盾會帶來黑暗……」 「莉昂小姐?」 「抱歉,我只是在自言自語。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呃——魔法師會輔佐君主吧。」 莉昂很明顯地是在轉移話題,但真璃知道即使追問,莉昂也不會說,於是跟著回到原本的話題。 「魔法師的工作是輔佐君主。但他們還有另一項任務,就是嚴守魔法師協會制定的爵位制度。」 「爵位是指伯爵、公爵之類的那些嗎?」 「沒錯。從低到高是侍從騎士、騎士、男爵、子爵、伯爵、邊境侯、侯爵、公爵,以及大家引頸期盼,但至今尚未出現的皇帝。」 「哈哈哈,我有點記不起來呢……」 真璃發出幾聲乾笑,但莉昂也並沒有要求她背下來。   「你只要知道有這種階級區分就夠了。根據聖印的強弱,也就是恢復秩序的功績多寡,君主可以被授予更高的爵位,並分得符合該爵位的領地。」 除此之外,還能擁有雇用大批魔法師的權利。 「爵位的高低,是由魔法師來判定的嗎?」   「答對了。而如果有人不遵守爵位制度,也就是沒有聖印卻佔據領地,或是擁有聖印卻不盡君義務,他們就會透過自己的魔法和他們所雇用的傭兵團前去討伐。」 討伐這個詞彙,聽起來就像打倒邪惡的正義夥伴一樣,但簡單來說,他們只是用武力排除——殺死不服從自己的人罷了。 「……總覺得魔法師協會聽起來好像什麼邪惡的秘密結杜,黑幕重重。」 「呵呵,你的想法或許不能算全錯喔。」 莉昂的嘴角浮現一抹意味深長,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笑容,而真璃不知為何感到一陣涼意,全身顫抖。 「即使會遭到埋怨,也要採用爵位制度的根本目的,是為了避免世界又回到君主們無謂地鬥爭,最後失去聖印的大混亂時代。因此利用淺顯易懂的褒獎方式來提高君主們的動機,讓他們願意消滅更多混沌。」 然而到了現在,反而卻變成只要遵守制度就好,加速了君主之間的鬥爭。 「決定規則的是魔法師協會,所以無論是多麼差的人,只要擁有聖印,就可以治理土地;而無論是多麼了不起的人,只要沒有聖印,就不能治理土地……總之,不管怎麼看部有問題呀。 來自異世界的真璃,在不清楚詳細歷史的狀況下,只是聽到簡單的概要說明,就對這個世界界的人們所制定的規則加以批評,只能說是多管閒事吧。 依然無法接受這種狀況的少女,把嘴歪成「へ」字形。莉昂沒有刻意安慰她,只是繼續補充道: 「對爵位制度抱有疑問的君主為數不少,而且在協會管不到的邊陲地區,應該也有由邪紋使統治的國家,或是由群起抵抗混沌的一般人所形成的眾落吧。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夠消滅一切混沌的聖印——皇帝聖印出現,世界就會完全改變了。」 充斥混沌的大地,是一個不停變化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不只是往壞的方向成長,而也會往好的方向成長才對。 「像你和羅伊這些年輕的力量,一定能逐漸地改變這個世界吧。」 「幹、幹嘛突然說這種話啊,請不要對我施加奇怪的壓力啦。」 你期待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能做些什麼啊——真璃激動地搖頭。 「而且莉昂小姐自己也很年輕啊!」 真璃想要鼓勵她,但軍醫白皙的額上卻浮現了青筋。   「……真璃,話先說在前頭,我才十九歲耶。」 「咦、咦咦咦咦咦咦——!?」 聽見這番令人詫異的自白,真璃發出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最驚訝的尖叫。 「我還以為莉昂小姐一定至少有二十五歲呢!?因為你有大人物的威嚴,又散發著惡女似的氣息,莉昂真的很老……不,很成熟呢!」 真璃不小心將許多內心話說溜嘴,但仍給她一個鼓勵的大拇指手勢。 而莉昂只是露出微笑,默默地從包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 「欺,真璃,我這裡有一種可以讓你很輕鬆的藥呢。」 「輕鬆是什麼意思!一定不是高興的意思對吧!?」 「我記得你的世界裡的神,曾經告訴人類『活著是一種苦行』對吧?」 「那不是神,是佛,而且它並沒有推廣自殺行為!」 真璃似乎踩到了莉昂的痛處,於是轉身逃離笑盈盈地將疑似毒藥的小瓶子遞向她的莉昂。 「我、我還有準備晚餐這個崇高的使命,先告辭了!」 真璃用宛如脫兔般的腳程沖出房間,根本沒有時間回頭。 也因此,莉昂脫口而出的輕聲低語,便沒傳入她的耳裡。 「沒錯,世界會逐漸改變——即使是往我們不樂見的方向。」 ◇ 在斯特雷拉這個地方,午餐雖然會吃得很飽,但吃過晚餐後便立刻就寢,所以只吃一點點。 因此,前去幫忙準備晚餐的真璃,工作量也比白天少了許多。 話雖如此,她仍然削了超過一百個馬鈐薯的皮,削到手都麻了。回到房間後,她便直接倒在床上。 「好累,真的好累……」 不過她自己也知道,既然還有力氣抱怨,就表示還可以承受。 雖然有文化上的等級差異,但在因為混沌的關係而無法使用複雜機械的這個世界裡,工作的效率都無法提升,無論是農業或工商業,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做的工作,工作量都很龐大。 能夠輕鬆悠哉地過活的,大概只有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金錢的傭兵吧。 「我還真是幸運呢……」 真璃翻了個身,喃喃自語道。 收留自己的傭兵團成員,每個人都很好,甚至讓人覺得過意不去。 但是,來到這個世界的投影體當中,一定也有不少在完全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就被殺,成了聖印或邪紋的糧食吧。 非但如此,在杳無人煙的魔境地帶,可能也有許多投影體被魔物吃掉或餓死吧。 只是,用「死」來形容只不過是個冒牌貨的投影體,或許不太正確吧。 「是幸運嗎……」 真璃每次說出這個詞彙,就會聯想到一道由不幸的人們屍體所堆疊而成的階梯。 踩著這些屍體往上爬的我,難道不是一個難以原諒的罪人嗎? 「即使如此,只要能活著,我就想繼續活下去。」 真璃大聲地砥礪自己,不讓自己被那種莫名的罪惡感禁錮而裹足不前。 這種堅強的精神,從羅伊等人、從這個世界的居民來看雖然一點都不稀奇,但是在她原本居住的國度,卻足以令人感到驚訝。 讓她產生這種精神的契機——一場不輸混沌災害的災厄場景仿佛又將浮現於腦海,於是真璃趕緊蓋上棉被,將意識交付於即刻襲來的睡意。 四章 戰亂的足音 一直以來都在田裡幫忙農事的他,以為自己很清楚活下去是一件辛苦的事。 然而他完全無法想像,存活下來之後,等在後面的才是真正的絕望。 房子和田地全都在烈焰中消失了。 換句話說,也就是所有的財產都付之一炬,連今天的麵包都不知道在哪裡。 「媽媽,我肚子好餓喔……」 一無所有地從被火焰吞噬的城鎮裡逃出來,抵達一座村莊裡的家畜小屋後,幼小的妹妹撲進母親的懷裡哭泣著。 「乖,大家都在忍耐唷。」 「可是……」 小屋裡擠滿了與他們有著同樣遭遇的人們,妹妹本來還想繼續哭訴,但是當她察覺到眾人沉重的眼神後,便閉上了嘴。 在揮舞著火焰魔劍的黑色巨人這個驚人的混沌災害下活著逃出來的,可能只有不到一千人。 而來到這個村子避難的,只有當中的兩成左右,也就是大約兩百人。 然而,這個本來只有一百個人居住的小村落,既沒有房子讓比原有居民多出兩倍的人住,也沒有足以填飽他們肚子的糧食。 除了正好有親感住在這裡的少數幸運的人之外,大多數人都只能想辦法借宿在會有風從門縫吹進來的家畜小屋中,生啃著村民出自同情而施捨給他們的小芋薯。 「可惡,可惡的混沌,可惡的混沌……!」 坐在旁邊的中年男子按著因為灼傷而起水泡的手臂,不停地惡言咒駡著。 「以後要怎麼辦啊……」 「乾脆把這個村子裡的傢伙給……搶過來……」 兩名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年輕人,低聲說出一些令人不安的話,並用充滿血絲的眼睛四處張望,擔心被村民聽見。 「呵呵呵,哈哈哈!」 雙眼失焦的女子一邊大笑,一邊撫摸著一個髒兮兮的洋娃娃。她一定是扔下了自己的孩子,獨自逃走,並因為那份罪惡感而崩潰了吧。 他並沒有正確地理解這一切。 得知惡夢尚未結束的他,光是要拉住那即將潰散的心,就必須耗費極大的精力。 「我要變強。我要變得比什麼都強,比什麼都強……!」 他不斷地喃喃複誦著,仿佛在念咒語一般,試圖用這個意念把心填滿,不讓絕望有縫隙爬進來。 看著兒子的父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睜大了雙眼。 「欸,有個地方可以讓你變強,你想去嗎?」 父親這麼問。他隱約感覺到,父親的語氣裡帶有一絲陰沉的感情。 在此同時,他也很難過地明白了這是拯救家人的唯一一條路,如果他拒絕了,年幼的妹妹就要被犧牲。 因此他點點頭,這麼說: 「嗯,我想——我想變強!」 兩天后,他就被賣到某個傭兵團了。 雖然這個傭兵團是一群專走旁門左道的傢伙,即使是年幼的孩子,也會強行在他們身上刻劃邪紋,讓他們成為戰力,不過錢倒是會確實地支付。 雙親拿著將他賣掉後得到的一袋銀幣,帶著妹妹離開了。   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當時家人們臉上掛著什麼樣的表情。 ◇ 早晨的清涼空氣,讓羅伊自然地睜開眼睛。 女性們每人都被分配到一間房間,但男性們則是一起在一個大房間打地鋪。睡在羅伊身旁的布林梅歐不知是不是連在夢裡都在向美女搭訕,喃喃地說著夢話。 「……呼。」 羅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將夢境的渣滓一起吐出。為了不吵醒還在睡的夥伴們,他靜悄悄地走出房間。 他走向城堡的中庭,但沒想到一個精神飽滿的少女,竟然早他一步站在他的目的地——馬廄前面。 「呵呵呵,我贏了!」 「那又怎樣。」 面對一早就囉唆不停的真璃,羅伊歎了一口氣後,走進馬廄,打開柵欄,牽出兩匹馬。 「不要讓馬逃走囉。」 「我知道啦。」 真璃拍拍胸脯,示意要羅伊放心。羅伊帶著懷疑的眼神望著她,把一匹馬的韁繩交到她的手中。 起初只被安排打掃馬廄的她,透過極力要求——或是說,因為某個提案,所以最近也開始被分配到帶馬兒散步的工作了。 提案的內容是這樣的。 「我偶爾也想帶馬兒散步啊……對了,我們來打賭吧!每個人早上起來後,就把一匹馬帶去散步;如果來到馬廄的時候,裡頭已經沒有馬了,那個人就要負責打掃馬廄。大家覺得怎麼樣?」 這個提案在熱愛打賭的傭兵團內一致通過——除了羅伊之外。 此外,若是遲到太久,在馬匹散步回來之前還沒打掃完,就要罰這個遲到的人請大家喝一杯啤酒。 「好了,卡爾摩,走吧。」 真璃早就記住五匹馬的名字,而且一有空就會來幫它們梳毛,因此這匹叫做卡爾摩的黑馬乖乖地跟著她走。 對動物來說,只要是溫柔地照顧自己的人,無論是人類或是投影體,都沒有差別吧。   羅伊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帶著一匹栗子色的馬,穿過修好的城門,走向草原。 「昨天啊,莉昂小姐要我跟她一起去采藥草,結果那個藥草竟然是蘆蒼呢——我只有吃過加在優格裡的蘆蒼,沒想到它還可以治療挫傷和燒燙傷呢。」 「…………」 「啊,優格這裡也有吧?我去村莊跑腿的時候,看見那裡有飼養牛和羊,好像也有牛奶可以喝的樣子。不過美乃滋就沒看過了……啊,我最愛的三種調味料就是美乃滋、醬油和味噌;要是能成功製造、流通、販賣它們,我是不是就能變成大富翁了呀!?」 「喂。」 「什麼?」 「安靜地牽馬。」 「是……」 這段早已不知重複幾次的對話,讓真璃閉上了嘴,但羅伊知道她的安靜不會超過三分鐘。 雖然羅伊老是嫌她吵,但若真的問他是不是討厭真璃,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因為他發現了她的堅強。 (這傢伙不會怕嗎?) 真璃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兩周了。 她明白了混沌的構造和世界的情勢,也和傭兵團及城裡的士兵們相處得很愉快,生活的基礎也漸漸打穩,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但是,她身為一個生命隨時都會遭到覬覦的混沌投影體,以及再也無法回到原本世界的這兩個事實,依然沒有改變。 明明可能因為思念雙親和朋友而哭泣,明明可能為這種不合理的境遇而感歎,甚至想要自己了斷生命。 但她卻總是精神奕奕地笑著、活著,想要繼續活下去。 (『堅強』啊……) 只要羅伊想,要殺掉真璃可說是易如反掌。 事實上,想要殺了她、得到極大混沌核的欲望,也還在他的心裡蠢動。然而—— (我下不了手……) 他全心全意地只是因為想要變強,而活了下來。 揮劍、殺敵、搶奪邪紋。 不斷不斷地重複這些事情,他才得到現在的力量。 明明只要重複同樣的事情就好,但不論是此刻,或是在草原上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羅伊都下不了手殺死真璃。   (為什麼……) 羅伊問自己,但其實答案早就在他的心中。 他之所以下不了手,是因為這並不是一場對等的殊死戰。 這不是雙方各自賭上性命的戰鬥,而只是對一名既沒有戰鬥意志,也沒有戰鬥能力的對手,單方面地進行掠奪。 因為這就如同那一天,手持火焰魔劍的極大混沌對他所做的事情一樣。 不可原諒。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能原諒。 (可是……) 就是因為有這種天真的想法,所以自己才會這麼弱吧——這樣的疑惑侵蝕他的內心。 為了變強,強到足以打倒極大混沌,他不斷地將混沌變成邪紋刻在身上。 他的身軀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一半混沌化了。 那麼,是不是必須將心也靠近混沌,才能得到那份力量呢? 變得狡猾、變得殘酷、變得可以像踩死一隻蟲子似地殺人。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我不想這樣!」 「哇!怎麼了!?」 羅伊不自覺地發出聲音,讓走在前面的真璃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沒什麼。」 「是嗎?對了,我上次在井邊洗衣服的時候啊——」 羅伊移開視線,含糊地帶過,但真璃並沒有追問,又開始講些沒營養的話。 羅伊凝視著她的背影,心想著——這個時候還真是感謝她的囉唆。 (活著的堅強……) 真璃雖然不會揮劍,但總是滿臉笑容,努力地活著。 就算殺了她,搶走混沌核,得到了足以製造魔劍的力量,屆時真的能抬頭挺胸地說自己變強了嗎?真的能自豪地說自己贏了嗎? 許多疑問和糾葛掠過他的腦海。 他還太年輕,而且只知道戰鬥,因此沒有辦法找到所有的解答。 「嗯,怎麼了嗎?」 真璃發現羅伊一直盯著她的視線,再次轉過頭來問道。忽然間,她露出一抹壞心的表情。 「哈哈~你終於發現我這個超級美少女真璃的魅力了,對吧?」 「……我下次買個鏡子送你。」 「不要!不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我!」 真璃悲痛地吶喊,「不過,這吐槽很棒!」接著又開心地這麼說。看著快樂的她,羅伊怱然覺得一直在煩惱的自己像個笨蛋一樣,於是深深吐了一口氣。 就這樣,他們讓馬兒在草原上奔跑、吃草,和稍後前來的傭兵團夥伴們笑著討論今天的最後一名是誰,最後他們早一步回到了城堡。 途中,他們看見一名騎著馬的騎士,從南方的道路朝這裡前進。 「那是誰啊,不是城堡裡的人對吧?」 「嗯。」 羅伊回答真璃,同時拉住韁繩,讓馬兒停下來,等那位騎士到來。 坐在馬上的是一名穿著輕鎧甲的嬌小少女,年紀大概比羅伊小一兩歲吧。 這個可以說還是小孩、一臉稚氣的金髮少女,一抵達羅伊他們的面前,便在馬上趾高氣昂地說: 「那邊那兩個人,哥——安東利尼准子爵所在的城堡,是往這個方向沒錯吧?」 「是,繼續直走,大概五分鐘就到了。」 察覺少女身分的羅伊,一改平時粗魯的態度,很有禮貌地回答。 不知是不是對這點不滿,真璃氣呼呼地抬頭望向少女。 「這個自以為是的小不點是誰啊?」   「什、什麼叫做小不點!?你不要以為你稍微大一點就囂張喔!」 少女把眼神投向真璃的臉,接著又移到她的胸部,然後不甘心地咬著牙。 真璃發現了她的視線,於是對一旁的羅伊問道: 「所以這個世界的男人也都喜歡巨乳囉?」 「……誰知道啊。」 邪紋使少年把視線移開,要她去問布林梅歐。 或許是覺得自己被這兩個人無視了吧,少女漲紅了臉,朝馬兒的肚子一踢。 「哼,平民百姓就是這麼低俗,所以我才討厭你們。」 「聽說喝牛奶就會長大喔。身高和胸部都會。」 「不用你多管閒事!」 少女雖然用怒駡回應真璃的建議,但仍露出像在思忖著什麼的表情,接著策馬往城堡的方向前進。 「她長得很漂亮,可是有點奇怪呢。」 「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喔,羅伊也慢慢學會吐槽了呢~」 聽見羅伊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諷刺,真璃不知為何開心地笑了。 經過了兩周,羅伊還是沒辦法理解這種感覺,於是又歎了一口氣。   ◇ 「身上都是馬糞的臭味,會降低我對女性的魅力耶。」 布林梅歐抱怨連連地打掃完馬廄後,羅伊和真璃把馬匹交給他,接著前往城裡的廚房。 由於傷癒的敵兵部被送回家了,而且原本的領地也不能疏於防備,所以有一半的士兵也回去了。城裡的人變少,廚房裡的工作量固然也隨之減輕,但還是必須與大量的馬鈐薯奮戰。 學會削皮的能力,就能將邪紋應用在日常生活中,說不定很有意義呢——羅伊一邊天馬行空地亂想著,一邊默默地削著馬鈐薯。 在他身旁的真璃,靈巧地動著她的手和嘴巴。 「主廚,有個金髮的小不點來到城裡,你知道她是誰嗎?」 「喔,那一定是安東利尼大人的妹妹吧。」 「咦,國王的妹妹!?」 「她是安仙蒂·帕拉占德大人,因為她還沒長大成人,所以目前只擁有侍從騎士的聖印,但未來一定會成為騎士或男爵,擔任安東利尼大人的左右手,大為活躍呢。」   「哎呀,我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 真璃發現自己竟然對公主說出那麼失禮的話,不由得驚慌失措。 若是知道她的世界裡有句成語叫做『禍從口出』,不曉得羅伊會怎麼想。 總之,真璃選擇相信主廚的那句「她雖然潑辣,但卻是個善良的人唷」,於是拍拍胸口。 「不過,那位公主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八成是因為安東利尼大人太久沒回去,她等不及了,所以才來找他吧?」 由於安東利尼放逐了原本統治此地的佩尼亞克魯男爵,現下沒有可以處理後績事務的從屬君主,只能由安東利尼本人來統治。但這樣一來,原本的領地也會無人管理。 被留在領地的妹妹安仙蒂,或許就是來向他抱怨這件事的吧。 不過,領地的事,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安仙蒂大人非常喜歡哥哥安東利尼大人,所以或許只是單純覺得寂寞吧。」 「喔,戀兄情節啊。」 「你這句話要是在當事人面前說,可能會被斬殺,你要小心點喔。」 聽見真璃直截了當地這麼說,主廚苦笑著如此忠告她。真璃裝出害怕的模樣,用濕潤的雙眼仰望羅伊。 「要是我快被殺了,你會保護我嗎?」 「我會幫你把混沌核撿起來。」 「……羅伊,你再不學著體貼一點,是不會受女孩子歡迎的喔。」 真璃帶著怨恨的眼神瞪著他。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呼自己的名字的?羅伊已經想不起來了。 明明才只經過兩周,她的存在就已經讓人覺得這麼自然,這點讓羅伊感到疑惑。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啊?) 這名從極大混沌中誕生的普通少女——這個多話又充滿生命力的女孩,肆無忌憚地闖進他的內心。 (我不懂……) 她所具備的堅強和自己不同,她所擁有的力量也和自己所追求的不一樣。 她的存在,讓羅伊心中出現一種像是焦慮的情緒,始終無法平靜。 「削完了?你的手果然很巧呢。」 真璃的聲音讓羅伊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全部的馬鈐薯削完皮了,於是將料理用的刀子放回架子上。 他拿起一個剛出爐的麵包,往不是餐廳的方向走去。 「咦,你不喝湯嗎?」   「今天不用。」 「嗯~對了,主廚。每天都是燉煮馬鈐薯,大家吃久了會膩,偶爾換成炸薯條怎麼樣?如果考慮到健康的話,用植物油炸比較好,但是這裡可能沒有植物油,不然就是會很貴吧,所以用豬油或牛油——」 即使對真璃提議的新菜單稍稍動心,但羅伊仍沒有回頭,一邊啃著麵包,一邊走向大通鋪的房間。 他把雙劍佩在腰間,穿過走廊,準備出城。就在這時候,他再次巧遇了嬌小的金髮少女安仙蒂。 「你不是跟剛才那個沒禮貌的女孩在一起的人嗎?」 「……我是山貓隊的成員,我叫羅伊。」 為了連沒禮貌的女孩的份一起道歉,羅伊用他非常不習慣的動作行禮。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氣消了,安仙蒂滿意地點點頭,而這時她才發現羅伊身上刻的圖樣。 「原來你是邪紋使啊。改天可以跟我較量較量嗎?」 君主的妹妹自信滿滿地拍拍自己腰間的劍,但羅伊露出困擾的表情,移開視線。 「……我會被准子爵責駡。」 「姆~怎麼連你也和那個女孩還有哥哥一樣,把我當成小孩子啊。我可是已經消滅過混沌的人呢!」 可能是安東利尼對她說了些什麼吧,安仙蒂氣衝衝地用腳跺地。 看菩她那比實際年齡還要幼稚的動作,羅伊莫名地有股懷念的感覺。 今天早上在夢裡見到,但現實生活中應該再也見不到面的親妹妹。 (我真像個笨蛋……) 像是要拭去感傷似地,羅伊在心裡咒駡著。 他並不恨把自己賣掉的家人,而且在每天都賭上性命戰鬥的日子裡,寂寞這種情感只會礙事,所以他也早就把它給扔了。 因此,他並沒有把她找出來、見她一面的想法。 畢竟,她是否還在這座島上?是否因為無法維持生計而從事不正當的工作?甚至連她究竟是否還活著,羅伊都無法得知。 與其知道悲慘的事實,那麼他寧願沉浸於美好的夢想裡——因為羅伊很清楚自己的脆弱, 而且也很重視自己的家人。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安仙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羅伊這才從回憶的海洋被拉回現實。 「……我先告辭了。」   趁著舊傷口還沒被挖開之前,羅伊快步地離開此地。 「姆~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稚嫩的怒駡聲從身後傳來,但他沒有回頭,直接走出城外。 妹妹長大後會不會變得那麼潑辣呢——他瞬間擔心了一下,接著立刻在心裡蓋上重重的蓋子,不讓自己再想起。 ◇ 走出城外約莫二十分鐘後,羅伊來到一處杳無人煙的草原,用雙手揮舞著劍。 他今天沒有激發邪紋。 在攻下這座城的那天,他輸給隊長吉拉法時,吉拉法給了他一些建議。而現在他正試著用身體去記住。 「呼!喝!」 他短促地呼吸,為了不讓人看透,他的揮劍動作細微而犀利,但卻注入了全身的力量。 有邪紋使、君主、魔法師在的戰場,很容易演變成華麗的戰事。在這樣的戰場上,能自由彎曲的魔彈和有如鋼鐵般堅硬的皮膚,都只算樸素。 火焰、雷電四處竄飛,甚至有宛如魔神的人,在天空中盤旋飛舞。 當面對這樣的對手時,這種細微的劍技派得上用場嗎? 更別說對上一個巨大到可以踩毀城牆,手持能吐出仿佛海嘯般火焰的魔劍——這種層次完全不同的極大溫沌了。 羅伊有著無限的疑問與不安,但吉拉法展現的劍技讓他落敗,也是事實。 當然,熟練劍技絕對不會沒用,這也是事實。 在一時之間想不到其他特訓方法的現況下,羅伊壓抑著些微的反抗心,學習讓自己吃下敗仗的劍技。 只要是為了變強,羅伊什麼都可以接受,而且會毫不鬆懈地反復鍛煉自己。 他還沒有自覺到,這種愚直的個性,其實正是他的強項。 為了超越隊長這個就在身邊的障礙,他專心地揮著劍。 「————!?」 練習到一半,羅伊忽然聽見草地被踩過的細微聲音,於是猛然回過頭。 站在他身後的,是一臉驚訝的真璃。 「哇啊,嚇我一跳!」 「……你們的興趣都是打擾人家練習嗎?」   「咦,什麼意思?」 「……沒什麼。」 真璃當然不知道先前隊長的事,所以一臉疑惑。羅伊也搖搖頭,覺得自己講了蠢話。 「你找我有事嗎?」 「嗯,來,這給你。」 羅伊問道,於是真璃從提在手裡的籃子裡拿出一個小木盒,遞給羅伊。 羅伊打開木盒,一陣油香味便撲鼻而來,盒子裡是一種他未曾見過的食物。 「這是什麼?」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炸薯條呀。我向主廚借了鍋子和油,試做了一些。」 嘗嘗味道嘛——在真璃的催促下,羅伊捏起一條包裹著金黃色面衣的馬鈐薯。 她不可能只是為了要他試味道,就大老遠從城裡走來這片草原。 真璃應該是看見羅伊反常地連湯都沒喝就離開了,感到擔心,所以才來這裡找他的吧。 羅伊知道這一點,因此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將這個未知的食物送進嘴裡。 「…………」 「怎麼樣?」 「……不難吃。」 「呵呵呵,你真不老實耶~」 不知道羅伊究竟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真璃滿臉得意地擺出勝利的姿勢。 這個動作雖然讓羅伊感到惱火,但羅伊的手卻停不下來,繼續吃著薯條。 「來,水給你。」 「……感謝你。」 「你幹嘛用那種正經八百的措詞啊,說『謝謝』就好了啊。一、二、三,說!」 「………」 「竟然無視我!」 羅伊從一如往常聒噪的真璃手中接過皮革制的水壺,把嘴裡的油沖掉後,終於說出了他始終藏在心底的疑問。 「喂。」 「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我。」 在吉拉法的命令下,羅伊必須教真璃如何照顧馬以及削馬鈐薯皮等工作,因此兩人接觸的機會比別人多沒錯,但她實在沒有理由對羅伊好到這種地步。   雖然最後一刻猶豫了,但羅伊畢竟曾經用劍指著她,而且也不敢保證未來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 一般人應該會躲得遠遠的,不想跟他有瓜葛吧。 聽見羅伊的問題,真璃一臉為難地搔著臉。 「嗯~因為年紀和我相近的人只有羅伊,所以我想跟你打好關係嘛……啊,莉昂小姐、也很、年輕唷?」 「不要開玩笑。」 可能是因為吃過她什麼苦頭吧,真璃裝出兩眼無神的樣子,像機器人一樣地說話,但羅伊卻要她別開玩笑。 她難為情地露出苦笑,卻仍毫不隱瞞地說出真心話。 「或許因為四周都是大人,所以才會特別有這種感覺也說不定啦——我覺得羅伊很危險,不能放著你不管。」 「危險?」 「嗯,我覺得你想死——不,應該說你覺得自己死了也沒關係,一點也不珍惜性命。」 「…………」 聽見真璃說出跟吉拉法一模一樣的話,羅伊沉默了下來。 (我並沒有想死。) 戰場沒有那麼輕鬆,能讓人在想死的精神狀態下還能存活下來。 如果是這樣,那麼早在被山貓隊收留之前,他應該就死在一開始被賣去的那個傭兵隊了。 然而—— (我想活嗎?) 羅伊想變強。 所以他不分晝夜地揮劍,吸收混沌,打倒敵人,累積勝利。 但那只是因為他戰勝了,所以才活下來,並不是因為他想活下來,所以才戰勝的。 兩者雖然相似,但仍有差異。而吉拉法和真璃都感受到了。 不過,已經相處了好幾年的隊長就算了,一個隻相處兩周,而且是來自異世界的投影體,為什麼能夠看穿這一切呢?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嗯~不能說是——少女的直覺嗎?」 看著羅伊認真的眼神,真璃也不再開玩笑,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 「其實——」 就在她話說到一半的時候— 「哇啊啊啊——!」   一陣刺耳的哀號,從草原的某處傳來。 「咦,什麼!?」 「該不會……」 羅伊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拔腿往哀號傳來的方向奔去。 「你待在這裡——不,跟我來,但和我保持一點距離!」 「到底要我怎樣啦!?」 由於出現的可能不只一隻,因此羅伊判斷將她留在原地,可能還比較危險,而真璃也乖乖地跟在他身後。 草原另一端的景色,被斜坡給遮住了。 緩坡後方,一名年幼的少年正坐在草地上不停發抖,無數的羊兒四處竄逃,一只有著三張嘴的混沌投影體——不是無害的少女,而是貨真價實的怪物——正在啃蝕著羊只。 匿物有著獅子的上半身、山羊的下半身,背後長有翅膀,尾巴是一條毒蛇。 三個頭從左至右,依序是山羊、獅子和龍。 這是一隻由四種生物融合為一的詭異異形。 一隻完全無視自然法則、生物法則的混沌生物。 棲息于塔爾達洛斯界的合成獸——奇美拉。 「……真璃,帶那個孩子逃走!」 「咦!?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真璃還沒說完,羅伊便將邪紋的力量解放,跑上前去。 目標是啃食著羊,同時將目光投向癱坐在地的少年的奇美拉首級。 他舉起雙劍,朝三個頭之一的龍頭揮擊。但是—— 「咕喔喔——!」 龍頭發出駭人的呼聲,靈活地轉動頭頂的角,擋下了兩把劍的攻擊。 「呿!」 羅伊咂聲嘴,接著拉開距離。他的引誘似乎奏效,奇美拉的三個頭一起轉向了他。 三個頭再加上充當尾巴的毒蛇,這只魔物擁有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視野與攻擊能力。 這對透過敏捷地移動,攻擊敵人死角的羅伊來說,可謂是最棘手的敵人。 然而,他沒有逃走的選項。 帶著牧羊少年和真璃逃,一定馬上就會被迫上。 而且他也不可能拋下兩人,自己逃跑。 那並不是因為他擁有『賭上自己性命也要拯救弱者』的高尚、自我犧牲的正義感。 「我不會輸。」   烙印在他心中的那幅光景,永遠不會消失。 過去的自己太過軟弱,因此不得不捨棄重要的人,自己逃走。 倘若再重蹈覆轍,他的心、及誓言一定要變強而不斷戰鬥的這段日子,便註定要敗北了。 而且—— 「既然對手是你,我就可以毫不考慮地動手了。」 若是一場對等的殊死戰,那麼羅伊的劍便不會有任何猶豫。 羅伊用熱切的殺意蓋過膽怯,將自己的腦袋凍結成冰,正面沖向奇美拉。 但那其實是假動作。 羅伊跳起來躲過獅子的利爪,接著把朝向他的最弱的一個頭——尾巴的毒蛇給切斷。 「嘎咕啊咩咩咩————!」 它們似乎擁有相同的痛覺,獅子頭、龍頭和山羊頭也同時發出痛苦的哀鳴。 羅伊不放過這個空隙,立刻將怪物背上的一片翅膀從根部砍斷。 「可不能讓你飛走啊。」 「咕嚕嚕嚕——!」 可能是被獅子的爪子擦到了吧,羅伊的左手臂流血了。但以切斷棘手的尾巴和翅膀的代價來說,這已經算很便宜了。 羅伊轉向低吼的奇美拉,趁勝追擊。 沒有空檔的犀利攻擊的練習,似乎看得見效果。 加上他本來就具備的腳程,羅伊在一瞬間進行攻擊又退開,並不斷重複,奇美拉完全跟不上他。 羅伊屢次躲開奇美拉的牙和爪子,從較安全的側面或後方進行攻擊,讓奇美拉確實負傷。 雖然他仍採用吉拉法及真璃所擔心的那種賭上性命的危險戰鬥法,但那並不代表他在重複著愚蠢的突擊攻勢。 等到可以一決勝負的時機出現,他只要毫不猶豫地跨出去就好。 當魔物身上的傷超過三十道的時候,機會來臨了。 「嘎嗅!」 奇美拉想要追趕繞到身後的羅伊,於是將身體轉向,結果卻因為後腳滿是傷痕而滑倒。 羅伊拿出全身的力量,對倒地不動的敵人展開攻擊。 「貫穿!」 就連言語也化為力量,羅伊的兩把劍分別貫穿了龍頭和獅子頭。 剩下的最後一個,是令人不禁疑惑「為什麼要合成它?」的弱小草食動物——山羊頭。 然而,因為這個想法而將它放在最後解決的決定,卻絆了他一腳。   「咩咩咩咩————!」 嘴巴一直偷偷地動,像是在嚼草似的山羊頭,忽然高聲怪叫。 像是呼應這個叫聲一般,無數的光——能量集合體包圍了羅伊。 這些能量從前、後、左、右、上,除了腳下的地面之外的所有方位射來。 山羊的怪叫,是為了將使盡全力攻擊後,好不容易停下來的羅伊和自己一起打成蜂窩。 「——!?」 如同隊長的劍逼近眼前那時一樣,時間流逝的速度變慢了。 唯一不同的是,這不是練習、而是真正充滿殺意的攻擊。 ——我會死嗎? 希望自己能變強,至今為止不斷戰鬥的人生,就要在此結束了。 連屍體都不會留下,他將化為混沌,從這個世上消失。 羅伊的頭腦一片空白,連覺得恐怖的餘裕都沒有。這時,只有那道聲音不可思議地傅進耳裡。 「羅伊——!」 那是真璃呼喚他的聲音。 你還留在這啊。為什麼不逃走呢? 羅伊連如此回話的力氣都沒有,在靜止的時間裡,仿佛有種眼睛看不見的波動。 他的感覺很奇妙,仿佛整個世界都扭曲了。 同時,逼近眼前的光線忽然消失。 「……什麼。」 時間的流速恢復了正常,但羅伊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此刻的羅伊全身都是空隙,就連一個小孩都能殺了他;但是奇美拉卻沒有展開攻擊。 那是因為奇美拉正全身冒出黑煙,痛苦地掙扎著。 「咩咩咩咩——!」 最後的山羊頭所發出的痛苦哀號,讓羅伊瞬間回神,頭腦還沒思考,身體就先行動了。 他想要將深深刺入敵人身體的劍拔出來,給予致命一擊。 然而握著劍柄的手卻完全無法施力,讓他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坐在地。 「……邪紋停下來了?」 羅伊一看,發現早已被激發的邪紋竟不再發光,也感覺不到方才充滿全身的超常力量。 此時此地,魔法消失,魔物逐漸分解,邪紋無法使用。 也就是說—— (混沌的力量正在消失?)   魔法、魔物和邪紋,全都是以混沌為根源的。 因此唯一的可能,就是混沌消失了。 (為什麼?) 羅伊的腦中雖然滿是疑問,但早已習慣戰鬥的身體,自動地拔出預備的刀,用全身的力氣刺向山羊頭。 即使沒有邪紋的力量,承受著羅伊體重的刀,也貫穿了魔物的頭蓋骨。 失去所有頭部的奇美拉,或許連臨死的哀號都沒有力氣喊出了,只是靜靜地化為一陣黑霧,最後剩下一個黑色球體。 「呼、呼……」 羅伊氣喘吁吁地,將手伸進那個消散得遠比平常快速的混沌核。 不管做幾次,羅伊都不會習慣這件事。他咬著牙,忍受著體內的灼熱感,等到將混沌核吸收殆盡,邪紋的線段便又會增加了。 然而,無論羅伊怎麼努力激發邪紋,都沒辦法喚出那如疾風股敏捷的腳力,以及能單手輕鬆揮劍的腕力。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作用,讓混沌失去了力量。 但他知道是誰做的。 「真璃,你做了什麼?」 「咦,我、我嗎!?」 被羅伊注視的她,一副不曉得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激動地說。 (原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羅伊很清楚,她並不是那種擅於說謊或演戲的人。 所以那一定是連她本人都不知道的力量。 同時,他也確信那一定是真璃造成的。 因為她是從極大混沌之中誕生的投影體。 畢竟一個足以媲美讓世界一分為二的魔神王,以及燒毀羅伊故鄉的黑色巨人之高密度混沌,竟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這點實在太奇怪了。 (可是……) 望著慌張失措的真璃,羅伊的心中浮現更多疑問。 誕生於混沌,卻又能消除混沌的力量…… 這不就像是帶來秩序的君主之證——聖印嗎? 「你到底是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   透過羅伊的反應,真璃總算明白自己似乎做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真璃難得變得怯弱又沉默,在她面前的羅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兩把劍。 (我是不是早就應該殺了她呢……?) 促使他再度這麼想的,並不是強化邪紋這種自私的動機,而是一股害怕世界可能完全改變的謎樣危機感。 不過,羅伊再次錯過了把劍指向她的時機。 「可惡……!」 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羅伊一邊咒駡著自己的不成熟,一邊將雙劍收回腰際的劍鞘。 ◇ 在場的牧羊少年,似乎因為太過恐懼而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因此羅伊並沒有刻意封住他的口,只是告訴他:「沒事了,把恐怖的事全部忘掉吧。」便讓他回家了。 隨後,他便與真璃並肩回到城內。 「…………」 兩人默默地走在吹著溫和微風的草原上,剛才的激戰恍若一場夢。 就在遺處的城堡映入眼簾時,羅伊發現那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邪紋的力量恢復了……) 讓混沌消失的那股波動似的力量,看來只是暫時性的。 羅伊放心地垂下了肩,這時他才總算能對在一旁用不安的眼神偷看自己的真璃,說出自己的想法。 「剛才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雖然還不知道那股力量的規模多大、能對付什麼樣的對手,但它確實讓魔力之雨全部消失,並讓雖說是瀕死,但依然強力的奇美拉受到完全無法動彈的傷害。 不只是在狩獵魔物的時候,就算是和魔法師、邪紋使,甚至是君主戰鬥的時候,那股力量都能讓那些超乎常人的能力失效,可說是一張可怕的王牌。 就算把她抓來下藥,當作傀儡,也具有利用價值。 「……嗯,我知道了。」 真璃似乎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但她明白羅伊的意思,於是點點頭。 「隊長和莉昂那邊,我會去說。」 「是啊,如果是那兩個人就——啊,對了,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事?」 羅伊催促她說下去。看見她恢復平時的聒噪,羅伊不自覺地感到安心,同時也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訝。 真璃沒有察覺到他的內心,率直地說。 「莉昂小姐到底是什麼人啊?老實說,我覺得她的身分比我還神秘呢。」 「…………」 「喂,你倒是說話啊!」 羅伊一臉為難地保持沉默,於是真璃用雙手抓住羅伊的肩膀搖晃。 「就算是醫生,她知道的也太多、太詳細了吧。而且她好像連我的世界都很瞭解呢……還是說這個世界的醫生,每個人都像她那樣?」 「……不。」 羅伊認識的醫生,大概十隻手指就數得完,但大部分的醫生所具備的藥學知識,只比民間療法好一點點,並只會粗淺的縫合。 然而莉昂不知道使用什麼藥品或技術,就連一般醫生放棄的重傷患,也能在她的救治下如天方夜譚般痊癒。非但如此,就像真璃所說,她對混沌的構造和世界的歷史等,都具有不尋常的深厚知識。   可說是智慧的倉庫—— 「……大約一年前,她突然出現,自稱是流浪於戰場上的醫生。隊長接受她的治療後,很滿意她,於是便邀請她入隊了。在那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嗯~你對莉昂小姐的過去沒興趣嗎?」 「沒興趣。」 「咦——原來如此~」 真璃說,接著不知為何開心地露出笑容。 對羅伊來說,他只是遵守傭兵的道義——『每個人都有舊傷,所以不去挖掘別人的過去』罷了。 他們邊走邊聊,抵達城堡時,或許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吧,莉昂正站在城門口等待 他們歸來。 「欸?莉昂小姐!?」 「那個『欸』是什麼意思,我等一下再好好問你,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是啊,我要聽你好好報告約會的成果喔。」 莉昂對發出呻吟的真璃投以冷冷的微笑,而弓箭手布林梅歐忽然從莉昂的身後探出頭來。 接著他突然露出嚴肅的神色,對羅伊招招手。 「事情好像不妙呢,你看。」 布林梅歐指著城堡的中庭,只見安東利尼准子爵在吉拉法隊長的陪同下,正面對著另外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陌生的男子,年約二十五至三十歲,身材勻稱,長相也不特別,但從他華貴的打扮,可以窺知他應該是附近國家的君主。 而另一個人—— 他是一名年紀大概和君主差不多的男子,身材強健,肌膚上刻著讓人聯想到蛇的黑色圖樣。 邪紋使——羅伊、布林梅歐,還有傭兵團的每個人,都認得他的長相。 「……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佩拉————」 羅伊怒不可遏地咆哮。 聽見羅伊的聲音,邪紋使佩拉轉過頭來,露出一個和蛇紋相稱,有如爬蟲類的詭異笑容。 「唷,你還活著啊,小鬼。你還會怕火怕得發抖嗎?」 他的聲音明顯地透露著惡意,與欺騙某男爵時截然不同。   這番話,讓第二起惡火造成的慘劇,浮現在羅伊的腦海中。    五章 魔境之主 約莫三年前,羅伊剛加入山貓隊時。 當時受雇于其他君主的山貓隊,得到敵軍將有援兵前來支持的情資後,便組了一支分隊,前往討伐敵軍的援兵。 羅伊也被選為這支五人分隊的其中一員,而負責指揮這支分隊的,則是擁有蛇般邪紋的男子——佩拉。 以劍士或邪紋使來說,他只算是二流,但他卻是個一流的策士。他的創意和戰術優秀到連隊長吉拉法都很重視,因此沒有人抱怨。 然而,每個隊員私下都與佩拉保持距離,對他感到畏懼。 因為他為了贏,可以不擇手段,殘忍無比。 下毒、綁架人質,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只要他認為有用,甚至會用投石機將腐爛的屍體拋向躲在城裡的敵軍,打擊對方的士氣,同時讓傳染病流行。在他的心裡,根本沒有人道或卑劣等詞彙。 剛加入山貓隊的羅伊,也已經耳聞了佩拉的所作所為,因此對他不抱什麼好感,但這畢竟是任務,所以也只好默默地與他同行。 「敵軍果然打算在那個村子裡紮營呢。」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聽見結束偵查工作返回的部下這麼報告,佩拉一臉無趣地笑道。 從山丘往下眺望,是一片被夕陽映照成金黃色的麥田。 麥田中央有大約十間左右的簡陋房屋,屋外約有六十名左右的敵軍正在搭帳篷、準備鍋子,打算紮營。 「那裡面有邪紋使嗎?」 「沒有,但君主在裡面。爵位大概是騎士吧。」 一名穿著閃亮鎧甲的男子,看起來正在與感到畏懼的村民交涉,表示「我們不會加害你們,請讓我們停留一晚」——這個人應該就是君主了。   透過被邪紋強化的視力,站在遠處山丘上的佩拉可以看見該處的狀況,這時他再度無趣地發笑。 「哈,這君主頭腦真差。管他那麼多,直接把村子搶來不就好了嗎。」 殺死男人,侵犯女人,把麥子和肉全部搶走,將士兵的肚子和士氣全部填滿。 佩拉如此低語。即使他的身分不是守護土地的君主,而是進行破壞、掠奪的邪紋使,這種想法仍太過欠缺道德感與慈悲心。 就在部下們直冒冷汗的時候,羅伊和另外兩個人結束工作回來了。 「喔,收穫不少嘛,小鬼。」 「……你要拿這種東西來做什麼?」 羅伊雖是邪紋使,但當時還是十二歲的孩子,因此被當作小孩看待,不過他也沒有發怒。 他只是對被繩子綁著的『那個』投以疑惑的眼神。 「嗚~……汪汪!」 發出低吼的四腳動物,是隨處可見的流浪狗。 羅伊等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前往附近的森林,儘量多抓一些流浪狗來。 「一、二、三……八隻啊,好,在這些傢伙的尾巴淋上油。」 「……你想做什麼?」 羅伊有種不祥的預感,因此質問道。佩拉鄙視地轉向他。 「還問做什麼,我要在流浪狗的尾巴上點火,把它們放到那片田裡去啊。它們會四處逃竄,幫我們點火,很方便呢。」 「什……!?」 聽見佩拉的企圖,羅伊當場瞠目結舌。 他驚訝的不是佩拉為了消除被敵兵察覺以及連自己也被火海包圍的風險,而利用狗來放火的這個點子。 羅伊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殘忍到為了燒殺敵兵,而打算在麥田裡放火,連無辜的農民也牽連進去。 「這種事是不會被原諒的。」 「我又不需要什麼原諒。不然你還有什麼其他的方式,可以打倒比我們多十倍人數的敵軍?你要單槍匹馬前去,帥氣地以一擋百嗎?」 「這……」 不可能。這時的羅伊,還沒有能力打倒君主及其率領的六十名士兵。 「可是,絕對不可以連村民都殺死!」   即使如此,羅伊還是堅持地說。佩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抓住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小鬼有多吵又有多麻煩了。」 佩拉抓住這個幼小的少年,讓他無法閃避,接著用劍柄朝他的心窩一擊。 「呃……!」 「喂,把這傢伙綁起來。」 羅伊一倒地,忠心的部下便用繩子將他的手腳綁住。 佩拉讓搗亂份子安靜下來之後,另外兩人見狀,也只能畏縮地乖乖聽話,接著佩拉在狗的尾巴點火。 「住手……住手啊啊啊——!」 羅伊的呼喊毫無用處,流浪狗們一邊吠叫,一邊沖進收穫前的乾燥麥田裡,火舌逐漸蔓延。 紅色的晚霞可以掩飾火焰的顏色、當時正是敵軍的用餐時間,因此疏于防備、柴薪和湯的香味能夠蓋過麥田的燒焦味——這一切大概都在佩拉的算計之中吧。 當第一個敵軍發現時,村子已經被火焰團團包圍,無路可逃了。 「撤退。」 站在遠方山丘上看著自己的計策成功後,佩拉與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一起轉身離開。 被綁住的羅伊,被兩名臉色愁苦的同伴抬著,看著熊熊燃燒的村莊。 「住手……拜託你們……」 巨人的身影以及被大火吞噬的故鄉浮現腦海,一滴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但是火勢並不會因此而減弱。 人們臨死前的慘叫聲隱約傳入他的耳中,即使他已經逐漸遠離,那聲音依然不斷回蕩,久久不散。 就這樣,佩拉殲滅了人數比我軍多十倍以上的敵軍,戰績非凡。但他唯一沒意料到的,就是一回到總隊,隊長的拳頭就落在他的臉上。 「唔……你在做什麼!」 「難道我不說,你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打嗎?」 吉拉法冷靜地表達憤怒。佩拉吐出被打斷的牙齒,回瞪著他。 「是啊,我不知道。我打倒了敵人,達成了身為一名傭兵的任務,我應該得到感謝和褒獎才對吧?」   「就算是傭兵,也不代表可以胡作非為。」 「我把那些只會翻土的無能傢伙們一起燒死,你真的那麼不高興?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 佩拉發現雇用他們的君主,正站在吉拉法身後。 在這個世界裡,除非有強力魔法師,否則滅火的方法只有破壞建築物或是祈雨,因此放火是比殺人還要重的罪,被人們厭惡的程度可以媲美混沌。 尤其是在人們賴以維生的麥田放火,更是被千刀萬剛也不能有蟹吾。 雖然這是個戰亂的時代,但要是繼續雇用這種十惡不赦的人當傭兵,不知道會招致人民多大的反感。 因為擔心這一點,所以縱使知道佩拉是打倒敵軍援兵的大功臣,君主依然要求吉拉法懲罰他。 「要去討那些又笨、又只會一直抱怨的弱者歡心,君主大人還真是辛苦呢。」 「閉嘴,你想被殺嗎!」 內心被看透的雇主激昂地握住劍柄,但吉拉法制止了他,宣佈道: 「你被山貓隊開除了。現在就收拾行李,滾吧。」 「哈,你對我真好,我都要哭了呢。」 原以為自己至少會被砍掉一、兩隻手的佩拉,露出意外的表情,接著帶著一名忠心的部下離去。 羅伊緊握雙劍,想要從背後攻擊他,但吉拉法站在羅伊面前擋住他。 「別這樣。」 「為什麼?讓我殺了那傢伙!」 要是沒有突然被阻擋,以羅伊當時的力量,仍是足以打倒擅長計謀的佩拉的。 然而吉拉法卻堅持地擋住怒火中燒的他。 「如果那傢伙沒殲滅敵軍的援兵,現在我們可能就不會在這裡了。所以我不能奪走他的性命。」 「可是……!」 用熊熊火焰包圍無辜的幾十個村民,讓他們在痛苦與絕望中死去,絕非一件好事。 這一切—— 「都是因為我太弱了……!」 要是羅伊擁有獨自打倒君主和六十名士兵的力量,就不用執行那種戰術了。   「我一定要變得更強!」 羅伊再次念出這個不知重複過多少次的咒語,惡狠狠地瞪著佩拉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並沒有發現,吉拉法正用悲傷的眼神望著他稚嫩的側臉。 ◇ 「佩拉,你有什麼臉出現在這裡?」 「等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那一天的記憶鮮明地浮現在腦海,羅伊極度憤怒,跟平常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讓真璃害怕得後退。 布林梅歐見狀,便輕輕戳了戳這個小老弟的頭。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冷靜點。」 「可是……」 羅伊想要反駁,但當他發現布林梅歐的表情其實跟自己一樣嚴肅時,便閉上了嘴。 環顧四周,山貓隊的隊員們全都帶著類似的敵意與警戒心,瞪著那個被放逐的男子。 然而佩拉本人卻完全無視於那一道道尖銳的視線,轉向安東利尼。 「真抱歉引起騷動了,安東利尼子爵。因為我和您所雇用的山貓隊有點淵源。」 「不用在意。另外,我還不是子爵。」 很瞭解邪紋使本性的安東利尼,故意露出討厭敬語的表情,訂正他的稱呼。 佩拉宛如蛇一般地笑了笑,對自己的雇主說: 「不,您會成為子爵的。沒錯吧,因貝爾諾大人?」 「佩拉說得沒錯唷,安東利尼子爵。」 表情陰沉的君主因貝爾諾這麼說,接著突然跪了下來,將右手伸向安東利尼。 「我,因貝爾諾·亞曆斯特拉克塔,將我的聖印獻予汝。」 「什麼!?」 聽見這句話,不只是安東利尼和傭兵團,就連城裡的士兵、主廚等,所有聚集在當場的人們都忍不住發出詫異的驚呼。 將足以證明君主身分的聖印送給別人,就等同於誓言服從。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因貝爾諾的右手浮現閃閃發光的幾何圖形。   「你有什麼企圖呢,男爵?」 「我想成為您的從屬君主啊,難道在您眼中還有別的可能嗎,子爵大人?」 一旦接受了因貝爾諾的聖印與領地,那麼稱號前的『准』字便會消失,安東利尼將會正式被認可為子爵。 然而,成為從屬的那一方,卻一點利益也沒有。 因為對方一旦接收了可稱為從屬方雙親的聖印,只要稍微不高興,就可以任意地剝奪其力量。 「你認為我會攻奪你的領地嗎?」 在這個打倒了佩尼亞克魯男爵、擴大了勢力範圍的准子爵把矛頭指向自己之前就先來投降,才是上策。 之所以會如此推測,想必是思考過對方實際出兵的可能性。 不過事實上,基於某種理由,因貝爾諾已經被排除在下個侵略目標之外就是了。 安東利尼故意露出不悅的表情,而因貝爾諾微笑著點頭。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不過我真正的目的不在此。」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用奉獻聖印作為條件,請您跟我立下一個約定。」 「約定?」 不惜將生殺予奪的權利作為交換條件,也想實現的願望——是一件從某種角度看來也算是 理所當然,但又令人意外至極的事。 「您知道我的領地北側,也就是島中央的岩山上,到底有什麼吧?」 「該不會……」 「沒錯,我希望您立誓會去討伐威脅整個艾斯特雷拉的元兇——青銅龍。」 「——!?」 安東利尼等人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座島的混沌濃度比其他地區高,因此容易出現投影體等混沌災害,人們過著膽顫心驚的日子。 而一切原因,就在於島中央的混沌領域——混沌濃度特別高,有魔境之稱的地區。 如果沒有驅除它,這座島上就永遠不會有和平的到來。 然而,為什麼魔境至今仍然存在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前去挑戰的人們全都失敗,再也沒有回來。 永遠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森林、暴風冰雪吹拂的灼熱沙漠、不斷變形的吃人迷宮——魔境以超乎想像的各種型態,阻擋人類的入侵。而引發混沌災害的元兇、最關鍵的核心,就在魔境之中。 這座島上巨大魔境的核心,就是青銅之龍。 這個魔境的看守者,噬殺了好幾名君主、邪紋使和魔法師。 人們謠傳著,從魔境的範圍和濃度來看,青銅龍應該只不過是一頭看門的怪物,裡面一定藏著什麼更強大的存在。 因此無論如何,要是不打倒身為魔境支柱之一的青銅龍,就不可能清除這座島上的混沌。 「現在沉眠於岩山深處的青銅龍,萬一哪天心情不好,跑到人們居住的地方來,那麼不只我的領地,就連子爵大人的領地也會發生悲劇……沒錯,就像北方的城市賽梅特裡歐一樣!」 「……」 聽見這個名字,反應最大的不是准子爵,也不是隊長,而是使著雙劍的少年——羅伊。 「你怎麼啦?臉色發白耶。」 「……沒什麼。」 真璃發現羅伊的臉色不對,於是表達關心。但羅伊只是搖搖頭,含糊帶過。 因為他從來不曾告訴別人,那個幾萬人在一夕之間被燒死,如今已經成為廢墟的土地,正是他的故鄉。 這個震撼全島的事件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見那樣的事情可能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即使不是身為當事人的少年,每個人也都會感到不安吧。 因貝爾諾不理會四周的譁然,提高音量繼續說: 「為了防止那種慘劇于未然,我非常樂意將聖印獻給您。來,請您與我一同討伐惡龍吧!」 「…………」 面對這番懇求,安東利尼沒有點頭,只是陷入一陣沉默。 事實上,他之所以不打算侵略因貝爾諾的領地,就是因為忌憚青銅龍的危險。 然而,如果想要統一這座島,就絕對無法閃避魔境之主。 打倒它之後可以獲得極為龐大的混沌核,人民的信賴與名聲更是垂手可得。 統一艾斯特雷拉之王——邊境伯爵安東利尼·帕拉占德。 與這些喝采聲同時回蕩在准子爵頭腦中的,是另一道冷靜的聲音。 就算去挑戰了,憑我們的力量真的能打倒它嗎?會不會只是白白送死? 貪圖功名的心情與恐懼的心情互相拉扯,內心糾葛了許久後,安東利尼注視著面前的聖印,朝他身後的傭兵問道: 「吉拉法隊長,你有信心能斬斷青銅龍的龍鱗嗎?」 聽見這番話,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傭兵團的隊長身上。 安東利尼的恩賜——聖印擁有優異的防禦力,相對地,卻欠缺足以斬斷龍的攻擊力。 然而,如果是吉拉法創造出的混沌魔劍,或許就能將龍的身體斬斷吧。 劍與盾都齊全了,剩下的就是挑戰那只不敗怪物的意志力。 面對這個問題,吉拉法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仰望天空。 親切的隊長帶著認真嚴肅的表情在想些什麼、猶豫些什麼,就算是與他長期共同生活的山貓隊成員們,也不得而知。 不過,當吉拉法低下頭來時,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清爽笑容。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只要是雇主的命令,就算是龍的巢穴,我們也必須突擊——這就是傭兵的工作。」 「所以?」 「連體型比自己大的山豬都能狩獵的山貓,要是害怕一隻大蜥蜴,豈不是很難看嗎?」 看見握緊拳頭,仿佛在說「要做就做吧!」的吉拉法,四周響起一陣歡呼聲。 「真不愧是我們的隊長。想獲得屠龍手的稱號,簡直輕而易舉!」 「笨蛋,太急了啦。」 「要不要來打賭?輸的人要請十杯啤酒。」 「哈哈,你們兩個人都會賭隊長贏吧?這樣根本賭不起來啊。」 「這些傢伙真是的……」 傭兵團的成員們當場覺得勝券在握,開始歡樂地喧鬧了起來。吉拉法帶著為難的神色望著他們。 此時,一旁的安東利尼接受了聖印,接著再賦予因貝爾諾部分力量。 看見從屬契約順利結束,兩位君主握手的一幕,四周再度傳來歡呼聲;唯有羅伊一個人,繼續瞪著露出蛇般笑容的邪紋使。 ◇   兩位君主因為還有事要詳細商量,於是走進城堡裡。此時,原本歡聲雷動的中庭立刻變得一片寂靜,眾人的視線皆集中在那名一臉桀驚不馴的邪紋使身上。 不過,佩拉依然動也不動,只是對過去的夥伴說: 「好久不見啦,隊長。噢,你已經不是我的隊長了啊,吉拉法。」 「是啊,你已經不是我的部下,更不是山貓隊的家人了。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哈,家人啊。」 即使對方無禮地直呼自己的名諱,吉拉法也沒有生氣,而佩拉似乎覺得這樣很無趣,於是吐了一口口水。 這時,一直忍耐著的羅伊,一臉憤怒地走上前來。 「你這傢伙,這次又想要殺誰了?」 「你有沒有仔細聽人說話啊,小鬼。我們不是說要去消滅山上的蜥蜴嗎?」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你又要燒死不相干的人們嗎!」 聽見羅伊這麼大喊,不知情的城內士兵們開始竊竊私語。 佩拉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你這傢伙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啊?我又不是殺人就能得到快感的變態,也不是放火就會快樂的縱火魔。我只是一個收了錢就確實殺死敵人的傭兵,跟你們一樣啊。」 「才不一樣!」 羅伊大喊,像是在斥責「不要把我們跟你混為一談」。佩拉卻死蘊蓄不放般地辯駁: 「不,我們是一樣的。我和你們都是靠殺人吃飯的爛人渣。不管對方是士兵、是女人選是小孩,殺人的傢伙都一樣是人渣。難道不是嗎?」 「唔……」 「難道你想用『我只殺敵兵所以沒關係』來當作藉口嗎?殺了有妻兒的士兵,你還敢主張『我沒有對平民百姓出手,所以我是個善良的人』嗎?哈,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呢。」 「…………」 佩拉睥睨著無法反駁,默不作聲的羅伊。 「你這傢伙到目前為止到底殺了幾個人?奪走了幾個人的丈夫或戀人或父親?」 以一名劍士或邪紋使來說,羅伊比較優秀,但要論殺了幾個人,佩拉絕對不會遜色。 「既然如此,你還打算高舉沾滿血腥的雙手,堅持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嗎?」 「…………」   「我不是那種偽善者。做一個人渣就要有人渣的樣子,我只是為了獲勝、為了有今天的飯吃,而採取最佳的方法罷了。在這個過程中,誰死了都與我無關。反正我本來就是殺人的人渣嘛。」 若站在被殺者的立場,這根本就是自私至極的歪理。 然而站在殺人者的立場,與佩拉一樣是加害者的羅伊,實在是無法反駁。 因此,在場最柔弱的少女便予以反擊。 「不,這個邏輯不對!」 「啊?」 突然從一旁站出來的少女——真璃,在佩拉的瞪視下也毫不畏懼,對他的論述加以吐槽。 「沒錯,殺人固然不對,可是士兵和傭兵的工作,不就是『代替無力反抗的人們戰鬥』嗎?如果連你們應該保護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敵人的人們也加以虐殺,那就不是士兵也不是傭兵,而是單純的殺人魔了——這是我聽一個不知名的阿姨說的。」 「喔~」 可能是感到佩服吧,佩拉沒有插嘴,只是專心地聽著。真璃清清楚楚地斷言道: 「同樣是殺人者,你和羅伊絕對不一樣。殺掉自己應該保護的人,還能若無其事地笑,我才不承認你和山貓隊一樣是傭兵呢!」 這或許只是情緒話,但真璃用堅定的眼神瞪著他,絕不退讓。 「真璃……」   羅伊訝異地凝望著她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哈哈哈,你們隊上多了個讓人開心的小丫頭呢。」 佩拉難得打從心底笑了出來,接著轉向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的吉拉法。 「這小丫頭真特別呢。長相也不像我們這裡的人,你到底是從哪裡把她帶來的?」 難道光憑這麼一點點線索,他就發現真璃是來自異世界的人——投影體了嗎? 還是他覺得如果真璃是稀有的異國人,便能以高價賣給收藏家? 佩拉像是在套話似地問道,但充滿經驗的隊長連眉毛都沒挑一下,這麼回答: 「不管她是哪裡出身的,現在這個小姐是我們山貓隊最棒的削馬鈐薯皮負責人,勸你不要亂動歪腦筋喔?」 「這時候就算撒謊,也應該說我是個偶像之類的吧!?」 真璃恢復平常的聒噪模樣大喊道,方才凜然的表情蕩然無存。 看見真璃的反應,羅伊同時感到無奈與安心,而佩拉則一臉吃驚,接著再度笑了起來。 「哈哈哈,好吧。我的雇主現在是你們的君主大人的從屬,所以我不會對你們挑釁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又被愚蠢的君主雇用了呢。」   「你說什麼!」 聽見他無禮的發言,城裡的士兵們比傭兵團更生氣。 但佩拉依然對四周的怒駡視若無睹。 「不管說得再怎麼好聽,他明明是殺死了幾十名士兵,從君主手上奪走聖印和領地的強盜,可是卻裝出一副聖人的模樣,把城裡的存糧拿出來分給人民,根本就是個偽善者不是嗎?我不知道這是為了拉攏人民或是怎麼樣,但我說那種只注重表面的傢伙是笨蛋,有哪裡不對了?」 「這個無禮的傢伙……!」 正因為佩拉的話符合一部分的事實,因此城裡的士兵們都沒辦法明確地反駁。 「更重要的是,討好民眾到底有什麼意義?只要一有戰爭,那些傢伙就統統躲起來,事情結束後,他們又只會抱怨,根本就是比人渣還不如的人渣嘛。」 原來真璃口中『應該保護』的人們,在佩拉的心裡甚至連『人』都稱不上。 「那些不會思考又一無是處的民眾,只要用暴力教他們聽話就好了。擁有力量的傢伙,根本不必做那些無謂的表面工夫,只要順著自己的欲望活下去就好啦。」 「這就是你的作風嗎?」   吉拉法想起佩拉三年前被趕出山貓隊時,也說過一樣的話。 事到如今,去采究佩拉的過去,瞭解他為什麼如此嫌惡一般民眾以及討好人民的君主,已經沒有意義了。 因此山貓隊的隊長只是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即便是做無謂的表面工夫,帥氣地活下去——這才是我的風格。」 「哈,你還是沒變呢。」 「我已經老到沒辦法改變了。」 面對笑中帶著失望的前隊友,吉拉法那張已經看得見皺紋的臉,也露出了笑容。 就在這時,談完話的因貝爾諾正好回來,於是佩拉也轉身離去。 「再會啦,小鬼。在消滅山上的蜥蜴之前,我們都是夥伴喔。我們要保持良好的關係,至少不要互扯後腿喔。」 「…………」 羅伊默默地目送這個到最後一刻都討人厭的邪紋使離開。 接著,他提出了一個大家心中共同的疑問。 「真的要和那傢伙合作嗎?」 這個曾經被傭兵團放逐的男子,三年後又出現了。 這並不是偶然,在打倒青銅龍的目的背後,他一定還有刖的企圖。 這一點不用羅伊特別指出,吉拉法一定也很清楚。 他也抱著疑慮,但還是點點頭。 「這是雇主決定的事,我們是領錢的人,當然不能違抗啊。」 「可是……」 羅伊還想反駁,但吉拉法將他滿是傷痕的大手放在羅伊的頭上。 「只要打倒龍,就能消除這座島上的混沌。不能只為了這個嗎?」 「這……」 這是每個人的希望,也是非得要有人去做的事。 但是,不只是贏得勝利,存活下來也是傭兵的重要工作。 因此吉拉法並沒有強迫羅伊他們。 「唉,老人會拼了老命去完成任務的,年輕人就跟女孩子快樂地喝茶吧。」 「……你在說什麼。」   聽見他暗指要獨自行動,羅伊把頭上的手撥開,用銳利的眼神瞪著隊長。 「只要那傢伙在,我就不會讓你單獨行動的。」 假如佩拉有什麼企圖,那麼破壞他的計畫,便是三年前沒辦法阻止悲劇的羅伊的責任。 在羅伊用視線表達如此主張後,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布林梅歐也走上前來。 「抱歉,隊長,屠龍英雄這種會大受女孩子歡迎的稱號,你可別想獨佔喔。」 「你真是永遠都不會動搖呢。」 「哈哈,要是動搖的話,箭就射不准啦。」 輕浮但有著堅定個性的魔彈射手大笑,緊接著其他的隊員們也高聲說道: 「對啊,你這樣太見外囉,隊長。」 「我賭了隊長可以一擊就把龍打倒,我得在現場監視有沒有作弊呢。」 「才不能讓佩拉那個陰險的傢伙為所欲為。」 「你們這些傢伙真是……」 面對每個人都表示出同行意願的傭兵團成員們,吉拉法拼命壓抑著可能是因為上了年紀而鬆弛的淚腺,揚起了微笑。 看著這幅情景,羅伊感到一股暖意,同時下定決心,緊握住腰間的劍。 於是,大幅左右艾斯特雷拉島命運的青銅龍討伐行動,就此展開。 ◇ 既然對手是龍,那麼準備工作當然也必須多花些工夫,因此他們決定五天后再出發。而在這段期間裡,羅伊所做的事,就是一如往常地練劍。 「喝!嘿!」 「你都不會膩喔……」 真璃再次帶著慰勞品來到草原,坐在一旁一邊看羅伊練劍,一邊這麼問道。 「一直練劍真的那麼快樂嗎?」 「這跟快不快樂無關。這是為了變強所必須做的,所以我就這樣做了。」 「喔~原來是這樣啊。我在籃球社的朋友也說練習本身是很辛苦的。」 真璃替換一個自己比較熟悉的例子,試著理解。 不過,她的朋友在練習之後確實變強了,也說正因為在比賽裡獲勝很快樂,因此再辛苦的練習也能忍受。   那麼,渴望變強的邪紋使少年,最後到底想得到什麼? 「欸,你為什麼那麼想變強啊?」 「…………」 「啊,問男生這種事是不是太愚蠢了啊?」 看見羅伊沉默不語,真璃收回她的問題。 雖然每個人的程度不同,但相信世上沒有不想變強的男性吧。 那或許是人類從以石頭為武器、用暴力決定一切的時代所留下的本能吧。 如果不夠強,就不能捕獲獵物、不能保護勢力範圍,不只自己,連妻兒也無法生存下去。 極端地說,是生存本能在要求男人追求變強。 然而羅伊的心卻並非那麼單純。 「…………」 「怎麼了嗎?」 真璃看著突然停下動作的羅伊,疑惑地問道,但羅伊還是沉默不答。 不,他是沒有辦法回答。 因為此刻的他才發現,他雖然有『想變得更強』的欲望,但是卻缺少了理由。 (我想變強的理由……) 我只是想變成世界上最強的男人? 這種心情當然不能說完全沒有,但並不是全部。 是因為如果不變強的話,就無法存活下去? 想要以傭兵的身分柳口,當然必須變強,不過他的心中卻沒有特別強烈的生存欲望。 是為了對毀滅故鄉的極大混沌復仇嗎? 這是最初的想法沒錯, 然而,那個作亂後便消失無踨的混沌災害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可能性,可說是極低無比;假設它真的出現,大概也不記得自己毀滅羅伊故鄉的事了吧。 就算打贏了那種東西,真的可以算是復仇嗎? 只是超越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得到不讓那樣的慘劇再次發生的信心而已吧。 (這算是理由嗎……) 這個理由好像最接近了,但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足。 羅伊的心中像是有一團纏在一起、解不開的線,令他有種焦急的感覺。這時,身旁傳來一道不是真璃的聲音。   「今天也和小姐約會啊,年輕真好。」 和這句老人似的臺詞一起出現的,當然是傭兵團的隊長吉拉法。 「…………」 「你那是什麼厭惡的表情啊?」 「……依照厄運的慣例,現在該出現魔物了吧。」 「什麼意思?」 羅伊的擔心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前兩次他在練劍時被打擾,就會有混沌投影體出現——先是真璃,後是奇美拉。 吉拉法疑惑地歪著頭,而真璃精神飽滿地向他打招呼。 「隊長先生,午安。你吃過我做的新料理了嗎?」 「午安,小姐。你說那個叫做馬鈴薯可樂餅嗎,很好吃呢。真沒想到本來已經吃膩的馬鈴薯,可以變得那麼好吃。」 「謝謝誇獎。不過,主廚哭著說『要是製作流程變得太複雜,就無法一次大量製作了,所以適可而止就好』,因此只能偶爾做一下囉。」 「只要叫沒事的人去幫忙就好啦。我們隊上的這些傢伙啊,平常要不就是玩牌,要不就是去村莊裡找女孩子搭訕,也沒做什麼正經事啊。」 「就是說啊——那種認真地進行特訓的人,根本就是不合群嘛。」 聽著兩人開始閒話家常,不合群的羅伊一臉無奈地插嘴。 「你不是找我有事嗎?」 「是啊,我想再陪年輕人練習一下,順便熟悉一下這個。」 吉拉法一邊說,一邊高舉出來的,不是黑色的魔劍,而是一把隨處可見的鐵制大劍。 這是為了討伐青銅龍而準備的小道具。 「……我知道了,就請你陪我練習吧。」 雖然也不是想要洗刷上次的屈辱,羅伊允諾後,便朝吉拉法展開攻擊。 但是,他這次並沒有使用邪紋的力量。 除了避免在討伐龍之前不小心受重傷這個原因之外,他也想測試一下這段時間練習劍技的成果如何。 吉拉法擋下犀利而快速、沒有縫隙的雙劍攻擊,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你已經把我教你的劍技練熟了啊,年輕真是可畏呢。」 「說什麼蠢話。」 隊長雖然表達感佩,但依然將羅伊的所有攻擊擋下,而羅伊壓抑著躁進的心情,仔細地繼續揮劍。 在刀刃交鋒數次後,羅伊往後退開,喘了一口氣,提出浮現在腦中的疑問。 「你為什麼刻上邪紋?」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特別意思,回答我。」 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他甘願把人們畏懼、避諱的混沌刻劃在身上,獲得邪紋——也就是力量的象徵。 吉拉法望著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臨時起意、滿臉認真的羅伊,敷衍地回答: 「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嗎?我想要帥氣地活下去啊。」 「正經點回答我。」 羅伊認真地瞪著吉拉法,示意他不要開玩笑。吉拉法露出苦笑。 「我沒有亂講啊……唉,沒辦法。」 語畢,吉拉法難為情地抓抓鼻頭,開始訴說他從未對傭兵團成員們提起的往事。 「我小的時候,很想成為一名正義的君主。」 「咦……」 這句出乎意料的話令羅伊瞠目結舌,但冷靜地思考過後,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因為羅伊自己也一樣,生長在這個世界的少年,應該每個人都曾經抱有這個夢想吧。 「我很喜歡我爺爺講的初代君主雷歐的故事,小時候一直天真地希望,等我長大以後也要當那麼帥氣的君主。」 雖然不能說全然因為幼時的憧憬,但年輕時的吉拉法,確實是以成為君主為目標而鍛煉體魄的。 當時他家附近住有一位因為受傷而退休的前傭兵,為了打發時間,教了他一些劍技,因此他累積了不錯的實力。 接著,他打倒了一個出現在城鎮附近的小混沌災害。 他興高采烈地將手伸進那個黑色的混沌核裡—— 「結果我得到的不是聖印,而是這個。」 讓人聯想到老虎的黑色圖樣——邪紋。 不同于聖印,那是一種人們忌諱、嫌惡的混沌證明。 「唉,這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我只是因為帥氣才想當正義的君主的,並沒有打從心底想消滅混沌、促進世界和平啊。」 在他心裡的不是正義感,而是自尊心;不是博愛,而是自私。 這種膚淺的精神,當然不可能像初代君主雷歐一樣,改變混沌的秩序,創造出聖印來。 當時的我真笨啊——吉拉法苦笑著。羅伊本來想說些什麼,但又找不到恰當的詞彙,於是保持著沉默。 「不過,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不好好利用就太浪費了。既然成為了邪紋使,那就以邪紋使的身分努力地耍帥,過著不後悔的生活吧。」 就這樣,他選擇走上當傭兵這條路,在揮劍的過程中,得到了許多夥伴,不知不覺間就成了傭兵團的隊長了。 「這種走一步算一步、敷衍隨便的理由,很愚蠢吧?」 所以我才不想說嘛——吉拉法再次難為情地抓抓鼻子,但羅伊完全沒有輕視他的意思 隊長即使沒成為君主,仍然貫徹始終地相信那個自己認為帥氣的東西。 他打倒淩虐人民的君主,效忠為人民盡心盡力的君主——即使他有些偽善。 而此刻,就算知道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他仍為了讓混沌從這座島上消失,而準備去挑戰一頭不敗的巨龍。 他確實擁有自己的風格,跟只是隨波逐流地戰鬥的自己截然不同。 「我……」 雖然想變強,但別說想變強的目的了,就連想變強的理由都無法掌握。 無論多麼輕浮或多麼殘忍,像布林梅歐和佩拉他們一樣,每個邪紋使都應該擁有的風格,羅伊卻找不到。 或許是看出了這個年輕人內心的煩惱吧, 吉拉法露出了笑容,仿佛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似地,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人生看似短暫,但其實很漫長,你不必著急。而且,就算在沒有目的的狀況下磨練劍技,也不是壞事。」 「……是這樣嗎?」 羅伊沒信心地垂下頭,吉拉法朝他點點頭。 「是啊,我上次對你說教,要你別太依賴邪紋,不過擁有力量絕對不是壞事。」 若是缺乏活下去的力量,就無法找出這個煩惱的答案了。而且—— 「當你找到真正想成為的目標時,它一定會變成你的支柱。」   吉拉法這麼說,同時用刻著老虎圖樣的手,拍了拍他刻著火焰圖樣的手臂。 唯有在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時,邪紋才是具有力量的。 「……我知道了。」 雖然還沒有完全理解,但羅伊感到內心變得輕鬆了些,於是點點頭,表情也放鬆了。 看見羅伊的表情,一直默默待在旁邊的真璃露出壞心的笑容。 「哇~原來羅伊也會有這種笑容啊~?」 「……什麼啦。」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說原來你也有可愛的一面啊~」 「……」 「住手!用劍來吐槽我會死掉的,住手!」 羅伊突然有股莫名的怒意,於是舉起雙劍,而真璃則故意尖叫著逃走。 吉拉法見狀忍不住笑了出來,遼闊的草原上頓時洋溢著笑聲。 沒有人料想得到,這種和平安穩的日子,竟然就此告終。 ◇ 準備完畢的那一天,為了打倒青銅龍而出城的,只有五人。 君主安東利尼、魔法師努班。 山貓隊的吉拉法、羅伊以及布林梅歐等三名邪紋使。 城裡的士兵和傭兵團成員奉命留守,是有原因的。 首先,在平地就算了,一旦進入山地,就無法組織隊形,難以發揮人數的優勢。 更殘酷的是,因為面對龍這種等級的魔物對手,如果不是擁有聖印或邪紋的人,能不能對龍造成一點擦傷都很值得懷疑,根本無法成為戰力。 即使如此,傭兵團的成員們還是強烈地表一不同行的意願,不過最後被吉拉法的一句話給回絕了。 「要是我們全部都出城了,誰來保護城堡?」 佩拉極有可能趁著安東利尼和傭兵團這些主力不在的時候,派出伏兵來攻陷城堡,因此傭兵團的成員們雖然不甘願,卻也接受了留守的指示。 就這樣,以安東利尼為首的五個人,再加上因貝爾諾男爵的少數精銳部隊,便踏上討伐之路了   「兄長大人,要是您沒有平安無事地回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您唷!」 還是侍從騎士,因為能力不足而被留在城裡的金髮少女安仙蒂,擔心到把眼睛都哭腫了。 他撲向哥哥的懷裡,接著瞪向她認識的羅伊。 「你一定要保護哥哥,當作對我無禮的賠罪,一定要做到喔!」 「……是。」 所謂的失禮……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些什麼?——在安東利尼銳利的眼神下,羅伊對這名年幼的君主行禮。 這時,真璃把他拉近,在他的耳邊悄聲說: 「欸,我真的可以不用去嗎?」 在和奇美拉戰鬥時,她發揮了能消除混沌的奇妙能力。 如果能好好地利用它,或許能在青銅龍之戰派上用場也說不定。 然而,這個提案早在事前就被羅伊拒絕了。 「你已經會用了嗎?」 「呃,這個嘛……」 面對羅伊的質問,真璃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 當時只是一瞬間的事,她自己都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因此根本無法隨心所欲地施展。 更何況即使她已經學會如何使用,這個能力也不保證對龍有效,說不定只會消除羅伊等人的力量。 在面對強敵的戰鬥中,不採用這種不確定的能力,可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判斷。 「你乖乖地等我們回來。」 「那——等這場戰役結束,我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我知道了。」 「不,這時候你應該吐槽我『不要幫我埋這種死亡伏筆!』才對啊……」 都要出發前往險境了,少年和少女仍一如往常地像是在表演相聲。 大人何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哎呀,那兩個人什麼時候感情變這麼好啦?」 「你該不會吃醋了吧?我還以為莉昂對年紀比你小的男孩子沒興趣呢。」 「對呀,我對羅伊和真璃是有興趣,但對你就完全沒興趣了。」 「嗚哇,我的心受創了……」 布林梅歐在這種時候也不忘油腔滑調,但在莉昂面前,他根本沒戲唱。 布林梅歐壓著自己的胸口,腳步一個踉膾;此時隊長也一如往常地將拳頭落在這個部下的頭上。 「我們的軍醫比龍鱗還硬,不要沒事找事做了。」 「哎呀,你這話太過分了吧?」 莉昂假裝生氣地說,臉上卻掛著微笑。吉拉法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悄聲對她說: 「小姐他們就拜託你了。」 「我不知道你對一個普通的軍醫有什麼期待……不過我還是先回答你『我知道了』。」 望著隊長那做好覺悟的雙眼,莉昂雖然故意不正面回答,但仍確切地頷首。 就這樣,五名討伐隊成員就在士兵們的歡呼聲下出發了。 往北方走三天,就進入了因貝爾諾男爵的領地,而表情陰沉的君主與有著蛇紋的邪紋使,正在一座小城裡等著他們。 「你沒有魔法師嗎?」 當上男爵的人,應該至少會有一名魔法師隨侍才對。 安東利尼沒看到魔法師的身影,因此問道。因貝爾諾歉疚地低下頭。 「長年侍奉於我亞曆斯特拉克塔家的魔法師,因為年事已高,抱病在身,所以藉這個機會引退了,而接替他的魔法師現在還沒抵達……」 從魔法師的根據地,也就是魔法師協會的所在地——艾拉姆跨海來到這座艾斯特雷拉島,要花半個月的時間。 雖說是魔法師,但擁有飛翔或穿越空間等比騎馬還要快的移動能力的人,其實只有極少數,而這種人當然不可能被派遣到只有男爵等級的君主身邊。 因此,面對因貝爾諾為無法趕上這重要時刻而表示的道歉,安東利尼沉下臉來。 「如果是生病,那也沒辦法。雖然很遺憾,但我們改天再出征吧。」 在挑戰一頭不敗的龍時,少了一名魔法師的佈陣,任誰都會感到不安。 安東利尼宣佈延期出征,直到準備萬全,但因貝爾諾卻慌張地提出異議。 「不,雖然都是因為我處理得不好,由我來說這種話實在很惶恐,但我認為我們應該現在立刻出征才對。要是打倒了龍,卻失去了歸處,豈不是沒有意義。」 「什麼?」 安東利尼明白他話中的含意,因此皺起了眉頭。 「你是說鄰近的君主會趁我們不在的時候攻打過來?」   「是的,子爵大人前往討伐青銅龍的事,已經眾所皆知了。要是給他們更多時間,宵小之徒說不定就會蠢蠢欲動。」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趁子爵大人不在的時候攻陷城堡,並抓住子爵大人的妹妹當作人質,再要脅您交出聖印。」 對於充滿野心但愛護妹妹的安東利尼來說,沒有比這更有效的手段了。 就算他拒絕了,也會因為殘忍地對家人見死不救而大失人望,因此無論如何都對埋下發生內亂的種子有幫助。 聽見身為宵小之徒的佩拉插嘴這麼說,安東利尼的臉色變得更難看,陷入了沉思。他對自己的心腹——魔法師問道: 「努班,你一個人能應付得來嗎?」 「我會盡力的……」 魔法師沒有信心地含糊其詞,一旁的佩拉再次插嘴: 「這次的主角是子爵大人和那個魔劍手。少了一個配角,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 被他指名的吉拉法沉默不語。 因為身為傭兵的他沒有選擇權,而且他也早就表示出自己的答案了。 要是錯過這次的機會,那麼討伐青銅龍、統一艾斯特雷拉的第一步,可能就遙遙無期了。 安東利尼和上次一樣,將野心和明哲保身放在天秤上衡量許久,深思熟慮後,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走吧,為了拯救混沌中的艾斯特雷拉。」 「謝謝您,子爵大人!」 因貝爾諾畢恭畢敬地鞠躬,在他身後的佩拉則露出一臉無趣的笑容。羅伊始終瞪著他。 骰子就這麼被擲出,一行七人出發前往龍所棲息的北方岩山。 ◇ 「這就是龍的巢穴啊……」 安東利尼等人停下了腳步,入神地凝望著岩山的景色。 巨石有多處不自然地碎裂,地面因為高熱而形成玻璃一般的結晶。 岩山裡看不見任何動物,只有被巨大支配者忽略的小蜥蜴或昆蟁,在岩石的陰暗處爬行。 看見展示了龍的力量的痕跡,眾人緊張地吞下口水,悄悄地沿著斜坡往上攀爬。   「前面有個適合的地方,我們就在那裡戰鬥吧。」 當一行人抵達山腰時,因貝爾諾便這麼說,並率先往前走去。 他們來到的是一個四周被岩石圍繞,宛如盆狀的場所,寬敞得幾乎可以容納整座城。 在這裡戰鬥的話,應該就不用擔心被崩塌的岩石壓扁,只要專心地與龍戰鬥即可。 「嗯,就選這裡吧。」 安東利尼滿意地頷首,一旁的羅伊攀上附近的岩石,環視四周。 但是放眼望去全是岩石,沒有龍、其他魔物,或是任何引人注目的東西。 (……是我多心嗎?) 羅伊本來擔心佩拉會不會設下什麼陷阱,但可能是杞人憂天吧。 該不會就像他自己所說的,去攻陷城堡吧? 還是他打算暫時按兵不動,等安東利尼打倒了龍,統一這座島後,才有什麼計謀呢? 再怎麼想也不會有答案,找不到線索。 和羅伊一樣警戒地觀察四周的布林梅歐,似乎也沒發現什麼,於是默默地搖搖頭。 羅伊見狀,便從岩石上躍下,拔出雙劍。 看每個人都準備好後,身為代表者的子爵便拋開恐懼,高昂地表明身分並宣戰。 「我乃安東利尼·帕拉占德,為了人民而守護秩序的君主。來自異世界的青銅之龍呀,今天就是你回歸混沌之日!」 君主宏亮的聲音穿透岩石,在山中回蕩。 傳說具有高度智慧的龍,究竟聽不聽得懂這番話呢? 假使真的聽得懂,它會發現這些闖進自己的勢力範圍、打擾自己睡眠的擾人蒼蠅嗎? 山頂附近的地面傳來細微的聲響,接著聲響愈來愈大,逐漸逼近一行人所在的位置。 「…………」 就在眾人靜靜地等待時,巨大的岩石忽然崩塌,龍終於在他們面前現身。 它的全身覆蓋著深藍色的鱗片,背上有一雙可劃破天際的皮膜翅膀,紅色的眼睛從高處朝下俯瞰。 它是野獸之王,天空的支配者,活在現實中的幻想。 魔物之首,將混沌帶來這座島的元兇——青銅龍,在宛如螻蟻般的這幾個人類面前,發出仿佛能吞噬靈魂的咆哮。 「吼嘎——!」 「……」   龍站穩腳步,發出高亢吼聲,而七名戰士雖然冒著冷汗,卻一步也沒有後退。 「這座島的和平就靠這一戰了,大家上!」 「喔喔!」 聽見安東利尼的號令,眾人便開始行動,完成自己事前被分配到的工作。 首先由因貝爾諾男爵利用聖印的力量,從後方強化每個人的體能。 接著布林梅歐用彈弓發射魔彈,努班用魔法射出冰槍,攻擊龍的頭部,使龍稍感畏怯。 這時,四名前衛便趁隙拉近距離。 羅伊利用他自傲的腳程從側面繞過去,用雙劍攻擊龍的後腳,但卻只能讓龍鱗稍微凹陷,無法傷到肉。 「嘖……!」 羅伊憤憤地咬牙。擁有高防禦力的安東利尼在正面分散敵人的注意力,而吉拉法則用鐵制 大劍攻擊龍的前腳,但也沒有用。 佩拉繞到羅伊的另外一側,卻只在安全距離下,偶爾用劍輕輕攻擊,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想要打倒龍的意思。 不過,這也全在計畫之內。 他們很清楚,真正能對青銅龍造成傷害的,只有吉拉法的魔劍。 但現在不使用魔劍,是為了創造出那一瞬間的機會。 即使是吉拉法,正面與龍戰鬥,其實也是沒有勝算的。 而且智慧極高的龍,一旦發現只有魔劍對它有威脅性,一定會集中攻擊吉拉法吧。 因此吉拉法暫時先將魔劍藏起來,直到傲慢的獸王露出破綻,可以直接攻擊它心臟的那一瞬間為止。 「咕嗚嗚……」 青銅龍對那些在它身旁打轉的小蟲子低吼,他們的攻擊雖然不痛,但卻令它不舒服。 忽然,它深藍色的身體發出了紫色的火花。 身為知識寶庫的魔法師努班立刻察覺那是什麼預兆,於是大喊: 「糟了!快防禦!」 「唔!」 安東利尼立刻高揭聖印,聖印發出的光芒籠罩眾人;同一時間,青銅龍也解放了它的力量。 「嘎喔喔————」   在青銅龍身體表面四竄的紫色火花,突然爆炸性地膨脹,將四周景物全部吞沒。 雷擊風暴——誕生于大地的雷之風暴,灼燒並貫穿了七人的身體。 「唔……!」 近乎光速的攻擊,包括羅伊在內,沒有人能躲得過。 多虧了安東利尼施展出的光罩,他們雖沒有當場喪命,但是手腳顫抖不已,無法動彈。 青銅龍為了給終於安靜下來的小蟲子致命一擊,於是面向僵立在它正前方的君主與隊長,牙齒發出喀喀的聲音。 火焰氣息——讓龍成為最強生物的武器,也是可以破壞一切的惡火。 魔劍的持有者就是在等待它放出氣息的這一刻。 「來了。」 「交給我吧!」 這次一定要徹底防禦——安東利尼將所有的力量注入聖印,形成一面巨大的光盾。 青銅龍仿佛嗤之以鼻似地,吐出火焰氣息。 「嘎吼————」 「唔、唔……!」 安東利尼的盾雖被火焰燒成兩半,但仍繼續抵擋著攻擊。 這樣下去,再過不久就會被火焰吞噬,連骨頭都被蒸發;然而,只要能爭取幾秒的時間,便綽綽有餘了。 由於施展出最強攻擊,因此青銅龍會暫停行動。 羅伊將力量注入麻痹的手腳,爬上它巨大的軀體。 「喔喔喔——!」 羅伊爬上將他視為蟲子的青銅龍長長的脖子,用盡全力朝它的右眼刺下。 同時,布林梅歐也在倒地的前一刻,將以鮮血包覆的鐵球朝它的左眼射出。 「貫穿!」 面對逼近的雙劍和魔彈,就連青銅龍也不得不感受到威脅,於是中斷了火焰氣息,轉動脖子。 「哇!」 「羅伊!?」 看見被龍甩到空中的羅伊,布林梅歐也中斷了魔彈的操作,跑去接住這個小老弟。 攻擊雙眼要害的策略失敗了。   但是也因為這樣,計畫成功了。 正如攻陷城堡時一樣,羅伊等人的行動,只不過是正式攻擊之前的佯攻罷了。 「幹得好!」 吉拉法一邊稱讚部下的表現,同時扔掉偽裝用的大劍,拿出真正的武器。 魔劍——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只屬於他的劍。 他將累積已久的邪紋力量、歷經無數戰鬥的生涯,以及自己的生命,全都凝聚在這一擊。 青銅龍的注意力被引開,露出毫無防備的胸口;吉拉法用全身的力量,將魔劍刺進它的胸口。 萬一這一劍沒有刺中龍的心臟,他們可能全都會喪命於此——正如字面所迤,這是賭上了一切的一擊。 世界仿佛變成靜音,每個人都吞下唾液,注視著這一刻。青銅龍被魔劍貫穿的巨大軀體開始緩緩晃動,在它倒向地面發出巨響之前,便化為一團黑霧。 「成、成功了!」 布林梅歐不自覺地放開用雙手抱住的羅伊,高聲歡呼。 「痛死了……」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羅伊憤恨地抬頭望著布林梅歐,接著將視線移向隊長。 羅伊的目標——比誰都強大的魔劍手。 打倒了巨龍的吉拉法察覺到羅伊充滿憧憬的視線後,難為情地笑了笑。 「哎呀呀,我這身老骨頭,差點承受不了那個電擊呢。」 不知道這能不能治好肩膀酸痛呢——就在他說完這句老人似的話時,他那多處呈現焦黑的身體忽然重心不穩,於是趕緊用魔劍當作拐杖撐住。 「喂!?」 羅伊擔心地想要衝上前去,但他自己也一個踉嗆,跪在地上。 羅伊不但遭受了雷擊攻擊,還被龍從頭上甩開,傷勢不輕。 「哎呀呀,我們都遍體鱗傷了呢。」 「……是啊。」 看見吉拉法苦笑著這麼說,羅伊也用因為痛楚而僵硬,但卻歡欣開朗的表情點頭回應。 就在傭兵們彼此確認平安無事的時候,君主走向勝利的證據。 「這就是魔境之核……」 從青銅龍的遺骸中誕生的黑色球體——巨大的混沌核。 它將會帶來莫大的力量、爵位以及榮耀。 趕在逐漸散去的混沌核消失前,安東利尼似乎忘卻了身體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將右手伸進去。 在這幾秒之間,伴隨著灼熱的感覺,聖印的幾何圖樣逐漸增加。 每一個君主,在這一瞬間都是毫無防備的。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了無數枝箭,射穿了安東利尼的身體。 「什麼!?」 箭同樣射向大感驚訝的布林梅歐等人,羅伊暫態揮舞雙劍,將飛箭打下。 然而他來不及擋住所有的箭,右腳被箭給射中了。 「唔……!」 就在羅伊跪倒在地時,魔法師努班還來不及發揮他的力量,便和君主一樣在箭雨下倒地不起。 吉拉法好不容易把箭全部擋下,正想要跑向安東利尼時,一個有如蛇般的影子悄悄接近他。 「哎呀,現在開始才是宴會的高潮唷,吉拉法?」   「佩拉,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佩拉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偷襲吉拉法,吉拉法好不容易以魔劍擋下後,用燃燒著怒火的雙眼瞪著他。 就在沒有人能前往救助安東利尼的狀態下,因貝爾諾跑向倒下的安東利尼,高舉起劍。 「只不過把聖印獻給您,您就鬆懈了。是您太愚蠢了啊,子爵大人。」 「你、你們這些——」 在瀕死的安東利尼還沒遵照從屬契約剝奪因貝爾諾的聖印之前,背叛者的劍就貫穿了他的心臟。 「對不起……小仙……」 在安東利尼斷氣的那一瞬間,聖印從他的遺體浮現,發出像是玻璃碎裂般的清脆聲響,變得粉碎。 失去了君主堅定精神的聖印,從秩序變回漆黑的混沌集合體。 因貝爾諾高聲大笑,將手伸進那團混沌中。 「哈哈哈,這樣一來,我就是子爵了!」 仿佛在訴說著篡位乃世間常情一般,慘劇就這樣發生了。 在這段時間裡,羅伊仍然不停地抵擋如雨般落下的箭。 羅伊忍著劇痛,拼命地保護自己,同時瞪向箭飛來的方向。 不知何時,有四十名弓箭手站在環繞著這個盆地的岩石後方。 雖說是弓箭手,但他們的服裝並沒有一致性,而且看起來有點髒,用山賊來形容還比較恰當。 (他們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在和龍展開戰鬥之前,他已經很仔細地觀察四周了,但應該沒有能藏匿這麼多人的地方。 就算當時漏看了,他們接近時的腳步聲和氣息也應該會被察覺才對。 即使是專心與巨龍展開激烈戰鬥的當下,至少也應該會有人注意到吧。 然而,一直到他們射出箭之前,竟然都沒人發現。 他們到底使用了什麼樣的詭計呢?設下陷阱的佩拉故意隱藏他的手法。 他背對著自己招攬來的惡棍們,一臉驕傲地大笑。 「哈哈哈,看啊,吉拉法。這就是我為了歡迎你而創立的傭兵團!」 「……」   吉拉法覺得『傭兵』本身被愚弄了,但他只是咬著嘴唇,沒有反駁。 取而代之地,他冷靜地對身後的羅伊等人說: 「我負責引開這些傢伙,你們趁機逃走。」 「你在……你在說什麼啊!?」 羅伊一邊避開宛如雨般落下的箭,一邊用哀鳴似的聲音反駁。 「我也……我留下來!我要殺了那傢伙!」 正如三年前將無辜的人們燒死一般,那個邪紋使竟然使用卑劣的陷阱,把即使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但仍為了人民而鎮壓了魔境的君主給殺害了。 「佩拉!果然當時應該殺了你才對!」 「哈,你搶了我的臺詞吧,小鬼。」 羅伊用憤怒掩蓋疼痛,準備沖向佩拉,但佩拉卻完全不把他當一回事,下令部下繼續射箭。 無數的箭飛向因為憤怒而看不清四周狀況的羅伊。 擋下這些飛箭的,是一把黑色的魔劍。 「隊長……」 「哈哈,這該不會是你第一次叫我隊長吧?」 吉拉法高興地笑著,他的肩上插著一枝沒擋下的箭。 他淡淡地將箭拔起,連眉毛都沒挑一下,接著用隊長的口吻說: 「活下去……不管有多麼悲慘、多麼慚愧,都要活下去,然後找到你想要完成的目標。」 這是最後的命令——吉拉法用眼神這麼說,隨即握著魔劍往前沖去。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負起讓佩拉的陰謀得逞的責任。 「不要,我也要留下來!」 「別像小鬼一樣哭喊,快逃!現在的你留下來有什麼用?」 羅伊想要追上吉拉法準備赴死的背影,但卻被布林梅歐悲痛地攔了下來。 此刻就連掙脫布林梅歐的力氣都沒有的羅伊,確實只是一個礙事的包袱。 「……可惡,可惡!」 羅伊咒駡著自己,只能被布林梅歐拉著,拖著被箭射中的右腳,逃進岩石的縫隙中。 在兩人逃離期間,惡棍們並沒有加以攻擊,放他們逃走。 一來是因為方才為了限制他們的行動,連續射出太多的箭,使得箭快要用盡;二來則是因為他們的首領佩拉舉起手來,示意他們停止攻擊的緣故。   「這三年來,你變得善良多了嘛。」 「哈,跟你比還差得遠呢。」 用諷刺回應諷刺的佩拉,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慈悲心。 雖說三名打倒龍的邪紋使既負傷又疲累,但倘若被逼急了,還是可能有什麼萬一。 因此他設局讓充滿責任感的吉拉法單獨留下,並故意放羅伊等人逃走,藉以排除他們。 「而且,我的目標本來就是你。」 「……我把你逐出隊上的事,你到現在還在記恨?」 「哈,怎麼可能。」 佩拉打從心底嗤之以鼻,他壓根就沒有復仇的念頭。 這名像蛇一樣糾纏不休的男子,只有一個目的。 「打從我入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了……要是可以把你的魔劍和邪紋搶來,不知道會令人多麼愉快呢!」 永遠誠實地追求自己的欲望,為了達成目標而不擇手段——這就是佩拉這個邪紋使的風格。 「我相信你一定也隱約感覺到了吧。可是你卻聽從那個笨雇主,不知天高地厚地來到這種地方,輕易地跳入陷阱裡。」 「…………」 「你為什麼沒有逃走?因為這是工作?因為你有信心可以安然脫身?還是你以為就算犧牲自己的性命,只要把龍打倒,這座島就會變得和平了?」 「…………」 面對極力用言語煽動的佩拉,吉拉法默不作聲。 因為到了這個地步還找藉口,實在太難看了。 「哈,就因為你天真地扮演什麼正義的一方,才會被我利用。明明只要丟下那些小鬼,自己逃走就好,可是你卻要帥獨自留下來,所以才會被我殺死。」 「因為要是不耍帥,我就不是我啦。」 吉拉法只說了這句話,便舉起魔劍,示意談話已經結束。 佩拉噤聲,同時往一旁望去。 站在那兒的,是已經取得龍的混沌核,獲得幾乎足以成為伯爵之聖印的因貝爾諾子爵。 他迫不及待地想使用剛到手的巨大力量,露出像孩子一般天真卻又殘酷的笑容。在佩拉的允許之下,他解放了這份強大的力量。 線條增加,變得更複雜的幾何圖樣發出無數道光芒;四十名惡棍在光芒的籠罩下,暫時獲得了相當於騎士等級君主的能力,高聲歡呼。 「殺光他們!」 佩拉故意使用山貓隊隊長所愛用的突擊號令——當然是為了諷刺。 佩拉的傭兵團紛紛拔出刀,跳進盆地,吉拉法則靜靜地舉起魔劍等待著。 ◇ 連滾帶爬似地抵達岩山的山腳後,羅伊總算甩掉布林梅歐的手。 「放開我……」 「如果你答應不再說要回去找隊長這種蠢話,我就放開。我也不想牽男人的手啊。」 布林梅歐板著臉,再次抓住羅伊的手臂。羅伊虛弱地說: 「我不會說,也不會回去了。因為那是命令……」 「嗯,就是這樣。」 布林梅歐點點頭,放開了羅伊,同時改讓腳負傷的他搭著自己的肩膀,一起離開岩山。 只是,他緊緊握著拳頭,幾乎讓手滲出血來。 自已是不是把命令當作藉口,而其實只是貪生怕死呢? 如果留下來戰鬥,會不會三個人就都能活下來呢? 縱使自責與懊悔在心中交織,為了遵守隊長那句「活下去」的命令,布林梅歐帶著小老弟繼續前行。 「我們的隊長連龍都打得倒了,怎麼可能輸給那些小嘍囉嘛。」 「是啊……」 明知那只是自我安慰的飄渺希望,布林梅歐仍然忍不住說出口,而羅伊也只能無力地點點頭。 (我還……) 我沒辦法救他。因為我的力量不夠,所以沒辦法保護他。 因為他的心被強烈的自我厭惡感給淹沒了,所以他還沒發現——想要保護自己所珍惜的人,正是追求力量的理由之一。   ◇    而現實永遠是殘酷的。就在羅伊他們離開岩山的同一時間,佩拉的劍貫穿了吉拉法的胸膛。 「呃……」 山貓隊的隊長沒有任何後悔或怨恨的話語,只是吐出鮮血,癱倒在地。 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臉上竟掛著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 「哈,沒想到你這個老頭竟然讓我這麼費事……」 佩拉揮動沾滿鮮血的劍,同時按住自己被魔劍劃開的腹部。 倘若吉拉法還剩下多一點點的力氣,肚破腸流地倒地的,應該是佩拉才對。 「不過,你幹得還真漂亮呢。」 佩拉再次環顧四周,如今還存活的,只有自己和因貝爾諾兩人。 他帶來的四十名惡棍,已全數死於魔劍之下。 其中雖然還有一名從三年前就一直跟著佩拉的忠心部下,但別說為他哀悼了,佩拉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海斯,你在嗎?」 佩拉一喊,一道人影便從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倏地出現。 這名像是人偶一般面無表情的男子,就是侍奉因貝爾諾的魔法師——海斯。 他們謊稱海斯因病缺席,但其實就是他帶領惡棍們躲在岩石後方。 雖說當時正在與青銅龍戰鬥,但是吉拉法等人之所以完全沒發現多達四十名的伏兵,直到他們放箭的那一刻,都沒意識到他們的氣息或弓弦的聲音,就是因為海斯用魔法隱藏了他們的存在和聲音的緣故。 也正因如此,他的精神力已經消耗殆盡,因此在剛才的戰鬥過程中,他只是躲起來靜靜地觀戰。 「我的腹部被砍傷了,幫我治療。」 「好是好,不過你是不是應該先處理那個?」 被要求施展治療魔法的海斯,面無表情地指著吉拉法的屍體。 他的屍體被邪紋吞噬,漸漸地成為一個巨大的混沌核。 「哈,可是我很討厭傷口刺痛的感覺嘛。」 佩拉一副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但一股黑暗的喜悅卻打從內心湧上,讓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佩拉將手伸進混沌核中,注入他體內的灼熱感使他皺了一下眉頭。 接著,混沌的力量充滿全身,就連腹部的疼痛都不算什麼了。他發出沒有一絲虛假的愉快笑聲。 「哈哈哈!就是這個,我就是想要這個力量啊!」 他將手高舉向天空,於是從邪紋溢出的黑霧,形成了一把黑色的長劍。 魔劍——這就是他已經將原主人吉拉法的力量據為已有的證據。 「呵呵呵,真是太令人高興了。擁有這種力量,當然有閒工夫耍帥啊。」 為了測試,佩拉用魔劍朝附近的岩石砍下,沒想到堅硬的岩石便如同紙張一般,輕輕鬆松地被剖成兩半。 邪紋使對魔劍的鋒利度感到非常滿意,接著他對傀儡君主阿諛奉承地說: 「來吧,我們去取回符合您爵位的領地吧,子爵大人?」 佩拉沒等因貝爾諾回應,便手持著魔劍往前走去。 因為蛇的無窮欲望,必須在他把弱小的獵物全部吞下後,才會得到滿足。 六章 馳騁於戰火中 羅伊和布林梅歐拖著遺體鱗傷的身軀,馬不停蹄地回到了城裡。 出來迎接他們的傭兵團成員們,看見他們的模樣及黯淡的表情,全都仿佛被凍住似地僵住了。 「喂,隊長他們怎麼了?」 該不會被青銅龍咬死了吧? 假如事實真如大家所猜測的,那該有多好。 「……對不起。可是,大家聽我說。」 布林梅歐把宛如行屍走肉的羅伊託付給莉昂和真璃後,痛切地訴說事情的始末。 經過一陣激戰,打倒了青銅龍.但是卻遭到佩拉的背叛,安東利尼和魔法師被殺害,吉拉法則為了幫兩人逃走,而自願留下當作誘餌。   「隊長他怎麼會……」 「可惡,佩拉這個混帳!」 有人不可置信地發愣,有人發出憤怒的咆哮。 在一群騷動的男人之間,傳來一道細小的聲音。 「你說的是真的嗎……?」 出現在那兒的,是領著城裡士兵前來的嬌小少女——也就是安東利尼的妹妹,安仙蒂·帕拉占德。 「那是騙人的吧?兄長大人怎麼可能會死,這一定是騙人的吧!?」 「……非常抱歉。」 已故君主的妹妹帶著悲苦的表情質問,但布林梅歐只能咬著牙,對她鞠躬道歉。 「怎麼會……」 從他的表情得知這並不是惡作劇,安仙蒂暫態面無血色,站不穩腳步。 接著,她跑向坐在地上接受療傷的羅伊,用她小小的手抓住羅伊的衣襟。 「我不是叫你好好保護兄長大人嗎旦叫是你為什麼卻厚顏無恥地自己回來!」 「別這樣,公主,羅伊也很難過啊!」 真璃代替仿佛變成了行屍走肉的少年阻止安仙蒂,但激動無比的安仙蒂卻無法停下來。 「欸,你為什麼沒保護兄長大人?你不是邪紋使嗎?你不是應該比我更強嗎!?」 她的哀求比任何責備還要刺痛羅伊的心。 「……我很弱。」 已經三次無法阻止慘劇發生的他,面對被留下來的人,只有一句話可說。 「……對不起。」 就連傭兵的面具也被摘下,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皺起稚氣未脫的臉孔、遞體鱗傷的少年。 和他一樣年幼的君主,也不忍再責怪他。 「嗚、嗚嗚嗚——!」 安仙蒂把臉埋在羅伊的胸口,壓著聲音哭泣。 眾人佇立在原地,沒有人說得出什麼安慰的話語。此時,耳邊忽然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原來是一輛馬車從城門駛進。 「誰!」 這種時候究竟有何貴幹?——在殺氣騰騰的眾人面前下車的,是一名身穿長袍,像人偶般面無表情的男子。   「我是侍奉因貝爾諾·亞曆斯特拉克塔子爵的魔法師,我叫做海斯。」 「——!?」 他正是設下陷阱、殺害君主與隊長的元兇——因貝爾諾的部下。 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應該有辦法取他的性命——傭兵們和城裡的士兵們這麼想,一起拔出武器。 然而海斯卻毫不畏懼地繞到馬車後面。 「我替各位把重要的東西送回來了,請收下。」 語畢,海斯與馬車夫一起搬下來的,是安東利尼慘不忍睹的遺體——他的全身上下有著無 數的傷口,傷口滲出的血都沒有被擦掉。 「兄長大人……兄長大人——!」 見到這個無法置信、不願意相信的現實,安仙蒂跑向兄長的遺骸,像孩子般嚎啕大哭。 看見她那令人憐憫的模樣,海斯依然是一副冷漠無情的態度,又拿出另一個物品。 「另外,由於他沒有留下遺體,所以我就把這個帶回來了。」 他拿出的是一把鐵制的大劍。 那是吉拉法為了讓青銅龍鬆懈而準備的武器。 「所以隊長真的……」 就算身處在絕望的狀況下,不是也應該要逃出來嗎? 由於羅伊他們沒有親眼看見吉拉法的死,因此還殘留著一絲希望;然而這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傭兵團的成員們個個臉色發白。 即使如此,這也可能是嚇唬人的——只要沒有確切的證據,眾人就想要否認。 也許是察覺了這種氣氛吧,海斯淡淡地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 「是不是一定要讓各位看見佩拉大人的魔劍,各位才能相信呢?」 黑色的魔劍,是吉拉法的邪紋、力量與風格的象徵。 而佩拉竟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將它據為已有,這個事實讓眾人已經瀕臨極限的情緒頓時潰堤。 「你這傢伙——!」 傭兵們不管他是魔法師,或只是運送遺體回來的使者,全部舉起武器沖向他。 此時,一道穩重而充滿魄力的聲音制止了他們。 「住手。」   傭兵們的雙腳仿佛被釘子釘住了一般,不自然地突然停了下來,而從傭兵當中走出來的,是頭髮和肌膚都呈現雪白的軍醫——莉昂。 「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對魔法師出手,魔法師協會會很囉唆的,大家忍耐點。」 「你是?」 海斯的表情第一次稍微改變,訝異地問道。莉昂露出無法窺知情緒的微笑應對。 「我是山貓隊的軍醫。現在我的事一點也不重要,更不是應和你這種無聊挑釁的時候。」 「…………」 魔法師沉默地露出驚訝的神情,而軍醫則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 「你們的君主大人應該有些話要你轉告吧?可以請你告訴我們嗎?」 「我知道了。」 海斯頷首,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並這麼宣告。 「這塊土地已成為因貝爾諾子爵的領地。不相干的人請即刻離開。」 「…………嘎?」 聽見這個太過於荒唐的命令,士兵和傭兵們明明懂得意思,卻發出感到莫名其妙的聲音。子爵的魔法師沒有顯露不耐,重複說道: 「只有擁有適當爵位的君主,才能治理領地。聽說現場的那位君主,還只是位侍從騎士,因此並沒有資格治理這一帶。」 沒有收服混沌的力量,就沒資格擁有領地。 因為這是魔法師協會所訂定的爵位制度。 不只是這座城堡和周圍的村落,就連位於南方的原有領地,也必須全部交出來——海斯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理解了這番話的意義,首先爆發怒氣的,是打從一開始便對這個世界的組織抱持著疑問的——來自異世界的少女·真璃。 「開玩笑也要有點分寸吧!」 她離開羅伊身旁,站在魔法師的面前,瞪著他那張撲克臉說。 「我沒有跟安東利尼先生說過話,所以不太清楚,不過他就算不是個打從心底善良的人,也是個願意和壞國王、壞龍戰鬥的人,所以很了不起,不是嗎?」 「你是……」 「而隊長先生我就很熟了。不只是對我和羅伊,他對傭兵團的每一個人都很照顧,是個像爸爸一樣溫柔的人。」 「真璃……」   士兵們和傭兵們皆對她的心意感到高興,個個強忍著淚水。真璃背對著他們,繼續大喊: 「你們先是背叛、殺害了那樣的好人,現在又叫這些悲傷的家人、夥伴滾出他們的家?開什麼玩笑啊!」 這是身為一個人必然會感到的憤怒。 但魔法師依然重複著不帶一絲感情的言語: 「協會所制定的條約裡,並沒有寫到『身為從屬的君主不得背叛身為主人的君主』這一條。」 「——你這個——!」 「住口,真璃。」 真璃仿佛聽見理智斷線的聲音,準備沖上去揍人,但莉昂平靜地制止了她。 「要是傷了你那雙漂亮的手,就太可惜了。」 莉昂說道,同時用她白皙的手指,包覆住真璃那因為照顧馬匹及削馬鈐薯皮,而變得粗糙的手。 她暗中用眼神告訴真璃,這個人根本不值得你動手。 「你們的要求就是這樣?」 「是的。只要你們乖乖地交出領地,我們就不會有任何動作。」 反過來說,也就是「如果你們不離開,我們就會用武力強制驅離」的意思。 既然如此,該怎麼辦呢? 可以做決定的不是莉昂。 「安仙蒂大人,您要怎麼辦?」 「咦……」 莉昂雖然知道這樣很殘酷,但仍逼抱著哥哥的遺體不停哭泣的年幼少女做出決定。 「是要交出領地並逃離這裡,或是為了保護領地而戰——請您選一個。」 是要把一切交給殺害哥哥的兇手,以求保命? 還是要賭上自己和士兵們的性命,打一場沒有勝算的仗? 「我、我……」 若以個人的情感來說,為了復仇,安仙蒂簡直現在就想出陣。 但長期接受君主教育的她,雖然年幼,卻已經能夠冷靜地分析彼此的戰力。 幾天前還是男爵的因貝爾諾,應該沒有太多的兵力吧。   對方的兵力頂多只有一百名,而相對地,如果把南方領地的士兵也叫出來,我方就會有超過兩百名的兵力。 然而,在失去主帥、士氣低迷的狀態下,士兵們真的能發揮出全力嗎? 這個世界的戰爭,總是由少數人逆轉取得勝利。 安東利尼與吉拉法——本是最強的盾與劍的兩人倒下後,奪走他們力量的君主及邪紋使,才是真正的敵人。 在他們的『質』的面前,雜兵的『量』根本沒有意義。 一旦爆發戰爭,十之八九會敗北吧。 更重要的是,只以復仇為目的,沒有任何正當性的戰爭,真的有價值嗎? 沒有聖印,就把領地交出來——海斯的話,乍聽之下似乎很殘酷。 但是沒有聖印,就代表無法鎮壓當地的混沌。 失去了子爵等級聖印的這塊土地,就算不是今天、明天這麼快就能看見改變,但混沌濃度一定會逐漸增加吧。 也就是說,她沒有辦法保護人民不受混沌災害的影響。 因此,她沒有資格擔任領主。 一點也沒錯。只要無視於被殺的人以及遺族的心情就好。 理性與感情、謀略與衝動,各種因素互相消長,最後安仙蒂給出了答案。 「各位,你們願意跟著我嗎?」 她拭去不停掉落的淚水,以君主的身分提出請求。 「我不會勉強各位。想離開的人,我也不會阻止。我會給予俸祿,當作到今天為止對各位的答謝。」 即使如此,若是有人選對她哥哥一直以來的行為尚存一絲恩義—— 「假使各位的心中感到義憤,認為不能將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交給用卑劣的手段殺害兄長大人之輩,那麼請將性命交給我。」 安仙蒂說完,深深地對眾人一鞠躬,接著喚來最靠近她的士兵,將安東利尼的遺骸交給他後,便走進城裡。 這是因為她擔心若是自己在場,士兵們會難以決定是要留下還是要離去。 城裡的士兵們立刻開始騷動,但傭兵團的成員們卻沒有一絲猶豫。 「不管公主他們怎麼決定,我都要戰鬥。」 「是啊,隊長被殺了,還夾著尾巴逃跑,怎麼對得起傭兵的仁義呢。」 「你去告訴佩拉那個混帳,叫他洗乾淨脖子等著!」   山貓隊的每一個人都憤恨地破口大駡。 莉昂見狀,揚起一抹率直的微笑。 「看來是這樣喔,魔法師先生?」 眼見莉昂這麼對自己說,海斯沒有感動,也沒有驚訝,只是淡淡地頷首。 「我明白了。我軍恐怕會征五天后才抵達此地。我沒有惡意,但如果在那之前各位還沒改變主意,我們就會將各位視為不法佔據領地者,加以驅除。」 因貝爾諾等人沒有即刻進攻,而留下五天的空檔,並不是為了給他們時間考慮。 這是因為吉拉法把多達四十名部下給打倒了,因此他們必須趕緊補充兵力,並做好行軍的準備。 不過海斯對這些事絕口不提,只把要傳達的話說完,便乘上馬車離去了。 「不要再來了!」 「對啊,不准再來了!」 當真璃和山貓隊的成員們一起咒駡時,羅伊坐在地上,緊緊地握著雙劍的劍柄。 「……隊長,你會生氣嗎?」 活下去——隊長說。 不管有多麼悲慘、多麼慚愧,都要活下去,然後找到你想要完成的目標。 要是吉拉法知道羅伊不但沒有聽他的話,甚至決定前往明知道一定會送命的戰場,絕對會露出不悅的表情,敲羅伊的頭吧。可是—— 「要是現在逃走了,豈不是不能耍帥了嗎?」 即使無法守護自己所重視的人,就算屢次因為自己的弱小而陷入絕望,也不會因為怕死而走上回頭路。 雖然還無法挺起胸膛,將這種有點愚蠢但卻高尚的作法稱為自己的『風格』,但羅伊總算從感歎與後悔的漩渦中,用劍撐著站了起來。 ◇ 在大家決定迎戰並著手準備的過程中,羅伊能做的,就只有乖乖躺在房間的床上休息而已。 為了好好療傷、恢復體力,以萬全的狀態迎敵,他必須壓抑沸騰的憤怒與殺意,躺在床上。   忽然,真璃拿著鍋子來到他身邊。 「你還滿有精神的嘛,這位傷患。真璃我幫你做了一些好消化的飯喔。」 「…………」 「所以我說這時候應該要吐槽我『哪有傷患有精神的?』嘛。」 就算羅伊沒有回話,真璃也不以為意,把麥片粥放在羅伊的面前。 「來,啊~」 「……拿來。」 「你不能表現出一點害羞或是高興的樣子嗎?」 羅伊把送到他嘴邊的湯匙搶過來,伸進清淡無味的麥片粥。 同時,他思索著坐在一旁、微笑看著他的投影體少女的事。 (這傢伙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啊……) 她所熟識的吉拉法死掉了,她的心裡一定悲痛欲絕才對啊。 如果不是那樣,她也不會高聲怒駡那個無情的魔法師。 她應該只是覺得,如果自己一哭,就會使身旁的人們情緒也跟著低落,所以才故作堅強,一直保持笑容吧。 這或許就是她不同于羅伊的堅強吧。 「真璃,你在戰爭開始之前先離開吧。」 羅伊在吃光鍋裡的麥片粥的同時,這麼說道。真璃瞬間瞪大了眼睛,但接著像是放棄了似地點點頭。 「也對啦,就算我留下來,也只是累贅對吧。」 「…………」 不是累贅不累贅的問題,只是不想讓你——這番話浮上羅伊的心頭,但羅伊硬將它吞下,努力裝作不在乎地說: 「萬一被佩拉盯上就麻煩了。」 倘若被他知道真璃是投影體,那麼他一定會殺了真璃,搶走混沌核。 就算沒被他發現真相,他大概也會把這個稀奇的異國少女賣給奴隸商人吧。 無論如何,那個冷酷的男子,總是毫不在乎地使人陷入不幸,就像踩死螞蟻一般。 「在那之前,你和莉昂一起離開吧。」 只要跟著原本就四處流浪行醫的莉昂,那麼不管到什麼地方,應該都能活下去。 況且,對於打定主意赴死的他們來說,根本不需要醫生和削馬鈐薯皮工人。   因此,羅伊希望她們能離開這裡,到遙遠的某處繼續活下去。 羅伊就像是把自己與他終究沒能保護的吉拉法之間所做的約定託付給她們一樣,用粗暴的語氣誠摯地請求。 「嗯,我知道了。」 真璃感受到他笨拙的體貼,於是點點頭。 不過,由於她實在很過意不去,因此這麼說: 「那為了答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你有沒有想要我做什麼?」 「答謝?」 「嗯,比如要我做什麼菜,或是幫你按摩肩膀之類的,什麼都可以。」 「…………」 「啊,什麼都可以聽起來好色喔——如、如果只是摸一下的話,應該還OK吧?」 看見真璃自顧自地臉紅,羅伊不禁愕然,接著不讓她察覺地偷偷笑了笑。 「真璃。」 「女人說一不二。好,來吧!」 異世界少女完全誤會,挺出豐滿的胸部,但傭兵少年卻只詢問她那天的後續。   「你說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覺得嗎?」 在羅伊第一次品嘗名為炸薯條的食物那一天,真璃在草原上說的話,他一直放在心裡。 當時由於奇美拉突然出現,使得真璃無法好好回答,所以羅伊再次問道。 真璃像是撲了個空似地,明顯地皺起眉頭。 「咦~現在說那件事,比胸部被摸還要令人難為情耶……」 雖然真璃這麼說,但在羅伊認真的眼神注視下,她只好害臊地苦笑著說: 「不是什麼特別的理由啦。只是我也有類似的經驗而已。」 「類似的……」 「嗯,不珍惜生命——因為我曾經過到一件事,讓我真的想乾脆死了算了。」 「…………」 從真璃平常開朗的笑容,根本無法想像她有如此深沉而黑暗的一面。 羅伊看著這樣的她,沉默不語。真璃開始淡淡地訴說自己的過去。 「我六歲的時候,曾經坐汽車——這麼說你也不懂吧,反正就是搭乘像馬車一樣的東西出去旅行,結果遇到隧道崩塌的意外,我的父母就在那時候死了。」 這類的罹難者大致分為兩種。 一種是直接被巨大的岩石壓扁,另一種則是來不及煞車,而撞上墜落的岩石。 真璃屬於後者。當時坐在駕駛座的父親和坐在副駕駛座的母親,都不幸罹難,只有坐在後座的她奇跡似地生還。 「除了我的家人之外,還有很多人死掉了……只因為大家那一天、那個時間點,身在那個地方。」 隧道崩塌的原因、安全對策的不完備、責任的追究——這些輿論熱烈討論的話題,跟這名喪失雙親的少女完全無關。 當時充滿她心裡的,只有一個疑問。 「為什麼只有我得救呢?為什麼爸爸、媽媽和其他人都死了呢?——當時我只一直想著這個。」 這正是整個村莊被極大混沌燒毀的那一天,浮現羅伊心頭的疑問,也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深 深刻劃在內心深處的——對於『活著』的罪惡感。 「在喪禮上,我也問了許多親感,結果得到的答案是『因為他們運氣不好』。」 就算世上有決定命運的神,它也不是依照一個人的善惡或有罪與否,來決定其生死。 而是宛如擲骰子或擲銅板似地,毫無道理地玩弄命運。   運氣好就生,運氣不好就死。 「這麼一想,就覺得活著是一件好愚蠢的事喔。未來的日子不管多麼努力、做多少善事,只要運氣不好就會死掉,一切都白費了。」 這個想法,對她喪失摯愛雙親、悲痛無比的心給予致命的一擊。 她對於自己完全無能為力,只能被『命運』操弄的人生,徹底絕望。 「再加上我不想聽到究竟要把我送到誰的家庭去這種話題,所以我偷偷地離家出走,想要衝到馬路上尋死。」 年幼的孩子總是有這種因衝動而起的愚蠢行為。 而阻止她的是—— 「一個不知名的阿姨……不是啦,她是我媽媽的姊姊,所以其實是我的親阿姨,但她是個怪人。因為我在那之前從沒見過她,所以不小心脫口而出,說她是『不知名的阿姨』,沒想到她聽到後便大笑,從此就以這個稱呼自稱了。真的是個很怪的人喔!」 「…………」 真璃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了,就連她都這麼強調,真不知道這位阿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羅伊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但同時也對那位怪人懷抱著謝意。 「……就是那個人救了你嗎?」 「嗯,聽到我說『活著好愚蠢,所以我要去死』後,她就狠狠地打了我。」 阿姨沒有因為真璃還是個孩子就手下留情,用拳頭在她的頭上揍了好幾拳之後,聽她嚎啕大哭地把話說完,接著對她說: 「是啊,這個世界真的很愚蠢。不管是天才或是凡人、聖人或是罪人,都同樣會輕易地死去。就算是釋迦牟尼佛,也想要趕緊頓悟,從這個世界解脫呀。不過啊,即使如此,我們也要在活著的時候,繼續活下去才行喔——她這麼說。」 成為真璃一直以來的支柱的這段話,還有後續。 「就算活著,也不能保證一定會有什麼好事,甚至會遇到很多讓人想要一了百了的狀況。可是,比起扮演一個悲劇主角而死,咬緊牙關活下去才帥氣,不是嗎——她這麼說。」 「——」 羅伊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而真璃也對他報以微笑。 「沒錯,她對我說的話,跟隊長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我就接受了。」   特別是對於喜歡喜劇勝過悲劇、即使是機會主義,也偏好美滿結局的年輕人來說,更是格外有感觸。 「的確,就這樣死掉,真的很難看耶——見到在天國的爸爸媽媽時,大概會被罵吧——當我這麼一想,就不再想尋死了。」 當然,她並不是靠這麼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得救的。 在被阿姨收養之役,她依然數度想不開,出現尋死的念頭。 但是那個粗暴卻帥氣的人每次都會打她的頭,對她伸出援手——只是這樣而已。 「我到現在都很討厭『運氣好』這種說法,但只有遇見阿姨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而且感激在心。」 羅伊看著用這段話結束話題的真璃,心中暗忖著。 她和自己一樣,因為災害而失去了重要的人,同時也被有著同樣想法的人所拯救。 這樣的兩個人能夠越過世界的隔閡相遇,真的只是單純的幸運而已嗎? 或是某種應該稱為必然的力量之安排? 「呃,我果然還是不擅長聊這種話題啊,哈哈哈哈。」 「…………」 真璃難為情地笑了笑,羅伊則猶豫著該不該說出自己的過去。 不過對方沒問,自己就主動講出來,好像有點丟臉,所以他決定說些別的代替。 「真璃。」 「什麼事?」 「你煮的東西很好吃。謝謝你。」 不是『感謝你』這種文縐縐的用詞,而是因為打從心底把對方當作朋友,才說得出口的、溫柔的謝意。 真璃聽見後,先是瞪大了雙眼,接著笑盈盈地接過他手中的鍋子。 「騙人,這種沒味道的麥片粥,怎麼可能好吃嘛~?」 雖然立刻看穿這是拙劣的恭維,但真璃依然開心地用小跳步走向房間門口。 「下次我要讓你吃好吃到下巴都會掉下來的真正美食,你要有所覺悟喔!」 羅伊明白,這句話代表的是『希望你能活著回來』的溫柔心願。 所以他又撒了一個謊。 「嗯,我很期待。」 「就這麼說定了唷。我的世界的規則是『假如食言,就要吞下千根針』,你可別忘了喔!」   一直到最後一刻都聒噪不休的真璃轉過身,離開了房間。 羅伊在恢復安靜的房裡,靠著枕頭,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我可能做不到吧……」 羅伊覺得自己無法像她那樣堅強而帥氣地活下去。 他能做的,頂多就是揮劍殺人。 所以,他至少想要死得帥氣一點。 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打倒佩拉、打倒對真璃有害的人。 「這樣也不錯……」 羅伊閉上雙眼,感到原本被憤怒與憎恨填滿的心,如今似乎有盞溫暖的燈火被點亮了。 在此同時,他也深刻感受到戰爭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 正如魔法師所宣告的,五天后的清晨,站崗的哨兵便發現因貝爾諾子爵的軍隊正從北方朝這裡進攻。 一接到這個消息,安仙蒂便將士兵召集至城裡的中庭。 在場的士兵,包括山貓隊在內共有約一百名,也就是約減少了一半。 然而,正因為他們都是自願留下來的,所以士氣非常高昂。 「為了替兄長大人報仇,為了保護這塊土地不落入惡君主的手裡,請將各位的性命交給我。現在,出擊!」 「「「喔喔喔————!」」」 年幼的君主跨上安東利尼留下來的白馬,勇敢地率領士兵們出城。 真璃從城裡的視窗凝望著身在其中的羅伊,他雖然察覺了真璃的視線,但卻頭也不回地前進。 「你離開前有跟真璃吻別嗎?」 「…………」 「哎呀呀,看來是什麼也沒做囉?」 面對布林梅歐一如往常的調侃,羅伊仍沉默不語,沒有回應。 不過他沒忘記先說好一件事。 「佩拉由我來殺死。不要妨礙我。」   「……哎呀呀,他對我來說也是殺害隊長的仇人耶,你怎麼這麼任性。」 望著羅伊堅定的眼神,布林梅歐聳了聳肩,最後頷首。 「我會幫你開路,你一定要把那傢伙的首級帶回來。」 「……呵,邪紋使又不會留下屍體。」 「喔,你笑了嗎?看來天要下冰雹了呢!」 明明就要前往殊死戰場,兩人卻開朗地嬉笑著,而同伴們也笑著看著他們。 因為他們是為了憑弔生性活潑又愛喝酒的吉拉法而戰,當然不該有令人煩躁的氣氛。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適合兩軍交戰的草原上,與敵軍對峙。 首先是敵軍的將領因貝爾諾走上前來,大喊: 「安仙蒂·帕拉占德呀,你這個貪婪的女子,明明沒有足以從混沌的恐懼中守護人民的強力聖印,卻想要支配這片廣大的領土。只要你現在立刻下跪,誓言對我效忠,我還可以原諒你!」 從這個扭曲事實、中傷別人、表情陰沉的男子臉上,可以看出他齦齪的心思——他想將這個年紀雖小,但未來必定會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據為已有。 安仙蒂察覺到他的企圖,雖然全身顫抖,卻竭盡所能地大聲回應: 「因貝爾諾,亞曆斯特拉克塔呀,你這個篡弒我兄長,毫無仁義可言的君主,就算天地顛倒。我也絕對不會屈服於你!」 她拔出刀,表示不用再多說,同時發號施令。 「全軍展開突擊!」 「「「喔喔喔喔喔——!」」」 發出怒吼的安仙蒂軍隊,約有一百名士兵。 敵對的因貝爾諾軍隊,則約有九十名士兵。 雖然人數幾乎相同,但以山貓隊為首、訓練有素的安仙蒂軍隊,對上主力都被吉拉法殲滅,約有半數都是臨時組成之新兵的因貝爾諾軍隊,戰力至少相差一倍以上。 因貝爾諾軍隊的士兵們親身感受到這點,紛紛流露出怯意。此時,成為子爵的男子揚起一抹充滿餘裕的笑容,高舉起聖印大喊: 「消滅混沌、恢復秩序的力量呀,請賜予我軍勇氣並守護他們,讓他們給愚蠢的君主教訓!」 從掌心浮現出的幾何圖案,在因貝爾諾的頭頂上展開,宛如一面大旗。   當士兵們的身體吸收了大旗所散發的光線後,他們臉上的恐懼便瞬間消失,身上的肌肉隆起。 「因貝爾諾大人,萬歲!」 「制裁惡君主!」 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主人,同時開始突襲敵軍。 戰旗——這是君主所擁有的能力,能透過聖印的力量,強化臣下。 士兵們接受了這種能力後,變得團結一致,同時擁有聖印的加護,可以發揮數倍的戰鬥力。 這樣的改變,足以輕鬆逆轉雙方人數和經驗的差距。 而屬於最下級侍從騎士等級的安仙蒂,並沒有創造出戰旗的能力。 「唔……!」 兩軍就在這名咬牙切齒的少女君主面前,開始交戰。 訓練精良的我軍,始終維持著隊形;而獲得聖印加護增強體能的敵軍,則展開猛烈的突擊。 在勢均力敵的戰線中央,羅伊不顧一切地往前推進。 「去死吧,邪紋使!」 「……慢死了。」 敵兵將戰斧揮向羅伊,但羅伊立刻閃過,並將對方打倒。 此時,另一名士兵試圖從旁邊用長槍攻擊羅伊,但從上空飛來的魔彈打碎了他的頭顱。 「…………」 羅伊沒有回頭,以繼續前進來對布林梅歐表示感謝,繼續殺死下一個敵兵。 即使接受了戰旗的加護,這些烏合之眾的步兵也絕不可能阻擋得了邪紋使的進擊。 因此他來到羅伊的面前,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唷,小鬼。你竟然沒有嚇得屁滾尿流逃走,真值得誇獎呢。」 「佩拉……」 露出非常愉悅的笑容,出現在敵軍當中的仇敵,腰問和背後都沒有佩劍。 因為現在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普通的武器。 「好啦,我馬上就用這個送你去找吉拉法,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唷?」 從佩拉的邪紋滲出的霧,形成了一把黑色的魔劍。 這正是他殺了山貓隊隊長吉拉法的鐵證。   然而,就連羅伊本人都很驚訝——自己在看見這一幕時,竟然沒有憤怒發狂地立刻沖上前去攻擊他。 「你很快樂嗎?」 「嘎?」 「殺人,變強,這樣很快樂嗎?」 「哈,當然快樂啊,你不是也一樣嗎?」 佩拉的回答就像是在怪他問這什麼無聊的問題。羅伊沒有否認。 「……是啊。殺人、搶奪邪紋、變強,也曾經讓我很快樂吧。」 羅伊的人生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像被什麼追趕著似地,一心想要變強。 假如獲得力量這件事沒有為他帶來扭曲的快感,他應該早就不當傭兵了。 「我承認我是殺人的人渣。」 什麼別無選擇,根本就不能當成藉口。 「但是,我是傭兵!」 ——同樣是殺人者,你和羅伊絕對不一樣。 他的心裡湧起一股欲望,想要守護說這句話的女孩的笑容。只要這份心情還在,即使是罪人,他也能繼續當一個『人』。 他絕對不會成為那種殺人如麻,中飽私囊,不配被稱為『人』的東西。 「而且,就算我是人渣,也可以殺掉你!」 羅伊的心中當然有憤怒和憎恨。 但是,他想阻止未來因為這個人而再次發生慘劇的那份心情,也絕非虛假。 羅伊的兩把劍上,分別承載著兩種心情。他如疾風一般往前飛奔。 「做個了斷吧,佩拉!」 「哈,如果可以的話你就試試看啊,小鬼!」 戰場的中央,雙劍與黑色的魔劍交鋒,迸出激烈的火花。 ◇ 正當兩軍在草原上展開激戰時,所有的士兵皆已出征,而非戰鬥人員則都躲避起來了。在空蕩蕩的城堡裡,只剩下兩個人影。 她們是山貓隊的軍醫莉昂,以及來自異世界的少女,身為投影體的真璃。 「你準備好了嗎?」 已將行李整理好的莉昂,牽著特地留下來讓她們逃走時騎乘之黑馬的韁繩,走向在門口等候的真璃。 她們應該朝東邊走,那條路是從這座島渡海逃往大陸的途徑。 但是真璃卻始終望著正在進行戰爭的北方天空。 「……莉昂小姐。」 「什麼?」 「就算我去,也只會成為累贅嗎?」 莉昂根本不用問她指的是哪裡、要去做什麼。 整著她認真的側臉,莉昂也老實地說出她的推測。 「不。如果你的力量正如我所想的那樣,你一定能改變戰場上的情勢。」 「那——」 我們趕快動身吧——真璃顯得心急,但莉昂伸出手制止了她。 「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但是如果你要去的話,就得先有覺悟。」 「你是指可能會死對吧。」 真璃頷首,表示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莉昂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正好相反。我是在問你有沒有殺人的覺悟。」 「什麼!?」 「這件事有這麼值得驚訝嗎?假如因為你的參戰,讓安仙蒂大人的軍隊獲勝了,那就表示因貝爾諾子爵的軍隊落敗——也就是他們的士兵會出現死傷,對吧?」 從戰爭爆發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出現讓雙方都無人傷亡的解決辦法了。 在戰爭中能做的,就只有讓一方勝利,存活下來,並殺光另一方,使其敗北而已。 「你雖然不是直接親手殺人,但在你的行動之下,敵兵勢必會被殲滅。如果你可以接受這件事,那就去吧。」 「…………」 聽見莉昂平靜地說出這個殘酷的現實,真璃一時無法回應,陷入了沉默。 比起輕易地死去,還不如咬著牙繼續活下去——之所以有今天的她,就是因為接受了這樣的訓斥。 但那並不表示要對人見死不救,自己一個人逃走。 活著,並非只是心臟跳動、繼續呼吸而已。 真璃願意為了自己所重視的人,讓自己身陷險境。   只是她還沒有做好踐踏他人生命的覺悟。   「你打算怎麼辦?我想你沒有太多時間了唷。」   被因貝爾諾的聖印強化後的軍隊,此時此刻或許正逐一打倒曾經跟她一起吃飯、一起快樂聊天的士兵和傭兵團成員們吧。   沒有時間猶豫了。   真璃讓內心原本搖曳不定的天秤傾向一方。   「莉昂小姐,我其實本來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唷。」   「是嗎?」   「是的。我是一個利己主義者,我對喜歡的人很好,但是對討厭的人很冷淡。」   真璃這麼說,同時從莉昂的手中接過韁繩,跨上黑馬。   「所以,我要和羅伊他們一樣——變成殺人者。」   真璃的語調戲譫,但臉上卻露出快要落淚的笑容。她決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即使要讓潔白無瑕的自己背上罪孽,真璃也想再次與她所珍視的人們一起歡笑。   這份意念,或許正如同第一個將混沌刻劃在自己身上的邪紋使一般。   莉昂打從心底對她報以微笑。   「那我只給你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等你抵達戰場後,就在心中堅定地描繪自己的心願。」   「……只要這樣就好嗎?」   看見一臉愕然的真璃,莉昂用非常嚴肅的表情頷首。   「人們認為充滿這個世界的混沌,是帶來災禍的邪惡存在,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咦……」   「混沌不是善也不是惡——不,應該說它含有善與惡。」   「…………」   「它含有光明與黑暗、生與死,甚至含有秩序。正因為如此,混沌才會回應初代君主的心願,甚至創造出消滅自我的聖印。」   「呃,你剛剛說我沒時間了對吧?」   聽見莉昂突然講起難懂的長篇大論,真璃露出為難的表情。   莉昂見狀,便乾咳了幾聲,簡短地做出結論。   「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裡,人的心願會成為改變現實的力量。」   「哈哈哈,這樣感覺很帥呢。」 不知道真璃是否瞭解了,但她恢復了平常充滿活力的笑容。莉昂不再攔阻她。 「那你走吧,路上小心。用你的心願改變這個世界。」 「是,我出發了!」 真璃舉起手回應莉昂的送別,騎著黑馬往正在展開戰爭的北方草原奔去。 目送著真璃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後,莉昂將她淺灰色的雙眼轉向城牆旁空無一物的地方。 「你差不多也該現身了吧,喜歡偷聽女性談話的魔法師先生?」 「我沒有那種嗜好。」 莉昂說完後,原本看起來空無一物的牆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這名宛如人偶般不顯露任何感情的男子,正是因貝爾諾的魔法師海斯。 他的身後還站著五名武裝士兵。 「你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可以看穿我的隱身術?」 「我不是自我介紹過了嗎?我是山貓隊的軍醫呀。」 面對海斯的問題,莉昂嘲諷似地反問。 「我想你應該是為了避免我們撤退後佔據城堡,所以才來鎮壓空城的吧。不過,你在學校沒有學過分散兵力是下下策嗎?」 「因為這是君主的命令。」 海斯答道,同時取出一根細細的短棒——魔法杖。 他打算在這裡先抓住這名身分不明的女子。 士兵們也隨著他一起拔出了武器,但莉昂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問道: 「只要你所侍奉的君主下令,你就什麼都會做嗎?就算是殺死雖然偽善,但總是行善的君主,還有把巨龍這麼巨大的混沌打倒的邪紋使?」 這是違反人道的行為。然而海斯更重要的身分是魔法師,而不是『人』。 「因為輔佐君主是我們的責任。」 「我覺得規勸君主的愚行,也是魔法師的責任呀?」 「如果有必要,我會這麼做。」 「那麼你的意思是之前沒有必要囉?」 「是的。以結果來說,青銅龍這個巨大混沌被消滅,聖印也合而為一了。沒有任何問題。」   無關乎君主的人格或品德,只要消除混沌,讓秩序恢復即可。 聽見海斯這樣斷言,莉昂不禁深深歎氣。 「看來跟你用講的根本沒用,反正你也沒有人性。」 「感情會影響思考。這種東西對魔法師來說是沒必要的。」 「是這樣嗎?我想應該有像魔女一樣狡猾,但同時也富有感情的可愛魔法師吧。」 莉昂說得仿佛真的親眼見過這種人一般。海斯不悅地瞇起眼睛,對身後的士兵們下達命令。 「把這個女的抓起來,隨便你們用什麼方法。」 「嘿嘿,這個簡單。」 「隨便我們用什麼方法,意思就是我們可以盡情享樂對吧?」 五名士兵露出猥褻的笑容,慢慢逼近莉昂。這位美麗的軍醫看著他們,再次歎了一口氣。 「君主個性齪齪,士兵的個性就會一樣齷齪啊。」 莉昂輕聲說,同時用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劃。 於是某種灰色的東西突然憑空出現,同時五名士兵也倒地不起。 「啊、唔……!」 士兵仿佛被拖到海底似地,嘴巴不停地一張一闔,數秒後便喪失意識,最後停止呼吸。 吸入氧氣濃度過低的空氣,肺裡的氧氣反而會被帶走,陷入急性缺氧狀態,最後死亡。 現在士兵們所遭遇的正是這種情況,但問題在於——平常不可能發生的事,這名白髮軍醫竟然讓它發生了。 混沌會引起不可能發生的現象,而能夠操縱混沌力量的人,就是—— 「你果然是魔法師——不,暗魔法師!」 心中的懷疑轉為確信後,海斯那本來像是人偶一般的面孔,因為憤怒而醜陋地扭曲。 暗魔法師——接受魔法師協會的養育,習得魔法知識,但是卻從協會逃走的背叛者。 即使自己的真實身分被發現了,莉昂也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暗魔法師啊……心真正被黑暗吞噬的,究竟是你還是我呢?」 「閉嘴,你這個無杖者!」 她捨棄了身為魔法師的證明,也就是與協會聯繫的魔法杖。 這種將他從小學習的價值觀一概否定的人,比混沌更令他憎恨。 因此,海斯情緒激動地詠唱咒語。 「構成世界的四元素之一,力量的結晶呀,破壞者呀,請燃燒爆炸,消滅我的敵人!」   聚集在魔法杖末端的一團黑霧,逐漸變成一顆紅色的火球。 火焰球——透過高熱與爆炸擊倒敵人,是最具代表性的攻擊魔法。 眼看著火焰球快要逼近自己,莉昂卻只是默默地用手指在空中劃過。 光只是這樣,地面就急速隆起,成為一面巨大的盾。 大地之壁——可用於防禦或阻擋敵人腳步的多用途元素魔法。 火焰球被這個屏障擋下,在因為爆炸而飛揚的塵土中,海斯發出驚愕的呻吟: 「怎麼可能!?」 他驚訝的並不是莉昂施展出大地之壁這件事。 問題在於,莉昂竟然能在沒有詠唱咒語的狀態下,施展出與他同等的魔法。 施展魔法時,咒語並非絕對必要的要素。 魔法師在隨心所欲地將混沌變調時,必須先在頭腦中描繪明確的影像,才能引發其所希望的現象。 而詠唱咒語,正是增強這種影像的方法之一。 透過言語增強想像力,使精神更集中,讓空想轉換為現實。 魔法就是這麼一回事。而擁有創造出明確影像——甚至能感受到味覺或觸覺——的感性,乃是身為魔法師不可或缺的才能。 換言之,需要咒語輔助的海斯,以及根本不需要咒語的莉昂,在才能上有著令人絕望的差距。 剛才莉昂讓五名士兵在一瞬間缺氧而死,並不是因為她偷偷詠唱咒語,玩弄什麼詭計,更不可能是出於偶然。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白髮暗魔法師,不過是一個超乎他想像的怪物罷了。 「唔,就算我的能力不如你,我也要親手把你這個無杖者給——」 即使莉昂已經讓海斯明白雙方實力的差距,他的戰鬥意志依然沒有消失,打算繼續詠唱下一個咒語。 然而,看見在煙霧消散後出現的莉昂身影,他瞠目結舌地僵在原處。 「你、你是……」 莉昂原本全白的頭髮,變成了烏黑的黑髮。 而那並不是單純的黑。 那是由紅、橙、黃、綠、藍、靛、紫,所有的顏色混合在一起後,失去了彩度而形成的黑。   色彩雖會隨著角度變化,但本質卻絕對不會變——這樣的暗色,宛如是混沌的體現。 原為灰色的眼眸,也染上了同樣的顏色,散發出美麗但詭異的氛圍。 她的模樣,讓海斯感到眼熟。 過去曾有一名年幼的少女,就連魔法師協會中首屈一指的名門,都讚賞她為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但是卻極力不讓她曝光,極盡呵護地將她養育在一棟宅邸裡。 海斯曾經看過一次那名少女從窗戶中探頭出來的模樣,而她—— 「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你不是應該在某次魔法實驗的意外中喪命了嗎?」 「只要對外宣稱我死了,那麼就算把一些見不得光的骯髒工作推給我,也不會有損協會的招牌——你不這麼認為嗎?」 「——!」 面對莉昂那令人不禁顫慄的笑容,海斯停止詠唱,改為將力量注入魔法杖。 因為魔法杖具備遠距離通話的魔力,可直接與魔法師協會聯絡。 ——得趕緊向協會報告這個怪物的存在。 海斯當下沒有逃走,反而優先向魔法師協會報告他發現暗魔法師的事,實在是魔法師的榜樣。 然而他的願望並沒有成真。 因為海斯握著魔法杖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被整只切斷了。 「噫、哇啊啊啊啊啊——!」 看見手臂遲了一瞬後湧出的鮮血,魔法師高聲哀號,而切斷他右手的東西,正在腳邊哢滋哢滋地咀嚼著斷手。 那是一個有如剪影畫般漆黑,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只有一張血盆大口的怪物。 海斯的影子裡湧出好幾隻這樣的怪物,一起將他的身體晈碎吞噬。 「——」 魔法師甚至還來不及哀號,他的身體就被啃蝕殆盡,最後連一滴血也沒留下。 窒息而死的五名士兵的屍體也早就不見蹤影,方才的慘劇簡直像是一場惡夢。 唯一的證據,也就是莉昂變黑的頭髮和眼睛,也只因為她放鬆了力氣,就恢復成原本的白色了。 「身為一個魔法師,你簡直正確得過頭了;但是身為一個人,你真是令人不愉快呢。」 莉昂對著屍骨無存的魔法師,留下這段連悼文都稱不上的話,便追在黑馬的後方,往北方草原前進。   ——此刻的她,不是一名背叛協會的暗魔法師,而是打算盡自己義務的山貓隊軍醫。      ◇    一開始因為熟練度而平分秋色的戰局,隨著時間的經過,優勢便漸漸地倒向因貝爾諾軍隊那一方。 同伴們接連被受到戰旗加護的敵軍打倒,而羅伊雖然滿身是血,卻還是屹立著。 「哈,你這個小鬼,真是跟蒼蠅一樣煩人耶。」 毫髮無傷的佩拉百無聊賴地說,但臉上卻流露著戲弄弱小的愉悅神情。 相對地,羅伊的手腳上有好幾處撕裂傷口,左手的劍也已經斷了一半。 魔劍就連龍的鱗片都能貫穿,而奪走這份力量的邪紋使與羅伊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別。 畢竟對方根本不用施力,只要輕輕碰到敵人,就能連鎧甲都砍斷,因此他只須快速地揮劍,就足以構成威脅。 但羅伊卻不然。對他來說最傷腦筋的,就是當佩拉用魔劍擋住他的攻擊時,他的武器就會損壞。 開始使用的雙劍早就已折斷,此刻在他手上的,是他從已經被打倒的夥伴身上借來的。 若論劍技和體能,明明是羅伊比較優異,但只因為邪紋的力量不如佩拉,羅伊的劍就完全無法傷到他——這太不合理了。 不過,這就是在受到混沌支配的這個世界中的殘酷真理。 「你很不甘心嗎,小鬼?可是,不管你怎麼哭鬧,都不可能打贏我唷。」 「……」 聽見對方的挑釁,羅伊咬著牙,同時在心中做出覺悟。 想讓劍傷到這傢伙,就只能拋棄自己的性命了。 ◇ 在距離戰場有些距離的山丘上,安仙蒂正俯瞰著戰場,她必須下定決心的時刻正一步步逼近。 雖然以傭兵團為首的我軍十分驍勇善戰,但與接受聖印加護的敵軍相比,實力的差距實在太大,因此我軍不斷有人倒下。 不出半小時,戰線就會遭到突破,而她也會被逮捕,被送去那個醒齪的君主身邊吧。 「就到這裡為止了……」 想要報答因為配合自己任性的要求而犧牲了生命的士兵們,她所能想到的方法口一有一個。 為了與他們一起死在沙場上,安仙蒂準備騎著白馬往前去。此時,一陣風揚起了她的金髮。 造成這陣風的,是一名騎在黑馬上的黑長髮少女。 「沒禮貌的女孩!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是說了我叫真璃嗎?你好好記住我的名字好不好,小仙。」 「什麼!?只有兄長大人才能這樣叫——等等,慢著!」 真璃對安仙蒂的呼喚充耳不聞,策馬來到了戰場前方。 血和鐵的味道,讓真璃不禁緊張了起來。她為自己打氣,瞪著在敵軍上方閃閃發亮的幾何圖形。 她出自本能地立刻明白那就是害夥伴們痛苦的元兇,於是她緊扣十指,閉上雙眼。 「我不認同。」 當真璃發現以投影體的身分出現在混沌世界的自己,竟然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時,其實她大概知道可能的原因。 那就是她所期盼的願望,也就是否定『命運』。 「努力的人、善良的人,卻只因為運氣不好就喪命——我不認同這樣的世界。」 當她這麼對阿姨說的時候,阿姨豪邁地大笑著回答: ——你很討厭那種無形的『亂數』呢,簡直像數學家一樣。 接著,阿姨告訴她一位著名物理學者說過的話。 在量子力學確立的今日,這句話只顯示出他的冥頑。 真璃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原意,卻不自覺地將它說出口。 但是這句話正清楚明瞭地表達出她深切的心願,因此她注入心念與力量,說出這句話。 「*God does not play dice——(神不會躑骰子)」 (編注:愛因斯坦的名言。) 以真璃為中心,一股無形的強力波動如漣漪般傳開,籠罩整個戰場。   士兵們或許會認為,那種感覺就像是世界被扭曲了似地。 但事實正好相反。那是一股將扭曲的世界導正的力量。 這裡變成了一個東西會從上往下掉落、理所當然的法則得以適用的空間。 同時也是一個不會發生人在天空飛翔、施展火球等『不可能的事』的世界。 此時此刻,名為混沌的亂數從戰場上消失,秩序完全地恢復了。 ◇ 最早發現這個變化的,是距離戰場有一段距離的安仙蒂。 「那到底是什麼……」 就在她覺得真璃好像釋放出什麼的那一瞬間,原本在敵軍上空發亮的戰旗,就像泡影一地消失了。 接著察覺變異的,是因貝爾諾的士兵們。 「咦,身體好重?」 原本滿溢身體的力量以及無畏死亡的高亢精神,全都瞬間潰散。 第三個注意到的,是陷於苦戰的山貓隊的傭兵們。 「趁現在,一舉進攻!」 雖然不明就裡,但城裡的士兵們也不放過這個可能致勝的機會,打起精神展開突擊。 最後發現變化的,則是敵方的君主,以及突然失去魔劍的邪紋使。 「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只差一步就能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給打倒了,沒想到不只是魔劍,就連揮動武器的腕力、可以悄聲奔跑的能力,竟全都消失了。 喪失了一流邪紋的男子,如今成為了只擁有一流殘酷個性的二流劍士。 看著一瞬前的從容頓時煙消雲散,慌亂得甚至有點滑稽的佩拉,羅伊茫然地轉過頭去。 「那傢伙……」 位在戰場正中央的他,雖然只看得見對方頭頂,但他絕對不會看錯。 真璃來了。為了用她那不可思議的力量拯救他們。 她那可以抵消聖印和邪紋的強大危險能力,一定會被部分在場的人發現,接著傳進上百人的耳朵裡吧。 她再也不能假裝是個普通的少女,過著安穩的生活了。   必定會有許多人因為想利用她或消滅她,而對她展開攻擊。 她到底明不明白這一點呢? 但不論如何,她的選擇一定都是一樣的吧。 為了和最喜歡的人們一起繼續活下去,她願意帥氣地賭上自己的性命。 「真是敗給她了……」 羅伊心情愉快地認輸,接著將視線移回前方。 佩拉一下揮動、一下拍打刻劃著邪紋的手臂,掙扎著想要喚出魔劍來。 這名心狠手辣、計畫縝密的男子,對這種出乎意料的突發狀況很沒轍嗎? 還是他一直以來都只是為了隱藏脆弱,才不斷追求強大的力量;只是因為他膽小,所以才 毫不留情地排除敵人呢? 事到如今,不管敵人有什麼苦衷,都跟羅伊無關了。 羅伊把掉落在一旁的劍扔向手無寸鐵的佩拉。 「隊長說得沒錯,太依賴邪紋,絕不會有什麼好事。」 「唔……你這個小鬼,不要自以為了不起!」 佩拉憤恨地大吼,但仍撿起了羅伊丟給他的劍。 對方是傷痕累累的小孩,自己是毫髮無傷的大人。 既然雙方都失去了邪紋的力量,那麼連小孩都知道誰比較佔優勢。 佩拉這麼想著,找回了從容,於是朝羅伊展開攻擊。 「就算沒有魔劍,你還是沒辦法贏過我,小鬼!」 「這句話等你贏了再說吧。」 佩拉用盡全力的一擊,被羅伊輕鬆地閃過,同時進行反擊,砍傷了佩拉的左手臂。 「可惡,不要得寸進尺!」 佩拉忍著痛,往地面一踢。 羅伊立刻用左手臂擋住臉,不過他持劍的右手卻還伸向前方。 佩拉見機,由下往上給予一擊。 「……」 羅伊的劍被往上撥開,全身上下毫無防備。 佩拉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去死吧——!」 佩拉往前跨出,準備用全身的力量揮劍。 就在此時,羅伊放開右手中被往上彈開的劍,放鬆膝蓋的力量,隨著重力壓低身子,瞬間幾乎貼在地面。 「——!?」 人的眼球可以靈敏地左右移動,但是不太能上下移動。 就在佩拉因為突然看不見羅伊的人影而頓住時,羅伊將左手那把斷掉的劍對準佩拉胸口,雙腳用力往前沖。 自己突進的力量,加上敵人往前跨出的力量。 兩邊的力量相加起來,就算是斷劍,也能輕易地貫穿心臟。 「啊……」 佩拉木然地低頭望向插進自己胸口的劍。他永遠不會知道—— 這一招原本是山貓隊隊長吉拉法的招式,而羅伊學會之後,又加以改良。 「我竟然被這種小鬼……」 決定自身命運的關鍵,正是他對人的輕視——不知佩拉是否有時間體悟到這一點。 佩拉的口中湧出大量鮮血,雙膝跪地,一動也不動了。 「我應該說過了。就算我是人渣,身為傭兵的我,還是可以殺了你。」 不可思議的是,羅伊的心中並沒有完成復仇的成就感,反而只有空虛;但他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一切都結束了。 身為邪紋使的佩拉,屍體就像其他邪紋使一樣,在氣喘吁吁的羅伊面前開始被邪紋吞噬,形成混沌核。 和奇美拉的時候一樣,混沌核會因為真璃的力量而比平常更快地消散;羅伊習慣性地走向它。 然而,就在碰到它的前一刻,羅伊停下了手。 「…………」 一股嫌惡感湧上他的心頭。 還說什麼要阻止悲劇的發生,講得那麼好聽,結果自己還不是只是想要更強的力量嗎? 雖然中間經過了佩拉之手,但以結果來說,他還不是只想將吉拉法的魔劍搶來。 羅伊想到這裡,便不自覺地將手收回,但假如放任這個混沌核繼續消散,足以打倒青銅龍的邪紋——也就是等同于龍的混沌,將散落在這座島上。 這樣一來,無論是吉拉法或是安東利尼,都將無法安息。 就在羅伊內心糾葛不已時,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隊長的話。 ——當你找到真正想成為的目標時,它一定會變成你的支柱。 力量只是尋找目標時的工具,沒有正邪之分。 存在於心裡的,只有因為自私而產生的罪惡感,以及對沉溺於暴力的恐懼。 「……隊長,你會成為我的支柱嗎?」 就算提出了問題,混沌核也不可能回答。 但是從吉拉法那句「不要仰賴別人,要靠自己的意志去決定。」的激勵話語中,便可以感受到答案。 羅伊點點頭,將刻有火焰圖樣邪紋的手臂伸進了混沌核。 「我還不知道自己的風格是什麼。」 過去不曾感受的強大熾熱感湧進體內,在他的身上刻劃出新的黑線。 「但是,我會活著,並且繼續活下去。」 為了對自己感到驕傲。 為了成為一個,不愧對自己繼承之邪紋的帥氣男人。 「在那之前,請借我力量。」 羅伊警惕自己這是借來的力量,同時祈禱自己不要變得像那個人一樣。   羅伊注視著線條增加的邪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 為了讓還在進行的戰爭早一刻結束。 ◇ 在聖印的力量被封印,最強的戰力——使用魔劍的邪紋使也被打倒後,接下來的戰況當然對擁有地利的一方比較有利。 成軍倉促,且原本就缺乏忠誠心的因貝爾諾軍隊開始瓦解,而想要逃走的因貝爾諾本人,也因為馬匹被鐵球擊中而落馬,被一名傭兵壓制。 雙手被繩索捆綁,被送至安仙蒂面前的因貝爾諾,開始醜陋地求饒,戰爭前的意氣風發早已蕩然無存。 「放、放過我吧!一切都是佩拉那個傢伙策劃的……對,我只是被他騙了而已!」 對佩拉來說,這個君主確實是個很好利用的傀儡吧。 但即使如此,因為利慾薰心而將操控傀儡的線交至對方手中的行為,卻毫無疑問是出自他本人的意志。 「兄長大人竟然是被這種人……」 無論人們對他的評價如何,對安仙蒂來說,安東利尼永遠是個又強又善良、令她憧憬的哥哥。 殺了他的,則是這個連自己該負的責任都擔不起來的矮小男子。 面對這個事實,近似驚訝與失望的情緒蓋過了憤怒,安仙蒂皺起她那張可愛的臉龐,拔出劍來。 「噫,我會把聖印獻給你!所以拜託,至少饒我一命……!」 子爵發出哀號,不斷磕頭,模樣難看至極。身為侍從騎士的少女冷靜地問道: 「兄長大人在臨終前說了什麼?」 「咦?」 「我在問你,他在臨終前有沒有說些什麼?你不記得了嗎?」 「我、我記得,是!」 安仙蒂用劍抵住因貝爾諾的額頭,因貝爾諾全身顫抖地拼命回想。 「我記得他應該是說『對不起,小仙』。」 「這樣啊……」   安東利尼留下的遺言,並不是對背叛者的詛咒。 而是為留下心愛的妹妹孤單一人而道歉。 「果然是兄長大人呢。」 安仙蒂喃喃說道,眼眶含淚地揚起一抹寂寞的微笑。 她不否認安東利尼是個野心家,更是個偽善者。 但他同時也是一位對她疼愛有加的好哥哥。 安仙蒂帶著自豪的心情,選擇了與安東利尼相同的路。 「把聖印留下,然後離開此地。但是請牢記在心,假如下次再讓我看見你,你就不會活著離開了。」 「是、是,我明白!我,因貝爾諾·亞曆斯特拉克塔,將我的聖印——」 因貝爾諾手上的繩索一被解開,便趕緊趁著她還沒改變心意,讓聖印浮現于手背上方。 安仙蒂默默地接受聖印後,便揮了揮劍,示意他立刻離開。 這名已經不是君主、也不是子爵的男子,因為擔心背後會不會有暗箭射來,在逃走時還屢次回頭,最後終於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所謂的偽善,其實很令人心痛呢,兄長大人。」 為了扮演一名善良的君主,就連個人的憎恨感情也必須徹底壓抑。 無論內心再怎麼難過,死者當然無法安慰她。 緊繃的情緒頓時潰堤,安仙蒂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但仍高舉起劍。   存活的士兵們見狀,也齊聲高呼,讓勝利的凱歌直達天際,以悼念死去的夥伴們。 終章 兩人故事的揭幕    距離城堡有段距離的一處小山丘,吹著令人心曠神恰的風。 山丘上插著六把劍。 這正是山貓隊隊長吉拉法,以及日前在戰爭中喪命的夥伴們的墳墓。 存活下來的二十四名傭兵、軍醫以及削馬鈴薯皮工人,全都聚集在插著劍的墓前。 「大家準備好了嗎?」 「喔,我帶了珍藏的來唷。」 聽見布林梅歐的問題,傭兵們一齊高舉起手裡的酒杯回應。 由這群粗魯的傭兵們所舉行的喪禮上,不需要冗長的祈禱文。 只要把死者們生前愛暍的酒淋在墓上,將他們當作回憶刻割在心裡,永不忘記,便足夠了。 「多洛加,一直以來謝謝你啦。」 「拉榭,你這個笨蛋,竟然旱我一步死了……」 「再見了,格登。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吶。」 用笑、用眼淚、用不舍,每個人各自與夥伴告別。 「安息吧,吉拉法。」 「隊長先生,請永遠安息。」 在莉昂和真璃之後,緊接著羅伊也把酒淋在以劍為碑的墓上。 「…………」 他沒有開口。因為他想說的,都在增加邪紋的當時說完了。 在全員都淋上告別酒後,他們一同獻上默禱。 到這裡,喪禮便結束了。而山貓隊也結束了。 「好了,哭哭啼啼就到這裡為止。我們來大喝一場,慶祝大家各奔前程吧!」 「「「喔喔喔——!」」」 在布林梅歐的帶頭下,傭兵們發出歡呼,接著離開了墳墓。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存了不少錢,可能會找個地方開間酒吧。」 「我的腳受傷了,應該也會退休,不再當傭兵了吧。」 「這樣啊,要是我們能活著再見,到時候再喝一杯吧。」 有人繼續當傭兵,有人就此引退,眾人互相討論著自己未來的路,但就是沒有人說要延續山貓隊。 畢竟這個傭兵團,原本就是由一群仰慕吉拉法的人所組成的。 在身為首領的隊長被殺害,而眾人也替他報了仇的此刻,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解散已是必然的。 「果然變得好寂寞喔。」 「……嗯。」 聽見真璃的低語,羅伊難得率直地點頭。 包括羅伊、布林梅歐和莉昂等數人,在成為子爵的安仙蒂的請托下,決定繼續留在這裡。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必須和大半的隊員們分離,並且再也不會相見。 接納了羅伊這個沉默寡言又不討喜,更是人人畏懼的邪紋使的,就是這個傭兵團。 這個可以說是他第二個家的傭兵團就這麼解散,就連羅伊也不禁感到一絲寂寥。 「話說回來,你決定新隊名了嗎,新隊長先生?」 「……我什麼時候說我要當隊長了。」 真璃為了一掃陰鬱的氣氛,於是開朗地問道;羅伊則一臉不悅地回答。 不過,就連在一旁聽大家說話的莉昂,也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因為是你替吉拉法報仇,又繼承了他的邪紋和魔劍,所以我覺得你有充分的資格當新隊長喔。」 「……不要。這種事就交給布林梅歐吧。」 「哎呀,這樣一來,我們就會變成專門搭訕女孩子的無廉恥傭兵團唷?」 「莉昂小姐,無廉恥這個詞聽起來好像大嬸——」 「真璃,我有一種藥,對你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很有用喔?」 「——不,我什麼都沒說。」 看見兩人情同姊妹似地嬉鬧,羅伊輕輕地吐了口氣。這時,走在前面的布林梅歐往回走向他,在他的耳邊悄聲說: 「話先說在前面,我可不當隊長喔。因為一旦當了隊長,好像就會忙到沒時間約會呢。」 「喂。」   「哈哈,別生氣,你就試試看嘛。」 羅伊瞪著布林梅歐,示意他不要開玩笑—布林梅歐露出輕浮的笑容,但卻用認真的語調說: 「擔任隊長之後,你的許可權就會增加。這樣一來,你就有能力保護別人啦。」 他的視線鑒向遠方,但羅伊不用問,也知道他在指誰。 「不是只有劍或弓才有力量啊。好啦,你自己考慮看看吧。」 最後,布林梅歐拍了拍羅伊的肩頭,接著便回到隊伍的前方,繼續與其他夥伴們嬉笑。 「真是的……」 羅伊感到自己被輕拍的肩膀,似乎有種沉重的感覺,隨後便對還在嬉笑的真璃說: 「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好嗎?」 「……算了,沒什麼。」 看著故意歪頭表示疑惑的真璃,羅伊收回他這個愚蠢的問題。 她很清楚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火苗。 然而她決定留在這裡,發揮那個能力。 既然如此,羅伊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真璃。」 「什麼?」 「我要用我的生命保護你。」 「呼啊!?」 聽見他的決心,真璃驚訝地發出怪叫,接著面紅耳赤地慌了手腳。 「咦,等一下,什麼,那個,這是傲嬌的『嬌』嗎?你總算展現『嬌』的一面了!?要花三個月份的薪水買戒指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看見真璃大叫著意義不明的話,卻又一臉開心地傻笑,羅伊又再說了一次。 「我的命是被你救的。所以,這份恩情,我會用這條命來還。」 這也正是傭兵所具備的仁義。 羅伊說出這句充滿最高感謝之意的話,但少女聽見後,卻瞬間垮下臉來。 「……羅伊。」 「幹嘛?」   「你為什麼不去撞豆腐自殺。」 「豆腐?」 「這時候你應該說『是……』,用跟平常相反的模式——不對!算了!」 真璃鼓起腮幫子,逕自往前走去,而羅伊完全不明白真璃究竟為什麼生氣。 「……到底是怎麼了?」 「看來你不管是身為一個傭兵,還是身為一個男人,都還需要學習很多事情呢。」 就算莉昂笑著這麼說,羅伊還是一頭霧水。 這個一直以來只一心想變強,結果許多事情都沒有學到的少年,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少女的心情呢。 「真璃。」 「什麼事~怪人隊長先~生?」 羅伊搭著真璃的肩膀,叫住完全是在鬧彆扭的她。 接著,他再次說出心裡的話。 「我會保護你。只有這一點我絕對會做到。」 「……笨蛋。」 真璃雖然別過頭去,但卻輕輕地握了一下羅伊搭在她肩上的手。 這名少女,日後將被稱為無色聖女,受到一部分人讚頌,同時也被一部分人憎惡。 這名少年,未來將被稱為蒼焰劍士,弭平一場接一場的戰爭。   兩人的故事,就此揭幕。 後記 富士見FANTASIA文庫的各位讀者們,大家好。 我是這次有幸描寫皇帝聖印世界一隅的夏希 のたね。 接下這份工作,已經是一年前左右的事情了。當時我的心情是「……你們瘋了嗎?」——真是失禮。 這也不能怪我,因為當時我被告知,這不但是富士見書房和MEDIA FACTORY 聯手推出的新TRPG,世界觀和小說更是由水野良老師負責的耶! 說到水野良老師,當然就會想到『羅德斯島戰記』;而倘若沒有與那部作品邂逅,我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奇幻小說和神話抱持著濃厚的興趣,更不會知道什麼是TRPG了吧。 這不是恭維,他真的是對我成為小說家的人生有著極大影響的一位老師。 另外,負責遊戲設計的,竟然是因為『※Double Cross』而聞名的矢野俊策老師呢。(編注:略稱『DX』,一款TRPG。) 只是他給我的感覺,比較像是『扮演※柊蓮司的人』就是了(笑)。(編注:一款TRPG『暗夜魔法使』中登場的角色。) 在這個企割中,還有許多鼎鼎大名的老師們參與,而像我這種沒什麼成績的新人,竟然能受邀加入,真的會有「你們瘋了嗎?」這樣的感想,同時不禁懷疑「你們是想要讓我胃穿孔,藉此殺了我嗎?」 老實說,我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厘清這個疑點,但我也不能推辭這個難得的機會,因此才有這一本書的出版。 這部在極大壓力之下戰戰兢兢地完成的作品,不知道各位是否喜歡呢? 那麼,由於頁數快要不夠了,請容我在此致上謝詞。 水野良老師、矢野俊策老師,感謝兩位在百忙之中撥時間與我討論,並惠賜我許多建議與想法。 感謝春日步老師賦予角色們美麗的身影。 感謝責任編輯H,以及參加皇帝聖印企劃的所有工作人員。 最後,我要對此刻手拿著這本書的讀者們,打從心底致上最深的謝意。 注:開頭的巨人就是北歐神話的巨人。 2013年8月 夏希 のた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