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的蛻殼      「和我孕育孩子吧?」   在昏暗的倉庫中,只有一絲陽光照射進來。   那個橫臥的全裸少女注視著我,如此說了。   雖然只是巧合,不過,現在的狀況呈現好像是我推倒少女的姿勢。我本身是完全沒有那個意思的,但少女看起來極其認真。   她一頭及腰的銀髮傾瀉而下,身體曲線沒什麼起伏,就像是童話中的妖精一樣。也正因為如此吧?現在我把這個少女壓倒在地——而且,還是在過去曾經拯救了世界的神的蛻殼上——這整件事感覺不太真實。   「……什麼?」   我臉色僵住,也沒辦法反應很快地回話。原本希望她能夠笑著說只是開個玩笑,只是想捉弄我這個無法抗拒女人的人,但少女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仍舊是那麼地認真。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雙直盯著我看的琥珀色眼眸,讓我聯想到了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貓咪。她眼底蘊含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讓我的視線無法移開。   我嚥下一口唾液,用感覺就快要變調的聲音反問:   「你、你說孕育孩子,是認真的嗎?」   「如果不是認真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少女並未表現出不滿的樣子,只是一貫的淡然。她緩緩地伸手觸碰了我的臉頰。   「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纖細的指尖輕撫過臉頰的感覺,讓我渾身酥麻了起來,就連頭腦彷彿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我根本無法理解少女所說的話。   外頭傳來了響亮的警鐘聲與人們的喧囂聲,煽動著迫近的危機感。我無法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默默地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句。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我——馬基特·梅菲爾德離開從小生長的村子,踏上前往王都的旅途。當我從第二個落腳處再度啟程時,早晨的薄霧都還未散去。   剛離開村子的時候,驛站的四頭馬車行徑的道路非常狹窄,只是簡單除個草再整平地面而已。但是,現在的道路卻非常寬闊,足以讓好幾台馬車同時通過。   車上的乘客只有我和一對老夫婦而已。一大清早的,這也難怪吧。   即使已經度過了冬季最嚴寒的時候,早晨仍舊非常冷。我拉緊大衣的衣領,將精神集中在手中的礦石上,透過魔力的傳導讓礦石溫熱,但這也只能當作一時的慰藉而已。   令人慶幸的是,現在並未下雪。要是積雪的話,就會阻礙了馬車的行進,最重要的是,那並不是個好預兆。   雖然這時候很想看個書之類的,但是就憑從車窗照射進來的淡淡曙光,還沒亮到足以讓人看書的程度。看來現在只能暫時放任身體隨著馬車晃動了。   這時,我耳邊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砰鏘、砰鏘地,那是猶如巨人走路般沉重而規律的聲音。而且聽得出來其中含有某種金屬特有的堅硬感。   當我一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時,身體立刻反射性地從車窗探了出去。透過層層薄霧,我看到了山腳下有個小小的身影,當下不禁發出了一聲讚歎,口中同時呵出一團白霧。   「是機鎧啊……」   那東西似人非人,從這裡看雖然只有豆子般的大小,但實際上卻擁有將近二層樓的高度。   此刻,那些巨大無比的鎧甲部隊正踏步走著。   但是太遠了,根本看不太清楚,我不由得有點焦躁。這時,不知道一旁的老紳士是不是看出了我內心的躁動,他遞給了我一支雙筒望遠鏡。   「年輕人,要不要用這個?」   「啊,謝謝您!」   我對他彎腰鞠躬,深深行了一禮,然後就接過那支望遠鏡,並舉起來放在眼前。於是,透過鏡頭放大後,我看到了那威風凜凜的身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機鎧——人類為了對抗災禍之獸所創造出來、有如神的替身般的鎧甲機器。   組成部隊的機鎧總共有六具。是由三具負責防禦的重裝型機〈德萊戈〉,還有三具負責攻擊的通用型機〈米斯洛特〉所組成的標準隊伍。   機鎧行進的身姿只能用雄壯威武來形容。他們擁有人類的外表,但又根據戰鬥要求而賦予特殊的改造。當我沉醉在他們精美的形貌時,老紳士突然朝我開口問道:   「那麼,他們是哪裡的部隊呀?」   當他這麼一問之後,我就將視線移到機鎧的肩上所描繪的隊章上面。   「他們的隊章是黑桃裡面有兩把交叉的劍,您知道這隊章是哪裡的嗎?」   「哦!那樣的話,就是〈第三武力〉艾胥利卿的部隊了。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就不會出亂子了。」   既然尊稱為卿,就表示是貴族了吧?從老紳士的語氣來判斷,應該是從古時候就一直掌管這一帶的家族所率領的部隊。   在機鎧的數量還沒有這麼多的時候,國家會將機鎧交給貴族以守護自己的領地。而隨著機體邁向量產的過程中,也整頓了整個教育制度,國家會將培育出來的機鎧操作者——也就是所謂的操鎧士編入軍隊。所以,操鎧士=領主的制度已逐漸瓦解。   我就這樣維持著整個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的姿勢,腦中一邊複習著過去得知的情報。這時,耳邊響起了馬伕尖銳的聲音。   「客人,這樣很危險耶!」   「啊,對、對不起」   我連忙縮回車內,然後面向老紳士再度行了一禮,將望遠鏡還給他。   「非常謝謝您。」   「你是學生嗎?」   看著那張佈滿皺紋的慈祥臉龐,我用一股決心回答道:   「不是……但我這趟旅途就是以此為目標。」   沒錯——我之所以會離鄉背井前往遙遠的王都,就是為了參加專門培訓操鎧士的教導院所舉行的考試。      ?      【問題一·在二百字內說明歷史上足以稱作轉捩點的現象與其停息之故】      此現象便是〈審判之獸〉的出現。過去,人類擁有極度高端的文明技術,但〈審判之獸〉突然降臨於世,使這些技術全數遭到破壞,當時便是所謂的『大崩壞』時代。人類與〈審判之獸〉之間的戰火綿延數十年之久,最後在四具被稱為神之化身的聖骸幫助之下,順利將〈審判之獸〉封印。此後,人類便開始邁向復興文明之道路。      【問題二·盡己所知詳述導致寒害、暴風雨、乾旱等天災的真正因素(不限字數)】      天災的真相為禍獸作祟。這些禍獸為古代的破壞神〈審判之獸〉的親族,它們擁有各種不同的屬性,並以其能力迫害人類。當人類發現禍獸的存在時,距離『大崩壞』時代已有二百年左右。用肉眼並無法看到禍獸的模樣,而它們的習性可說是極為貼近原始的野獸。至今未能探明禍獸的生命構造,然而,討伐禍獸時,可以發現它們最後會化為光子微粒消失,因此推測它們是由大氣中的魔素聚合後的結晶體。此外,禍獸喜歡單獨行動,其一生都是獨行者。      【問題三·簡述魔力此物為何】      魔力為人類從大氣中取得魔素後,經由體內轉換而成的能量。雖然單憑能量本身並沒有辦法發揮效益,但只要以礦石〈法爾的心髓〉作為媒介,就能發揮出各式各樣的效果。此動力源可廣泛運用到日常用品,甚至是作戰兵器上。      【問題四·試論述問題三所述之物與機鎧之間的關係】      將〈法爾的心髓〉加工精製而成的〈達格札驅動器〉,可以用在機鎧的動力部,也就是控制系統上。〈達格札驅動器〉不僅能增幅駕駛者的魔力並轉為機鎧的動力,同時也具有加強駕駛者與機鎧之間的同步性,並補正五感等等的作用。      ——像這樣,筆試全都是論說題,而且關於歷史和機鎧構造的問題特別多。我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寫出格式比較正式的文章。   不過,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第二場考試就開始了——必須先移動到實技場地。三位考官將考生們從大教室帶往演習場,當我們魚貫地經過長廊的時候,冷不防地迎面刮起了一陣強風。   那就是一個契機。當一顆雨珠降落到地面之後,沒多久,風雨就逐漸增強了起來。   這場暴風讓每個人都停下腳步,並各自作出了反應。有的人躲到了柱子的後面,有的人則當場抱頭蹲了下來。   在有如*報喪女妖般悲鳴的陣陣陰風之中,不知道是誰喃喃說道:(編註:愛爾蘭神話中的一種女性精靈,通常被認為是死亡的象徵。)   「是暴風雨。」   暴風雨。那是代表季節交替的自然現象。   現在正是跨越寒冬,迎向萬物初始之春的時候。於是,彷彿是在測試人們是否有福享受暖春而降臨的禍獸,才是這場暴風驟雨的始作俑者。   趁著雨勢稍微減弱,我們再度整頓出發。即便我盡量蜷起身子以減少被風吹拂的面積,但還是感覺快被強風給吹得東倒西歪了。   從颳風的強度來推測的話,禍獸距離我們非常近。當我這麼一想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代替了我將心聲說了出來。   「這次很近呢,真稀奇。」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想驅除內心的不安,於是就開始接二連三地聊起來了。   「就是說啊。通常在靠得這麼近之前,就會被軍方支部處理掉了。」   「難道說,是因為人手不足,所以要由我們考生來處理嗎?」   「不可能啦。」   「倒不如說,既然都這麼近了,應該會出動〈守護龍牙團〉吧。」   「沒錯,那樣還比較有道理。」   〈守護龍牙團〉。能夠隸屬於軍方本部,就表示他們是精英部隊,但他們卻更加出類拔萃,還被選為君主直屬的近衛兵,可說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每個操鎧士都嚮往能夠成為如此頂尖的存在。   只要由那樣的精銳部隊出手,就算是禍獸,也無法對王都造成威脅,所以大家才因此感到放心吧。這時,又有一個人開口說道:   「那反過來說呀,只要趁現在駕駛著實技考試的機鎧大顯神威一番,說不定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被招攬進〈守護龍牙團〉了哦,對不對?」   語畢,在場沒有任何人理他,其他人的想法應該都跟我一樣吧。他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回答的價值。   禍獸並不是那麼好應付的對手。它們橫行肆虐,人類無力抵抗。因此,在過去,大家對它們又敬又怕,將其視作來自上天的審判,等同於力量的象徵。   正因為這樣,那些能夠對抗禍獸的現任操鎧士才非同凡響。相較之下,我們這些人都還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連他們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要說例外的話,大概只有天賦異稟的人,才有辦法在沒有實戰經驗的情況下上場擊退禍獸。   但是,現在每個人都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心態想著同一件事吧。   想著,自己說不定能夠成為那個例外。      ?      考試會場在王都外面,當我們走出圍繞著王都的城牆後,眼前所見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而草原上已經準備好六具機鎧了。   考官將我們整隊完畢之後,在大衣下擺不斷隨著強風飛揚的情況下,扯開嗓子喊道:   「從現在開始舉行實技考試,請考生依照唱名的順序走上前來。」   實技考試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確認考生能否操縱機鎧的基礎動作;第二階段則是三對三的模擬戰。   考官逐一叫出順序不同的考試編號。在輪到第一組的最後一個人時,就叫到我的號碼了。   我走向考官指示的機鎧,抓住了從駕駛艙垂下的升降用繩索,隨著繩子升上去後,一路經由機鎧的小腿和膝部,最後來到了位於胸口的駕駛座。這是我第一次搭上真正的機鎧,但其實意外地順手。   因為之前並沒有可供實際練習駕駛機鎧的環境,所以我只有操作過模擬裝置的經驗,因此有點不安。不過,內部構造幾乎一模一樣。堅固的駕駛座兩側有著看起來很像手鎧的配件——那就是機甲。於是,我將手伸進機甲裡面。   操縱機鎧並沒有那麼複雜。不如說,只要透過機甲,就能夠讓自己的感官和機鎧同步。所以,我始終覺得比起駕駛機鎧,其實更像是穿著鎧甲、讓自己化為機鎧的感覺。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安排操縱的訓練呢?那是因為,這種『和機鎧成為一體』的感覺本來就不夠確實。舉例來說,自己的手臂能夠伸展的距離,和機鎧的就不一樣,更遑論其它數也數不盡的細微差異。如果這些大大小小的差異累積起來的話,那不諧調的感覺會讓操作者綁手綁腳,甚至連機鎧的一根手指頭都舉不起來。   要操縱機鎧,就必須累積面臨到這些困難的經驗,並且要不斷思考解決之法。雖然我都是一路自學過來的,但這些就是我所能作出的最好結論。   不過,即使只是在模擬裝置的比賽上,我也曾獲得還不錯的成績。所以,我應該也能像平常一樣操縱真正的機鎧。我在心中這樣對自己喊話,但是——   「咦?」   我試著起動了一下,卻毫無任何反應,就算重複操作了好幾次,結果還是一樣。   難道故障了嗎?雖然機鎧一直在這裡遭受風吹雨打,但只要有好好保養過的話,應該不致於會故障吧。   「不好意思,這具機鎧沒辦法起動耶。」   我一向考官報告後,有個看來最年長的人過來了。   「讓我試試看吧。」   我聽到那粗厚的嗓子這麼說,就將繩索垂下去,然後我移動到機鎧的肩上,把駕驗艙讓給他。而考官坐進去後,毫不費力地就成功起動了。   「這不就起動了嗎?」   「咦?啊……很抱歉。」   回到駕駛座上之後,我又試著起動了一次。然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我應該沒搞錯步驟才對。   周圍的考生全都一副「你在磨蹭什麼啊?」的表情看著我,考官也一臉嚴肅地觀察我操作的步驟。但只要愈感焦急,頭腦反而就會一片空白,於是,我連平常是怎麼起動的都忘光光了。   考官在機鎧的肩上似乎沉吟了一下子,然後就語重心長地告訴我:   「好了,你下去吧。」   「咦?不!請等等!」   我無法接受因為起動不了的關係就被判定不合格!考官為讓拚命抗議的我冷靜下來,從容不迫地說道:   「放心吧,暫時還不會判定你不合格。」   「暫時……?」   考官不再理會我的疑問,他降到了地面上,向另外兩個同事喊道:   「卡爾多,維瓦,不好意思,你們先進行考試吧。」   「「瞭解!」」   聽到那兩人異口同聲的回應後,考官就折回剛才走過來的長廊上了。我見狀連忙追過去。我們一路回到教導院的走廊,當風聲略減時,我就在考官的背後又開口問了一次。   「那個……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本來是要直接叫你回家的。但是,一考慮到你的經歷,就覺得放棄還滿可惜的,就算那些經歷只是操作過模擬裝置而已。」   「那真是……謝謝您了。」   看來是申請書裡的各大會頒發的獎賞紀錄拯救了我。即使只是模擬裝置,但我還戰勝了貴族子弟,因此考官才會對我評價不錯吧。   「像你這樣的人才,如果沒辦法起動機鎧的話,那應該有什麼特殊原因才對。所以,我才要帶你去做檢查。」   說著,考官就將我帶到了教導院的地底下。他站在入口處,用手碰了一下鑲嵌在旁邊牆壁的礦石——〈法爾的心髓〉,走廊頓時亮了起來。   走在人工打造的石廊上,四周迴響著我們的腳步聲。經過了好幾扇門之後,考官停在了最底端的房間前面,抬手輕敲了下門板,說道:   「打擾了。」   本以為沒有任何回應,但過沒多久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請進。」   那是年輕女性的嗓音。考官打開門走進去後,我也尾隨進入。   「噢!」   我不禁後退了一步。在見到房間內的慘狀後,這算是正常的反應。   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混亂」。房間裡佈滿了機鎧的零件或設計圖、堆積如山的書本、蘋果籽、喝到一半的汽水瓶,還有滲出不明油漬的紙袋——總之,不管是看起來很重要的東西,或是無用的垃圾,全都散亂成一團。   我朝著這副景象打了個寒顫後,房內突然傳出了「咚!」地一聲。   「啊,好痛!」   只見有一條像是裹著毛毯的毛毛蟲從桌底下掙扎爬了出來。應該是忘記自己睡在桌子下面,所以起來的時候才會撞到頭吧?   從房間裡堆積的書本內容和散落一地的設計圖來推測的話,大概是機鎧的研究者吧。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有辦法住在這種房間裡呢?   我就這樣懷抱著怪物即將揭曉的心情,等著對方從毛毯裡露出臉來。只見毛毛蟲終於停止掙扎,當她站起來的時候,蓋在頭上的毛毯也滑落而下。   「唔……有什麼事嗎~……?」   藏在毛毯下的,是一位美得足以令人著迷的少女。   對方看起來年齡跟我差不多。她一頭金髮因睡覺而翹得亂七八糟,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白衣,肯定是從昨天穿到現在。雖然這身裝扮非常不修邊幅,不過在她身上卻無傷大雅,整個人看起來仍舊光采奕奕。再加上她略彎著身子,所以顯得胸部更加突出,而那可不是用豐滿這種普通的詞彙就能一語帶過的。   她一邊說著:「眼鏡、眼鏡……」雙手一邊胡亂地摸著,考官皺著眉頭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只說了要事。   「我想請您幫他做一下檢查,因為他無法起動搭乘的機鎧。」   「無法起動機鎧?……唔嗯。」   那個女孩子點了點頭,原本恍恍惚惚的表情,在戴上眼鏡後精神也為之一振。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那麼就麻煩您了。我還要回去考試會場,告辭。」   考官離開之後,房間裡就剩下我和她兩個人了。好尷尬啊……有這種感覺的好像不是只有我而已,那個女孩子也慢慢開始轉移視線。   看來要由我先開口吧。首先,我想知道對方的身份。   「呃……應該稱呼你為學姊嗎?」   既然是在教導院,就表示她是這裡的學生吧?我這麼一問之後,那女孩子瞬間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啊,不是,我是四月才會入學的新生,透過推薦,我會進入研鎧科就讀。」   教導院所招募的不只是機鎧的駕駛而已,還廣招各種機鎧相關人才入學培育。   其中的研鎧科,就是培育機鎧研究與開發專家的一門學科。他們致力於機鎧的核心〈達格札驅動器〉或機體構造的改良,也會研發全新的技術。因為這是一門追求創新的學問,所以極為要求學生的專業知識。而我所應考的操鎧科雖然也會學習基礎的知識,但只有基礎對他們來說是不夠的。   既然能夠透過推薦進入研鎧科就讀,她的聰明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考官也對她用敬語,或許她還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兒。我將來說不定會和她成為同學,所以還是別表現得太失禮吧。   當我繃起神經之後,那女孩子就鄭重地朝我行了禮。   「很抱歉沒有及早報上名字,我叫作歐莉維亞,請你多多指教。」   在這個國家裡,她的名字並沒有這麼稀奇。可能是因為創立國家的人就叫這個名字吧,所以很多家庭都替子女取了這個名字。我也像她一樣行禮說道:   「嗯,我是馬基特,也請你多多指教。」   「馬基特?」   歐莉維亞圓睜著雙眼看我。我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於是問道:   「怎麼了嗎?」   「啊,沒什麼,你不用介意。先別管那個了,你稍等我一下。」   歐莉維亞抿了抿嘴,開始專心整理起房間。但我覺得等她整理完,可能天也都黑了吧,所以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來幫忙吧?」   「不用了,雖然很謝謝你,但是由別人來整理的話,會讓我搞不清楚東西都收到哪裡去了。而且,我只打算收拾這一個角落而已。」   「這樣啊。」   既然如此,就只好安靜等她收拾完畢了。歐莉維亞把堆積起來的書本移開之後,有個東西逐漸在眼前顯露了出來。那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模擬裝置的操作機台。   操鎧士之所以不再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主要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教導院,當初設立教導院時,是因為生產機鎧的作業愈來愈有效率,便開始投入量產。但如此一來,就衍生了駕駛者明顯不足的問題。面臨這個現象,前任國王便轉換過去的方針,不再將機鎧交由各地領主負責,而是成立新的軍部,積極培育人才,啟迪後進。   不過,即使如此,貴族出生在一片能夠親身駕驗機鎧的土地,就已經贏在起跑點上了。所以,和其他人比起來,在入學時的熟練度便有相當大的差異。這是根據出身而無法推翻的道理——但是,名為演舞的模擬裝置卻成功推翻了這一點。   演舞的基本操作就和真正的機鎧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演舞操縱的並非鋼鐵巨人,而是一個縮小成三十分之一的模型。不過,這讓民眾到目前為止的想法遽然改變,不再認為操鎧士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演舞解決了在學習操縱機鎧上的諸多問題,不用特地找訓練的場地,也不用支付維修費,而且一般人民也能當作遊戲機來玩。在一些較為繁榮的城市裡,還有提供演舞場讓大家進行這種模型的對戰,熱鬧的程度不亞於賭場。   要是沒有演舞的話,說不定我在半途就會放棄夢想了,所以真的多虧了這個東西。而當初對平民敞開大門的前任國王陛下也功德無量。   「呃……啊,找到了!」   歐莉維亞從紙堆中挖掘出了專用模型,將它擺到模擬裝置的機台旁邊,然後催我過去操作模擬裝置。   「那麼,你在這裡坐下吧。」   我照著她所說的坐進了駕駛座,像平常一樣把手伸進了機甲裡面。   「只要起動就好了嗎?」   「是的,麻煩你了。」   雖然我對於步驟已經非常熟悉了,但會不會在這裡也無法起動呢?不過,看來是杞人憂天了,我的五感輕而易舉地就和模型達成同步。   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當我一放下心,歐莉維亞就朝我下了另一個指示。   「可以就這樣繞房間一圈嗎?」   「好。」   我開始繞起這間障礙物很多的房間。當我用郊遊的心情散著步時,歐莉維亞再次下了指令。   「可以提升速度嗎?」   「瞭解。」   於是就從郊遊變成跑步了。我開始在起伏劇烈的跑道上奔馳著。   繞完一圈之後,歐莉維亞笑容滿面地說了。   「辛苦了,這樣就可以了。」   雖然從她的聲音裡聽不出來對我的評價如何,但我還是切斷連結到模型身上的意識,解除了彼此的同步化。當視野轉回到自己身上時,因身體還未適應兩邊之間的差異吧,所以頭稍微有點痛。雖然每次都會這樣,但我還是習慣不了。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問道:   「那麼,接下來還要做什麼?」   我想趕快弄清自己起動不了機鎧的原因,然後回去考試。因為內心的這股焦慮不安,所以語調也在無意中變得有點不客氣。但是,歐莉維亞的態度好像恰恰與我相反的樣子。   「那、那個……呃,接下來的話——」   感覺她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難道接下來要做的是很艱辛的事情嗎?   「不用對我客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跑來考試的,絕不可能輕言放棄。歐莉維亞也許瞭解我的決心了吧,她十分認真無比地告訴我:   「可以請你把衣服脫下來嗎?」   「——什麼?」   我的聲音都變調了。這個要求太令人意外……咦?為什麼?有這個必要嗎?   「只要脫掉上衣就可以了!」   「不、不是那個問題啦——」   即使只有上衣,但要我在年紀相仿的歐莉維亞面前打赤膊,還是有點——當我如此躊躇不定時,歐莉維亞就大聲喊道:   「這是為了進行檢查!」   「這、這樣嗎?如果是為了檢查的話,就……」   雖然有點難為情,但我還是一鼓作氣地把衣服脫下來了,因為這可關係到自己的將來,我可不能老是扭扭捏捏的。   歐莉維亞看到我的身體之後,馬上就「哇!」地睜圓了雙眼。   「穿著衣服的時候還看不太出來,但你有在鍛煉身體耶!真不愧是未來的軍人。」   「不,並不是因為我想要成為軍人才特別鍛煉的,單純是從事農業工作之後,自然就變成這樣了。」   「農業工作?那麼,你果然是馬基特·梅菲爾德吧?」   「你知道我?」   我沒料到會因農業工作這四個字而讓人猜出全名。於是,當我以為這是什麼特異功能的時候,歐莉維亞繼續說了:   「對呀,我聽說這次出現了一個滿有意思的考生。教導院相關人員間有稍微流傳過你的事跡。」   「大概是很稀奇吧。雖然操鎧士不再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但小小一介農民竟然會選擇這種危險的工作。」   「倒不是因為那個原因大家才討論你。」   歐莉維亞戲弄似地噗哧了一聲,然後笑咪咪地繼續說道:   「在去年由王國軍北方支部主辦的演舞大會上,你成功壓制貴族子弟獲得優勝。而且,就算是市民大會等級的比賽上,你也得過不少冠軍吧?」   申請書上面有提供欄位讓人填寫比賽經歷,為了幫自己加分,我就把優勝紀錄一股腦兒地全都寫了上去。大概是因為這樣,考官才會注意到我的經歷吧。   雖然還滿令人得意的,但我同時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忍不住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消息有傳到這種程度啊?」   「沒錯,聽說你會採取比較不一樣的攻勢之類的。」   「是啊,因為從正面攻擊的話,通常就只能用力量決勝負了。當我正在苦思有沒有其他方法時,就有個武術師傅指點了我一些訣竅。我在後來的比賽當中,與其說是擋住對方的攻擊,其實是接招後,再自然地化解其攻勢。」   「原來如此。」   雖然歐莉維亞興味盎然地聽我說著這些事情——   「對了,我都已經脫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咦?——啊,對、對不起!請你在這裡坐下!」   她連忙指向一張很像在醫院才會出現的圓椅。我這想法應該沒錯,因為歐莉維亞接著也在另外一張圓椅上坐下,然後像醫生般用著纖細的指尖在我的肌膚上撫摸著。   那種感覺,讓我的腦袋輕飄飄的。歐莉維亞似乎察覺到我開始心跳加快,只見她偷偷瞄了我一眼後,又垂下了頭。   「那、那個……再一下子就結束了。」   她這樣一說,反而更令人難為情。倒不如乾脆當作公事,若無其事結束這一切還比較好。   「這、這是檢查吧?所以也沒辦法。」   「就、就是說呀,真的沒辦法呢。」   就這樣,我們兩人說服著彼此。然而尷尬的沉默氛圍還是充滿了整姻房間。   歐莉維亞為了在這種氣氛中轉移注意力,開始和我閒聊起來了。   「你參加了那麼多的大會比賽,為什麼獨獨缺席中央的大型比賽呢?既然那麼有實力的話,一戰成名之後,就能透過推薦入學了呢。」   她想問的是這個啊。我不太想聊自己過去的遭遇,但也不打算說謊,於是選擇語帶保留。   「因為我還要照顧弟弟妹妹,總不能離家太久。要是去參加中央的大會,光是往返就要離家五天左右。但現在最大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經長大了,所以我就來參加考試了。」   我順便說了另一個原因。   「另外就是旅費的問題了。我的老家在非常偏遠的鄉下,就連要去最近的城市玩演舞,都要先在村裡做上兩天的工作,才能湊足往返所需的旅費。」   我回想起當時的生活,忍不住將累積在心底的事一口氣說了出來。   「村人都是從小就在農村裡長大,他們雖然會取笑以操鎧士為目標的我,但也很支持我的決定。不過,金錢終究還是一大問題……即使如此,我還是存錢到附近的演舞場作訓練,用農民的方式努力著。村子裡的每個人,還有演舞場的常客都對我寄予厚望,所以——」   因為心中湧上了許多混雜而成的情緒,使我沒辦法再接著說下去。   當我回過神之後,發現歐莉維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啊,抱歉,我好像不小心說了有點沉重的事情。」   我似乎將自身遭遇說得很令人同情。雖然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滿羞愧的,但只見歐莉維亞緩緩搖了搖頭。   「不,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要是沒有像你這樣的決心,也沒辦法成為守護這個國家的軍人。」   「……這樣啊,嗯,你說得沒錯。」   在這之後,我們兩人又陷入沉默,卻和先前的尷尬氣氛不一樣。真要說的話,就像是我們之間多了一股信賴感,讓這股寂靜的氣氛變得既沉穩又舒服。   「謝謝你的配合,可以穿上衣服了。」   語畢,歐莉維亞就離開了座位,我也重新穿上衣服。   在這之後,還有各式各樣的檢查,像是接受問診、組合模型,甚至要喝奇怪的藥,總之無奇不有,從看似有意義的事情到沒什麼意義的事情都囊括其中。   經過這些程序後,歐莉維亞把一樣東西交到我手上,說:「這是最後了。」   那是和胳臂幾乎等長的炮筒,通常都用來狩獵,也就是所謂的槍。   「這應該不是……模型槍吧?」   「對啊,是真槍。」   有一種槍不具殺傷能力,只能擊出空氣彈,但手上這把顯然不是。歐莉維亞點點頭之後,伸手指向桌上的瓶子。   「以那個為目標開槍吧。」   只要擊中了,我就還有合格的希望嗎?   我之前有過幾次狩獵的經驗,第一次參加狩獵的時候也成功射中了一頭鹿,還被人誇獎說很有天分。   所以,沒問題的,這次也能射中。當我邊想邊扣下扳機的時候——   「欸?」   我又重新扣下扳機,但是,無論試了幾次,都只傳來喀啦喀啦的乾硬聲響,完全發射不出子彈。   「這裡面有裝子彈嗎?」   「當然有裝。對了,你知道這把槍的組成構造嗎?」   「只要扣下扳機,就能透過傳遞的魔力讓子彈發射出去,對吧?」   「你說得沒錯。但是,那把槍是瑕疵品,要是不使用更多魔力,就沒辦法擊出子彈。」   你想表達什麼?   我以眼神詢問著。這時,歐莉維亞像是在斟酌用字般放慢了語調。   「簡單來說,就是你的身體沒辦法釋放魔力。在一般的情況下,魔力能夠暢行無阻地釋放出去,但你不同,你的身體感覺像是要阻止魔力流出去一樣。」   「你說沒辦法釋放魔力……但平常需要使用魔力的生活用品,我都能用啊!今天早上搭車的時候,我就用過溫石取暖,而且也能操作演舞。」   「是的,正因為如此,所以你至今為止才沒有察覺到像今天這樣的異常吧?雖然能夠消耗少量的魔力使用生活用品或演舞。然而,身體卻沒辦法產出大量的魔力以起動機鎧——也就是瞬間最大魔力放出量明顯過低。恕我直言,你的體質天生就是如此。」   「也就是說——」   雖然也沒有問的必要了,但我仍舊不願面對真相,只等著對方的回答。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就算這樣也只能等來殘酷無比的宣告——   「你沒辦法起動機鎧的原因,並不在於你自身實力,而是先天體質的問題。」   這樣一句話,不僅抹煞了我的努力,也粉碎了大家對我的期待,將一切的一切都摧毀了。      ?      在搭上返鄉的馬車前,我突然想到,都好不容易來到王都了,至少也該吃個美味名產之類的東西再回去。   這樣想好像還滿厚臉皮的,我也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但心情因此振作了不少。如果能在回家之前就整理好心緒,將發生的事情當作笑話告訴弟弟妹妹們就好了——   這時,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雖然美味名產也不錯……   「對了,就去朝聖那個聽說是機鎧原形的聖骸好了,也可以當作旅遊見聞。」   於是,我折回教導院。我之所以會產生這個想法,大概是因為我步伐不穩地離開歐莉維亞的房間時,她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願聖骸護佑你。』   從前,這個世界一度面臨毀滅。   而拯救了世界的,就是那四具被稱為聖骸的神。   雖然聖骸已經無法起動了,但人們還是模仿其樣貌,製造出對抗禍獸的利刃。而那四具聖骸,現在分別由這座阿瓦爾群島上的四個國家保管。位於島嶼南方的這個國家,也就是裴力克裡茲王國,將其保管的聖骸取了一個識別名〈尤里真〉。   話說這具聖骸由國家安置於教導院的地底下,照理說是不對外公開的,但我選擇不理這些規定。大概是沒能通過考試讓我大受打擊,導致現在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我從容不迫地走在教導院的長廊上,裝作「我是迷路的考生哦」的模樣。我應該還記得往地底下的路線。   終於,我來到了往地底下的入口,雖然不能公然點燈進去,但總不能要我一路摸黑吧。於是,我拿出懷裡的〈法爾的心髓〉。   傳遞了些許魔力後,礦石發出微暈的亮光。雖然經過歐莉維亞提點後我才發現,但是,使用溫石這一類的東西時,真的不用花費太多魔力。   不過,就算在意這種事情也沒用。我一邊轉換心情,一邊往前走著,突然在前方轉角處看見了搖曳的光芒,難道是教導院的人在巡視?   我反射性地躲進暗處……可是,等一下哦?如果是教導院的警衛,那就直接點亮走道上的燈就好了,會那樣小心翼翼行事的人,除非——   (對方和我一樣是非法入侵?)   我謹慎地從暗處探出頭來,只見前方那道光芒藏在一根柱子後面,正窺探著前進的道路,然後迅速衝到另一處躲起來。一看就像是「正在做壞事」的樣子。   那個可疑人士手裡握著一塊發光的礦石,光芒映照出持有者的容貌,乍看之下,滿像我家中排行第五的妹妹——也就是說,她大概才剛上中學,或者還不到上中學的年紀。她身上所穿的大衣非常寬大,有好幾次她都因為踩到衣擺而差點跌倒。   不過,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點,就是那對三角形的耳朵。   (——異族?)   異族在這個國家非常稀少,但在東方的話,則是異族比人類還多。   既然如此,就不能光憑外表判斷年紀了。和人類比起來,異族需要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開始發育第二性徵。所以,他們有大半人生都用著發育前的外貌度過。   從這一點推論的話,要是不幸地……也沒有什麼不幸的就是了,她很有可能比自己還年長,就算外貌稚嫩了點,說不定還是鄰國派來的間諜,所以才會鬼鬼祟祟的。   就算這樣.比起在後面小心謹慎地監視她,我還是決定採取其他行動。   「你在幹嘛?」   我就這樣冒然出聲了。如果那傢伙真的是間諜的話,說不定就會為了封口而把我殺了。不過,真的遇到的時候再說吧。   然而,對方卻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明顯有所動搖。她發出「咿唔!」一聲,猛然轉過身來,當下我還以為她看到我了,卻發現她只是驚慌失措地顧盼著四周。   光看她的反應我就知道了。這個人才不會是什麼間諜。   「啊,抱歉嚇到你了,我叫作馬基特·梅菲爾德,是來這裡考試的……呃,我好像迷路了。」   我先表明自己的身份以解除對方的戒心。至於迷路什麼的,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才說的。對方留著過長的瀏海,把眼睛都遮住了,但我還是感覺得到她投射過來的視線。   「考、考生?操鎧科的?」   今天只有舉行操鎧科的考試,所以,她理所當然會這樣認為。我點頭稱是之後,她大概就因此放下戒心,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菈妮·羅可史密斯,也是考生……整鎧科的。」   所謂的整鎧科,就是,群負責維修機鎧並進行定期檢查的專家,讓送出的機鎧能保持在最完善的狀態。既然她是異族,又專攻此科的話……   「這麼說,你是矮人?」   「呃,嗯,我曾祖父是。」   原來如此。矮人一族心靈手巧,精於維修工作。在這方面,相較之下人類只能望塵莫及。她選擇在整鎧科工作是非常妥當的決定。   「所以,你在這裡做什麼?」   「咿呀!?對、對不起!」   如果是整鎧科的話,應該是昨天考試吧?我正打算這樣問菈妮的時候,她卻突然蹲下來緊緊抱著頭。   「聽我說,聽我說,這實在是沒有辦法呀!我非常喜歡機鎧,於是呀,當然會想過來看一下身為機鎧原形的聖骸吧?可是呀,儘管如此,他們卻又不讓我看,真的是太過分了。所以,我這樣偷偷潛進來也是迫不得已的。」   「什麼啊,那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樣了。」   「對不起對不……咦?」   菈妮愣住了,彷彿不懂我在說什麼般歪著頭。正確來說,雖然她理解我在說什麼,卻無法置信的樣子——在一時之間內。   我懂菈妮的心情。我也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竟然還會有人因此做出非法入侵這種事。   「走吧,我剛好也想見識一下聖骸。」   菈妮仍然蹲在地上抬頭看著我,於是,我朝她伸出了手。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菈妮大衣下的襯衫也太過大件……所以,該怎麼說啊,當她身子往前一彎,我就不小心從領口看到了。她穿著一件有波浪花邊的可愛內衣。   我猶豫著該不該提醒她,但菈妮好像敏銳地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只見她脖子和那對三角耳霎時一片通紅。   「啊……」   菈妮立刻壓住領口,而我就這樣伸著手,然後把視線轉到一邊去。   「……你看到了?」   「沒有,什麼都沒看到。」   我用微弱的嗓音馬上這麼答道。雖然轉移目光這動作的涵義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但我還是勉強堅持自己「沒有看到」。   空氣中飄進了一絲尷尬……糟了,這樣氣氛會僵持不下。   「呃……我們就當作沒這回事吧?」   「咦?……啊,好。」   菈妮點點頭,怯生生地握住我的手。我抓住那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拉,菈妮就站起身來了。   ?      當我和這位嬌小的同伴抵達安置室時,卻發現門上了鎖。不過,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等我一下。」   我發現菈妮拿出鐵絲穿進鑰匙孔裡,不到幾秒之後——喀鏘一聲,就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真厲害耶。」   「沒那回事啦。」   雖然菈妮低垂著頭這麼說了,但她的聲音裡卻有種「再多誇獎我一點!」的意味,於是,我就像對待妹妹他們一樣摸了摸她的頭。   「不,你真的很厲害。」   「哇……嗯唔。」   她發出好像很舒服的聲音,一對三角耳正上下擺動著,讓我覺得做出摸頭這個舉動實在很正確。   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推開了門。   單手推這扇門還滿吃力的,我站穩雙腳,集中力量再推一次。   門被推開的同時,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接下來……終於要見到聖骸了。   在我旁邊的菈妮似乎屏住了氣息,即使她的瀏海遮住了表情,但我還是能從側臉感覺到她的緊張。   此刻的我,一定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心臟也因為緊張與興奮而急速跳著。   之前光是見到了憧憬已久的機鎧,我就興奮不已了。現在就要親眼看到傳說中身為機鎧原形的聖骸,心中的激動之情無以言喻。   雖然這裡是地底下,但還是離地表很近——因為天花板有一扇采光窗戶。從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映照在某樣東西上,彷彿正在展示我們此行所求之物。   可是——   「這就是……聖骸?」   我忍不住出聲問道。   出現在我眼前的東西,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那是機鎧的原形,反而就像是一塊腐朽的化石。   勉強要說的話,還是和機鎧的駕駛艙有幾分相似。然而,決定性的差異也在這裡。   因為座椅有分前後兩張,和我所熟悉的機鎧有很大的不同。   座椅的形狀很像裂開一半的雞蛋,但其實更像搖籃,彷彿是摘下了天上的新月一般。此外,我覺得像搖籃的原因,不只是形狀而已。   之所以會讓我產生這種想法——就是因為有個沉睡在其中的少女。   「——」   好美,美得令人屏息。那個少女,幾乎要讓人自慚形穢。   那張似乎正在沉眠中的精緻臉龐,就像是娃娃一樣。   她一頭傾瀉而下的銀髮裹住了身子,眼睫毛很濃密,而一身肌膚更是晶瑩剔透。她的外貌過於完美,即使全身一絲不掛,也不會讓人有任何遐想。   「……馬基特?」   菈妮客氣地喊了我一聲,讓我驀然回神。糟了,在旁人眼中,現在的我就只是個死盯著全裸美少女看的變態。   「不、不是,別誤會,我、我才沒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頓了一下,試圖讓因為慌張而揚高的嗓音恢復原狀,但口吻仍舊帶著一絲混亂。   「這東西就是所謂的聖骸?」   比起沉睡中的少女,更讓我錯愕的是這一點。雖然早就知道聖骸已朽壞且失去動力,但要說眼前這破爛玩意兒就是機鎧的原形,我實在難以接受。   「應該……沒錯吧。」   菈妮心神恍惚地點點頭,然後走向了聖骸。   「喂,等等!」   彷彿沒聽見我的制止聲般,菈妮伸手觸碰了聖骸。   「這材質……到底是什麼呢?和機鎧不一樣耶。那驅動器又會是如何呢?」   菈妮一反常態,不再是之前那膽怯的模樣,彷彿變了個人般開始摸索起搖籃來。大概是在找她剛才所說的驅動器吧。   她所要找的是〈達格札驅動器〉——可說是機鎧的心臟或頭腦的機關。   我在後面默默看著菈妮進行作業。她看起來莫名有股陰森氣息,要是隨便插手的話,感覺會造成很可怕的後果。   菈妮忙著在聖骸身上到處檢查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聖骸身上沒有灰塵嗎?」   在陽光的照射下,灰塵會像芥子一樣在空中飛舞。只要打掃倉庫之類的地方,就會遇到這種情形,但聖骸週遭卻沒有飄散的灰塵。當我指出這件事之後,菈妮也點了點頭。   「那就代表這裡並沒有中止過聖骸的研究哦。沒有把聖骸當作派不上用場的東西般丟在倉庫裡,真是太好了。」   看來菈妮和我的想法都一樣。要是把聖骸孤零零地丟在這間沒有人的房間裡,那就真的跟『廢棄物』沒兩樣了。   我繼續看著菈妮進行作業,不料她突然開口說道:   「馬基特,我想調查另外一張座位,你可以幫我把那個女孩子移開嗎?」   「啊,好。」   雖然我對性格劇變、開始使喚起人的菈妮感到很困惑,但還是遵照她的指示做了。其實我也不太好意思抱起這個全裸美少女,不過,我違抗不了現在的菈妮,感覺現在我必須敬稱她為菈妮『小姊』才行。   (反正她在睡覺,應該沒關係吧?)   我提心吊膽地朝少女伸出手,心情就像是如履薄冰般,就在我的手碰觸到她的肩膀時……   那一瞬間,少女沒有任何預兆地睜開了雙眼。   因為事發突然,所以我就與她四目相對了。她一雙琥珀色的雙眼,彷彿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般深深吸引著我。   「啊。」   我急著想必須說些什麼。但是,那少女的瞳孔中所蘊含的吸引力,將我腦中的詞彙一個也不留地帶走,弄得我連詞彙是什麼都不懂了——   忽地,房間起了一陣劇烈的搖動。   「嗚噢!」   這一陣天搖地動讓我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就倒在少女身上了。   響亮的警鐘聲傳到了地底下,同時也能聽到外頭慌亂的喧鬧聲,雖然我聽不太清楚具體內容,但更重要的是……今天清晨聽過的沉重腳步聲也混雜在當中。那是機鎧奔跑的聲響,從未間斷。   光是聽聲音,我就明白了。機鎧和禍獸正在戰鬥——就在我們正上方。   禍獸越過了城壁,直接侵入到城市裡。這是開發出機鎧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我抬頭看向天窗,想起了曾經在窗戶另一邊的世界所看到的情景。   我第一次來到王都時,發現這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是我那自小長大的鄉村遠遠及不上的。雖然我也並沒有受到這裡的人多麼特別親切的招待,但是,一想到那些曾經笑容滿面的人們正面臨著殘酷暴行的威脅,我就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從腹中竄了上來。連我自己都理不清那是什麼,不過,硬要說的話,有句簡單的話可以代表我的心情。   ——我討厭這樣。   不想讓他們的笑臉消失,不想讓平靜的日常生活消失。   但是,即便在這股強烈的衝動之下,此刻的我卻無能為力。即使我為了上戰場而付出了相當的努力與時間,即使身為機鎧原形的傳說之神就在我眼前。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讓彷彿就要滲出血來的疼痛壓過我的不甘心。   我從來不知道無力會這麼令人憤恨不甘。我明明那麼想要起動聖骸——   就像過去曾經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一樣,我也想趕去搭救其他人啊!   然而,我只能在這裡被自己的不中用氣得咬牙切齒。這時,在我身下的少女,卻靜靜地低聲:   「該走了。」   走?要走去哪裡?   少女不理會我的疑問,只是盯視著我的眼睛。   「吶。」   我怔怔地瞧著少女那雙琥珀色的瞳眸無法言語,而她也仍然直視著我,並說了那一句話。——對我來說,那句話就成為了徹底扭轉我命運的關鍵。   「和我孕育孩子吧?」      ?      世界停止運轉了。   「……什麼?」   警鐘仍舊大聲作響,感覺永遠不會有停止的那一刻。欸?可是說到孕育孩子的話……就是那回事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個身心健全的青少年,至少還知道小孩子不是由什麼送子鳥帶來的哦?   我跟她才見面沒多久,她卻馬上就跟我說要孕育孩子,這也太奇怪了。難道大都市的女孩子都這麼積極嗎?我應該不會是被捲進什麼亂七八糟的陰謀裡了吧?於是,我就這樣絞盡腦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然而,始終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說服我自己的說法。   「你、你說孕育孩子,是認真的嗎?」   「如果不是認真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了……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少女的纖纖嫩指輕輕滑過我的臉頰,那種莫名的感覺,讓身體無法動彈,另一方面——   「不、不行吧?」   在後座一臉吃驚的菈妮,用她那小小的身軀拚命訴說著。   「那、那種事啊,應該要好好地按照先後順序,等到彼此都能夠互相理解之後才能做。怎麼可以才剛見面突然就做呢!」   雖然菈妮語出驚人,但她說得沒錯。或許少女也被菈妮的熱心打動了吧,只見她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嗯,你說得沒錯。」   呼!我和菈妮都鬆了口氣。   但是,少女又繼續說了。   「彼此的心意要是無法合一,也就無法孕育出聖骸。」   無法孕育……?她剛剛這麼說了嗎?……『孕育』聖骸?   「我說,那是什麼意——」   「但是,我想讓祂起動,你也一樣,不是嗎?」   我的問題被打斷了之後,又因為她反丟回來的另一個問題而陷入迷惘之中。   我當然想駕駛聖骸。如果能親自驅使這具傳說中的機體作戰,那簡直就像置身夢境一樣,但是——   「這是不可能的。」   以現實面來說,無論是我,抑或是聖骸,都派不上用場。我這身怪異的體質,造成無法起動機鎧,而聖骸也不過是具失去昔日輝煌的殘骸罷了。   「我也很想戰鬥啊!可是——」   這時,為了打斷我的話語——彷彿是要告訴我,這些徒有虛表的說辭並不具任何意義……她讓我們的嘴唇互相交疊在一起。   「~~~~~~!?」   事發突然,我全身就這樣僵住了。銀髮少女趁這時候緊緊扣住我的頭,不讓我逃走。接著,她繼續往深處侵入。   少女的舌尖輕敲我的門齒,原本應該好好守住的門齒卻輕易地對她敞開大門,讓她的舌頭長驅直入。   在這之後,沒什麼浪不浪漫的親吻,就只是單方面的蹂躪而已。她就這樣肆意吻著,彷彿能從我身上汲取到什麼東西一樣。我想,她汲取走的或許是我的「智能」吧?因為,我的智力突然下降了不少,連反抗她的想法都沒有。   「嗯……」   少女吻完後,我們分離的唇瓣之間牽起了一條透明銀絲。少女用手指拂掉那條銀絲後,對著精神恍惚的我說道:   「坐上去。」   就算不表明要坐上什麼,我也很清楚。少女所說的,是現在菈妮所在的後座。   菈妮偷偷瞄了我一眼後,自己跳下了聖骸.把座位讓給我。   少女說的話還在我昏沉沉的腦子裡轉著。   「坐上去……你是在對我說嗎?」   「趕快。」   「就、就算你叫我趕快也……」   我沒辦法起動的,因為我沒有駕駛這傢伙的資格。   即使如此,少女並未對我有所懷疑,彷彿深信我有著什麼潛力般說著:   「快點。」   於是,我勉強坐進了聖骸的後座。實際坐下後,果然和我所熟悉的機鎧沒有什麼不同。   同樣都是坐起來比較硬的座椅,兩側也附有機甲。要說哪邊不一樣的話,就是機鎧的〈達格札驅動器〉會在腳邊,而聖骸並沒有。既然菈妮也一直沒能找到驅動器,看來果然是在少女的座位那邊了。   總之,我就照平常那樣,把手伸進機甲裡。   當下一股灼痛感鑽進了我的腦中,彷彿在抗拒我一般。   「——呃!?」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至今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明明我全身毫髮無傷,腦中卻接收到了『疼痛』的情報。   面臨這樣未知的情形,讓我差點陷入一團混亂,直覺卻驅使我的視線投向前座的少女。   「難道說……是你?」   少女的氣息逐漸微弱了下來,似乎表示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好……了,就這樣……繼續。」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正在疼痛的是少女,而我則是感應到了她的痛楚。   「說要起動聖骸……但你沒事吧?」   「沒……事,大家的第一次……好像都是這麼痛的。」   那紊亂的氣息,讓我想到了其他不合時宜的事情。不對,我一直都很清楚現在是非常嚴肅的場合。   對於這樣極力自製的我,少女卻彷彿像要擊碎我的努力般,又用好似無比難受的語氣說道:   「再讓我……多感受到你一些。你也……多感受我一些。」   冷靜點,馬基特·梅菲爾德。少女絕對不是在說和性有關的東西。   我如此不斷說服著自己,卻沒料到還有致命一擊。   「和我……合而為一吧。」   一開始就讓我看見了她一絲不掛的模樣,現在又說出那種話,此刻的我,腦中所能想像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我集中全副精神,在腦中想像著那件能真正地和少女合為一體的事情。   剎那之間——直到剛才都像塊化石般的搖籃卻發出了無數流光。   「……!?」   空中浮出了光線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遍佈於人體身上的血管般,並用一股肉眼看不見的力場將搖籃包覆了起來,就和起動機鎧時的現象一模一樣。我只知道,這層透過魔力建築起來的透明牆比鋼鐵還穩固,可以保護駕駛不受傷害。   萬丈光芒將世界染為銀白色,我的五感轉換到了巨人的身上,視野從正面擴展到左右兩邊。眼前所見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聖骸的胳臂與雙腿正慢慢生長出來。看著看著,這塊原本只是與搖籃極為相似的化石,卻愈來愈接近人體的形狀。   祂的外觀是佈滿銳角的硬質機體,宛如甲冑。頭部和胸腹披掛著像是鱗片的盔甲,從肩膀與腰部呈錐狀突出,這獨特的設計自有一股森嚴莊重的氣勢。此外,祂手上那銳利無比的尖爪,則讓我想起了象徵這個國家的神獸——『龍』。   和機鎧相比起來毫不遜色——不,這個散發出莊嚴光輝的銀色機體更具力量。現在這個朽化的搖籃,已經具備了足以稱作機鎧原形的氣勢。   當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少女以充滿成就感的語氣低聲道:   「……平安降臨了。」   降臨了。   那就表示,剛才進行的是讓神降臨於世的儀式。   「吶。」   「——!?」   忽然間,少女的幻象出現在我的膝上,她的半透明身影和我重疊在一起,就像是所謂的幽靈一樣。   同時,我也注意到了。平常使用演舞的時候,感覺是我自己變成了被操控的機體本身。但是,我現在意識到的是『坐在座位上的自己』。   我的頭腦很輕易地就接受了這種原本很難理解的感覺。要說為什麼的話,大概是因為我也感應到了少女腦中『聖骸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的認知吧。   在我膝上的少女輕輕地抬起頭來,用那雙如貓般的瞳眸注視著我,然後開口說道:   「起動吧。」   當少女這麼一催促之後,我腦中立刻閃過那段還歷歷在目的挫敗回憶。   如果舊事重演該怎麼辦——   我心生氣餒,但立刻又振作了起來。   (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失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這麼想著,決定踏出第一步。而同時,我內心也出現一種齒輪互相咬合的感覺。   「——動起來了嗎?」   我愕然地喃喃自語著。   抬起右腳,踏出一步。當我在心裡這樣一想之後,聖骸就依照我的意思行動了。   「照我所說的……動了嗎?」   我不知道祂為什麼會回應我的指示。   不過,只要能夠讓我駕駛渴望已久的聖骸,這就夠了。   「你在哭嗎?」   少女問著,而我這時才發現一件事。那些堆積在我內心深處的情感,全都從眼眶滿溢了出來。   「我才沒有……在哭。」   但令人焦急的是,因為現在和聖骸同步中,所以我沒辦法擦眼睛。面對這樣嘴硬否認的我,少女似乎很擔心的樣子,於是又開口問道:   「你抗拒戰鬥嗎?」   怎麼可能有人喜歡戰鬥。如果是為了某人而戰的話,或許還會令人覺得開心,但是,和平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若要談及我現在辦得到的事情——   「不——」   我已有所覺悟,已經不會再擔心不能起動的問題,因為這就是我的四肢。   動吧,就像之前練習過的那樣——祂能證明我那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   「馬基特!」   菈妮正在我腳邊一臉擔心地仰頭看著我。對於見證了經過好幾百年沉寂的聖骸,在今天突然復活過來的菈妮,我只能先露出充滿歉意的苦笑。   「菈妮,抱歉,我等一下就回來。」   明明只是一位在途中碰巧遇到的小小夥伴。   我卻將她視作歸處,告訴她等一下就會回來。   不過,我必須回來。要是不回來的話,大家會以為聖骸被偷了,菈妮也會變成幫壞人領路的共犯,可就會被押進看守所。畢竟,乘坐在上面的我還有少女,都是來路不明的平民百姓。所以,為了解釋這個情況,我必須回來。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到哪裡去,但我一定會回來。   菈妮應該也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吧,她原本不安的表情已完全消失。   「我知道了,記得之後要告訴我詳情哦。」   「好。菈妮,先離開這裡吧。」   於是,菈妮就迅速地跑出了屋子。我目送她的背影之後,就在腳上施了力。   「那麼,就走吧。」   我感覺到銀髮少女點頭應了聲。   「既然是我們創造出來的孩子,就一定能達成你的期待。」   「什麼孩子……你可以別再這麼說了嗎?」   「?」   少女不明所以地歪著頭。到底要怎麼把我的困擾告訴她呢……當我開始煩惱時,少女突然說道:   「吶,名字可以由我來取嗎?」   「名字?」   當我像鸚鵡般重複這兩個字之後,膝上的少女一副理所當然地答道:   「因為是我們的孩子呀,必須給祂取個名字才行,我想幫祂取。」   「嗯,反正你都這麼說了,請便吧。」   如果突然叫我想個名字,我還真想不出來,既然她已經有想法了,就交給她吧。接著,少女只想了一下就說道:   「嗯,我決定了。」   於是,她幫南方聖骸冠上了一個全新的名字。   「上吧一一〈※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譯註:源自於凱爾特神話中的龍神〈原文クロウ·クルワッハ(Crom Cruach)〉,為愛爾蘭重要的神明之一,名字含有新月之意。)      ?      如果忽然有個巨人從地底鑽出來,城裡的人會怎麼想呢?   「別把我們當作邪惡的化身就好了。」   「我想,應該不會。」   我在無意間低聲道出自己的不安,少女聽見之後,便很認真地回了我的話。   安置室的正上方就是庭園,這一點我很清楚。剛才雖然幹勁十足地要出發了,但面臨到要怎麼出去的問題時,還是選擇了這條最直接的捷徑。   我環顧四周,探查造成那陣天搖地動的原因。這時,有具機鎧迅速朝我奔來,他應該是一直在這附近巡邏吧。   「什麼人!你這傢伙……那具機體該不會是……!」   面對前來盤問的士兵,我為了盡快解除誤會,馬上選擇如實以告。   「我是今天來參加操鎧科考試的考生!考試編號048,名字是馬基特·梅菲爾德!很抱歉我搭上了這具機體!不小心就順勢發展成這樣了!」   「你說……順勢?」   他似乎想說,憑這種理由就想強行過關嗎?雖然連我也不覺得靠這種理由就能取信於人,但現在不是糾結在這一點的時候。   「別說這個了,現在情況如何!?發生了什麼事?」   士兵也很快就作下了判斷。當他明白我不是敵人之後,便很直截了當地開始說明。   「禍獸侵入城中了。雖然已經將它引到城外的山丘上,但現在仍在交戰當中,這只禍獸和以往的行動模式實在是不太一樣。」   「什麼意思?」   「以往的那些傢伙都非常肆意妄為,腦子裡好像什麼都沒在思考似地,就這樣四處橫行,也因此帶給我們不少麻煩。但是,這次不一樣了,它的目標相當明確,就是衝著這裡來的。」   「衝著教導院?」   瞬間,今天發生的兩件怪事在我腦中連接起來了。除了禍獸令人費解的行動之外,還有一件和平常不同的事情。   那就是,這具聖骸——〈尤里真〉起動了。   難道說,這兩件事互有關連嗎——不對,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我瞭解了!」   士兵所說的山丘,就是我從村子來到這邊時,曾經越過的那座北方山丘吧。不過,現在又不能駕駛這個巨人在街道上奔跑,要不要從教導院的演習場繞過去呢——,想到這,我就改變了聖骸的行進方向。   「啊,等等!」   才不過一瞬間,我就將士兵打算制止的聲音遠遠拋在後面了。   「這就是……聖骸的初始之力。」   無論是從地下室跳上地面時的跳躍力,還是現在狂奔的速度,都不是以往的機鎧所能相提並論的。在我心情仍舊保持在振奮之中時,就抵達了士兵所說的山丘,並且也看見了飄蕩在半空中的禍獸。   原本用人類的肉眼是看不到禍獸的,必須透過和機鎧或聖骸達成同步後的視角,才能親眼見到這些招致災厄的禍首。我所看見的禍獸,外觀有如一條巨大的蛇,現在正散發著張狂的怒氣,好像要宣示自己的力量一樣。   週遭倒著幾具機能停擺的機鎧。其中幾具的肩膀上,掛著我來到王都途中看到的〈第三武力〉隊章。然而,我在另外幾具身上,也看見了唯有君主的近衛兵才獲准頒發的赤龍紋章。   (這些機鎧全都被那傢伙獨力擊倒了啊……)   那傢伙明顯和一般的禍獸不同。我不禁心生畏懼,這時,禍獸發現了我的蹤影,便像是要威嚇我似地揚起了鐮刀般的長脖子。   這就是禍獸。在機鎧還未誕生時,它們是人類連抗爭之心都不敢有的存在。   面對那壓倒性的威脅,我的身體不禁感到一陣顫慄——   (不對,我是因為即將開戰而興奮得顫抖起來了!)   我這樣在心中說服著自己。畢竟,我這一路以來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打倒這傢伙嗎?   別怕。當我如此鼓勵自己,準備往禍獸衝過去的那一瞬間,禍獸就朝天怒吼了一聲。   緊接著,天空像是要回應那聲咆哮般,風雨逐漸增強了起來。喂喂喂,有這種事嗎……?這陣風雨竟然大到將聖骸的巨大體型給壓制住了!   「唔……!」   風勢實在太強,造成身體動彈不得,暴風的魔咒緊緊束縛著身體——這就是禍獸的力量嗎!   即使人類獲得了能夠反擊的能力,禍獸憑那身壓倒性的力量稱霸於世這點仍舊未變。彷彿是在對我宣示這個事實般,禍獸又以極快的速度朝我衝來。   「……唔!」   多虧了擋在駕駛艙前面的透明魔力牆,減輕禍獸撞擊造成的傷害。即使如此,仍舊沒能吸收全部的衝撞力道,讓我坐在裡面的身體搖晃了起來。   看來,果然還是無法和這傢伙單挑。如果是用機鎧的話,大概需要六具機體把它包圍起來才能制伏它。   而且,我現在赤手空拳,實在是靠不住。機鎧的標準裝備是長矛和塔盾,我也懂得怎麼使用這兩樣東西搏鬥。   現在無論是攻擊面,還是防禦面都無法顧及,就算擁有出色的跳躍力和奔跑速度,也只能處於劣勢。   「吶,這東西難道沒有裝備嗎!?」   少女聞言,只用恍惚的語調回了一句。   「誰知道?」   「完蛋啦————!」   在我們對話的時候,聖骸仍舊被強風壓制著,而且這一耽擱之後,我們又遭到禍獸的迎面撞擊。駕駛艙起了一陣劇烈的晃動,聖骸也在泥濘的地面上一路滑出了數十公尺之外。   敵人的力量強大到足以控制氣候,而我們卻連一把與之抗衡的武器都沒有。   「除了挨打之外……別無他法了嗎?」   現在的我,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擋住攻勢,努力堅持下去,並相信剛才那個告訴我這個地方的士兵會找來增援了吧。   我感受風向並邁開了步伐,與其逆風而行,不如讓風從我身邊流過去。要是禍獸再度猛衝而來,我就用手掌接招,藉力使力讓身體旋轉以避開攻擊。   在老家的演武場裡,那些榜上有名的挑戰者都經常使用這一招。當時有個專門在教小孩子武術的人,就告訴我們可以在關鍵時刻用這個方法迴避攻擊,是還滿難纏的一招。   不過,我頂多只在演習時用過這一招,不知道其他場合能不能也發揮作用?眼看我撐不住禍獸的重壓,就快要被擊潰的時候,少女出聲了。   「啊。」   「怎麼了!?」   我朝突然開口低語的少女問道。而少女感覺像是在路邊發現了零錢一樣,用無所謂的口氣說:   「有武器了。」   那就別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啊——   「拜託!快點拿出來!」   作為回答,自少女的口中流洩而出的,是一首婉轉流麗的歌謠。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刺穿來者。》」   到底在做什麼——當我心中浮起這個疑問的瞬間.就發現少女的話語彷彿滲透進了空間一般,整個世界都扭曲了起來。   聖骸的胸腹處浮現出了光輪,聖骸舉起右手,將風雨盡數吸捲過來。接著,這些違背世界法則的風雨,在空中打旋之後化成了光子微粒,又慢慢地構成其他形狀。   聖骸的手中先是出現了劍柄,後來漸漸延伸出輕薄而扁平的雙刃劍身——   「連結吧——『梅比斯系統』。」   當少女結束詠唱的同時,一把和聖骸的胳臂等長的劍也隨之現身了。   「什麼!?」   看著這把彷彿才剛鍛造好、還蘊含著熱力的劍,我驚愕不已。這根本毫無道理!我現在只能說出這種普通的感想。難道這就是聖骸的力量嗎?   「這樣可以了吧?」   少女的口氣,聽起來彷彿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麼壯舉一樣,我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   「嗯,完美無缺!」   這時,逐漸迫近的禍獸雖然再次招來了強風,但只要一碰到光輪就消散了。於是,在風中辟出一條道路之後,我駕駛著聖骸逼近敵人。接著,一道光芒從眼角處閃過,當我執劍一揮的同時,也感覺到劍刃傳回了一種堅硬的觸感。於是,就看到禍獸的角從頭上飛了出去,在空中不斷旋轉著。   面對扭動身子飛撲而來的禍獸,我用劍鋒抵擋住它的獠牙。禍獸懼怕那足以讓雨水蒸發的熱度,便轉身而去。   「我們贏得了!只要用這把劍的話!」   我抓住機會,舉劍過頂,大力斬了下去。『鏗!』地一聲,響起了鱗身斷成兩截的堅硬聲。在砍斷了角之後,禍獸的尾巴也被我砍了下來。   禍獸憤怒地大聲咆哮著,並將雨水吸卷於它的血盆大口前面。   我背脊一涼,一股不好的預感竄過我全身。   (來了——!)   當我這麼一想的同時,劈裂大地的一擊就發射而出了。那聚集了大量水珠後再一口氣發射出來的龍炮,輕易地劃過地面,將聖骸鎖定為目標襲擊過來。   但是,那麼大一團就太明顯了。   我往旁邊跳了過去。隨後,傳來「咚!」一聲頗具份量的巨響,我在同時間也順利著地,但馬上又開始下一個動作。   必須給敵人致命一擊。於是,我駕駛聖骸前進著。聖骸全身發出足以踏平地面的沉重聲響,像在呼應我的戰意般,那鋼鐵的四肢也正發出充滿歡喜的低鳴。   已破碎不堪的禍獸下顎出現在我眼前,這幅如同深淵的景象,令人聯想到了比井底深處更加黑暗的幽冥之地。不過,我的精神集中力已經提升到最高極限,甚至足夠我一顆一顆細數敵人的牙齒。   (——最後一擊!)   交叉——我橫跨一步,舉劍與禍獸的下顎呈現交叉狀態,並順勢揮劍。   「喝啊啊啊啊!」   我情緒高漲地大喝著。之後再往前踏一步,將劍抽了回來。   一刀兩斷——我確實感受到傳回來的手感之後,彷彿要甩落敵人的血一般,將劍往空中斜劃而去。   剎那間,我感覺到背後的禍獸隨著磷光爆裂開來。       第二章 鐵壁般的監督者      爆破後的禍獸化作了光子微粒,隨著減弱的風勢飄散而去。   之後萬籟俱寂,四周安靜到耳朵隱隱作痛。陽光從灰雲的縫隙中灑落下來,漸漸地照耀了整座城市。   「辛苦你了,很努力呢。」   少女的口氣聽起來很像在獎勵小孩子一般,但這句話應該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聖骸說的才對。   接著,少女鑽進我懷裡,用頭在我胸前輕蹭著,然後用著比方纔還要更輕柔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多虧了你,我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   「……不,該道謝的人是我。」   沒錯,我也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憧憬已久的機鎧原形——過去只能從傳說故事裡耳聞幾句的聖骸,我今天不僅和其並肩作戰,而且還獲得勝利。此刻,我仍無法壓抑下興奮的情緒。   但勝利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不准動!」   尖銳的聲音迴盪在山丘之間。   「從聖骸身上下來!要是敢有其他動作,立刻就將你視作敵人處置!」   有六具機鎧將我們包圍了起來,這和與禍獸作戰時的隊形一模一樣,因此我馬上領會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們認為我們的威脅不下於禍獸。   我身體癱軟,突然失去了力氣。但對方連這點讓人發愣的時間都不給,一直催促著:「快一點!」   「是、是的!」   我切斷和聖骸連結起來的意識。視野從巨人回到了自己身上,因為一時之間調適不過來,造成太陽穴開始抽痛。   我將升降用的繩索自駕駛艙垂下來,然後從聖骸身上,路滑下去。少女雖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跟著降落到我旁邊了。   「待會兒馬車抵達以後,你們就上車。」   駕駛〈德萊戈〉的士兵只說了這些,之後就像是對我們失去了興趣一樣,投入聖骸的回收作業中了。   我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裸體。總不能讓那光溜溜的身子曝露在這些士兵的眼前,注意到這點的我就脫下大衣丟給了少女。   「穿上吧!雖然濕了,但總比沒有好。」   「?」   少女的頭上披著那件大衣,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所以我說,穿上去啦!不然也不知道視線該往哪擺。」   我配合手勢教導她之後,只見少女笨拙地學著我將手伸入袖子裡。什麼啊……她竟然連大衣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沒過多久,馬車就來了。無聲地催促我們上車的車伕也是士兵。雖然眼神直盯著我們,但他似乎並沒有打算要將我們綁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還是老實地順從他的意思才是上策。   我在馬車堅硬的座椅上坐下。但是,後面的人卻沒有要上車的意思。我一臉疑惑地看向佇立在馬車外的少女,說道:   「怎麼了?上來啊。」   「嗯。」   在我催促之下,少女終於動了……彷彿對她來說,這輛馬車是稀奇古怪的東西。   馬車開始噠噠地行駛起來。不久後,就停在了教導院的前面。   「下車吧。」   我們很聽話地遵照指示,兩個士兵將我們夾在中間帶入了教導院的大門,在走過院中寬闊的腹地時,我忍不住開口問了。   「那個……現在要去哪裡?我們應該已經被法庭下令通緝了吧?」   「走快一點。」   真是冷淡。雖然我也沒期待他們的態度會多親切,但還是希望能和氣一點,多少消除一點我內心的不安。   我們踏進了教導院中最大的一棟建築物,也就是本館。接著,我聽到走廊的另一端傳來些許嘈雜聲。   「陛下!千萬不能穿成這樣出現在眾人面前哪!」   「我拒絕。現在屬下們都忙成一片,你難道要我梳洗化妝再優雅地登場嗎?啊,但是白袍還是該脫掉才對。」   從對面傳來的聲音,感覺好像是最近才剛聽過的樣子……   我腦中浮現某個推測。而每當我這麼一想的時候,這份預感往往會實現。   從對面出現的那道身影,就是之前負責幫我檢查的歐莉維亞。當她來到我面前時,我愣愣地問道:   「為……什麼是你?」   我的腦袋拒絕理解這件事。於是,旁邊的士兵立刻高聲斥道:   「注意一點!你面對的可是陛下!」   陛下?這麼一說,這個人果然是——   我非常無禮地指著眼前這號人物,用著顫抖的聲音叫道:   「女、女王陛下!?」      ?      歐莉維亞——不對,是裴力克裡茲王國第十四代君主,歐莉維亞·裴力克裡茲正一臉歉意地苦笑著。   「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我看著她那苦笑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所做之事的嚴重性,當下幾乎快暈過去。我對女、女王陛下用了什麼樣的口氣啊……   因為這個名字實在太流行了,所以我一時忘記了一件事。去年國王因病驟逝,而隨之繼位的年輕女王,就叫作歐莉維亞。   我開始頭暈眼花,身體快倒下去了。但在倒下前,我立刻站好身子,然後連忙跪了下來。雖然這一套是從我看過的戲劇模仿來的,畢竟沒學過正式的禮法,不知道這樣對不對?而這時,我旁邊的少女不知怎麼回事也學我跪了下來,這樣一來,或許我們兩人一起做了同一件蠢事也說不定。   「……嘻嘻。」   我低垂著頭,忽然聽到笑聲傳了過來。難道鄉下人拙劣的做法被嘲笑了嗎?   於是,我抬眼偷瞄了陛下的表情。只見陛下臉上的笑容並非我想像中的恥笑,而是帶了一點親切,彷彿羞澀般的輕笑。   「失禮了。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也犯過一樣的錯。」   「一樣的錯?」   我將她的話重複了一次,而陛下則落落大方地點點頭。   「是的。當我第一次見到東方的國度,也就是溫莎聯邦的議長大人時,因為她是異族,看起來年紀非常小,我就以為她和我是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還因此做出了不少無禮的舉動呢。」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的眼中,透露出這個訊息。   一年前,由於前任國王夫妻驟逝,使女王年紀尚輕就繼承王位,而世人對她的評價,就算是對政治沒興趣的我也略有耳聞。人人都說:『聰明卻不恃才而驕,與人民共同致力於興盛國家,是個非常努力的人。』——這就是我所聽聞到的傳言。   因為經驗尚淺,必須依靠努力來彌補不足之處,所以才會被大家評為『非常努力的人』吧。不過,即使她身為高高在上的王族,卻表現得很平易近人,而非讓人加以敬畏,這一點我很贊同。   這時,陛下露出人見人愛的柔和笑容,向我們開口說:   「你們是拯救了人民與王都的恩人,請別拘謹,放輕鬆些吧。」   「不、不敢。」   聽從陛下的話鬆懈下來之後,說不定真的不小心就會做出無禮的舉止,所以我暗自在心中告誡著自己。而陛下說了聲:「接下來。」就見她轉身朝向我身旁的少女——   她深深地彎下腰來,那是以一個女王來說,不可能做出的舉動。   「初次與您會面,聖謠巫女大人。我是現任的君主,名為歐莉維亞·裴力克裡茲,經驗尚淺,望您多加關照。」   陛下——本國的君主竟然對這個少女畢恭畢敬?她到底是什麼人物?   但是,少女卻毫無反應。對於一直望著天空發呆的少女,陛下大概看不下去了吧,疑惑地又開口喊了一次。   「……吶,陛下在叫你。」   我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只見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了我。   「我?」   少女歪著頭,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陛下見狀後,就換了另一個對應方式。   「呃,如果不習慣我稱呼您為巫女大人的話,那能告訴我名字嗎?」   「名字。」   少女重複了這兩個字後,就頓住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回答不出來,這種事有可能嗎?不對,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有跡可循。難道說,這個少女——   也許是跟我有了同一個結論吧,只見陛下小心翼翼地朝少女開口問道:   「巫女大人……莫非您失去記憶了?」   「我想,可能是這樣。」   回答得無比乾脆——少女很輕易地肯定了事實,反而令人感到意外。   雖然難以置信,我當下卻也理解了。   所以她才會連大衣都不知道要怎麼穿,還把馬車當作奇怪的東西來看——   如果失去記憶的話,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這真是……沒轍了呢。」   陛下大概完全沒料到會這樣吧,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而我則冒昧地插嘴問道:   「陛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啊,好的,請說?」   「您剛剛提到的巫女,到底是什麼意思?陛下清楚這少女的來歷嗎?」   身為當事人的我一無所知。陛下聽到我的問題後,則慎重地說道:   「這源自於王家歷代流傳下來的一段話——『當巨大的災厄復甦時,聖謠巫女也將隨之覺醒。得賜祝福的戰士將與巫女一起讓神獲得重生,擊潰災厄。』。此外,在某些文獻中,也將巫女喚作『謠巫女』,而戰士則為『詠士』。並記載著『當謠巫女與詠士心意合一之時,將喚醒遠古之神,撕裂黑暗』。」   聽著流麗婉轉的嗓音背誦出那一段話,我不禁出了神。而陛下又接著說:   「即使我們身為王族,也不過只是從古代沉睡到現在的巫女大人與聖骸的守護者罷了。我們的使命就是解開聖骸之謎,為那一日的到來作好準備。於是,便如同預言所說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這時,我恍然大悟地插話道:   「請等等,陛下。您說從古代沉睡到現在……到底是從什麼時候發現她睡在那裡的?」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聽錯了。   我這樣說服著自己,陛下卻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從一開始她就在那了。我從父親那裡聽來,而父親則從祖父那裡聽來,以此類推。從建國開始時,這句話就一直傳承到現在。『即使時至今日,聖謠巫女仍舊與聖骸沉睡在一起。』——是這麼說的。」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的事啊!但我把這句話的後半段吞回去了。陛下又繼續深入說明,表示她並不是在耍我。   六〇〇年,這是四具聖骸將那只〈審判之獸〉擊退,人類建立起四個國家之後,迄今為止的時間。   難道說,這個少女在這段時間內都在沉睡之中嗎?這已經是完全無視時間定律的現象了。   陛下看著無語的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也並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這些只是我從『大崩壞』時代保留至今的文獻中看到的,然後再加上口語傳承下來的知識而已——巫女大人,您有任何留在印象中的事情嗎?無論是什麼,請直言無妨。」   少女稍微沉思了一下後,開始串聯字句。   「我必須做的事情。然後,稍微知道一點關於聖骸的事情。」   「必須做的事情是指?」   「阻止禍獸。就只有這樣。」   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少女甦醒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該走了。』   原來,那就是所謂的使命感嗎?身為一個誕下聖骸的謠巫女,必須去執行自己肩負的義務。   即使失去記憶了,腦中仍然殘存著這樣強烈的執念。對於少女來說,這就是她行動的初衷。   陛下也許接受了這個答案吧,她繼續問了下一句:   「關於聖骸,我可以針對巫女大人所知道的部分提問嗎?」   「嗯,想知道什麼?」   「直截了當地說……聖骸是什麼呢?我一直覺得聖骸不只是用來毀滅〈審判之獸〉的兵器。應該具有比兵器更加深層的意義……對,彷彿是古代人所遺留下來的指標一樣。」   比兵器更加深層的意義?   我從未想過那種事情。陛下她——身為長久研究聖骸之人的後裔,心中一直抱著這個想法嗎?   少女似乎要將散亂的記憶重新拼湊回來般,斷斷續續地說著:   「人類的,可能性。我感覺,是在追求……那樣的東西。」   這句話似乎成為了開端,接下來,少女就說得更加流利了。   「單靠一個人無法孕育的東西,使之孕育出來,這就是聖骸的本質。所以,如果兩個人的意志無法達成一致,就沒辦法生出聖骸。」   「意志——也就是指心嗎?」   陛下聽到這模糊不清回答後蹙起了眉。畢竟聖骸沉寂已久,終於有機會稍微揭開一點背後之謎——這麼一想之後,得到的卻是這種回答,所以,感覺她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即使如此,陛下她仍舊不放棄,又繼續問道:   「據觀測員的報告,聖骸的身體是銀白色的吧?」   「嗯,沒錯。」   「在為數不多的口耳相傳之中,聖骸的身體是紅色的。就像本國國徽上的赤龍一樣,是接近野山楂的紅色。」   少女聞言,稍微頓了一下之後,答道:   「我想,應該是乘坐的人不一樣的關係。」   「聖骸的模樣會根據駕駛者不同而改變嗎?」   「我與馬基特的孩子,和你與馬基特的孩子也不會一樣吧?」   我大驚失色。雖然我瞭解少女指的是什麼,但是陛下她完全僵在原地了啊!   「陛、陛下,對不起!這孩子大概是才剛睡醒,所以有時會說出傻話!」   「沒、沒什麼,不要緊,你別擔心。那、那個……還真是有趣的比喻呢。」   即使陛下表情有點僵硬,但仍然以笑容回應。不愧為陛下,真是大人有大量。   而聽到陛下的話之後,少女似乎心情很好,一副「我很厲害吧?」的樣子看著我,說道:   「我受到稱讚了。」   「嗯,是啊。」   我也只能做出這種回應。這時,陛下重整心情,繼續問道:   「據報告指出,聖骸手上也憑空生出了一把劍,那也是靠聖骸的力量變出來的嗎?」   聽到問題後,少女看似猶豫般沉默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人類本來就擁有屬於自己的〈法〉。聖骸只是將其引導出來而已。」   「〈法〉?」   「沒錯。大地吸引住物體,質量得以保存,時間無法回溯……這些都是世界之〈法〉。而顛覆這些常識,將屬於自己的〈法〉應用於這個世界的——」   對於反問回來的陛下,少女點點頭,立刻將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之名說了出來。   「——那就是〈原初之法〉。」   聽了這一段連續說明之後,我反而沒什麼真實感。但是,駕駛聖骸時所引出的力量——像那樣把風雨化為劍的招數,確實只能以超越常識的東西來解釋。   「駕駛者所持有的〈法〉,聖骸配合其力量衍生出幾種術式。〈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創造出的劍就是其中一種術式。」   聽到她的說明,我懷疑自己聽錯了,還有其他那種超乎常識的力量?   在我還未出聲時,就看見陛下仰頭朝天,說著: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所以剛才的說明,她竟然都理解了嗎?不過,這個人並非常人,說不定思考回路比常人還要特別一些。   總之,從陛下的態度看起來,她想問的問題都已得到解答,於是我舉手發問了。   「那個,我可以問一下嗎?我們到底會得到什麼處置?」   在陛下開始她的問答時間之前,我就很想問清楚這件事了。要是我們擅自動用聖骸會被判刑的話,那麼打從一開始,我們的交談就只是打發時間用的而已。   但反過來說,要是陛下願意和我們談這麼多——這背後的意思,是我唯一的希望。而陛下卻跳過我的期待,反問道:   「你想怎麼辦呢?」   「咦?」   我怎麼可能會有預想的答案,我應該只能等待對方做出決定才對。   「我——」   不。說沒有預想的答案是騙人的。我心裡早已有了決定。   我的心之所向,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而已。   「只要還用得上我的力量,我想要戰鬥。」   「這一次,說不定只是碰巧讓聖骸起動了而已。你連機鎧都起動不了,還是要堅稱自己能夠戰鬥嗎?」   陛下似乎想質問我的決心,但我看著她的雙眼,以一股絲毫不退讓的氣勢點了點頭。   「——即使如此,我也會等到沒辦法起動聖骸的那一天。」   面對這樣的我,陛下卻開口問了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問題。   「你知道身為一個英雄,最需要什麼嗎?」   再怎麼突然也該有個限度吧。我回想起小時候聽人家說過的故事,然後答道:   「那就是……擁有豐功偉業吧?或者是血統之類的?」   英雄的條件就是這些了吧。不是留下什麼事跡,就是出生便注定成為英雄。   然而,陛下的回答卻是——   「我覺得是『意志』。」   那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屏住氣息,不小心就忘記禮儀而深深注視著陛下的臉龐。   在我眼中,女王的身姿剛強而堅毅。雖然擁有平易近人的氣質,卻也是領導人民的君主,不過,我覺得還不僅如此。她既能表現出女王的風範,有時也會說出不像女王會說的話,在她身上,我感覺到了其他東西。   真要說的話,就是兩個字,進化。   她雖然守護著代代傳承下來的東西,卻也在其中尋求改革創新。擁有這股意志的她看起來耀眼非凡,幾乎讓我折服。   我望著陛下出神。而她繼續說道:   「即使遭受挫折,仍能重新站起來,不受才能與血統影響,用屬於自己的信念辟出一條康莊大道,並將不屈這兩個字永銘於心,扶持人民向上。這就是我所要的英雄,也是我想建立起來的國家。」   所以——陛下又用那雙認真無比的眼眸盯著我,說:   「馬基特·梅菲爾德,我希望你能成為英雄。」   這一次,她才真的是提出一件異想天開的事情。   把一個來自鄉下的庶民捧為英雄,根本就像是童話故事的情節。但是,這並不是玩笑話。站在我面前的一國之主,開口訴說了她的想法。   「巫女大人因為災禍降臨於本地而甦醒過來,當時,你或許只是剛好出現在她面前罷了。不過,這或許也意味著另一件事——你可能身負必須駕駛聖骸的宿命。我想,所有的事情或許在冥冥之中都互有牽連,包含你那身特殊的體質。只是,這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就算如此,你有覺悟要成為一個肩負群眾希望的偶像嗎?」   我本來還抱著絲毫不退讓的想法,但是,陛下的一席話,卻幾乎要擊潰這份覺悟。   我再次捫心自問。問自己——內心是否真的已有覺悟。   並不是憑著一股憧憬就能選擇這條道路。因為,我的選擇或許會左右國家的未來。   如此的重責大任將會落到肩上,如果必須一直背負著這樣的使命,乾脆被淘汰回老鄉種田還比較輕鬆也說不定。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更符合英雄形象的人來擔當這樣的角色吧。   於是,我就這樣在心中說服自己的時候——   「——!」   忽然間,我腦中出現了一片銀白色的世界,在其中,有一隻巨手橫穿而過。   那使我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村人們和演舞場的常客們寄托於我的東西,現在正由一條絲線勉強繫住。   此刻,那條絲線似乎就要由我手中滑落而下,我立刻反射性地緊緊握住。   ——不行。   我絕對不放手。我必須維持住與這條絲線的連繫才行。   在內心再度出現迷惑之前,我立即作出回答。   「——是的。我認為,我的人生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而存在的。」   沒錯。契機一定是由那一天開始,我想成為操鎧士的動機至今未變。再說,如果駕驗的不是機鎧而是聖骸的話,更是天大的幸運。   當然也可以說這一切只是機緣巧合。然而,若說我一路以來的努力應該要有回報的話,那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說,這就是所謂的回報。   接著,陛下朝我身旁的少女問道:   「巫女大人呢?」   「我說過了吧?我必須打敗禍獸。」   陛下很滿意她的回答似地點點頭。   「我瞭解了。既然如此,就讓你們兩人進來教導院就讀吧。」   「進教導院?」   聽到這個處置後,我難以置信地忍不住又確認一次。我的考試結果那麼淒慘,而我身旁的少女甚至沒有考過試。   「但是,我對你們制定了一些行為上的要求。例如要定期起動聖骸以製作數據,還要實際參與作戰,畢竟你們也證明過自身的實戰能力了。嗯,就當作是准後勤軍就可以了。」   隨著話題順利地進行下去,我不禁乾笑了幾聲。   「哈……哈哈。」   「我之前還拒絕讓你入學,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自私自利?」   陛下露出了似乎很不安的表情,我見狀,便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決意。   「不會的。我發誓,一定會成為您所冀望的英雄。」   現在憑我這副模樣,還不足以稱為英雄。但是,未來某一天,我一定能夠光明正大地站出來表示,陛下當初把這個責任托付給我是正確的——   我這樣是不是耍帥耍過頭了?但是陛下並未取笑我,只是靜靜地行了一禮。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緊接著,陛下就換了一個話題。   「你們兩人現在就要搬進宿舍,因為教導院是實行住校制。」   「現在的意思是……我的行李只有這樣而已耶。」   我將從考試會場時就一直背在身上的隨身行囊拿給她看,裡面只有換洗衣物之類的東西。雖然只有這些也不會造成生活上的不便,但是,我還是想回家拿一些東西。   「我會請人幫你帶來的,等一下就麻煩你列下清單吧。」   「既然您這麼說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我應聲答道。這時,陛下說了聲:「請稍等一下。」只見她從侍女手上的白袍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筆和一張皺巴巴的紙。   「那麼,請把這張紙交給宿舍的女舍監吧,雖然很抱歉是臨時寫的東西,不過,我在上面交代了要給你們準備新房間,就當作是女王的親筆書信。」   「這真是……謝謝您了。」   老實說,這封親筆書信還真有點慘不忍睹,但畢竟是陛下的一片好意,所以我還是感激地收下了。   到這邊……這場謁見就先結束了。我和少女一起離開之後,就往宿舍前進。      ?      教導院學生宿舍——就是這裡吧。   仰頭看著眼前這棟壯麗的建築物,我喃喃自語了一聲。不愧是教導院全體學生所住的宿舍,真的是很大的一棟建築。   簡單來說,宿舍的外觀呈現凹狀。雖然只有一個入口,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分開來的。   對於第一次到訪的地方,無論是誰都會感到緊張。我繃緊神經,已經做好接受任何洗禮的準備。   「好……走吧。」   「嗯。」   我和少女並肩而行,進去玄關之後,迎面就看到有個掛著『舍監室』牌子的接待窗口。此時,有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性坐在裡面,似乎正處理著文書工作。雖然比我想像中的年輕許多,但她應該就是舍監吧?   「不好意思,我們是經由陛下許可要搬進這裡的學生,這裡有她的信。」   「嗄?有陛下的信?」   雖然她長得很漂亮,但說話的口氣卻很不客氣,這樣的落差感讓我惴惴不安地將陛下的信拿了出來。   「那、那個,就是這封信。」   我戰戰兢兢將信遞給她。把這麼一張皺巴巴的紙拿給人家,我實在不覺得能取信於人——   「真令人驚訝,這真的是陛下的信。」   舍監端詳著這封親筆信,從頭到尾讀完之後,她看向我們。   「我瞭解情況了,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你們兩人的家了。」   「勞煩您照顧了。」   「接下來,得分配你們的房間才行。」說著,舍監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幾把鑰匙,然後問道:   「靠邊的房間可以吧?正好二樓最裡面的房間是空著的。」   「嗯,那間房間就可以了。」   接過她丟過來的鑰匙之後,我一邊轉著刻有房間號碼的鑰匙圈,一邊離開了。呃,男生宿舍是……該往——   我環顧四周,正打算去找宿舍的樓層示意圖時,少女從我身後緊跟了過來。   「……喂。」   「怎麼了?」   少女直直地盯著我看。她似乎對自己的行動完全沒感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你的房間在其他地方。」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   看來必須對她說明這件事,而且她需要人照顧才行吧。什麼都不記得這一點,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麻煩啊。   當我正煩惱著時,舍監告訴了我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實。   「你在說什麼啊?你們是同住一個房間哦。」   「什麼啊啊啊啊!?」   我揚高了嗓音。舍監皺起眉頭,一副嫌我太吵的樣子。   「沒辦法吧,陛下的指示就是這樣。你看這裡。」   她將信掏了出來,然後指著上面的某一段文章。那裡確實註明我和少女必須住在同一個房間裡。   「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既然陛下都這樣寫了,就只能遵照指示了吧?」   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聖骸的性質——若駕駛者的意志無法達成一致,就沒辦法生出來。   也就是說——她的意思是要藉著同居生活好好培養感情哦☆是這個意思嗎?   竟然安排了這種事。我被這件措手不及的事情弄得一陣暈眩,但緊接著,舍監又補了一刀。   「順帶一提,你剛才好像打算走去男生宿舍那邊,但是這個房間,是在女生宿舍裡哦。」   「竟然是另一邊——!?」   雖然這樣做很容易跌倒,但我還是立刻撲到了窗口的櫃檯上,就這樣保持身體前傾的姿勢站在那邊,對舍監逼問道:   「現在沒有其他房間可選嗎!?就算不是靠邊的房間也沒關係!」   「同樣身為女人,我覺得把一個女孩子扔到男生宿舍那邊,還滿令人難為情的。」   那倒是沒錯。如果讓我到女生宿舍去的話,只要我謹慎一點就可以了,看來只能聽從安排了。   我放棄抗議,有氣無力地邁步離開。「啊,對了。」這時,舍監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她說道:   「雖然我不會叫你們別做,但因為有其他學生在,所以務必放低音量哦。」   「您在說什麼呀!?」   當我想要消除誤會時,少女卻早我一步回話了。   「我會注意的。」   「你根本沒有聽懂意思,別隨便回話啦!」   我轉頭稍微瞥了舍監一下,只見她雙眼彷彿充滿了怨念般看著我們。   一想到往後將會面臨到的諸多艱辛,我不禁頹喪地垂下雙肩,往房間的方向走去了。上樓梯之後,房間就在走道最裡面。我打開了房門,就看到房間的兩側分別擺了一張床和書桌,是標準的雙人房配置。   總之,我先脫了鞋子,然後在床上躺了下來,再次感覺到全身充滿了疲憊。原本我只是去增廣見聞的,卻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我望著天花板,腦中開始回想從考試之後到現在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忽然,「砰」地一聲,旁邊傳來了有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響。   但是,我根本不需要起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稍微轉了個頭,就看到少女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近在眼前。   「——嚇!」   我反射性地抬起身體,連忙躲了開來。而少女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反應,她疑惑地歪著頭,緩緩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為了躲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眼神,我一路退到了牆邊,開口問道:   「為、為什麼要跑來我這裡睡啊!?」   「不可以嗎?」   「當、當、當、當然不可以啊!」   我一時驚慌失措,語氣也隨之急促了起來。卻見少女如面具般文風不動的表情起了一些變化。   當我發現她眼中漸漸積起了淚水後,斗大的淚珠就隨之撲簌撲簌地直落而下。   「欸!?你、你為什麼要哭啊!?」   難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嗎?我只是在男女同居的屋子裡劃清了必要的界線而已吧?   但是,少女卻抽抽噎噎地說道:   「你好凶……」   看著不斷流出的淚水,我領悟到了一件事。原來如此——她就和其他懵懂未知的孩子一樣啊。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唯一能依賴的人就是我。在這樣不安的狀態下還被趕出依賴之處,會哭也是當然的。   在我生長的環境裡,也能看到很多境遇相同的孩子。於是,我就以過去的經驗回應道:「對你生氣是我的錯。」   我彎下身和少女平行而視,並輕輕撫摸她的頭。少女擦了擦淚濕的臉龐,朝我看了過來。   「但是,女孩子不能這樣緊緊纏著男生不放。啊……你知道所謂的男生和女生嗎?」   「這個我知道。」   「這樣啊,那麼,你今後注意一點吧?這張床是我的,那張床是你的,懂嗎?」   「嗯……」   很好,她似乎很聽話。看來她還滿聰明的,只要好好講道理,就能理解我說的東西,這讓我頓時放心了不少。   「呃——」   當我想要叫住往另一張床走過去的少女時,這才發覺到一件事。   「吶,我該怎麼叫你?沒有名字很不方便吧?既然不記得的話,那就重新取一個吧,你有沒有喜歡的名字?」   「隨你想怎麼叫都可以。」   這種回答最令人困擾耶。   但我並未表現出內心的想法,而是開始幫少女想名字。   我打算找個符合少女形象的名字。像這樣的形象……說起可以當作這個少女的象徵之物,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和她有關連的名字——   沒錯,就從那具聖骸——<克洛克露瓦赫>的名字裡藉用幾個字……   「克克露——這個名字怎麼樣?」   「嗯,我喜歡這名字的念法,就這樣叫我吧。」   少女——克克露的表情終於開朗了許多,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名字。   「那麼,克克露,我說啊……」   因為是難以啟齒的事情,所以我躊躇了起來。然而,拖拖拉拉也無濟於事。   「是關於孕育孩子的事啦——」   「想做嗎?」   「不、不是啦,我可沒有那個意思哦?」   「我也這麼覺得,那不應該是隨隨便便就能做的事情。」   「你說得不錯,嗯,我完全同意。」   但我並不是要問這個。   「呃……雖然這樣問還滿籠統的,不過,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陛下當時並沒有問到這個問題。雖然我不確定她是有意避開,還是本來就不知道這一件事,但既然身為駕駛之一,我還是想要一個完整的說明。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孕育孩子是一個誕生出神,也就是聖骸的儀式。而且要讓彼此的心意相互交疊在一起,這點很重要。」   雖然克克露的說明並未切入要點,不過,以意象來說,這個儀式倒是和『孕育孩子』沒有什麼不同。但撇開這個不談,我還有一件想確定的事情——   「……每一次都要做嗎?」   「嗯,每一次。」   她立即答道。這樣啊……每次都要啊……   我覺得渾身無力,背脊自然地彎了下來。克克露見狀,似乎很擔心地問道:   「不喜歡?」   「不是,呃,那個,該怎麼說啊?你應該也不喜歡吧?」   因為很尷尬啊。但這句話我說不出口,只好尋求她的認同。   克克露頓住,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馬基特就沒關係。」   她一臉認真地丟出這句話。   剎那間,我覺得臉上如火燒般灼燙無比。然而,克克露又繼續說道:   「雖然第一次很痛,但因為是馬基特,所以我忍耐住了。」   她露出了笑容,彷彿感到很自豪。我聽了這一番話,雖然覺得有點難為情,但也並非討厭她這樣說。   不過,我在同時間也察覺到了一件事。   「你說是第一次……所以之前的聖骸不是克克露生的嗎?」   「歐莉維亞提到的紅色的孩子?嗯,不是我生的。〈克洛克露瓦赫〉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和馬基特孕育孩子。」   「這、這樣啊。」   那麼,克克露究竟為什麼會沉睡在那個地方呢?雖然我心底抱著這個疑問,但比起這件事,克克露一直把第一次掛在嘴上,害我都不太敢正視她了。當我飄開了視線,就看到書桌上有個耐人尋味的東西。   「那是『宿舍簡介』啊。」   正好可以把注意力從孕育孩子的話題上轉開來,我立刻就拿起來翻了一下,上面都是一些宿舍的守則和設備介紹等等的東西。   大致上來說,宿舍一樓是公共空間,二樓以上就是學生們的房間。一樓除了剛才去過的舍監室以外,也有餐廳和提供學生交流的交誼廳。此外……還有大浴場。   我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吶,克克露,你還記得怎麼洗澡嗎?」   我滿懷希望地問道,而克克露就這樣維持著淺淺的笑容,然後歪頭問道:   「什麼是洗澡?」   聽到她這麼說,我全身發涼,面如死灰。但同時間,也激起了我心中一股「必須要想點辦法才行」的強烈義務感。   現在天色還早,這個時間不太可能會有其他人去洗澡。這樣的話,只要趁這個時候讓克克露學會怎麼洗澡就行了吧?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   「你等我一下。沒事,我很快就回來。」   我離開房間,在不發出任何腳步聲的情況下來到樓梯,然後接著一口氣衝了下去。   目標是舍監室。我飛快地跳下樓梯,感覺腳底下的摩擦熱都快讓地板燒焦了,我就憑著這一股氣勢衝到窗口前才緊急剎車,朝舍監問道:   「不好意思!請問有規定入浴時間嗎!?」看著來勢洶洶的我,舍監瞬間僵了一下,然後又懶懶地說道:   「沒有規定,什麼時候去都行,水一直都是熱的哦,因為那是從源泉直接流出的溫泉。」   「非常謝謝您。」   我道謝之後就返回房間,卻在走上樓梯前想到了一件事,於是又折返回舍監室。   「請問肥皂——」   「給你。」   舍監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樣,把一塊肥皂扔給了我。我接住那顆朝我的額頭飛過來的肥皂後,這次確確實實地回到房間去了。   克克露靜靜地坐在房間裡面。這時,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這種情況下,到底該去男生浴場,還是去女生浴場?   要去男生浴場嗎?也是有家長會帶著年紀還小的女兒進去啦——   不對,克克露已經超過可以進男生浴場的年紀了。即使她什麼都不記得,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但不能真的把她當作小孩子來對待。克克露終究是個女孩子,所以我該尊重她。   「好了,那我們走吧。」   「嗯。」   於是,我帶著克克露來到女生用的大浴場了,絕對不是我自己想來女生浴場這裡的關係。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來到換衣間,好險現在沒有人。   換衣間兩側的牆壁都有置物架,上面並排擺著籐制的籠子,這就和一般的公共澡堂一樣,可以把脫下的衣服放在籠子裡。   平常的話,這裡面,呃……都會放女生的貼身衣物之類的吧。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心中就起了一陣波濤洶湧。也許是心理作用使然,總覺得就連這裡的空氣都和男生浴場不太一樣。男生浴場的空氣就令人覺得很混濁,而這裡則是彷彿飄著一股甜美的桃色氛圍……總之感覺就是截然不同。   我輕輕拍了拍發燙的雙頰,悶悶地將湧上心頭的情緒拍掉。現在不是發揮胡思亂想的本領的時候。再怎麼說,接下來還有更重大的工作等著我。   我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就撇開尷尬,直接對面前的克克露說道:   「——把衣服脫掉。」   「嗯。」   「咻」地一聲,克克露毫不猶豫地將藉來穿的大衣脫了下來。為了不看到她那身散發出明亮光澤的肌膚,我走在她面前,將她帶進了浴場裡。   霧氣繚繞的浴場非常廣闊,一次大概可以容納二十人左右吧?   我將堆在角落的桶子和凳子拿過來,讓克克露坐下——這就和幫妹妹洗澡一樣。但我愈在心中這樣說服自己,就愈在意眼前的克克露。   即使以恭維的角度來看她的身材,那曲線也不能說是豐滿。不過,她不僅有著纖纖細腰,四肢也很修長,完全不能把她當作『女童』來看待。但這樣一個女孩子卻毫不遲疑地將身體交給了我。現在,就算我運用話術趁機做一些不正經的事,也不會有人對我加以責難吧。   在我差點陷入邪念時,突然回過神來了。還是別做那種卑劣的事,把全副精神都用在教導克克露洗澡上吧。   可別心猿意馬啊。我暗地向自己這樣喊著話,然後開始進行說明。   「我只教你一次,所以要好好記住哦?明天開始要自己一個人洗澡哦?」   我捲起袖子,將桶子裝滿水。   「先用水淋濕身體。」   我舉起桶子,從克克露頭上倒下。克克露只有一瞬間縮了一下身子,之後就乖乖地坐在原地。   「然後把肥皂搓出泡沫。」   為了讓克克露看清楚,我在她的臉旁邊用雙手搓肥皂。等搓出皂沫後,我將雙手移到克克露的頭上。   「就像這樣濕濕滑滑的。」   我搓洗著她的頭髮,雖然想要小心謹慎些,但我還是知道自己有多粗魯。   「我的動作會不會太粗魯?要不要再輕一點?」   「沒關係,很舒服,再大力一點。」   雖然克克露的聲音聽起來很享受……但是,她的說法有點……   也因為『孕育孩子』這件事的關係,害我開始有奇怪的聯想。我決定屏除一切雜念,專心在她的頭髮上搓出團團泡沫。   「接、接著是身體。」   都做到了這裡,我才發現遺漏了一樣東西。糟糕……忘了帶毛巾過來。   讓克克露維持現在這個狀態等我去拿就太折磨她了。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   「就和洗頭髮是同一個原理,像這樣……懂嗎?用手搓揉。」   我下了決心,用充滿泡沫的雙手滑過克克露的兩隻臂膀。這時,克克露稍微扭動了一下身子。   「好癢。」   「忍耐一下。」   我的手搓過了臂膀之後,又來到背上。克克露的肌膚非常光滑柔嫩,害我腦中一片昏眩。幸好,在我逾矩之前,這道程序就結束了。雖然我已經筋疲力盡了,但之後就讓克克露自己來就好。於是,我將肥皂遞給她。   「給你,前面就自己洗洗看吧。」   克克露一邊學我,一邊笨拙地在肥皂上搓出泡沫,並將手放到自己胸前,轉過來我這邊。   「像這樣?」   「不用給我看啦!」   我背對克克露,等她洗完。但就算只有聲響,還是能夠刺激我的想像力,害我神不守舍。   搓揉身體的聲音停止之後,克克露開口說:   「好了。」   「那就沖掉囉。」   我用桶子從浴池裝滿水,然後一衝而下。克克露像狗一樣甩了甩頭,將水甩掉。   「接下來就進去浴池泡澡,數到一百再起來。」   「知道了。」   我整頓好精神。等克克露起來之後,就剩擦身體——   當我這麼想的同時,就響起了水花濺起的聲音。   「一百。」   克克露靜靜地低聲說道,然後就要從浴池站起來,我見狀連忙把她壓回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要從一數到一百,懂嗎?會不會數?」   「我會。」   「那就拜託你了。」   克克露的肩膀以下都浸泡在浴池裡,雙眼凝視著遠方。趁這時候,我返回房間尋找能代替毛巾的東西。   房間裡只有床單可以拿來用。如果要說其他選擇,也還有我的大衣可以用,但是,一件擦遍女孩子身體上下的大衣,我之後就不想拿來穿了。   於是,我從床上把床單扯下來,只有一天沒床單也沒什麼關係吧。雖然陛下說可以把需要的東西列成清單,但明天還是得上街去買毛巾才行。   我將「毛巾」記入腦袋中的購物清單裡。接著……是更換的衣物啊。   姑且有我帶來的衣服可以用,就讓她穿那個吧。至於貼身衣物……再怎麼說也不能穿我的,所以我決定只藉她襯衫。   當我決定好之後,就回到了浴場。這時,克克露好像正好數到一百秒的樣子,只見她從浴池中站了起來。   「最後就把身體擦乾吧。」   我將床單罩在她頭上,使勁擦了擦,將水珠拭乾。接下來,讓她穿上我的襯衫就結束了。大功告成之後,我的襯衫穿在嬌小的克克露身上就變成了一件連身裙,真的是剛剛好。我並不是在說衣擺遮住大腿的長度剛剛好,為求慎重,所以多加這一句。   「下次可以一個人洗嗎?」   「完全會了。」   「這樣嗎?完全會了啊。」   雖然我仍然有點不放心,但還是相信她吧。既然這樣,我又說:   「克克露,你先回房間吧。我也要洗個澡。」   「嗯。」   「一個人回得去嗎?」   「沒問題。」   因為克克露看起來自信滿滿,彷彿在說包在她身上的樣子,我就將房間鑰匙遞給她,然後往男生浴場走去了。   我草草地洗了頭和身體,然後浸入浴池中。一股溫暖慢慢地滲入身體當中,令人感到非常舒服,也開始昏昏欲睡了起來,但總不能睡在浴池裡,所以我連忙將睡意趕走。   我從浴池中站起身後,腳步不穩地回到房間裡,埋頭就睡。累得連吃晚餐的力氣都沒了。今天就這樣吧。不過,有必要告訴克克露這件在宿舍連說都不用說的事情嗎?不,或許在以前沒有我的時候,克克露就從未進食過也說不定——   思緒至此就中斷了。   我的意識連抵抗都來不及,就深深地沉入睡夢的泥沼之中。      ?      左半身傳來了莫名的重量感,於是我醒了過來。   我緩緩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但我只愣住一瞬間,隨即就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從陽光射進窗內的角度來推斷的話,我想大概還不到八點。以農耕民族來說,算是睡得有點久,看來我昨天真的太累了。   但是,這也太奇怪了。如果全身都倍感沉重就算了,怎麼會只有左半邊——   我不由得將頭轉向左邊。   然後,我整個視野都被克克露的臉佔據了。   「你、你這、你這傢伙!為什麼要跑到我這裡來睡啊!?」   我陷入一團混亂。而當事人——克克露只稍微轉動了一下身子,看起來連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地答道:   「總覺得,想抱一下。」   「雖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總之你能不能先回自己床上啦!?」   「我還很睏。」   「說什麼很睏,等——」   克克露伸出雙腳纏住我的腳作為抵抗。原本我還能勉強維持埋性,但她這麼一做,立刻摧毀了我僅存的一點自制力。   昨天才親吻過的唇瓣就在我旁邊。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腦中防線就只剩下最後一道了。然而,這時彷彿有人察覺到了我的想法。   就在這個絕妙的時間點,耳邊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好像在叫我暫停一樣。   我瞬間冷靜了下來。是誰?竟然會有人來找剛搬進來的我們。雖然我毫無頭緒,但或許是舍監吧?   不過,從門的另一邊傳來的聲音,卻是我未曾聽過的。   「馬基特·梅菲爾德?在嗎?我要進去了哦。」   那聲音高亢而澄淨,像是穿透力很強的女高音,而她的語氣也透出一股高貴的氛圍。但她現在進來的話就糟了,糟糕透頂。   「等、等等!我還在準備!」   但連聲招呼都沒有,那扇門就無情地被打開了。   「啊!」   「欸?」   我和她的視線就直接對上了。   來訪者是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她有一頭波浪狀的鮮艷金髮,身上穿著純白襯衫,搭配藍色長裙,打扮得乾淨而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門的千金,渾身散發著高雅的氣質。   但是,這位來訪者白瓷般的白皙肌膚卻在轉眼間染上一抹嫣紅。   「真是太不知廉恥了!」   那道尖叫聲彷彿震盪了整棟宿舍。   她當場抱頭在原地團團轉著。我見到那奇特的行為,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老家隔壁鄰居所飼養的狗,它們也會像這樣追著自己的尾巴。   只見來訪者不斷叫喊著「好想回去!」或「受不了了!」還有「哥哥!」之類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東西。忽然間,她朝我扔了一個紙袋。   「總之,先穿上衣服!」   「咦?什麼意思?你要給我嗎?」   「是陛下說『帶這個過去』,我才帶來的,但竟然是為了這種事!真是不知廉恥!太不知廉恥了!」   於是,她又開始重複喊著「嗚呀!」二個字,看起來是個滿有趣的人。不過,我也同意現在要先讓克克露穿上衣服。   紙袋裡面有女性衣物,從衣服到貼身內衣一應俱全。我將紙袋交給克克露,問道:   「就是這樣,克克露,你知道怎麼穿嗎?」   克克露攤開一件小短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好,她果然不知道。   我勉勉強強地開始教克克露穿法,而她也遵照我的指示穿上了。   「不對啦,不是這樣穿,前後相反了!」   「我知道了。」   「還有,別當場脫下來!會被別人看到啦!」   於是,這樣的對話重複了好幾遍,我覺得教她比種田還疲累。在這番苦心之下,克克露終於換上了簡便的襯衫和短褲,有了這樣的室內便服後,房內紀律的指數也迅速攀升了上來。   「她換好衣服了。」   比起成就感,我其實更覺得疲憊。以平板的聲調如此告知之後,立即引來了另一個災難。   我們還有一個麻煩的客人。   「你們覺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呀!?學生宿舍可是從神聖的教導院延伸出來的地方!你們竟然在這裡做、做那種淫亂的行為!這對國家、陛下、學生、教導院、所有的操鎧士,還有其他諸多一切都是侮辱與褻瀆!」   那道喋喋不休的尖銳嗓音震得我腦中嗡嗡作響。原本打算冷靜談談的,但這個念頭瞬間就打消了。   才剛起床就遇到這種狂濤怒浪迎面撲來,我的忍耐到了極限,也就大聲回嘴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話說回來,你又是什麼人啊!?竟然未經允許就直接跑進別人房間!」   聞言,來訪者輕撩頭髮,「呵呵」地笑了出來,一臉自傲地挺胸說道:   「我是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只要這樣說你就明白了吧?」   「我才不明白。」   「你……你竟然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看到這個代表『絕對的清淨』的白盾家紋也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土包子呀!?」   「不巧的是,我的村子一直都承蒙庫裡索貝瑞爾卿照顧哦,所以,除此之外的軍人或貴族我一概不知。」   「〈貓眼〉卿?是北方支部?哇,那還真的是鄉下中的鄉下呢……不對,即使如此,亞布瑟魯特家從建國初始就支撐這個國家直到現在,若要論起來,可說是名門中的名門。而你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哦?還真了不起呢——那麼,出自如此名門的大小姊找我有何貴幹?老實說,像你這樣頂著家族光環仗勢欺人的嬌嬌女,對這孩子的教育不太好,所以我還想請你早點打道回府。」   這時,被我提到的克克露一臉「好像有個很吵的傢伙在這裡」的表情,將毛毯從頭到腳裹了起來,彷彿是個等待羽化的繭,希望自己到時候會成為一個找回記憶的淑女。   亞布瑟魯特小姊雖然唇邊勾著微笑,額頭上卻冒出了明顯的青筋,她回道:   「我之所以會將家族的名字說出來,只不過是想強調這個名字有多好辨識而已。因為你實在太欠缺文化素養了。」   「是哦?那真是謝謝你的貼心。但如果你能回答『有何貴幹』這個問題的話,我會更謝謝你。」   我已經知道自己和她合不來了。我也發覺我們兩人現在都是同樣的表情。   亞布瑟魯特小姊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冷哼一聲後,說:   「是女王陛下直接來拜託我的。她想找我來監督你們兩個。」   「監督?」   「這是當然的吧。聖骸的戰力足以和一隻禍獸匹敵,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任能夠起動聖骸的人不管,陛下可不是那麼天真的人。」   「說得也是。」   老實說,得知陛下是這麼想的之後,我有點震驚。不過,身為一個治理國家的人,本來就必須謹慎再謹慎吧。這時,亞布瑟魯特小姊誇耀似地將手放在胸前。   「陛下想著,有沒有誰適合擔任聖骸之力的監督者。於是就選中我了。」   嘩唦一聲,她又撥了撥頭髮。雖然這動作還滿令人討厭的,但意外地很適合她。   「所以,以後我們都會在教導院,房間也在隔壁而已,今後多多指教。」   「咦?你沒有來考試吧?」   「我是推薦入學呀。只要有我這樣的本事,就沒必要和庶民一起競爭。」   她想說自己並非只有出身名門這項優勢嗎?操鎧士畢竟是危險的工作,不管地位多崇高的人,不可能單憑血統就能通過推薦入學,所以她大概也頗具實力吧。   當我想著這些事情時,某處就傳來了「咕……」這種像是小動物鳴叫的聲音,也就是肚子的叫聲。   順便說,那不是我。亞布瑟魯特小姊也一副「才不是我」的模樣搖頭否認。   這時,肇事者突然爬起來,靜靜地低聲說了一句。   「肚子餓了。」   聽到那和淑女搭不上邊的稚嫩語氣,我忍不住想歎氣,於是提議道:   「總之,我們先去吃飯吧?」   根據昨天讀過的『宿舍簡介』,宿舍有附早晚餐。早上六點到八點餐廳都會開著,只要找自己喜歡的時間去吃就可以了。   來到一樓之後,在樓梯口就聞到了剛出爐的麵包香在空氣中飄蕩著。因為我昨天沒吃晚餐就睡了,所以感覺胃袋快要對主人發出悲憤的控訴了。   偌大的餐廳裡沒什麼人。現在的教導院本來就在放春假,所以有很多學生都回老家了吧。當我這樣推測時,突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大家該說是莫名地僵硬,還是刻意疏離呢?總之,餐廳裡充滿了這種奇怪的氣氛。在這些不算善意的視線注視下,我開始戒備起來。   亞布瑟魯特小姊應該也感受到這股氣氛了吧。而她所採取的行動,則和戒備中的我大相逕庭。彷彿是要直接挑釁其他學長姊般,她用著清晰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們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已。因為關於你的傳言,應該已經迅速地擴散開來了吧。」   「傳言?」   什麼意思?面對一臉疑惑的我,亞布瑟魯特小姊便擺出雙手抱胸的姿勢。   「就是你在入學考試時沒辦法起動機鎧,卻起動了聖骸這件事。」   唔。我的喉嚨深處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已經傳開了啊……我還以為流言這種東西,在鄉下會擴散得比較快,沒想到在都市也絲毫不遜色。   「原本一個只能稱作吊車尾的人,卻破天荒起動了傳說中的聖骸。輕視的對象一下子搖身變為伸手無法觸及的大人物,所以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態度才好。是不是這樣呢,各位學長姊?」   大概是被她猜中了吧,學長姊們一臉尷尬地別開了視線。於是,亞布瑟魯特小姊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話先說在前頭。要是基於嫉妒這種無聊的心態就要欺負他們的話,請儘管來吧。我將賭上我的自尊,竭盡全力阻擋。」   就算面對著學長姊,她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將這些尖銳的話語連珠炮似地說了出來。此外,她並未抬出家族的名號,也沒藉女王之名逞威風,只說了「我的自尊」而已。   原來如此。看來關於家族的名字,真的就像她之前說過的,只是為了方便辨識罷了。   亞布瑟魯特小姊的側臉非常美麗,我深深地看著她,一不小心就看出了神。   「那個……謝啦。」   亞布瑟魯特小姊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去拿早餐了。   「別會錯意了好嗎?陛下既然吩咐我負責監督,當然也考慮到會發生這類事情。我只是遵照陛下的意思行動而已。照理說像你這種不知廉恥的野蠻鄉下人,我本身是非常討厭的。」   亞布瑟魯特小姊和我之間仍舊有一道看不到的高牆。她之所以說這番話,我想應該也不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吧,然而……   「就算這樣,你也是個好人。」   我只是單純為她的心意感到很高興。   亞布瑟魯特小姊看著我,一臉不敢置信地冷哼道:   「哼!你說了很奇怪的話耶,鄉下人都是如此嗎?」   「凡事樂觀就是我們當地的風氣吧。」   想起之前在風光明媚、牧歌悠揚的村莊裡生活的日子,我露出了一抹苦笑,大口咬住麵包。   可能是舍監的手藝本來就不錯吧,也可能是亞布瑟魯特小姊讓我的心情變得很愉快,總之,我覺得這頓早餐非常美味。      ?      因為房間裡沒有時鐘,所以我靠太陽的位置來判斷時間。現在也差不多是店家開張的時間了。   「克克露,我們要出門囉。」   「出門?」   「對,所以換一下衣服吧。」   我在陛下送的衣服中尋找適合外出的,然後就找到一件滿是波浪摺邊的華麗洋裝……這件要多少錢啊?不僅工藝精細無比,布料也是高級品吧。   「有辦法自己穿嗎?」   「我試試看。」   於是,克克露就毫不顧慮我的目光,直接開始脫衣服,一點也不感到害羞。而我則心中一驚,連忙轉過身去。   心臟噗通噗通地震動著。即使經過了那個洗澡課程,面對克克露這樣毫無防備的態度,我仍然無法習慣。   (所謂的小鹿亂撞就是這樣吧,真是的……)   我一邊無奈地歎著氣,也一邊背對著克克露開始換衣服。我手上的衣服和克克露的簡直天差地遠,並沒有那麼講究。所以,一想到要和她並肩走在一起,我就感到有點難為情。   「馬基特。」   我身後的衣服摩擦聲停止了,而她突然喚了我一聲。我以為她換好衣服了,於是就轉過頭去。   「後面。」   她身後的紐扣未扣起,整個背就這樣裸露在外。我立刻撇開了視線,但總要有人幫她扣起來,不然她就得一直露著背,所以我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克克露的背部。   她的背白嫩光滑,讓我聯想到了毫無人跡的雪原。雖然我因為某些原因很討厭雪,卻對眼前這片小小的雪原感受到一抹憐惜之情。   也許是有一股溫熱從指尖傳過來,才會讓我這麼覺得吧。和當時遭到冰封的感覺相較之下,克克露的雪白肌膚透出了強勁的生命力。   好想再多親近這股溫暖。我想將臉頰貼上克克露的白嫩裸背,從身後緊緊抱住她——我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將心頭的雜念全都趕走後,盡快將扣子扣上。   「——好了。」   「謝謝。」   我放心地歇了口氣。接下來……也準備好了,就出門吧。   離開房間後,我將門上了鎖,然後去敲了隔壁的門。   「亞布瑟魯特小姊,可以打擾一下嗎?」   門開之後,亞布瑟魯特小姊半睜著眼從門後露出臉來。   「可以別喊我亞布瑟魯特小姊嗎?叫我蕾蒂西雅就好了。但是,只有家人可以叫我蕾蒂。」   「太好了,我也覺得那樣叫太長了。」   我重整情緒,直接說明來意。   「我們想上街去買東西,因為要準備一些生活用品」。   既然蕾蒂西雅負責監督我們的話,出門前應該要來通知她一聲才對。這對蕾蒂西雅來說可能很麻煩,但她仍勉強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我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得到她的首肯後,我們馬上就一起到街上去了。教導院和王都中心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很遠。離開校地後,我們走了五分鐘左右,就到了人聲鼎沸的大街上。   走在整齊的石板道路上,兩側是整齊並排的石造建築物。因為暴風雨才剛過去,街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也不斷傳來店家招攬客人的聲音。   路上的馬匹牛只比人群更多,然而,在其他偏遠的鄉下,連屋子都是零零落落地四散於各處,和眼前這幅景象正好相反。雖然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深受震撼,但直到現在仍難以習慣。   「不愧是王都呢。克克露,別走丟了。」   我邊說邊回頭,卻發現本該跟在身後的人影消失了。   「欸?我才剛說完而已耶!」   在洶湧的人潮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停在麵包店前面的克克露。這孩子不是才剛吃過早餐嗎?現在又想幹嘛?   「喂,我拜託你了。」   真是讓人無法放心。克克露看著鬱悶而無力的我,伸出了她的手。   「有點想要牽手。」   她還是老樣子,用著那雙不知道該說是欠缺感情,還是無法捉摸她情感的眼眸仰望著我。我不深究,只抓住了她的手。   「來吧。」   就像我在老家照顧孩子時一樣。   我這樣想著,但同時也感覺到她的手中傳來了暖意,那是我未曾體會過的。   「——」   不可以意識到這種事。先不管了,我們還要去買東西。不過,我對這裡的店家不太熟,不知道蕾蒂西雅會不會比較清楚?   「吶,蕾蒂西雅,毛巾之類的盥洗用具要去哪裡——」   「不會自己找嗎?」   蕾蒂西雅這麼拒絕了。但她對我的這股毫無來由的厭惡感應該也消失了吧。   「這樣一來,就連你也要陪我們到處找哦,沒問題嗎?」   聞言,蕾蒂西雅睜圓了眼,一副「我沒想到這件事」的模樣,臉色不禁一僵。   「當、當然了,沒問題。我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是嗎?那麼我們就先在附近逛逛吧。」   反正也不是很趕。就當作是在參觀王都一樣隨便走走吧。   我們隨著行進方向到處看來看去。這時,走在後面的蕾蒂西雅突然開口道:   「吶。」   「什麼事?」   「為什麼你身為平民,還以操鎧士為目標呢?」   那種擺明了自恃為貴族而居高臨下的口吻,讓我心中一陣不快。   「這和你沒關係吧。」   「我——我們貴族始終以守護人民為一生的志向。在古時候,我們以領主的身份,為人民建造水路以疏散洪流等等。當禍獸的存在得到證實之後,我們便以操鎧士的身份守護人民,莫非你是對我們有所不滿?」   「你的意思是,農民應該秤秤自己的斤兩,老老實實地回去種田嗎?」   「直截了當來說,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時,蕾蒂西雅又加上了一句不得了的話。   「你能把駕駛聖骸的位子讓給我嗎?」   「什……」   當我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時,蕾蒂西雅就更加不客氣地說道:   「不能讓給我也沒關係。只是,聖骸應該要讓給其他有受過正統教育的人駕駛才對。而且這樣也比較好吧?你今後不必再以身涉險。」   蕾蒂西雅的眼中並無輕蔑之色。我想,應該是在她心中那股『庶民要由貴族來守護』的義務感驅使之下,她才會說出這番話。   不過,那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   蕾蒂西雅要和克克露『孕育孩子』嗎?   我想像了一下那畫面。克克露靠近蕾蒂西雅,而蕾蒂西雅對此感到猶豫——      「克、克克露?別這樣,我們都是女孩子,怎麼——」   「不行,這是必要的。」   「唔嗯!嗯……」   「蕾蒂西雅,我也希望蕾蒂西雅主動一次。」   「真、真是的……拿你沒辦法……」   「——那樣似乎也可以。」   ?可以吧?」   「不對,等一下!」   雖然兩個美少女交纏在一起的畫面,說不定還滿唯美的——   但我立刻將這個妄想趕出腦袋。之前不是發過誓了嗎?只有我,才能成為陛下心中所求的英雄。   「很抱歉,我不能讓給你。畢竟我也做好相當的覺悟,才會立志成為操鎧士。」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光是這樣的理由就足以駕駛聖骸,將我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撇除在外嗎?」   「……唔。」   面對這股非比尋常的威勢,我不禁往後退了幾步。而蕾蒂西雅蹙緊眉頭,一副焦躁的模樣,所以我決定尋求幫助。   「克克露怎麼想呢?讓蕾蒂西雅來當詠士好嗎?」   「不要。」   克克露立即回答。這孩子真是有夠乾脆。   「這、這不是要不要的問題吧!?我們現在討論的可是國家大事哦!?」   「即使如此,你應該也起動不了聖骸。」   面對毫不退卻的克克露,蕾蒂西雅顫聲問道:   「他有哪裡……和我不一樣嗎?我也是為了成為操鎧士,而一路努力至今。就算別人在背地裡嘲笑我的天資不如哥哥,我仍然盡力追求完美。這些努力,在我還處於懵懂的年紀時,就一直持續到現在了。」   蕾蒂西雅說著,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感情也潰堤了,而她漸漸增強語氣,朝我說道:   「為什麼是你呢?你明明是個只能靠自學來學習起動機鎧的孤兒!」   語畢,蕾蒂西雅「啊!」地一聲,頓時噤了口。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一副發現自己說錯話的樣子。   面對一臉侷促不安的她,我露出更加困窘的表情,忍不住搔了搔頭。   「什麼啊,原來你連這個都知道。」   既然陛下看過了我的申請書,蕾蒂西雅也是透過她才知道這些情報吧。   梅菲爾德孤兒院。那就是我老家的名字。   那裡收容了許多境遇不同的孩子,雖然生活偶爾會有些不便,但我從未覺得自己很不幸。即使我不清楚何謂『一般家庭』,不過,對我來說,那裡就是我家。   蕾蒂西雅似乎覺得自己做了很可恥的嚷情,馬上就低頭道歉:   「真、真的很抱歉!我竟然歧視你的出身——」   「不,沒關係。真要說的話,我比較討厭你因為這樣就同情我。」   除此之外,我其實也安心了。蕾蒂西雅擁有一個高潔的靈魂,同樣認為不該憑個人出身而論其價值,那是極為膚淺的想法。   身為一個血統純正的貴族,看到我這個鄉下人竟然能夠駕駛聖骸,心裡會不痛快也是理所當然的。但除了這種私人情感之外,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並未失去一個貴族應有的自尊。   「……你到底為什麼要成為操鎧士呢?不覺得這條路的阻礙太多了嗎?」   蕾蒂西雅又問一次。但她應該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只是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應該得到解答。   她並不是抱著愛看好戲的心態來問我這個問題。   無論是現在,還是之前在食堂的時候,總之,我大致上瞭解蕾蒂西雅是個怎樣的人了。既然她真的想知道,那我也不介意說出我的動機。   「不過,那時候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那是距今十年以上的事情了。腦袋中的記憶支離破碎的,我始終只能想到幾個固定的場景。   一腦中浮現的色彩,是白色。   在整片雪白的畫面中,幼小的我正緊抱著雙膝。   記得是寒害吧。暴風雪包覆了整個小小的村莊,不管走到哪,觸目所及皆為皚皚銀雪,有如置身於幻想中的世界。   狂風肆虐,破壞了住家的屋頂,更無情地奪走人們的體溫。這時就算想逃,也因為暴風雪的關係連自己的雙腳都看不清,所以家人一起用毛毯將彼此緊緊裹住。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能和父母親相互支持打氣。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我們的對話也愈來愈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父母親的體溫了。   父母親的身體漸漸冰冷,我在他們的懷抱中等待自己失溫的那一刻來臨,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著,或者是死了——   「這時,有一隻手朝我伸了過來。那隻手雖然很冰冷,卻很大又值得依靠。」   乘坐在上面的操鎧士似乎有問了我什麼,但我已經不記得對方的長相與說過的話了。只是,從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高興我還活著,而我當時也愣住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就連怎麼被帶到孤兒院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那只巨大的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我真的覺得當時來救我的機鎧,就像是神一樣。所以我也想駕駛機鎧,去救其他和我有類似遭遇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懷著滿腔熱情傾訴這段回憶,於是連忙補充道:   「啊,你能不能別將這些事情告訴陛下?我一不留神就說了這麼多,總感覺很不好意思。」   聽到我回頭這麼叮囑時,蕾蒂西雅突然撇過頭去。   「你也是懷著那樣的抱負,才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情吧?既然是這樣,我就不會隨隨便便說出去的。」   雖然蕾蒂西雅的態度很冷淡,這番話卻自有一股屬於她的真誠。      ?      在到處閒晃的時候,我們就找到了一間不錯的店。除了雜貨外,多多少少也有販賣食品類,而且價格不貴。雖然再繼續找的話,可能會出現更便宜的店家,但在這裡買就行了吧。   「買到毛巾了,替換衣物也買了。洗衣板和桶子之類的宿舍都有吧。接下來是……」   我不想再多費心力跑一趟,所以就算手上提的東西多一點也沒關係,盡量不要漏買了什麼吧——當我在確認東西的時候,就發現了一件事。   「咦?蕾蒂西雅呢?」   「……?」   克克露或許也沒注意到蕾蒂西雅不見了吧,所以她也一臉疑惑地東張西望著。真是敗給她了。   「雖然不用太擔心,但要是擅自回去也不太好……」   說不定她也在找我們。總之,先去中央廣場看看吧。   不管要去哪哩,一定要經過這個地方。這時,廣場上不僅有街頭藝人正在表演,還舉辦了義賣市場,所以到處都充滿了喧鬧聲。不過,只要在這裡等的話,說不定蕾蒂西雅會恰巧經過。於是,我一直四處張望著。   環視了一圈之後,忽然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我便定住視線。   那是銀工藝品的攤販。攤開的布上擺著一些商品,還有一個人也跪坐在那上面。   「這不是菈妮嗎?」   菈妮和初次見面時一樣,穿著寬大的大衣將整個身體包了起來。她原本正托著下巴,一臉呆樣地坐著,突然聽到我的叫聲之後,她大概是吃了一驚,整個人直接跳了起來。   「哇!咦?啊,呃……歡迎光臨?」   雖然菈妮的回答完全離題了,但能夠這樣意外重逢,我還是很開心。   「在那之後你還好嗎?」   「嗯,我很順利地回去囉。馬基特呢?」   「我發生了很多事。但總而言之,從下個月開始,我就是教導院的學生了。」   聽我這麼說,菈妮那張遮掩在瀏海下的臉龐,忽然發出了光芒。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謝謝你。」   就在瞭解各自的近況之後,我蹲下來觀看菈妮擺出來的商品。主要都是銀飾品,也有一些剪刀之類的生活用品。   「你平常都在這擺攤嗎?」   「唔,嗯。」   「咦?不愧是矮人族,真了不起。」   一個和我同年紀的人能夠從事這樣的工作,我真的感到很佩服。我只擅長種田和養牛之類的工作,所以很羨慕像這樣符合潮流的巧工技術。   這時,克克露正凝視著眼前的戒環項鏈,似乎很感興趣。那樣樸素的物品擺在一堆精巧工藝品之中,反而格外顯眼。   「你喜歡嗎?」   克克露似乎略為慎重地低聲道:   「有點想要。」   我檢查了一下錢包……看來應該還負擔得起。很感謝當初離開村莊時,那些來為我餞別的老爺爺和老奶奶。   「菈妮,這個多少?」   「耶!?呃,啊,我想想……要三枚銀幣。」   菈妮這樣一說之後,又像是要蓋過自己的話般,緊接著道:   「算你二枚就好了。」   「咦?」   「因、因為是初次光臨的客人,所以算你便宜一點。要是今後能常來光顧,我會很高興哦?」   「啊……嗯,真不好意思。」   我在村子裡工作一整天的話,大概可以賺到五枚銀幣。因此,對於菈妮這樣大方降價,我也想有所回報,於是便舉起一根食指問道:   「這樣的話,還有價位差不多的項鏈嗎?」   「我看看,那就……這個怎麼樣?」   菈妮說著,就拿起一條用馬蹄鐵當作墜飾的項鏈。   「這個很受操鎧士歡迎哦。他們將機鎧視為馬匹,所以都會把相關物品拿來當護身符。」   「嗯,那正好,就多加這一條吧。」   我付錢給菈妮時,她就小小聲地回道:   「謝、謝謝。」   即使她低垂著頭,仍可看到那對露出來的三角耳染上一抹殷紅,正微微地搖動著。我想,自己的作品能夠賣出去,雖然會感到不太好意思,但果然還是很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吧。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因為當我種植的蔬菜賣出去後,總覺得有點害羞,但又感到很開心。   當我察覺到我們之間有這種共同的心情之後,我忽然想到自己本來的目的。   「啊,對了!菈妮,你有看到髮型這樣的人嗎?」   我用手指在腰間不斷轉著。不過,只憑這個動作,菈妮似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只見她伸手指向一個小巷子。   「啊……嗯。她往對面走過去了。因為那個髮型滿特別的,所以我記得。」   「這樣啊,謝啦!」   那麼,雖然和手上這個馬蹄鐵沒什麼關係。   但還是去迎接那個性格如烈馬般的大小姊吧。      ◇      (大事不妙了!)   此刻,蕾蒂西雅非常焦慮。雖然她知道自己容易輕率行事,所以也特別小心謹慎地提高警覺,但還是過於輕率,導致失策。   當馬基特他們在買東西時,她就打算去買一下自己的私人用品。原本打算快去快回的,沒想到一回過神之後,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馬基特他們很遠了。   必須盡早回去。她這麼想著,就衝進小巷子裡,以為從巷子可以抄近路。   但那裡是蕾蒂西雅從未知曉的世界。不僅陰暗,空氣中還飄著一股怪味,她當下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小姊,看你一副很急的樣子,是要去哪裡啊?」   忽然有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擋住了路,於是,蕾蒂西雅腦中浮現了幾個想法。這個男人是誰?如果是搶劫的話,只給他幾個小錢沒問題嗎?不對,如果是自己主動施惠的話,那可就另當別論了。但在欺壓之下交出錢財的話,這就得牽扯到自己的自尊了。看來還是得另尋其他出路——   她想到這,便轉過了頭。不過,身後的退路已經被另一個衣著類似的男子擋住了。   (大事不妙了!)   她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左右兩側的距離逐漸縮小,蕾蒂西雅的背抵到了牆上。   她緊閉雙唇。其中一個男人見到她的態度後,露出了掃興的表情。   「這女人真不可愛。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連一聲求饒都沒有發出來。」   「不過,在這種地方,就算求救也不會有人來的。」   看著這兩個男人露出卑劣的笑容,蕾蒂西雅一臉不服輸地瞪了回去。   「別小看人了好嗎?我賭上自尊,絕不會屈服於你們這種人之下。」   其中一個男人迫近她,那股格外強烈的臭味竄進了蕾蒂西雅的鼻間。   「你還能逞強多久啊?」   蕾蒂西雅緊咬下唇,用力得幾乎就要沁出血珠,她壓抑著自己不發出尖叫。或許是直覺的驅使,使她瞭解自己根本無力應付現在這樣的局面。於是,她的腦海中開始浮現了幾個似乎能伸出援手的人物。   最親愛的家人。   還有……   (為、為什麼這時候會想到那張臉孔呀!?)   她連忙想將那張臉甩出腦海,但是,在現實中,她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   乾脆把心一橫,咬舌自盡算了。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耳邊就傳來了那個人物的聲音。   「喂!」   不可能吧?蕾蒂西雅轉過頭去,就看到了——   「快點放開那傢伙!」   並非不可能,蕾蒂西雅腦海中的人物的確出現了。      ?      我叫住那兩個將蕾蒂西雅包圍起來的男人,而他們則同時回道:   「是這傢伙的同伴嗎?」   「哎唷,想一個人挑戰我們嗎?真勇敢呢。」   我看著他們冷笑的表情,彷彿是在瞧不起我一般,於是我又開口道:   「我已經說過了,快點放開那傢伙!」   或許我的態度讓對方感到不爽了,只見其中一個男人朝我走來。   「就算要耍帥也該有個限度吧,臭小子!」   在男人準備上前揪住我時,我立刻拎住他的後頸,送他一記過肩摔。   「——嚇!?〔   被我丟出去的男子翻著白眼,似乎還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我一面牽制另一人的動作,一面沉聲說道:   「別小看農民了。」   我們可是照時吃三餐,一整天都幹著粗重的勞動,那種程度的鍛煉遠遠超越所謂的『適量運動』。怎麼可能會輸給這些以搶劫為生的傢伙。   話說回來,有學防身術實在是太好了。演舞場的常客中,有一個綽號叫作〈師範〉的人,我向他請教過這一招機鎧的格鬥武術,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因為沒辦法把禍獸摔出去,我以前還覺得這招沒什麼用。   「走為上策!」   這兩個男人似乎已經習慣這種模式,一溜煙地就逃走了——呼,總算是解決了。剛才是他們對我掉以輕心,所以才能這麼順利。其實我對於這種肉搏戰實在沒什麼自信,所以也很感謝對方能逃走。   我看著那兩個男人的背影,然後向蕾蒂西雅問道:   「有受傷嗎?」   「沒……沒有,多虧了你。」   「那真是太好了。」   我暫且放下了心,但還是忍不住想多說幾句。   「不過你啊,明明負責監督我們還突然鬧失蹤,連一句話都沒說——」   我才剛說了這些話,就注意到蕾蒂西雅在身後藏了什麼東西。   「——!!」   蕾蒂西雅發現我的視線之後,連忙將那東西藏好,但我還是看到了。那是一隻大小很適合抱在胸前的貓頭鷹娃娃。   「啊,原來如此。」   「你、你是什麼意思啊!?別擅自解讀好嗎!?」   「沒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依你現在的年紀,買個娃娃並沒有什麼好丟臉的吧。」   「才、才不是!我、我覺得這個很適合送給住院的朋友,所以才買下來的!」   「抱歉抱歉,別這麼生氣啦。你看,我買了這個送你。」   於是,我將從菈妮那邊買來的馬蹄鐵項鏈遞給她。蕾蒂西雅卻一臉懷疑地望著那條項鏈。   「這是什麼?」   「馬蹄鐵的項鏈。」   「我自己看也知道!」   「聽說可以當作操鎧士的護身符。」   「這我也知道!我可是貴族的子女!」   那麼,她到底想要我解釋什麼?我想了想,將購買項鏈的目的說出來了。   「畢竟,接下來也有許多地方要麻煩你,就當作彼此友好的證明吧。」   雖然我並不是在討她歡心,但今後的確是要受到她照顧。所以,我想還是得送個見面禮。當我在菈妮的攤販前時,就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也許蕾蒂西雅感受到我的誠意了,只見她對我仰起了下巴,說道:   「真、真是拿你沒辦法!姑且不論你的品味,這東西被丟了也很可憐,我就收下吧。」   看到她的舉動,我嚇了一跳。   「欸?是要我幫你戴上嗎?」   做這種像是情人的行為好嗎?蕾蒂西雅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意味著什麼,臉上明顯地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   「我、我不過是耍了你一下罷了!」   說著,她將我手中的項鏈搶了過去。   我看著氣呼呼的蕾蒂西雅邁著大步離去,不禁和克克露對視一眼,然後聳了聳肩。   「真是的,真令人費心的傢伙。」   「?」   克克露即使不瞭解我的意思,仍然模仿著我的動作。   見狀,我不禁想起了在鄉下的妹妹,於是摸了摸克克露的頭。    第三章 街角的異邦人      從我們搬進宿舍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現在離宿舍熄燈的時間還有五分鐘。我看向躺在隔壁床上的克克露。   她看起來睡得很安穩,感覺不會那麼容易就醒來……這樣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的耐性已經瀕臨極限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在兩天前就不斷想著一件事情,現在決定要付諸實行。為了不吵醒克克露,我悄悄地爬了起——然後離開了房間。   在心生猶豫前,我迅速地行動了。我打開了隔壁的房門,同時彎下了腰。   「蕾蒂西雅,拜託了!換你照顧克克露吧!」   這樣就像是捨棄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一樣,我雖然感到於心不安,但我真的不行了。克克露根本沒有把我當作男性看待,對於她的種種行動,我已經看不下去了。再說,身為一個身心健全的男子,怎麼可能忍受得住。像這樣在一天之中,我的心臟不知道就加速跳動過幾次了,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於是,我的懇求也得到了回應。   「呀嗚!」   那是一聲尖叫。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一看。只見房間裡的蕾蒂西雅全身一絲不掛,她單手遮著胸部,至於另外一隻手,則正舉起枕頭要丟我。   在蕾蒂西雅手上的枕頭朝我飛來之前,一切就進入了慢動作模式。那是因為我的集中力瞬間提升到了極限,至於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視線凝聚之處,就是蕾蒂西雅的胸部。   雖然稍遜於陛下,但蕾蒂西雅的也非同凡物,即使用單手遮住,那對胸部仍像是要強調自我般呼之欲出。   自古以來,巨乳就是豐收的象徵,而我非常喜歡豐收,因為我是農民。   就在我想著這種蠢事的時候,枕頭就迎面擊中我了,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知道自己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笑臉。   慢動作的世界恢復了原本的速度。因為羽毛枕很輕,所以我並沒有感覺到多痛,但相較之下,精神上的衝擊遠遠超出許多。雖然我很猶豫是否要責問蕾蒂西雅,不過,這個疑問並未放在心裡,而是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你、你為什麼全裸啊!?難道不冷嗎!?」   「因為這樣睡覺比較安穩呀!……喂,你問這什麼問題呀!?你進門前至少該先敲個門吧!」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因為連日來的操勞,造成自己的心眼似乎變得有點狹窄,我對此深切地反省著。   房裡傳來了砰唰一聲,那是將一大塊布翻轉過來的聲響。接著又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所以她應該披上了毛毯之類的東西吧?   之後,當我聽到「可以抬起頭了。」這道催促聲之後,就見蕾蒂西雅一臉不解地問:   「你剛剛說要換我照顧克克露?」   看著蕾蒂西雅仍略帶紅暈的臉龐,我點頭答道:   「都是女生,應該比較不用拘束吧?儘管我以前照顧過家裡的妹妹們,但和克克露比起來,她們都還只是小孩子罷了。雖然克克露也很小啦……但我果然還是會介意就是了。」   所以拜託了!我彎下腰如此求著。而蕾蒂西雅則開始用手指捲著發尾,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如果我能代替你的話,我當然也很願意啦。可是陛下她……」   「欸?陛下怎麼了?」   「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和克克露必須盡可能一起行動。」   讓我和克克露同住一間房,恐怕也是這個原因吧。如果聖骸必須在兩位駕駛者心意合一的情況下才能誕生出來的話,就透過共同生活加深彼此的羈絆。   「對了,克克露呢?」   「哦,因為她應該會睡到早上,所以我覺得放她一個人也沒關係。」   「總感覺……與其說是兄妹,你更像是獨力養育女兒的父親,因為太久沒有喝一杯了,所以偷偷一個人跑了出來。」   「雖然我不是很瞭解,但大概就是那樣的心情吧。」   我偶爾也想出來呼吸自由的空氣。蕾蒂西雅見到我沉悶地歎了口氣之後,似乎想嘲弄我一番,便瞇起雙眼,露出惡作劇的光芒。   「要是有意見的話,就直接去和陛下說呀。陛下那麼溫柔,想必會答應你的要求……但她一定會感到很失望。」   「唔。」   我很輕易就想像到了陛下那張無精打采的表情。看著無法作出反駁的我,蕾蒂西雅彷彿想敲詐我的樣子,假惺惺地說道:   「好不容易讓沉寂已久的聖骸動了起來,說不定能解開藏身其中的秘密,卻因為一介庶民的任性而化為泡影。哎呀,感覺陛下好可憐哪!之所以讓你們同住一間房,陛下自然有其道理!」   「可、可是啊!就算一整年都黏在一起,也不表示彼此的感情會變得更深厚吧!」   雖然這是個很勉強的辯解,但蕾蒂西雅卻話鋒一轉,說道:   「況且,我還沒放棄駕駛聖骸哦?要是我和克克露感情變好了,你的位子就得讓給我——事情就會演變成這樣。」   「這、這會讓我很為難!」   雖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地位遭到剝奪,而且我也還滿抗拒蕾蒂西雅和克克露孕育孩子的。畢竟在這個國家,那種事情並沒有很普遍。   如此一來,蕾蒂西雅做出了結論。   「看來你只能慢慢習慣了吧?」   「就是因為我辦不到,所以才來找你商量的啊!」   「話說回來,只要你心中不要胡思亂想不就沒事了嗎?」   「……蕾蒂西雅,我從早到晚都必須貼身照顧一個失去記憶的異性,你把自己代入這種處境認真地想像一次。」   「?」   蕾蒂西雅露出沉思的表情,按照我所說的想像了一遍。   沒過多久,就見到蕾蒂西雅的臉龐有如火勢竄燒上來般,瞬間潮紅一片。   「你、你、你、你讓我想像什麼東西呀!?」   「看吧?就是這樣子。」   雖然我不知道這位大小姊具體想像了什麼樣的事情,但從那個反應看來,她腦中所想的似乎和我預期的一樣。叫人家別去在乎那種事情反而更殘酷。   即使蕾蒂西雅已經理解了我的處境,她仍舊淚眼汪汪地指責道:   「笨蛋!」   「欸,那個……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一下。」   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對這種話題沒什麼耐性,卻忍不住耍了她一下。蕾蒂西雅看著反省中的我,就微微地嘟起了嘴。   「你、你這樣一說,不就換我得道歉了嗎?」   「咦?」   「所以,那個……對不起,我竟然說了風涼話。」   蕾蒂西雅露出難為情的模樣,吞吞吐吐地向我道了歉。我見狀,便確信這次來找她商量是沒錯的。像這樣多了一個能夠體會我心情的人,我就覺得至今付出的辛苦都得到回報了。   那就再多撐一陣子吧。我稍微恢復了一點活力,而這時,蕾蒂西雅自己想出了一個對策。   「如果克克露恢復記憶的話,就能夠獨立了吧?」   「是啊,你說得沒錯。而且很多事情都能因此有更多進展。」   不只是日常生活,就連聖骸身上的謎團也得以解開吧。   「但具體來說,我們該怎麼做?」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思考的。」   這個方針實在太籠統了,簡直可以說是毫無對策,但我還是說道:   「那我就朝這個方向想辦法吧,謝謝你。即使只是聽我說這些事情,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啊,等等——」   蕾蒂西雅叫住了即將步出房間的我。她還有什麼事嗎?   只見蕾蒂西雅用手指捲著她獨具特徵的頭髮,說道:   「那個……如果只是商量的話,隨時都能來找我哦?」   聽到她這麼說,我當下呆站在原地,無法作出回應。該怎麼說呢……我實在沒有料到,那個之前把我視作眼中釘的蕾蒂西雅竟然會說出這番話。   蕾蒂西雅看著我感激萬分的模樣,臉頰不知為何透出了紅暈,莫名地快速補充道:   「這、這是貴族的義務啦!只要庶民有所煩惱,我們就會伸出援手。這對我來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即使對蕾蒂西雅來說,這只不過是她的義務。然而,我還是感到很開心,便自然而然地露出和顏悅色的表情。   「我知道了,到時再麻煩你了。」   「好、好的,儘管來找我吧。」蕾蒂西雅說著,得意地挺起胸膛。   但是,她那副全身只裹著毛毯的樣子,實在不成體統。      ?      「召見?」   隔天,蕾蒂西雅以「這是陛下傳達的命令。」這句話作為開場白,將紙袋遞給我們。   「對。總之先換上這套衣服。」   紙袋中裝的是教導院的制服。順帶一提,蕾蒂西雅已經穿上了制服,見到她那身和以往不一樣的打扮,我不禁在心中默默讚歎著。   也許是蕾蒂西雅的氣質使然吧,像制服這樣整齊筆挺的裝扮非常適合她。雖然有時候會有脫線的表現,但她畢竟還是個貴族千金哪。   蕾蒂西雅說完之後,大概是考慮到我們要換衣服,於是就離開房間了。我很快地就先換好了衣服。   我不記得有訂製服,但陛下應該是根據身形來判斷的吧,這件制服的尺寸對我來說剛剛好。雖然偏大件了點,不過,我喜歡稍微有點寬鬆的衣服。   也許是因為當初考試時經歷了不少麻煩,所以,光是能穿上這身制服,我就有無限的感慨,也令我繃緊了全身上下每根神經。   另一方面,克克露將襯衫整件攤了開來,然後就保持著沉默。我見狀,就用已經很熟悉的手勢協助克克露換衣服。   「好,先把衣服脫掉,來,萬歲。」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嗎?」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脫衣服很值得高興嗎?」   「你可以別說那種容易招人誤解的話嗎?」   我讓她舉高雙手,將她身上的素面襯衫脫下來,之後當然只剩內衣了,但我移開視線不去看,並將制服襯衫拿了過來。   我幫克克露穿上制服襯衫後,就讓她自己把前面的扣子扣上。   「會自己扣鈕扣嗎?」   「讓我來。」   「好。」   她做得到的事情,我就讓她自己做。我已經漸漸掌握住這樣的教育方針了。   接著是裙子,我也讓克克露自己穿上了。   「……這裙子會不會太短?」   「是這樣嗎?」   幾乎整雙腿都露出來了,令人不知該看哪才好。但既然克克露自己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所以只提醒了幾句。   「注意別讓人看到裡面了哦。」   「裡面?你說的裡面,是指這個嗎?」   「不、不用讓我看啦!」   見到克克露打算掀起裙子,我連忙出聲阻止。真是的……明明無論是一時疏忽還是可乘之機都不該出現的,但根本到處都是疏忽和可乘之機啊。   那一瞬間看到的大腿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此時,我發燙的雙頰並沒有退燒的打算。   當我一邊發悶時,也幫克克露整理好上衣了,大功告成。雖然蕾蒂西雅很適合這身制服,但克克露也有自己的可愛之處。因為散發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氛圍,所以也別具風情。   換好衣服後,我們就離開房間。倚在牆上等待的蕾蒂西雅便將我們帶了出去。   「那麼就出發了。」   宿舍外面停了一輛馬車。我還沒有習慣這種特地來迎接的禮遇,便興沖沖地坐上了馬車。   馬車搖晃著行駛約十分鐘左右,就抵達目的地了。我們下車之後,就見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匣』,雖然是無機物,卻發出了溫熱的能量——   「因為是召見,所以我還以為一定是去王城裡……但這裡是格納庫吧?」   從老家前往王都時,我有從行經的街道上遠遠看過這個地方一次。軍方本部所配發到的機鎧,都是由這裡統一管理的。   這時,蕾蒂西雅點頭應道:   「收回聖骸之後,就放在這個地方。這也就是說……你應該知道來這裡的理由了吧?」   她意味深長地向我使了一個眼色。至於理由——我只想得到一個。   那就是,我還能再次駕駛聖骸。   「太好了,我都覺得我差不多快生疏了。」   「是嗎?如果是演舞的話,無論何時我都能奉陪哦?」   我在蕾蒂西雅眼中看到一抹好戰的光芒。和她打一場演舞嗎?說起來,我還沒親眼見證過她的實力呢。   「說得也是,那下次就麻煩了。」   我們走進了格納庫,這時,我不禁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一整排的機鎧就在我眼前,而負責整備的人們忙個不停,偶爾還會互相怒吼幾句。一股熱氣朝我迎面撲來,比在外面看還要熱上許多。   「……」   克克露似乎也感到害怕,只見她膽怯地抓住了我的衣擺。當我摸摸她的頭藉以消除她的不安時,裡頭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讓你們久等了。」   那樣的女高音相當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充滿了粗獷氣息的地方。只見陛下正站在聖骸旁邊,她穿著教導院的制服,外頭又罩上一件白袍,臉上戴著我們初次見面時的眼鏡。這身打扮,比起女王,更突顯出了她身為研究者的一面。   即使如此,陛下和格納庫還是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不禁就脫口問道:   「呃,陛下?您到底想在這裡做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親眼見聖骸一面,畢竟我是守護聖骸一族的後裔。」   陛下靜靜地將手擺到聖骸上面,瞇起了雙眼,似乎懷念起了過去的日子。   「父親他們一直很掛心聖骸,但聖骸既然在我身為女王時甦醒過來的話……一定就具有什麼意義才對。」   雖然我在懂事之前就失去了雙親,所以不太明白那種『親子間的羈絆』,但無論是王族,抑或是庶民,似乎都擁有這樣的東西。   陛下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垂下頭。   「真、真抱歉,我不小心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了。」   「沒什麼,我覺得陛下說得沒錯。」   那不會是偶然。一個已然失去靈魂的神,既然能夠再次獲得新生的話,那就代表他覺醒的時候到了。所以——   「我們一起找出那個『意義』吧。我身為一個讓聖骸再次降生於世的父親,也想找出那個答案。」   也許我說得有點誇張吧?就見陛下稍微愣了一會兒,但馬上就點了點頭。   「——好的。」   她此時露出的笑容,不太像是女王,反而像是一個普通女孩子。   而那對我來說,具有難以想像的威力。   「那麼,現在就麻煩你們兩位了。」   陛下雙手交握,兩眼發光地看著我們。我似乎能夠理解陛下如此受人敬慕的理由了。面對著那樣的一張臉龐,會讓人很想達成她的期望。   好,就讓她看一下我們的厲害吧——我如此想著,便往聖骸的腳尖走過去。   但這時,我才想到了某件重大的事情。   要起動聖骸的話,就必須先經過那個孕育孩子的過程,而且還要在大家面前做。   這其中,當然包括了陛下和蕾蒂西雅,而負責整備的人們一聽說聖骸將要起動,也都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   我頓失血色。要我在這種地方孕育孩子,別開玩笑了!   「剋剋——」   我連忙想勸止克克露,但為時已晚,她早一步用雙手抱住了我的頭。   雖然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但我仍然被那股此及的感覺震撼住了全身,一動也不能動。在這期間就任由克克露親來親去,不斷在我口中恣意蹂躪著。   我彷彿要求救般看向了陛下和蕾蒂西雅。但只見陛下板著一張臉僵硬在原地,而蕾蒂西雅則昏厥過去,倒在了陛下身上。   啵一聲,克克露放過了我的嘴唇,也將緊抱在頭上的雙手收了回來。同時間,我也膝蓋一軟,癱倒下來。   「我又被強迫做了這種事……而且,這次還是在大家面前。」   「什麼?你們剛剛在做什麼?」   陛下一邊戒備著我,一邊開始慢慢地往後退。她的腳邊似乎畫上了一道名為『再接近的話我就要喊衛兵了』的線。   「陛下,不是的。請您冷靜聽我說——」   當我為了消除誤會而打算解釋時,克克露就在一旁插嘴道:   「這是孕育孩子。」   「克克露,我來說明就可以了,你先上去好嗎?吶?」   我語氣強硬,不由分說地就將克克露推往駕駛座。這時,陛下將失去意識的蕾蒂西雅放到地上,然後用著惴惴不安的目光看著我。因為她平常是個落落大方的人,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態度上的轉變。   「所以,孕育孩子是什麼意思?」   「不是的,克克露指的是孕育聖骸時必經的儀式。」   「儀式?——唔嗯,這到底具有什麼意義呢?總之,看來不單是『臨行前的吻別』而已吧。」   「就是這樣哦,因為是必要的儀式,所以才不得不做哦。」   「我懂了。孕育孩子……嗎?」   當陛下發現自己說出了什麼東西時,她頓了一下,雙頰立刻一片通紅。   「之、之後再來討論吧。總之,請你先去起動聖骸。」   「是、是的。」   她飛快地朝我說了這些話之後,於是我也坐進了駕駛座,將手伸進機甲中起動聖骸。   其實我還是有點擔心是否能像之前那樣起動聖骸。但是,我還是要相信自己和克克露,以及聖骸——   (誕生吧……!)   我在心中想像了自己在當時所發射出的光輝。而首先迎來的,就是和克克露合而為一的感覺。透過了機甲,我們彼此的意識重疊在一起了。   我的視野漸漸從自己身上移轉到了聖骸身上,以正面為中心,開始往左右兩邊擴散出去。接著出現了無數光芒的奔流,那些光芒彷彿是體內流動的血液般,隨著脈動而澎湃起來,又逐漸聚集成束形成了四肢。   剎那間——隨著響起一道沉重的聲響,聖骸也站了起來。於是,原本失落已久的神〈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就此降生於世。   我的視線變得很高,也聽到周圍響起了無數感歎聲,而變小的陛下則目不轉睛地仰望著我。   「這就是〈尤里真〉。南方聖骸……」   陛下先是愣愣地呢喃著,而後隨即回過神來,俐落地發出指令。   「讓開道路!聖骸要出去了!」   只見整備兵四散開來,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而我則操縱機體隨著引導邁出步伐。雖然能夠到外面去也不錯,不過,接下來還要做什麼呢?就算是要進行模擬戰,但恕我直言,聖骸和機鎧之間的性能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聖骸可以獨力正面迎擊在一般情況下需要六具機鎧才能應付的禍獸,這就是聖骸所擁有的力量。然而,跟在我後面從格納庫出來的卻只有一具機鎧。   一對一的話,雙方的戰力根本無法比擬。這時,陛下也隨著機鎧匆匆地跑出來了,我便問道:   「所以,您要我們做什麼?」   「首先就開始進行耐久力的測試吧。」   「……咦?那是什麼意思?」   「請接受機鎧的攻擊,不能防禦。」   「等、等一下!?怎麼可以這樣亂來!」   「好的,要開始第一輪攻擊囉!」   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身體就遭到撞擊了。但是,或許對方也手下留情了吧,所以並未造成什麼損傷。   「接下來,稍微增強力道。」   「難道說,您要試到造成損傷為止嗎?」   「啊哈哈,怎麼可能。」   「我想也是。」   陛下果然不會做那種漫無目標的實驗吧——當我放下心之後,陛下又說道:   「在那之前就會停止了。」   「您說的『在那之前』的時機是要怎麼判斷啊!?」   在我這麼說的時候,第二輪攻擊就來了。接下來,對方不斷替換武器,以同樣的攻勢朝我進行了數十次的連續打擊。   「好的,辛苦了!準備好下一輪的攻擊囉!」   陛下發號施令的聲音響徹四方,她的語調既輕快又明朗,聽起來就是整個人樂在這個實驗之中的樣子。   雖然我很高興能夠達成她的期望,但只是這樣站著不動反而還滿累人的。克克露也差不多感到厭煩了吧?   「吶,剋剋——」   我話才剛說出來,就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這不是出自我身上,而是另一個身軀所傳遞過來的變化。是因為我將意識轉向了克克露才會這樣嗎?   「克克露,你身體不舒服嗎?總感覺連我的身體都出現了不適感,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你多心了。」   「不,可是——」   當我打算追究下去的時候,陛下又繼續下了指令。   「好的,這次要檢查腕力哦!」   雖然我心中的疑惑還未消除,但事實上,我連和克克露共享意識的感覺都抓不太準,所以這樣東想西想也無濟於事。我只好就和克克露說的一樣,當作是自己「多心」了吧。   實驗就這樣持續下去。陛下調查完整個機鎧之後,接下來又要求調查〈原初之法〉,於是,克克露就和之前的戰鬥時一樣,詠唱起了那個咒謠——   「……什麼也沒發生呢。」   世界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也沒發生憑空造出劍的奇跡。   「咦?克克露,怎麼了嗎?」   「因為沒有能夠反轉的東西。」   克克露說得理所當然,但我卻聽得糊塗。她突然說出口的反轉是指什麼?   當我頭上冒出了好幾個問號時,陛下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事情。   「請稍等一下。雖然我聽說是憑空造出了一把劍,但這個說法或許是錯的。」   她立即向周圍的士兵下達指令,讓他們從格納庫裡面拿出了火炬。接著,這些士兵圍繞著聖骸將火炬放了下來,轉瞬間,一股熱浪就包圍住了聖骸。   陛下站在飄蕩的熱氣對面,朝我們說道:   「克克露,這樣如何?」   「嗯,應該可以,我試試看。」   克克露點點頭,照慣例開始詠唱起那段咒語。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刺穿來者。》」   看來,如果要使用〈原初之法〉的話,就必須經過這段程序。透過詠唱咒語,讓己身之〈法〉滲入這個世界。   「連結吧——『梅比斯系統』。」呼喚術式之名,將〈法〉固定於這個世界。   那一瞬間,包圍著我們的火焰全都變成了冰。   「這是……」   如果遵從這個世界的法則的話,這根本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陛下一副瞭然於心似地點了點頭,開始分析這個現象。   「——原來如此。看來這個術式並不是造出劍,而是『將攻擊自己目標的屬性反轉過來』呢。如此一來,克克露所擁有的〈法〉便是以『反轉』為基礎……我的解釋沒錯吧?」   對我來說,還是有不明白的部分,於是我就問道:   「既然這樣,為什麼最初那一戰會出現劍呢?」   「風的相反就是地——也就是說,我想那把劍就是以礦物為象徵而生出來的吧。馬基特,那把劍是不是寄宿著火焰或熾熱的力量?」   「沒、沒錯,正如您所說。」   「那就是將雨水反轉過來的能量吧。將風轉為地之力,將雨轉為炎之力,像這樣把相對應的東西轉換過來,就是克克露的力量。」   「這不就像是臨時反應出來的東西嗎?」   「問題就在這裡。屬性的定義較為模糊不清,所以很難確定反轉之後會出現什麼東西。不過,只要掌握住使用方法,就能靈活運用於戰術上吧?遇到冷害的禍獸時,便可以使用火焰攻擊,能像這樣經常針對弱點作戰的話,或許對我們來說也相當方便。」   「您既然都這樣說了,那麼,克克露,使用方法和運用時機之類的就交給你了哦?」   我不經意地朝克克露說著,卻察覺到身體出現了變化。剛才感受到的窒息感變得更加嚴重。   克克露並未回話,而是發出了陣陣喘息聲。   「……克克露?你果然不太舒服吧?」   她的模樣明顯不太對勁。然而,克克露還是極力否認道:   「不、用……擔——」   隨著她的聲音,彷彿產生了連鎖效應般,駕駛艙開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怎、怎麼了!?」   我和聖骸連結起來的視野被切斷了。感官一下子從巨人身上轉換回來,這樣的劇變使我腦身陷這陣天搖地動之中,我不用特地去確認狀況,就憑直覺瞭解發生何事了。   〈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失去了現在的形貌,正逐漸變回原本的朽化搖籃。   「克克露!」   一股不安的情緒直升上來,我不禁大喊出聲。   但是,那個小小的身驅早已因筋疲力盡而失去意識,對我的呼喚毫無反應。      ?      「看來是過度勞累了。」   在宿舍的房間裡,陛下派來的年老醫師如此判斷著。   「你說她沒有露出不舒服的樣子?」   「……對。」   我坐在椅子上,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醫師是否看出我現在無法冷靜思考,只見他逕自說道:   「聖骸……果然蘊含著未知的力量啊。如果走錯了一步,很有可能會賠上性命吧。雖然這次未釀成大害,但難保下一次不會出事。總之,現在就讓她維持正常飲食和適度休養,請將此謹記在心。」   「謝謝您。」   我站起身來,向醫師行了一禮便目送他離去。房門關上後,室內鴉雀無聲。我坐回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克克露一臉難受的表情。   我有察覺到克克露的不對勁。然而,我卻以「還沒有抓到感覺」和「多心」這兩個理由,裝作沒有這回事——   為什麼我會做出這種事?現在事情演變成這樣,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而那個問題,就是我心中的傲慢。   我當時不想從聖骸上面離開,因為我把那裡當作屬於自己的地方。   曾一度斷絕的希望,又因克克露而得以重拾信心,但我卻如此強迫她。   我原本因為被宣告無法起動機鎧而感到絕望,後來卻成為了傳說中聖鎧的駕駛,因此沉浸在這股優越感裡,一個不小心就將克克露給拖下水了。帶給跟我的自卑感毫無相關的克克露負擔。   我不知道因為內心的懊悔而自責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我立即回道:「請進。」只見走進來的人是蕾蒂西雅。   「你果然還醒著呢。」   她這樣一說,我便看向了窗外。外頭已經籠罩於一片黑暗之中了。   「你光是這樣看著,克克露的狀況也不會因此好起來的。」   「但是——」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來幫你看著。」   「……不行,我做不到。」   克克露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面對我這樣頑強的態度,蕾蒂西雅便彎下腰,直接逼問道:   「莫非,你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那是……當然的吧?只要我振作一點就好了,這樣克克露就不會——」   「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呀?」   「——你那是什麼意思啊?」   我無法理解她那番毫無頭緒的話,便出口反駁了回去,但蕾蒂西雅也不服輸地回道:   「只要我振作一點就好了?別說笑了,要是這樣就能避開這次的意外,那也未免太省事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啊?」   我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椅子差點被我撞倒,而蕾蒂西雅看到我突然大發雷霆,卻一步也不肯退讓,同樣大聲斥責道:   「當然是大家都振作一點就好了呀!」   「——」   我一時語塞,因為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而蕾蒂西雅則趁這時候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我不該昏迷,陛下也不該接二連三地提出無理要求,而克克露也不該隱瞞自己的不適,應該要這樣才對吧?你想一個人獨自承擔責任,不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嗎?」   看著蕾蒂西雅怒氣沖沖的模樣,我不禁想起了過去在孤兒院裡經常對我說教的姊姊,當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可、可是……克克露的夥伴是我。」   「所以我才說你傲慢呀。」   蕾蒂西雅戳著我的眉間,彷彿在挑剔那些皺紋似地說道:   「你擁有身為詠士的驕傲,這是很好的事。但你不該一個人藏著這些煩惱,多依賴我一點吧。你之前為了照顧克克露的事情來找我商量時……我真的感到很開心。」   蕾蒂西雅對我坦白這些話後,露出了羞怯的樣子。既然她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我再執拗下去的話,就再也愚蠢不過了。於是,我終於將蕾蒂西雅的話聽了進去。   「……我知道了,下次會找你的。」   「嗯,那就好。」   蕾蒂西雅笑逐顏開,看起來很滿意。但我感覺自己這次似乎輸給她了,只能暗自反省自己的不成熟。   「那個……謝啦。」   我露出一絲苦笑,朝她道謝.而蕾蒂西雅見狀,不知為何慌了起來。   「沒、沒什麼,像這樣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會有同樣的想法。陛下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聽到她的語氣,我的腦中忽然浮現一個疑問。   「你和陛下之間是什麼關係?」   蕾蒂西雅有時會莫名地表現出很瞭解陛下的樣子,而現在回想起來,剛才她的說教裡也有指責陛下的意思在。在一般的情況下,說那種話會令人惶恐不已,根本不敢如此逾矩。   仔細想想,就算蕾蒂西雅的能力足以通過推薦入學,但充其量也還只是個學生而已,在這時就將她任命為監督者也太奇怪了。而蕾蒂西雅聽到我的問題後,眨了眨眼,似乎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從沒解釋過這件事。   「亞布瑟魯特家是歷史久遠的家族,所以從很久以前就跟王家有所來往了……我也是在年幼之時,就陪伴著陛下到現在了。」   「簡單來說,就是兒時玩伴嗎?」   「如果陛下允許我這麼稱呼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蕾蒂西雅委婉地說著自己和陛下只是主僕關係,因為她是個很踏實的人吧。   當我們說著這些事情時,耳邊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接著,門悄悄地開出一點縫隙,真的是說人人到。只見那張從門縫中窺探進來的臉是——   「陛、陛下?您怎麼會在這裡?」   「那個……我不太放心克克露。我可以進來嗎?」   「這、這當然了,您請進,不用和我們客氣。」   陛下侷促不安地走了進來,稍微瞄了一眼床上的克克露,當她瞧見克克露的現狀後,突然就彎下腰來。   「對不起!我一點都沒有顧慮到你們的狀況!」   見狀,我不禁大吃一驚。對君主的敬畏之意從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於心中,因此我不由得產生了強烈的抗拒感。   「等、等等啊,陛下!?請您別這樣!太——」   「但、但是……不這樣做的話,我始終無法釋懷!」   陛下痛苦地喊著,她的音量蓋過了我急欲阻止的聲音。而我聽到她的叫喊後,便當場說不出話來。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具有威力。我愣愣地站著,感覺到似乎有股電流急竄而過一般,讓我全身起了一陣顫慄。只見陛下繼續說道:   「以一個女王來說,我還不夠成熟。而以研究者來說,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無論是身為女王,或是身為研究者,我可能都沒有資格說話。所以……請讓我以一個同學的立場來說『很抱歉我如此強迫你們』這句話吧。」   迎上陛下過於直接的視線,我沒轍地歎了口氣。   「我剛剛才被蕾蒂西雅訓了一頓呢。她說不能把責任推拖到一個人身上,不管是我、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陛下都應該振作一點才對。」   陛下略為訝異地睜圓了雙眼。   「蕾蒂西雅,這是真的嗎?」   「那、那是—」   就算是兒時玩伴,但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尊,再怎麼樣也不該跟他人批評陛下的是非,所以蕾蒂西雅似乎有點發窘。不過,陛下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不要緊的,蕾蒂西雅。請你今後也務必以朋友的身份,適時提點我不當之處吧。」   「那、那種事,我豈敢——」   「蕾蒂西雅?」   陛下語氣輕柔,卻帶有一絲不容抗拒的意味。於是,蕾蒂西雅嘟起了嘴。   「真是的……您就是這麼愛強迫人。」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陛下露出滿意的笑容,又說道:   「現在大家一起來作這次的反省吧。別再犯下相同的過錯,也別再把負擔強壓在克克露一個人身上了。」   陛下說話的聲音彷彿發出「咚」地一聲落到我的心底深處。說不定是源自於共犯的心理,我和蕾蒂西雅都很輕易地就接納了陛下的話。   然而,蕾蒂西雅還是不忘叮囑著。   「陛下,見到您如此關懷臣下,我真的感到很開心。但是,陛下您雖然是學生,卻更是一國的女王。今天就請您好好休息,為了明天的公務養足精神吧。」   「唔——我知道啦!」   陛下嘟著嘴,一臉不情不願地離開了,但她那副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雖然我這樣想好像不太恭敬,但我確實覺得「這樣的陛下也很有魅力」。      ○      當我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   「啊……糟了。」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刺得我雙眼睜不太開來。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而且,我竟然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嗎……   連我都有點佩服我自己——當我這麼想時,就突然發現自己是睡在哪裡了。   我仍舊坐在椅子上,但身體卻趴下來枕著克克露的大腿。   當我急著要抬起身子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輕撫著我的頭。   「醒了?」   克克露背靠著床板,形成半躺的姿勢,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我此刻的心情,只用著平淡的聲音如此問著我。   「克克露!」   我不禁喊出聲。見到她醒來之後,我非常開心,心中充滿了慶幸,差點就要撲上去抱住她,但最後我還是決定規矩一點。   「那個,你沒事嗎?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克克露看著遠方,似乎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道:   「肚子餓了。」   她只回給我這個有點蠢的答案。我放下心後,臉色也舒緩了些,便起身道:   「那你等我一下吧?我去拿早飯過來。」   雖然我因為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所以感到身體有點沉重,但這和見到克克露醒來後的喜悅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於是,我就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來到了一樓。   經過門口時,我順便看了一下時鐘,這才發現早餐時間已經過了。不過,偶爾親自下廚也不錯。   我來到舍監室之後,只見美女舍監仍舊埋首於工作之中。   「您好,我可以藉用一下廚房嗎?」   舍監看似麻煩地站了起來,很乾脆地說:   「病人餐?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做。」   「不,我想自己來。」   「是嗎?那就隨你用吧。」   「雖然我這樣說,但也只是做點簡單的東西而已啦。」   於是,我來到廚房,確認一下還剩下哪些東西。現在正在放長假,很多學生都回家鄉了,而其他會出門徹夜狂歡的學生也不少,所以常常會剩下許多料理。   既然克克露已經餓了,那我還是選擇能快速完成的料理吧。我把冷掉的麵包重新烤了一次,順便加熱剩餘的湯,然後把溫熱的湯倒進湯杯裡,再打入一顆蛋。麵包烤好後,我將麵包撕成一口一口的大小丟入湯中,最後再把湯杯送進烤箱。等了五分鐘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著熱燙的湯杯回到房間。當我走進房間後,克克露就抬起了頭,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我。   「好香的味道。」   「很燙哦,小心點。還有蛋黃可以戳破來吃。」   「嗯。」   克克露輕輕地點了點頭,就用湯匙將蛋黃戳破,和麵包混在一起,再舀起麵包吹了幾下後,送入口中。   原本沒什麼表情的克克露,臉色卻明顯地放柔許多。   「很好吃。」   「是嗎?」   雖然端出這樣簡陋的料理讓我感到滿抱歉的,但看到克克露這麼高興,連我也不禁開心了起來。   克克露開始專注地喝著湯,房間裡只聽得到那細微的聲響。和昨天的喧鬧比起來,現在這個時候非常安穩寂靜,於是我不小心就看著克克露出神了。   只見克克露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低聲道:   「對不起。」   為什麼她要道歉?我當下還沒領會過來,不知道該回什麼好,而克克露的臉上出現一絲憂鬱神色,繼續說道:   「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那種事啦。」   我反射性地就用強硬的語氣回道。結果那斥責般的聲音迴盪在房間內,我連忙又補充說著:   「下次不舒服的時候就要立刻和我說,不用客氣。」   「我會的。」   克克露繼續吃著,而我看著她的側臉。   她的臉頰蒼白無比,害她變成這樣的人是——   「吶,克克露,是聖骸造成你昏倒的嗎?」   「我應該不能駕駛太久,魔力好像消耗得很快。」   「那種事你也忘了嗎?」   「大概。」   畢竟她連「還記得哪些事」都不知道了。這一點在之前只讓我覺得「照顧她很費神」而已,但事情卻比我想得還嚴重。   我的認知改變了,既然克克露就像是個懵懂未知的小孩子——   「我要振作一點才行,必須讓你可以毫無顧忌地依賴我。」   我苦笑著再次下定決心,在這傢伙能夠獨當一面之前,我得好好照料她。   但是——   「不是那樣的。」   「咦?」   聽到那不太像克克露的回答,我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克克露平常就是跟在我身後,等同於沒什麼自主性。就連洗澡時,也要我說「差不多該去洗澡囉」,她才會應聲然後開始動作。   而這樣的克克露,竟然會說「不是那樣的。」這種充滿否定的話語。這件事讓我無法保持平心靜氣。   「什麼意思?」   「……不知道,總覺得就是那樣,大概是我多心了。」   克克露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忘掉吧,我想睡了。」   「這樣、嗎?……晚安。」   雖然我心中還有疑惑,但克克露的語氣中藏著一絲拒絕詢問的意味,於是我便作罷了。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聽不太懂克克露的表達方式,時候到了自然會明白的吧。   現在以克克露的休養為優先,比起追問那種事情,讓她好好睡一覺才是最重要的。   而我這時還不知道,這個判斷帶來了什麼樣的後果。      ◇      王都的城門前排著長長的一列隊伍。   除了駕著運貨馬車的行腳商人外,還有從驛站馬車下來的一群女學生,以及貴族的男傭人。這些年齡及性別參差不齊的人們為了進入王都,都在等待審查。   旅人們將自己身份、停留目的和天數告訴衛兵之後,衛兵再一一核對通行證,檢查是否屬實。   「下一位!」   聽到衛兵的呼喚而走上前來的兩個人,皆察覺到了週遭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   那是一對十五歲左右的男女,雖然眉目整齊清秀,但在這兩人身上卻有著過於突出的特徵。   男生擁有一頭毫無光澤的白髮,宛如老者一般,而且不知為何,只有左眼像是染上了鮮血般呈現出赤紅色。   而少女則出身於一種稱作犬人族的異族,身上帶著犬類的特徵,頭上那一對垂耳與尾巴都混藏在黑色長髮當中。   衛兵此刻的表情,比起懷疑,更接近彷徨,而那名男生則淡淡說道:   「我們是在特拉格埃爾的商行見習的學生,這次是來觀光的,所以希望今明兩天可以留在這裡。」   男生所說的是距離王都稍遠的商業都市之名。雖然他們兩人的外表有點與眾不同,但通行證並未有不妥之處,不知衛兵是否抱著這樣的想法,於是就放兩人過去了。   「請進吧。」   進入大門的兩人走向了生氣蓬勃的大街。在擁有各式各樣人種的王都裡,白髮和狗耳朵只是「稍微醒目了點」而已,立刻就埋沒於擁擠的人潮之中了。   「輕而易舉哪。」   男生的低語消失於喧鬧聲中,那聲音聽起來沒有放心或掃興的感覺。雖然他瞇起了一隻眼,看起來不太愉快,但語氣和表情並未一致,像是單純在述說一件事實而已。   而走在旁邊的少女則與他完全相反,誇張地用富含情緒的語調說道:   「呼!人家好緊張哦。沒想到偽造的通行證真的可以用呢。」   「對我來說,比起通行證會不會被識破,我比較擔心你這傢伙會露出破綻。」   「唔,人家難得犧牲了寶貴的假日來陪你耶,你還對我說那種話?」   「煩死了,既然這樣,你就乖乖留在國都裡不就好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一旦離開人家的視線,好像就會弄出天大的麻煩。」   「什麼?我可不記得我有做過那種事,可以讓蠢狗拿來說嘴哦?」   「你啊,想這樣大放厥詞也沒關係啦,但你真的以為沒有人家也可以嗎?」   「……」   見到男生沉默後,少女便發出「哎呀呀」地一聲,繼續說道:   「人家和你是兩人一體,不管少了哪一個,都沒辦法發揮出能力的。」   「就像是獵犬和獵人吧。」   「等一下!別再把人家當成狗來對待了好嗎!?」   「好好好,等一下就讓你吃肉,別氣了。」   「雖然你把人家想成那樣還滿令人火大的,但人家的確肚子餓了。」   「先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這也行啦,但那兩個人呢?我們有辦法在停留期間找到他們嗎?話先說在前頭,別想指望人家的鼻子哦。連對方的味道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找得到的。」   「你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指望過蠢狗的鼻子會派得上用場。」   「那你有什麼線索嗎?」   原先總是一臉不爽的男生,這時卻露出了一抹笑容,雖然更像是自嘲。   「同樣都是被神選中的人,應該會有不可思議的緣分牽引我們見面吧。」      ?      就像蕾蒂西雅之前的提議一樣,為了讓克克露能夠獨立——我開始收集情報。   總之,先著手於克克露的出身——也就是說,我希望能從古代文獻中發現一點線索。但古代的紀錄資料幾乎所剩無幾,所以我即將要面臨的將會是非常考驗意志力的調查作業,不過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那就拜託你留下來了。」   吃完早餐後,我立即換上制服打算出門,而躺在床上的克克露則看著我,眼光中含有一絲責怪。   「我還是很想去。」   「你最好還是躺著多休息,不然身體會一直很虛弱的,知道嗎?」   克克露嘟起了嘴,看起來不是很服氣,但她還是聽進了我的話。   「……既然馬基特都這麼說了。」   「等你康復之後,我會帶你一起去的。」   我丟下這句話後,就離開房間。這樣就沒問題了,但在出發之前還有一件事得做。   就算這麼說,其實也只在隔壁而已,於是我敲了敲房門。   「蕾蒂西雅,有空嗎?」   經過上次的反省後,在聽到「請進」的聲音之前,我都會在門外等著。   但不久後,門就開了。   「怎麼了……對了,你的領帶歪了哦。」   「嗯?啊,是嗎?」   因為房間裡沒有鏡子,所以我就隨便繫上去了。雖然多少會歪一點,但我想也不會有人在意吧。不過,在這種資優生面前,如此微小的地方果然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只見蕾蒂西雅把手伸到我胸前,稍微使點力將領帶重新打好。   「真是的,請你振作一點。房間裡沒有鏡子嗎?」   「鄉下沒有照鏡子的習慣。要耕田養牛的話,一直在意自己的外表也不是辦法,就連頭髮睡亂了也不管它。」   「原來如此。但是,在王都的話,就請你多注意一點。就算只有你一人服儀不整,教導院全體學生都會被拖下水的。」   「我知道了。抱歉,還讓你操心。」   這時,我感覺到領子一緊,而蕾蒂西雅則後退一步仔細地打量著我。   「這樣就沒問題了。嗯,稍微有點男子氣概了呢。」   她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而我卻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該怎麼說呢……總感覺很像妻子喔你。」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呀!?」   蕾蒂西雅睜大雙眼,整個聲音都變調了,我則趕緊安撫道:   「沒、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這種感覺罷了。」   「妻、妻、妻子什麼的,啊,那個,既然你連買鏡子的錢都沒有的話,我也能每天都幫你系領帶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況啦!?……呃,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蕾蒂西雅又開始在原地不斷來回轉著,她這種奇特的舉動,我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新鮮有趣……   而蕾蒂西雅忽然停了下來,瞪著我說:   「話、話說回來,你有什麼事嗎?」   「我有點事要出去,所以會把克克露一個人留在房間,可以嗎?」   「所以是分開行動的意思?」   「是啊,既然是單獨行動的話,就不需要你的監視了吧?現在也沒辦法起動聖骸。」   雖然我是這麼想的,但還是要確認一下。在這種情況下,蕾蒂西雅似乎沒有接收到相對應的指令,只見她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你打算去哪裡?」   「我還不是很確定,你知道有誰對古代的資料很瞭解嗎?雖然我知道文獻所剩無幾了,但也不是沒有相關領域的研究者吧?我想針對聖骸活躍時的年代進行調查。」   蕾蒂西雅一邊思考著,一邊開始用手指捲著自己那一頭特殊的頭髮。   「陛下就是首屈一指的人選吧。」   「是這樣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一直致力於解開聖骸之謎呀。」   「聽你這樣一說,的確也是如此。」   看來調查古代的資料是必經之路了。第一次謁見陛下的時候,她也很流利地就背出了古代的文獻內容。   「但是,要見到陛下沒這麼簡單哦,因為她忙碌得很。之前你們起動聖骸時,也是她在百忙中抽出一點時間才能過來。」   「原來如此,嗯,那也沒辦法。」   那該怎麼辦呢?當我想著其他方法時,蕾蒂西雅又給了我建議。   「此外,如果要說最瞭解古代的人,那就是異族了。」   「異族?」   「因為他們壽命很長,所以說不定會將一些事情用口頭傳承下來。」   這時,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張臉。而且那個人說過「平常都有在賣。」——   「謝啦,我有一點線索了,現在就去看一下。」   這份謝意多少也該化為形式上的東西——我如此想著,就往街上出發了。      ○      我的目標是中央廣場。今天這個地方仍然生氣蓬勃的,我不胡亂閒晃,只朝某個定點前進。   我來到正在舉行義賣會的地區,然後看到目標人物出現在眼前,那個人仍舊穿著和上回一樣的寬大長袍,將小小的身體裹了起來,似乎正十分無聊地閒坐著。   「嗨,生意還好嗎?」   「哇!」   我出聲搭話後,菈妮就和上回一樣跳了起來。看著她那小動物般的動作,我一邊忍著笑,一邊問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來當客人的。菈妮,你知道關於古代的傳說嗎?」   「咦?咦?」   「不管是關於聖骸的,還是其他的傳說都可以。我想說,既然異族的壽命很長,說不定你會從爺爺那邊聽到這些事情。」   就算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可以。我雖然這樣想,菈妮卻一臉歉意地垂下雙肩。此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就連那對三角耳都沮喪地向下垂著。   「……對不起,我沒有從爺爺那裡得知過這一類的事情。」   「這樣啊。」   看來我想錯了。菈妮或許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於是又說道:   「啊,我下次去問問看吧?如果是在爺爺知道的範圍裡的話。」   「真的嗎?這樣就幫了大忙了。」   「然、然後,還有呀,因為我爸爸是整鎧士,如果我從他身上聽到了相關消息,就再告訴你吧。」   「整鎧士?所以是在格納庫工作嗎?」   「是主任哦。」   主任。說起來,上次進行聖骸的測試時,好像就有類似的人物存在。因為對方也是用瀏海遮住了眼睛,而且又有一對三角耳,所以我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好像菈妮哦!」   「我說不定看過他,你們長得很像。」   「才、才不像呢!」   菈妮連忙否認,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看來的確不能和女孩子說:「你長得很像你老爸。」   「抱、抱歉。對了,你爸爸有沒有提到關於聖骸的事情?」   只見菈妮「唔!」地嘟起了嘴唇,看起來很不情願,但當話題轉到了聖骸上面後,她似乎也沒辦法忍著不說話,於是就在稍微思考了一下後說道:   「聖骸的四肢不都是憑空生出來的嗎?根據陛下的分析,那應該是由魔素組成的。因為從耐久力測試等等的結果來看,無論是哪一種現有的金屬,都沒辦法測出那樣的數值。」   「那種變態般的謎樣測試有確實地產生出結果啊?」   太好了……我們當時的忍耐有得到回報,真的是太好了。   「然後,他們對驅動器完全束手無策。雖然可以確定是使用〈法爾的心髓〉,但和現有的驅動器比起來,那個看起來完全是用其他技術製造而成的,他們知道的只有這樣。」   「也就是黑盒子嗎……真沒辦法。」   就算和克克露的記憶沒有直接關係,但只要對聖骸的構造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應該就不會再釀成這次的意外了。不過,現在就連驅動器都無法分析清楚,看來似乎是超乎想像的難題。菈妮看到我的態度後,一臉抱歉地縮著身子。   「對、對不起,沒辦法幫上你的忙。」   「沒這回事,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也是往前邁進了一步。」   為了消除菈妮的不安,我用著輕鬆的語調回道。接下來……我已經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再繼續纏著菈妮也不太好。   「我只是來問這些事情的,真抱歉趁你做生意的時候過來。」   「不會,我正好也沒事。」   說著,菈妮不知為何扭扭捏捏了起來,抬眼看著我說道:   「教導院開學後,我只有週末會在這裡,但如果你能來的話,我會很高興哦?」   那樣似乎也不錯。帶克克露一起過來閒聊擺攤不失為一個好點子。   「好,我會盡量找時間過來的。」   「唔,嗯……耶嘿嘿。」   菈妮這樣說著,即使有一半的臉龐都被瀏海遮住,仍然能從少數露出的部分,看見她的嘴巴微微彎了起來。      ?      在那之後,雖然也去了圖書館之類的地方,結果還是沒有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毫無收穫啊……」   當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低聲嘟囔著。不過,情況也不可能那麼順利就好轉過來,只能耐著性子慢慢來了。   我轉換了一下心情,現在先去買午餐吧。雖然不知道要吃什麼才好,但之前和克克露出來買東西時,她站在一間麵包店前面看著貝果,露出一副很想吃的模樣。那今天就買貝果回去吧。   「啊,還要先買鏡子。」   我差點忘了。總不可能讓蕾蒂西雅每天早上都來幫我整理門面吧。   於是,我轉身往雜貨店前進——這時,忽然感覺到腹部傳來一陣輕微的撞擊。   「嗚啊!」   只見有個少女撞到我的身體後跌倒在地,原以為她會露出疼痛的表情,卻沒想到她會用好強的眼神瞪著我。   「喂,別突然轉身啊。」   「啊,抱歉。」   我朝少女伸出手,她卻逕自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她的年紀看起來比克克露略小一點。但她身上最引人注帽的是——   (犬類的異族?)   也就是指犬人族。她頭上有一對狗耳朵,還有混藏於黑色長髮中的尾巴——和我聽說過的特徵完全符合。   咦,沒想到真的有這個種族啊。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但因為我很喜歡狗,以前和鄰居的牧羊犬也相處得很融洽,所以能這樣相遇還滿令人感動的。   這時,犬人族的少女毫無預兆地就把鼻子湊近了我,當我察覺到的時候,她已經猛然嗅起來了。   有、有那麼重的味道嗎?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洗澡耶。   「嘿,停下。」   「喂!人家才不是狗!別這樣戲弄人家好嗎!?」   如果真的是拘的話,這時就會「嘎嗚嗚嗚嗚」地怒吼起來吧?於是我連忙賠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當作狗來看的。」   少女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但很乾脆地說:「算了,沒關係。」接著又說道:   「人家正在找人,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男生?他頭髮雪白,眼神就像這樣兇惡。」   她邊說著邊把眼角往上拉,讓眼睛瞇起來。如果有看到這麼有趣的一張臉,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不,我沒見過。」   「哦,這樣啊。」   她毫不客氣地丟下這句話後,便從我旁邊離開了,但我立即叫住她。   「等等,你迷路了嗎?巡邏隊的值班室是另一個方向哦。」   因為之前蕾蒂西雅和我們走丟,所以我記住教訓,出門前就好好調查過了,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當我如此自我滿足時,那個少女就露出一副要咬我的模樣,朝我怒吼道:   「才不是人家咧!是那個笨蛋迷路了啦!」   我好像又惹她更生氣了。真沒辦法……因為我很喜歡狗,所以如果這時候說:「是嗎?那你找人要加油哦。」然後就放她不管的話會讓我感到良心不安。   「你不能用鼻子找人嗎?」   「有太多味道混雜在一起了,所以沒辦法。如果距離很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啊,現在正好是在街道中央嘛。」   光只有人群就已經足夠把街道擠得密密麻麻的,家家戶戶之間還用繩子掛著剛洗好的衣物,而且有的店家還在門口擺著香草,像這樣種種氣味混合在一起之後,就算有靈敏的嗅覺也派不上用場了吧。   「那麼,就只能慢慢找了吧。」   我說著,就走到犬人族少女的旁邊,而她見狀,連忙插嘴說:   「等、等一下,又沒有人拜託你!」   「沒關係啦,我也剛好有空。再說,看到你這樣的小孩子在街頭轉來轉去的,實在讓人放不下心。」   「別、別叫人家小孩子!」   我不再理會這只汪汪叫的小狗狗,開始環視了週遭一圈。既然她說是一頭白髮,如果在附近的話,應該馬上就能找到才對——   「咦?這個氣味——」   我身旁的少女不知為何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同時間,有一個拳頭重重地打在了少女的腦袋瓜上。   「~~~~~~!」   哇!感覺超痛的。而揮下拳頭的肇事者——白髮男生一臉火大地罵道:   「你這只蠢狗,沒有牽繩子的話,連散步也不會嗎?」   「誰是蠢狗啊!人家不是說了很多遍了嗎?別把人家當作狗來看啦!笨蛋!」   犬人族少女極力反駁著,但她的視線卻飄向了男生手中的紙袋。   「那個袋子裡是肉嗎?是肉嗎?」   「對啊,在你這傢伙四處遊蕩的時候,已經涼掉了。」   「快給人家!」   「本來就是買給你的,我又不吃肉。」   少女從袋子裡拿出肉串後,一口咬進嘴裡,然後露出了幸福到不行的表情。   「嗚哇!是羊肉哪!人家最喜歡羊肉了!」   少女狼吞虎嚥了起來,她吃東西的模樣讓人不禁聯想到了狗。另一方面,白髮男生粗魯地朝我說道:   「喂,是你照顧了這只蠢狗嗎?」   他的長相就和少女所形容的一模一樣。那細長的四肢與其說纖弱,更帶給人一種尖銳利刃的感覺。他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雖然散發出的感覺稱不上正派,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這時竟然很有禮貌地彎下腰來。   「我的同伴讓你費心了,就讓我請你吃一頓飯作為賠禮吧。」   「不,才沒有費心,在我幫忙前你就出現了。」   然而,那個白髮男生卻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   「我不喜歡欠人恩情不還。」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隨便違逆他的話,感覺事情會變得很麻煩,不如就大方接受他的請客吧。但因為克克露可能還餓著肚子,所以最好是選擇三兩下就能解決的餐廳,不要拖太久。   「吃飯?人家剛才在那邊有看到一間感覺很好吃的餐廳哦!就去那邊吃吧!」   那個男生完全把同伴的提議當耳邊風。   「你有想去哪間店嗎?」   「沒有,我也才剛到這裡不久,所以對這一帶還不是很清楚,給你選吧。」   「這樣嗎?喂,蠢狗,帶我們去那間店。」   「早就說過人家不是狗了啦!」   少女這樣回嘴著,然後一邊用力搖著尾巴,一邊幫我們帶路。她那副模樣不管怎麼看,都像是散步時會拉著主人走的狗一樣。      ?      「我要鬆餅和蘋果餡餅,然後還要這個雪藏提拉米蘇。」   「人家要豬肋排和香腸拼盤。啊,還要加點雞排。」   犬人族少女帶我們來到一間似乎有兼具小酒館的簡餐店。   來點餐的店員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們兩人,但此時我心中的想法也和他一樣。   「……你們兩個是不是相反了?」   「「哪裡?」」   看著他們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我便搖了搖頭。   「不,沒事。」   男生愛吃肉,女生愛吃甜食這種想法已經落伍了吧?我是這麼覺得的,而我自己雖然已經點了焗烤飯,但此時心中正在想,剛才是不是也要點個甜點才對。   當我心情才剛放鬆下來時,就看到那個白髮男生靠在椅背上,朝我看了過來。   「我們還沒報上名字吧,我叫作亞禮,她是艾瑟爾朵莉妲。」   「叫我艾瑟爾就可以囉。」   「我是馬基特。馬基特·梅菲爾德。」   我又看了一次這對一黑一白的組合。艾瑟爾一副很開心的模樣,正頻頻搖著尾巴……嗯,這樣看起來,的確很匹配呢。   「呃……能找到戀人,真的是太好了呢。」   連我也感染到了喜悅的氣息,於是就這麼說了。但才剛說完,就發現兩道冰冷的視線朝我投射過來。   「什麼?戀人?」   「你在說什麼啊?」   「不、不是嗎?」   「別、開、玩、笑、了。」「別說笑啦?」   我一直被他們兩人瞪著。艾瑟爾姑且不論,但亞禮散發出的壓迫感對我的心臟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亞禮緊緊皺著眉頭,啐了一聲說道:   「只不過是從小一起長大罷了,比青梅竹馬還不如的孽緣。」   「或者說更像是手足的關係吧?當然人家是姊姊囉。」   「嗄?你這個小不點憑什麼這樣說啊?」   「人家比你早出生吧!別叫人家小不點啦!」   聽到他們的對話,我忍不住噗哧了一聲。   「幹嘛啊?」「怎麼啦?」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們感情真好。」   發現他們兩人相處起來根本毫無顧忌,讓我不知為何露出了會心一笑。他們就連瞪向我的時機都剛好一致,真的是一對很棒的組合。   「「所以就說了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您久等了!」   就在他們兩人向前探身過來時,料理就插進了我們之間,彷彿是要出面調解一樣。而艾瑟爾立刻就消了氣,拿起肉就咬了大大的一口。   「好燙!可是人家最喜歡熱呼呼的肉了!」   她露出了笑容,讓我看了也很想吃肉。但我的焗烤飯也很好吃,看來這間店真的挺不錯的,令人不禁佩服起犬人族的嗅覺,今後也多多拜託她吧。   於是,我們兩人就這樣沉浸在料理的饗宴中。   而這時,只有亞禮看起來很不爽地大口塞著鬆餅。   他一副宛如吃東西是一種苦行的模樣。我見狀,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東西不合你胃口嗎?」   「嗄?很好吃啊,怎麼了?」   「可是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我打從出生就是這副模樣了,別在意。」   艾瑟爾聽到我們的對話,便戲謔似地插嘴說:   「他老是臭著一張臉,人家在他旁邊都覺得很受不了呢。」   「吵死了,蠢狗。」   「你又說人家是蠢狗!」   艾瑟爾猛地豎起尾巴,恫嚇著亞禮。不過,我倒是很贊成艾瑟爾所說的。   「就和艾瑟爾說的一樣吧?如果不能露出開心點的表情,就會造成很多不便吧。」   我也並非要他一直嘿嘿嘿地傻笑啦,但老是擺著那張臉,很可能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就像剛才的我一樣,應該也有很多人對他產生誤解吧。   將那樣的想法說出來後,連我自己都有種一語道破的感覺。嗯——   「你雖然不太好親近,但基本上是個好人吧?」   「嗄?你是根據什麼說出這種話啊?」   亞禮露出凶狠的笑容恐嚇著我,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傢伙做過的事情,我就覺得他的表情顯得很滑稽。   「如果你是壞人的話,就不會特地去買自己不吃的肉串,還到處尋找青梅竹馬的下落吧?」   「什……!?」   亞禮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別、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那樣!喂!蠢狗!別搖尾巴了!毛都在四處亂飛耶!」   就像亞禮指責的一樣,只見艾瑟爾正瘋狂搖著尾巴,還露出了散漫的笑容。   「耶嘿嘿,人家知道了啦。」   「你根本不知道!快停下尾巴!」   乍看之下,亞禮的態度似乎暴露出他殘暴的一面,但事實上,他是打算藉著大發脾氣來矇混過關,這個企圖真的是顯而易見。於是我更加確信了,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真是的,該死,害我失態了。」亞禮粗魯地丟下這句話,便又開始將鬆餅塞進嘴裡。   我注視著如此大男人主義的他,默默地笑了起來。      ◇      「那麼再會吧。」   在馬基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後,艾瑟爾朵莉妲忽然臉色一凜。   「亞禮。」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就算比不上你的鼻子,我們人類的直覺也是不容小覷的。」同伴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傢伙,就是他們的敵人。   亞禮將手覆於左眼之上,看似要抑制住疼痛,嘴邊卻勾起了一抹屬於獵人的笑容。   「我一看就知道了……南方的詠士真是溫吞。」   這些低語消失在喧鬧聲中,他們兩人這一天便離開了王都。      ?      自從我開始尋找關於克克露記憶的線索後,又過了幾天。雖然克克露的身體好起來已是萬幸,但我還是沒能找到任何線索,如此日復一日,毫無進展。   儘管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也不錯,但我總有一股焦躁難安的感覺,就在這時出現了轉機。   「馬基特,有空嗎?」   在差不多該上床睡覺的時候,蕾蒂西雅就來到我的房間了。她還穿著一身制服,完全就是「才剛回來」的感覺。   「怎麼了?」   「陛下要到你家鄉附近的城市出席典禮,所以想問你願不願意一起同行。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你來得及準備嗎?」   「和陛下同行……欸?也就是說,我會和〈守護龍牙團〉一起嗎?」   那是女王的近衛隊,同時也是精英的稱號之一。他們身為國家的象徵,不僅名望極高,更是每一個操鎧士夢寐以求的頂點的代名詞。而我既然身為聖骸的駕駛,或許也能被招攬進去,但這麼突然的情況下,我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事實上,之前——王都遭到禍獸襲擊,同時也是馬基特初次大顯身手的那一戰,〈守護龍牙團〉損失了不少人員,所以也是為了補足戰力。但陛下這次請你擔任護衛,是想順便讓你回家鄉探個親。」   「這樣啊。不過,其實不用這麼為我著想啦……但既然如此,就承蒙陛下厚意了。」   雖然我沒表現出來,但其實內心激動難耐。和女王的近衛兵一起回鄉,那可是天大的榮耀。不管是村裡的人,還是演舞場的常客們,我都可以抬頭挺胸地對他們報告近況。   「我知道了,那麼明天早上六點,在格納庫集合。請你復誦一次。」   「明天早上六點,在格納庫集合。」   「那麼,就拜託你了。」   蕾蒂西雅滿意地點點頭,便離開了。在那之後,我臉上的笑意維持了好一陣子。   而克克露大概是在旁邊看到我這副模樣,便問道:   「怎麼那麼高興?」   「那是因為能讓村人見到我獨當一面的樣子,當然很令人高興……啊,但現在回去的話,好像會被叫去田里幫忙。」   差不多是播種芋頭或馬鈴薯的時期裡,這種時候到處都會人手不足,我已經有預感會被叫去幫忙了   「克克露,你對種田的工作有興趣嗎?」   「種田?」   「對,種田。你可以種出自己平常吃的東西,怎麼樣?」   克克露發了一下呆,似乎正在想事情,不知道她腦中是不是充滿了想要吃的東西——我邊想邊看著她,沒想到她給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好像喜歡過。」   「喜歡過?」   我還不至於笨到沒發現克克露的措詞有異。喜歡過,這句話是過去式的用法,那就表示克克露應該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吧?   「雖然沒什麼原因,但總覺得很懷念,像是土壤的氣味之類的。」   克克露似乎被這股感覺迷惑住了,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迷惘……我懂了。   「這種探究的方法也是可行的啊。」   克克露不只是一個為了起動聖骸而存在的謠巫女,同時還是一個少女。一個會對土壤的氣味感到熟悉、看到稻穗隨風搖曳的金光會深受感動的平凡少女。   對於克克露失去了這份『平凡』,我為她感到非常可惜。   「……我會幫你找到的,關於你記憶的線索。」   雖然,我一開始是為了逃避這種像是養兒育女的生活,但現在,我覺得這也是為了克克露好。   然而——   「……嗯。」   不知為何,克克露仍舊是鬱鬱寡歡的樣子。      ?      翌日早晨。多虧了過去都在農家幫忙,所以我對早起非常有自信。於是,就在克克露還喃喃抱怨著「還有點困」的時候,我就帶著她來到格納庫了。   雖然一大清早的,但格納庫已是一片人聲鼎沸。作好出擊準備的每一具機鎧,肩上都描繪著那傳說中的生物,同時也是這個國家的象徵,赤龍。   〈守護龍牙團〉——那是專屬於女王的近衛兵,只有最頂尖的操鎧士才能被授與的稱號。   一旦和他們站在一起,簡直令人緊張得要命。   我全身都顫抖起來,但為了放鬆心情,我便以開朗的聲音主動打了招呼。   「大家早安。」   這時,陛下往我走了過來,她這次並沒有穿白袍,而是一身非常符合女王身份的洋裝。   「抱歉突然讓你過來,有造成你的困擾嗎?」   「沒有,倒不如說,很謝謝您如此為我著想。」   「你能這樣說真是太好了。」   陛下看似放下了心,表情也開朗許多。接著,或許是內心的擔憂一掃而空了吧,只見她興致高昂地說道:   「那麼,很抱歉讓你們這麼早來,不過,現在要請你們起動聖骸,大家都已經期待很久了。」   「大家?」   我反問回去後,就看到那些並排在一起的機鎧朝我揮了揮手。   看到這麼友善的動作,反倒使我變得有點不知所措。其實我早就做好覺悟了,或許他們會像宿舍裡的學長學姊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甚至是,對我表現出更明顯的厭惡感。然而,沒想到他們會像這樣認同我的實力,很爽快地就接納我了——   我胸中湧上一股熱潮,彷彿有把火在燒一般。這時,陛下又繼續說道:   「團員之中也有人注意的並不是聖骸,而單純是馬基特的本領哦,但要是真發生了能發揮你這身本領的事情也不太好吧。啊,就算私底下有人找你打架,也必須好好拒絕才行唷?馬基特你們總有一天會成為他們的正式團員,所以要好好相處哦。」   「我會……加入〈守護龍牙團〉?」   我頓了一會兒之後,感覺到喜悅的心情漸漸地蔓延開來。好……我絕對要當好這次的護衛。   「也請巫女大人多多指教了。」   「嗯。」   克克露和我不同,並未露出振奮的模樣,而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口吻。接著,克克露靜靜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馬基特。」   「啊,我知道了。」   克克露再次抱緊我的頭,然後湊上了嘴唇。   我果然還是無法習慣,只能把這個當作是為了生出聖骸而必經的過程。   我不去感受那留在口中的異樣感,便像平常一樣坐上了聖骸的駕駛座,然後將手伸進機甲裡。   但是——   「咦?」   聖骸毫無反應。不管我怎麼集中意識打算和聖骸進行同步,都像是揮空一樣沒有出現任何效果。我記得,之前也曾發生過相同的事情——   我當下就否定這股預感。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拒絕去釐清這個事實。   「果然。」   然而,克克露彷彿已經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只聽到她如此低語著。我內心過於焦躁,就連回問也沒辦法。   住手!過去曾一度將我從絕望的深淵拉了回來,現在又要這樣對我——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我感到全身綿軟無力,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起來。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我的耳邊又傳來了克克露的聲音。   「馬基特。」   住口!我都知道,就算你不說下去我也知道,拜託別說出來。   而我的祈求也只是徒勞無功——   「我和你,已經無法孕育聖骸了。」   克克露如此宣告著這個事實。       第四章 漆黑的聖骸      那是片銀白蒼茫的世界。   雪花靜靜地從天而降,彷彿要將所有聲音吞噬殆盡一樣。地面漸漸鋪上了一層銀妝,似乎想藉此轉移世上所有的苦痛。   在這樣的世界當中,有一個宛如雪妖般的銀色少女開口說了。   「馬基特。」   我明明,不想再聽到一次了——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似乎已做好了覺悟,正等著她說出那句話。   「我和你,已經無法孕育聖骸了。」      ?      我沒有嚇得跳起身來,只是一點一滴地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是夢……嗎?」   這擺明就是命中注定好的事情,讓我更無法對雪抱有好感了。而且,在被克克露明言拒絕之後,這件事偏偏又和之前那件事連結在了一起。   我之前早就體會過的另一個絕望——過去發生的那件事,成為了我踏上前往操鎧士之路的契機。然而,這次沒有任何人會向我伸出援手了。   隔壁的床上早就沒有了克克露的蹤影,更不用說我的床上了。在克克露的要求下,現在她搬到了蕾蒂西雅的房間。不過,從那之後到底經過了多久呢?   我習慣性地洗把臉,然後去吃早餐。餐廳裡的學長學姊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但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我一口一口地將早餐塞進口中,並沒有在品嚐味道,只是因應身體需求罷了。   (這就是——我一路努力得來的結果嗎?)   我收拾餐具後便回到了房間,然後再次倒回到床上,連翻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只是一個勁兒地在房間裡發呆,日復一日都是如此。   我在自甘墮落的這段時間,其實心裡也很清楚自己有必須做的事情,同時也知道克克露在搬走之後,每天都去了哪裡。   她去了格納庫。每當用完早餐後,她馬上就會前往那裡,然後一直待到傍晚才回來。這是我之前從蕾蒂西雅身上得知的。   克克露之所以會那樣,或許是謠巫女的身份使然吧。不管禍獸什麼時候出現,她都得作好應戰的準備。   但是,應該和她一起駕駛的我,卻是現在這副模樣。即使我知道克克露在等我,然而,一旦遭到拒絕後,我便感到無比恐懼,只能把自己緊緊裹在毛毯中。   (我打算放任自己墮落到什麼時候?)   我已經在心裡問過自己好多次這個問題了,今天也仍然反覆問著自己,而這時,耳邊傳來了敲門聲,我連說聲請進都嫌麻煩。反正門又沒有上鎖,有事就直接進來就好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戰戰兢兢地等著,於是門就打開了。   在微小的金屬喀啦聲響起來後,有一張臉探了進來,是蕾蒂西雅。   她穿著整潔的襯衫搭配長裙,這樣的打扮我曾見過。雖然她一身服裝極為筆挺,完全找不到一絲皺摺,但她並非為了外出才作此打扮的,這就是蕾蒂西雅的標準便服。   蕾蒂西雅看到橫躺在床上的我之後,狀似不滿地說道:   「既然在的話,就給個回應啊。」   「啊……抱歉。」   總不能一直躺著,於是我勉勉強強地爬了起來。真是的,這種時候有什麼事啊?   雖然心裡覺得很麻煩,但我還是看向了蕾蒂西雅,而她則明顯地蹙起了眉。老實說,在我這種精神狀態下,真不想看到她這樣的表情。   「吶,馬基特——」   「……什麼事啊?」   蕾蒂西雅雖然看似躊躇了一會兒,卻很直接地開口道:   「你要不要回家呢?」   聽到這樣單刀直入的問法,我立刻就站起身來。   「等等!請等一下!說不定,我只是剛好狀況不好而已吧!?再給我一次——對,再給我,次機會,這次我一定——」   啦?   伴隨著清脆的聲音響起,我的臉頰也傳來尖銳的疼痛。   「請別讓我感到幻滅……」   蕾蒂西雅就這樣揚著手,一雙眼眸狠狠地瞪著我。   而她的眼中,隱隱約約地閃爍著淚光。   「我不想看到你這副死皮賴臉、令人不忍卒睹的醜態……既然沒辦法忍受宿舍同學在背地裡說三道四的話,你就直接回家好了。」   即使蕾蒂西雅有點冒冒失失的,但她氣度崇高,舉手投足間無不帶著貴族氣息,雖然平常總愛裝腔作勢,有時又會做出蠢事。而這樣一個表情千變萬化的少女卻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淚水——   那是對我的不爭氣感到歎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淚水。   「拜託了……別再讓我看到你這種窩囊的樣子了。」   我無法做出任何反駁,只能頹喪地坐回床上。   此時,我腦海中出現了村人們的臉龐,光是想到他們是如此支持我,一股強烈的罪惡感就朝我襲捲而來。      ?      從現在看出去的視角,感覺身體似乎縮小了。   在我瞭解自己的所在處前,還需要一點時間。但因為我已經很習慣這樣的視角了,所以馬上就明白自己正在操作演舞。   場上是一片微妙的煤黑色。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待在老家時經常去的演舞場。   當我在發呆的時候,敵人就攻擊過來了,所以我像平常一樣起動了機鎧的模型給予還擊。因為還有殘存的敵人,所以我就一一將他們擊退。   於是,耳邊響起了宏亮的勝利宣言。玩家紛紛從操作機台中走了出來。   「哎呀,真是的!又輸給你了!」   「馬基特真的是無人能敵耶!」   「和馬基特一隊的話,真的輕鬆省力多了呢。」   這些有名的常客紛紛朝我說著。   「哥哥真厲害!」   「不過,好像只有這個長處而已呢。」   「哎呀哎呀,的確令人刮目相看哦。」   「那個只會出一張嘴的小鬼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了不起呢。」   我的弟弟妹妹,還有那些已經離開孤兒院的哥哥姊姊,不知何時都聚集到了我身邊。而且,眼前的景色變成了從小生長的孤兒院的食堂。   像這樣毫無脈絡的轉換方式,我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是夢境。   掛在牆上的橫幅上鄭重地寫著『馬基特 教導院不合格安慰聚會』。這些難相處的傢伙竟然會舉辦這種聚會來鼓勵我,根本是現實當中不可能發生的事。而且,我竟然擺出一本正經的態度,真的一點也不像我。   「我對不起身為常客的大家,你們明明一路將我鍛煉了起來。還有村裡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以及孤兒院的每一個人,大家明明都是那麼地支持我。」   「別在意啦。」   「人生又不是只剩操鎧士這條路而已。」   「說得沒錯。」   當這些安慰的言語紛紛傳過來時,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而聲音的主人是對我來說,相當於母親的人物。   她的臉龐略帶幾絲皺紋,頭上綁著一條頭巾,腰間則繫著圍裙,此刻正一邊在桌上擺料理,一邊說道:   「就算沒辦法駕駛機鎧,還是可以戰鬥的。比如說,像這個山薯。」   「山薯?」   對於這種平凡無奇的東西,她卻一臉得意地道:   「操鎧士也得吃飯才能上戰場。那麼做飯的又是誰呢?沒錯,就是我們。所以,我們也算是間接參與了戰鬥哦。」   聽到這麼勉強的理論,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根本是強詞奪理吧?」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是你啊,有辦法在我們面前說『我的努力全都白費了』這句話嗎?」   我不可能說得出口。因為那句話的意思,並不是在對大家道歉——   這時,我彷彿被觸動了什麼般,開始尋找某個身影。當我看見他的臉龐時,立即大聲地說道:   「那個,〈師範〉!謝謝您教我格鬥武術!」   突然被我點名之後,身為演舞場常客的武術師傅愣住了。於是我再次表達我的感謝之意。   「多虧了您,我才能解救被流浪漢纏上的女孩子。」   〈師範〉發愣了一會兒,不久便慢慢地浮現一絲笑容。   「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   接著,我看向大我兩歲的姊姊。   「姊姊,謝謝你在我感冒的時候幫我煮的熱湯。當我做給其他人吃時,對方很喜歡哦。」   「呀哈!嗯,不用客氣。」   將我的人生支撐起來的,不只是這兩個人而已。   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從他們身上學習到諸多事情之後,才有今天的我。   「媽媽,你就是這個意思吧?」   「是啊,就是那個意思。每個人之間,都藉由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東西維繫著彼此。因此,才可以讓緣——讓圓不斷循環下去。」   「不斷循環下去——」   我呆呆地重複著這句話,而這時,週遭的人們紛紛說起話來。   「經你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   「就連我們輸給你的份包含在內,一切都不是徒勞無功。」   「每一件事情都自有它的意義存在。」   所謂的循環,就代表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大家必須連繫在一起才行,和那傢伙也是。」   或許這是我擅自作出的解釋。   然而,在我如此理解的同時,那個東西就出現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隻鐵灰色的巨手。和曾經出現在白霜世界的那只巨手一樣,並非雪白的顏色。   這只令人無比懷念的手,在那一天拯救了我,並一路引導我至今。雖然它無法言語,我卻聽到了它的呼喚。   ——它說,過來這裡。   我倏然站了起來,椅子則砰地一聲倒下了。這時,母親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要走了嗎?」   「是啊。」   我不回頭。等到我能夠抬頭挺胸的時候,再回來見他們。所以,這個時候,我只能看著前方。   「再讓我去掙扎一回吧。」      ?      當我睜開雙眼後,就看見了宿舍房間的天花板。   我露出了苦笑,就這樣在床上躺了一陣子。   之所以會覺得可笑,是因為就連在夢中,我都還在玩演舞。   而且,還遲遲無法放棄駕駛聖骸這件事。   「說得也是。」   我將自己的手抬到眼前。當陛下問我是否有成為英雄的覺悟時,那一度被我放開的絲線,好不容易才又重新抓了回來。   那條虛幻的絲線代表著我與人之間的羈絆,這一次我絕對要緊緊抓住,不再放開。   「該走了。」   我跳下了床,感覺到身體深處湧現了一股衝動,驅使著我行動。   當我脫下居家服,再換上制服的時候,腦中就想起了陛下的那一番話。   『彷彿是古代人所遺留下來的指標一樣。』   陛下早就看出聖骸並不只是兵器而已。此外,克克露也如此形容過聖骸的本質:『單靠一個人無法孕育的東西,使之孕育出來。』   每個人彼此之間都息息相關。如果這位以聖骸為名的神,就是為了讓人察覺到這件事而存在的指標——   (不會就這樣終結的。)   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結束!所謂的循環下去——   就是要讓末尾與開端連繫在一起。   換好衣服後,我也沒時間照鏡子了,彷彿一陣風似地衝出了房間。當我跑下樓梯之後,見到玄關的門正大大敞開著,這時,有一道聲音從我背後傳了過來——來自於舍監室。   「啊,梅菲爾德,你先等一下。」   我緊急停住腳步,回頭看了過去。只見舍監從窗口探出了身子,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慵懶。   「有什麼事嗎?」   「不是我有事,是亞布瑟魯特有事先交代。在她回來之前,你都得乖乖待在房間裡不要出去。」   「乖乖待著?現在才不是那種時候!」   「不,我覺得你還是聽話比較好哦?畢竟,國家正面臨重大事件。」   「——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著舍監意味深長的態度,我高亢的情緒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也許舍監正等著這一刻吧,只見她煞有其事地說道:   「現在消息紛亂錯雜,只聽說陛下一行人從典禮回國的時候,遭到了禍獸的集體襲擊。」   「什麼?集體?」   這不可能。禍獸通常都獨自行動,所以才能用圍剿的方式對付它們。從來沒聽說它們會集體行動。   「是還滿令人不可置信的,所以亞布瑟魯特也到處去打聽情報了……瞧,這麼說著,她就出現了。」   舍監抬起下巴,指著我的身後。當我回頭看去,便發現蕾蒂西雅正好回來了。   「蕾蒂西雅!聽說陛下遭到禍獸集體襲擊了,這是真的嗎?」   蕾蒂西雅也許是火速趕回來的吧。她身上穿著制服,表示她為了收集情報,應該也跑了一趟教導院才對。只見她肩膀上下起伏著,邊喘氣邊盯著我看。   「看來你似乎已經瞭解狀況了。」   蕾蒂西雅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氣息。她挺直身子,將到處奔走收集來的消息告訴了我。   「陛下一行人在德儂附近的街道遭受禍獸襲擊,目前正在溫莎的國境邊界,也就是格林溪谷展開交戰。雖然有〈守護龍牙團〉在,但也只能暫時拖延戰況而已。要說現在能夠打破這種局面的,只有一樣東西而已。」   「就是那個被歌頌為神話的存在——了吧。」   我搶著說出來之後,便見蕾蒂西雅逼視著我,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要駕駛嗎?」   像這樣直接的問題,宛如舉劍刺過來一樣,非常符合她的風格。緊接著,她再次試探我的決心。   「你曾讓我看到那樣的醜態,現在還有臉說自己能駕駛嗎?」   她那絲毫不留情的俐落口吻,反而讓我更能清晰思考。因為蕾蒂西雅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我不必逞一時之快,而是用客觀的角度來重新審視我所下定的決心。   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只這無端被捲進來而已。順水推舟地乘上了聖骸,然後開始得意忘形,以為自己說不定能夠就這樣成為英雄,卻從未好好認清自己。   然而,若是在這種跌落谷底的時候,我便能瞭解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些和孤兒院、村人們,以及互相較量過的演舞場常客們所構築的過去。   還有和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未來會相遇的其他人們所要創造的未來。   現在的我,就站在將這一切連繫起來的絲線之上。   因此,說出口吧。我握住拳頭,彷彿要將所有接觸過的事物都緊握在手一樣。   「是啊,由我來駕駛。」   「你覺得自己還有那個資格,」   「我有!」   為了制止住蕾蒂西雅的話語,我揚高了嗓音。   「現在我明白了,關於南方的謠巫女——克克露所求之物。既然我已經明白了,就不可能拱手讓人!我才不會讓別人取代我成為那傢伙的夥伴!」   我拚命地傾訴出心中所有的想法。但是這樣還不夠。這一番話不可能說服得了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   於是我繼續說下去,憑著心中這股強大而堅定、絕對不亞於眼前這位少女的意志。   「我就是南方聖骸的詠士,馬基特·梅菲爾德!」   蕾蒂西雅的臉上原本是打量著我的神情,而這時,那雙半睜的眼陣卻忽然瞇成了一條線。   「要是真有萬一的話,我是打算這次就由我來駕駛的……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想藉機測試一下呢,看你是不是只會出一張嘴的男人。」   這一瞬間,蕾蒂西雅放柔了的表情,卻又馬上轉過身去。   「快點出發吧!」   坐上停在宿舍前面的馬車後,蕾蒂西雅就對馬伕吩咐道:   「前往格納庫!用最快的速度!」   馬伕似乎並不討厭那樣的乘客,就見他露出毫不懼怕的笑容,立刻就策馬出發,而那速度快到令人不禁覺得,萬一發生意外的話,肯定會造成重大損傷。馬車就這樣在石板路上一邊劇烈搖晃著,一邊往前狂奔,在我頭暈眼花的時候就來到了巨大的匣子面前。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馬車,朝格納庫裡面的某個定點奔跑而去,也就是在那一整排的機鎧當中,唯一散發出異彩的搖籃狀物體。   有個美麗的少女站在失落之神的遺骸面前,兩者形成了對比。   「克克露——」   穿著一身制服的克克露回頭看向了我。   她一直在等我。就算表現出了像是對我感到厭煩的樣子,她仍然日復一日地等著。   而現在的我,終於能夠明白克克露為什麼會一度放棄我了。   「所謂的心意,就是不斷循環下去——將彼此連繫起來的東西。如果硬是將『由我來守護』的想法強加於人,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心意,如此便無法孕育出聖骸。」   光是能夠起動聖骸,就將我變成了多麼高傲自滿的人呢?   而這股傲慢,便導致了無法起動聖骸的結果。   不能總是受他人照顧。不能總是讓他人守護。克克露就算常常露出恍惚的樣子,但心中同樣有自尊,認為自己也是個能獨當一面的戰士。   當我明白之後,現在便能說出那句必須說出口的話了。   我用雙手環繞住克克露嬌小的身軀,並說道:   「一起去守護吧,克克露。」   於是,我伸手觸碰了她嫩白柔軟的臉頰,接著,我的視線定在某一點——也就是克克露的粉色唇瓣上。   「可以……『孕育孩子』嗎?」   這是我第一次提出這個要求。   「嗯,如果是現在的馬基特的話。」   說著,克克露也用雙手環住我的頭,並踮起了腳尖。   我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我們彼此的心意將重疊在一起。」   彷彿為了證明這句話般,我們吻上了彼此的唇瓣。   輕輕地,宛如蜻蜓點水的吻。我因為感到害羞而立刻縮了回來,而克克露則抗議似地看著我。   「……不行,根本不夠。」   「還、還要嗎?」   「嗯,還要。」   啾地,傳出了濕潤的聲音。那是一個猛烈而熱情的吻,彷彿顯示出克克露內心激昂的情緒。   我不服輸地探舌回吻。這時,我感覺到克克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於是我便將她抱得更緊,讓她平靜下來。   又瘦又小,既柔軟又溫暖。懷中傳來的感覺幾乎要將我融化,好不容易才能站穩身子,而當我回過神時,自己就連呼吸這冋事都忘記了。   因為漸漸感到窒息,我不由得便放開了手。我們互相喘著氣,眼睛注視著彼此。克克露雙頰酡紅,以炙熱的視線看著我說道:   「已經沒問題了。現在可以孕育出健康的孩子。」   克克露說話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一反常態地露出了羞怯的模樣。   「不過,再讓我吻一次吧。」   我說著,便強拉了克克露過來,再次貪求著她的唇瓣。   停不下來了。我想要更加深入理解她,就像理解自己一樣。   「唔嗯……馬、馬基特……」   克克露並未將我的心意拒於門外,反而還展開了回擊。   我們的舌頭在口中纏繞起來,互相搔弄彼此並交換著唾液,彷彿雙方的身體交融在一塊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終於讓這個漫長的『孕育孩子』過程結束了。彼此的視線都熱烈地膠著在一起。我無法遏止心中滿溢出來的情感,便又一次地抱住了克克露嬌小的身子。   「這就是我的心意。」   「……嗯,我感受到了。毫無遺漏地。」   克克露雙眼迷濛地緊緊回抱住我,彷彿這樣才是真正的合而為一。   「回來之後。」   「嗯?」   「……我還想要更多。」   雖然克克露的臉還深深埋在我胸中,但我已經感受到她的心情了。   「好啊,我們還要回到這個地方。」   接著,我坐進了駕駛艙,將手伸進機甲裡面。雖然我只和聖骸別離了數日而已,但這種觸感卻讓我懷念無比。   我讓意識保持清晰。這並不像機鎧一樣要讓自己與機體達成完全同步,而是保持自我的意識,在腦中描繪著意象,讓自己與機體,還有搭檔互相連結——   「——!?」   一瞬間,光芒膨脹了起來。   大量爆發出來的光束四處奔流著,這程度已經超越了第一次誕下聖骸的時候。而這些銀白色的光芒漸漸聚集起來,化作了鋼鐵的四肢。   絕美而壯觀。現在顯現出來的形貌,便是稱作神,也足以令人信服。   「……說得也是,你也一樣鼓足了幹勁才對。」   我身在其中,但又不是我。我很順利地就理解了這樣的感覺。因為我、克克露,還有聖骸的意志已經完全連結在一起了。   於是,我就朝我剛出生的『孩子』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出發吧!〈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      機鎧與禍獸之間激烈的交戰,讓地面產生了陣陣搖動。   天空烏雲密佈,狂風呼嘯著。看著這樣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光景,歐莉維亞藏身在岩石之間,靜靜地忍耐著。   參加儀式用的洋裝已經在逃跑的時候變成了慘不忍睹的模樣。深藍色的衣料因為飛濺的泥水而沾上斑斑汙痕,衣袖與裙子也不知道在哪勾到了什麼東西,全都撕裂開來了。   「陛下,我們到底會變成怎麼樣呢?」   靠在身邊的侍女如此問道。而歐莉維亞始終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堅毅態度。   「不用擔心。〈守護龍牙團〉一定會幫我們開闢出一條生路的。而且援兵也快要趕到了。」   「就、就是說嘛?」   侍女點點頭,彷彿為了說服自己而如此說道。但歐莉維亞對於只能縮在這個地方的自己感到憤恨不甘。她環抱雙膝縮著身子,打算思考看看有沒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然而,腦中卻被一個問題給佔據住了。   (先是襲擊教導院的禍獸,然後是這次的集體攻擊。莫非禍獸體中開始產生變化了嗎?)   聖骸打破了數百年的靜默再次起動了。她思索著種種異變之間所存在的關聯性,就在這個時候——   砰!   伴隨著劇烈的地震,沙塵也飛舞了起來。就在歐莉維亞她們的眼前,有一具機鎧倒下了。   「咿呀!?」   侍女嚇得縮成一團,連忙緊緊抱住歐莉維亞。她們的心跳像在與對方競爭一樣愈跳愈快。   這時,地面再次震動了起來。一隻全身包覆著雷光的禍獸四腳著地,立在她們兩人面前。對此,就算是再怎麼努力裝鎮靜的歐莉維亞,見到那飛迸出來的紫色電光,身體也不禁僵住了。   在這樣的距離之下,似乎連禍獸的吐息都感覺得到。恐懼造成歐莉維亞的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她想起了那些自己仍舊眷戀難捨的事物。   被遺留下來的人民、與父母親的約定、聖骸之謎,以及——   看似有機會成為自己所求的英雄卻事與願違的那個人。   (我就要在這個地方……!)   還沒來得及見到結局就死去嗎?   她臣服於恐懼,心中已有赴死的覺悟,而就在這個時候……   咻——   耳邊傳來了某樣東西斬斷風的聲音,緊接著,她就看到那東西刺穿了禍獸的眼球。   禍獸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仰天發出了人類的語言難以形容的狂嘯,而這時,它的頭被一刀砍了下來。   當下,禍獸那巨大的軀體便化為微光粒子飛散而去。   隨後出現的,是一尊全身閃爍著銀白光輝的神。      ?      「擊敗第一隻!」   我從遭到放棄的機鎧身上藉來了長矛,並將之投擲了出去。在敵人畏縮起來的時候,抓住機會割下其首級。接著,我執起由狂風之力反轉而成的劍,開始鎖定下一個目標。   「馬基特!」   我透過聖骸的聽覺聽見了那個聲音,便反射性地回過頭。   只見我腳下有個小小的身影正揮著手,看起來很有精神,我便鬆了口氣,說道:   「陛下,您沒事嗎?」   「是呀,托你的福,總算有驚無險。」   「有趕上真是太好了。」   但這安心的片刻並沒有持續多久。禍獸們見到同伴被打倒了,似乎都感到無比憤怒,它們發出的咆哮聲響徹天際。   「不好意思,現在好像沒有時間慢慢說話。」   「啊,抱歉我叫住你了。先去執行該做的事情吧。」   「瞭解!」   我跳離地面,感覺聖骸的身體比人體還要輕盈。   而且也比第一次起動時輕許多。當我從王都趕過來的時候就這麼想過了,但進入戰鬥後,那感覺又更加不同。   我腦中的思考從未像現在一樣清晰過,和心中那股高漲的情緒完全相反。我根據戰況準確地下判斷,馬上就斬殺了第二隻禍獸,就像拍熄身上的火苗般輕而易舉。   微光粒子再次飛舞了起來,接著便飄散而去。這時,不知道我這股氣勢是否壓迫到了〈守護龍牙團〉,只見他們每個人都揚起了亢奮的嗓音。   「喂喂喂,就這樣讓一個小伙子專美於前好嗎?」   「別說傻話了!那樣可有損〈守護龍牙團〉的名譽!」   接著,原本始終處於劣勢、只能不斷防守的機鎧們紛紛展開反擊。不同班的人員也聯合攻勢,補足戰線的缺口。   週遭響起了機鎧激烈的打擊聲與禍獸的搏鬥聲。只見某個遠方又有微光粒子飛揚了起來,   而同時間,我也殲滅了另一隻禍獸——   「馬基特,剩下一隻。」   「好,沒到最後可別大意了。」   剩下的那只禍獸長得很像發福後的蜥蜴。我跳過去舉劍刺下,但它的甲殼堅硬無比,把劍彈開了。   「呿!」   我感覺到劍身傳回來的麻痺感,但我並未停下手上的動作,而再度揮劍而起。這個敵人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對手,不能用蠻力對付它。既然這樣——   (在甲殼之間稍微看得到關節的接縫處,該從那個地方下手。)   我躲過禍獸迎面掃來的尾巴,並舉劍刺入那僅能窺見少許的關節間隙中。緊接著,如我所料,劍刃輕易地就砍下了禍默的尾巴。   禍獸因痛苦而扭動著身體,而這個時候,頭部與身體的甲殼都出現了致命性的空隙。   「逮到機會了!」   我確信現在就該給予最後一擊,於是往前踏近了一步。   「《闇幕已垂落,逃竄吧,恐懼吧,在漆黑的獠牙面前戰慄吧。》」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這樣的咒謠。   「馬基特,不行!」   「——!?」   克克露反常地尖聲喊著,我連忙停住腳步並轉過機體,就在這一瞬間——   「擊穿吧——『暗夜之狩』!」   禍獸的胸膛上出現了一個洞口。   「什……!?」   只見那個媲美盔甲般堅硬的甲殼上,突然像是被刨開般裂出了一個窟窿。如果克克露剛才沒有阻止我的話,或許我們也會慘遭池魚之殃。   當禍獸化為粒子飄散於空中後,我就在其身後看見了某道影子,一個仿造人型的巨大身影。   那是一具彷彿吞噬了光芒的黑色機鎧……不對,那個東西——   「是……聖骸嗎?」   它看起來並不像是人類製造出來的東西。即使我們之間隔了相當遠的一段距離,仍能感受到對方故發出的威嚇感,那是一股與機鎧不同的魄力。   「馬基特,小心。」   「嗯,但這個感覺……」   我憑著本能理解著。現在就像是在森林深處不巧碰上了大野狼一樣,沉重的幽暗瀰漫在身邊,帶給人不吉的感覺。   ——那是一股充滿壓迫感的死亡氣息。   一陣無法抑制的顫慄竄過我全身。我壓抑住從腹底湧上來的嘔心感,就在這時候,有一道聲音傳了出來,那口吻輕快得就像是在邀請朋友一樣。   「一起來玩吧……才怪。」   我對這個聲音感到很熟悉,是最近才聽過的。   不會吧?當我這麼一想之後,目光便落在那具黑色聖骸的駕駛艙上,而坐在其中的人就是——   「是亞禮!還有艾瑟爾!」   那是絕不可能會認錯的白髮男子,以及黑髮犬人族。亞禮一反之前見面時總是一副不爽的態度,以愉快的口氣朝我說道:   「嘿!我真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快就見面呢,南方的。」   「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   「你問為什麼?難道這種事我非得告訴你不可嗎?」   漆黑的聖骸宛如下沉一般,用蹲低的姿態逼近我們,然後竭盡全力地揮出一拳,而我則雙臂交叉擋下那一擊。   亞禮見到我因為衝擊而造成身體向後仰了過去,便欣喜地吼叫道:   「你們竟然在國境邊界上出動了這種被傳唱為神話的兵器。既然如此,我們能派出的——就是我這個身為東方聖骸〈獵犬·盧瓦〉的詠士來迎擊了!」   東方聖骸。果然是這樣!   糟了。雖然我並不是要過於盛讚聖骸的力量,但只憑幾具機鎧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你們快逃!在聖骸彼此之間的戰鬥中,機鎧根本吃不消!」   我以一個新人的立場來說這種話還滿令人尷尬的,但現在不是去在意地位這種東西的時候。而〈守護龍牙團〉也非常迅速地下了判斷。   「撤退!全員迴避!」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號令,所有機鎧當下便開始往後退去。而亞禮見狀,並未採取任何行動,只當作沒看到。   「放心吧,我從一開始就對那些烏合之眾沒興趣。像機鎧那種東西,不管擊敗幾個都沒有意義。」   「意義?」   雖然我覺得他話中有話,但他並未給我時間思考。   「我的力量——只有你才能證明我的實力,南方的!」   說著,亞禮像是從下方往上踹般來了一記迴旋踢。我防守住之後,正打算反擊一拳時,就見他以野獸般靈敏的動作立刻隔開了距離。   「亞禮!我知道我們出現在國境邊界上,的確會造成很複雜的問題。但要是以聖骸開戰的話,那就真的無法回頭了!現在我們雙方都各退一步吧!」   我曾經和他們一起吃過飯,所以我知道他們是可以好好商量的對象。   然而,亞禮卻以拳頭和飛踢來回應我,接著便用不耐煩的聲音說道: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要說那種溫吞的話?你應該也想試一下吧!?看看兩具聖骸開打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少拿我和你這種戰鬥狂相提並論!」   「別掃興了嘛,南方的!要是你提不起勁的話,我也可以讓你認真起來哦?比如說,那些正在逃走的傢伙,我會將他們趕盡殺絕哦!」   那傢伙並不是想挑釁我才說這一番話,他真的會依我的態度來採取行動。   一股敵意油然而生,我心中的殺念漸盛。亞禮見到我的反應後,咧嘴笑道:   「現在的表情不是很好嗎?就是這種氣勢!」   不行。我和這傢伙根本無法溝通。   「艾瑟爾!你的想法也和亞禮一樣嗎!?」   「當然了。你既然身為詠士,應該就知道吧?我們的心意若沒合一,是無法生出聖骸的。」   不錯,這就是孕育聖骸的規則。所以,這傢伙也喜歡這種毫無意義的蠻力之爭嗎?   「話說回來,你在戰鬥中還有時間說這些廢話,未免太沒有警覺了吧。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艾瑟爾冷冷地說著,她的口氣簡直一反我之前在街上遇到她的印象。這時,漆黑的聖骸抬腿橫掃過來,我當下連忙跳開。   「這個地方,已經是人家的狩獵場囉。」   當我著地的那一刻,左腳就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抓住了。而那個咬住腳的東西就是——   「捕獸夾!?」   和敵方的聖骸一樣,彷彿染滿黑漆的獠牙夾住了我的腳踩。   那並非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雖然很令人難以置信,但現在咬住〈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是影子。   (影子竟然有實體!?)   看來這就是艾瑟爾的〈原初之法〉,就像克克露可以反轉敵人的性質形成武器一樣,那傢伙就是將影子化為武器。   接著,漆黑的聖骸從自己的腳邊抽出了像是炮筒的東西,似乎證實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雖然就像影子這兩個字所述一樣,又是通體漆黑的東西,但我並未看錯。   那個東西——是槍!   即使聖骸全身都披戴著盔甲,我也不可能樂觀到以為這樣就會沒事,但捕獸夾牽制住了我的行動。這時,就見艾瑟爾貼心地宣告我落入了窮途末路的絕境。   「你和亞禮都誤會囉。這才不是什麼戰鬥……而是我們單方面的狩獵唷。」   朝向我們的槍口釋放出了殺意。但在這之前——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刺穿來者。》連結吧——『梅比斯系統』!」   伴隨著克克露婉轉的聲音,〈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周圍也浮起了一圈光輪。同時間,束縛住腳的獠牙也消失了,我們重獲自由。   透過『梅比斯系統』將『影』屬性轉換為光屬性後,再使其直接煙消雲散。為了不讓克克露這瞬間的判斷放諸流水,我憑著生存本能讓機體向後倒去。   這時,子彈也從我肩膀上空飛過。我想,或許這就是當時擊穿禍獸的東西,若我們直接被射中的話,或許事情就沒這麼好收拾了。只見遠方的地面被穿出了一個洞。   「果然和一般的槍不同吧。」   我自言自語著,而克克露也同意似地點點頭。   「那並不是一般的槍。而是類似直接將魔力釋放出來的東西。」   「原來如此,所以才具有那樣的威力啊。也就是像魔彈一樣的東西吧。」   不只是子彈,我也該針對艾瑟爾的〈原初之法〉加以觀察才行。先是捕獸夾,然後是槍。看來她的〈原初之法〉可以往狩獵相關的方向思考。   無論如何,現在必須提防那把槍。當我們擺出戒備的姿態時,對方卻悠哉地說起無關緊要的廢話。   「喂,你怎麼打歪了啦。」   「啥?你的陷阱沒有封印住敵人的行動,所以是你的錯才對吧。」   亞禮隨意地把槍丟掉,而那把槍又與影子合為一體。看起來似乎沒辦法連續發射的樣子。既然知道了這一點,那麼要抓到敵人的縫隙——   我這點粗淺的認知,立刻就被擊碎了。   「算了……多射幾發總會中了吧。」   亞禮發著牢騷,而同時間,黑色聖骸的腳邊立起了無數的槍支。   「還有這樣的事!?」   面對不斷拔槍射出子彈的亞禮,我只能一味地躲著,若是有任何一瞬間停下了腳步,那一切就結束了。就算沒有停下來,要是讓他看出下一步的動作,我們也就走入了死棋。   「喂喂喂,怎麼啦?你這樣光顧著逃跑,不就感覺像是個弱者嗎?不對吧?其實不是你太弱——而是我太強了!」   亂射出來的魔彈擊中地面,刮出陣陣漫天飛塵。面對敵人綿延不斷的攻勢,我們連接近他都沒辦法。   ——以為就是這樣嗎?   「別自以為是了!」   既然讓他擊出了這麼多發子彈,那就足夠了。我已經摸清楚了,不管是對方的習慣,還是武器的性能。   為了勝利而必須掌握的情報都備齊了。接下來,就是執行應盡之事而已。   我的思維變得更敏銳。而對此,敵人轟地一聲,又釋放出一次攻擊。   那就是行動開始的信號。   上吧——鑽進這波殺意的空隙中,〈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我繃緊全副神經,一邊操作機體左右擺動著,一邊縮短與敵人之間的距離。只要判斷稍有差池,那就出局了。在這樣驚險萬分的局面中,聖骸的動作完全符合我的期待。   我不斷跳躍著,在大地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亞禮見狀,急躁地吼道:   「混帳!別閃來閃去的!」   亞禮接二連三地拔起新的槍,但完全沒能擊中我。於是,我們終於抵達了。   我們正處在揮劍可及的距離,就連亞禮他們睜開眼睛的模樣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們終於成功來到這個位置了。緊接著,我筆直地刺出一劍。   唧鏘!   在駕駛艙前面張開的魔力屏障將劍擋了回來。不過,對方未能抵禦我這一劍所造成的衝擊,便隨著地面的震動而失去重心,難以站穩。   「果然沒錯。」   「怎麼了?」   克克露好像不懂我的意思,但也沒辦法,這種事情只有負責操縱系統的詠士才有辦法看穿——   「那個魔彈的確是個威脅,不過更重要的是駕駛的技術,再怎麼拙劣也該有個限度吧。」   我在近身戰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亞禮只會直接從正面攻擊,連假動作都不會做。我注視著亞禮,眸光中帶著一絲挑釁。   「我原以為你一定是個戰鬥狂,但理由其實更加單純,那就是你根本沒什麼技術。想必你一定很依賴聖骸的性能,從來沒經歷過真正的戰鬥吧?就像艾瑟爾說過的『狩獵』一樣。我怎麼可能輸給一個被寵壞的小鬼啊!」   而我所看穿的地方,對亞禮來說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瑣事,當下便一笑置之。   「你說得也沒錯啦。」   「亞禮,還要繼續保留實力嗎?」   從艾瑟爾身上,也感覺不到被逼入絕境時會出現的躁動或任何一絲悲壯感,而亞禮便如此回答夥伴:   「不……差不多也該讓他們見識一下了。」   同一瞬間,只見黑色聖骸的頭部——正確來說,是左眼的部分發出了赤紅色的光芒。   亞禮從影子中拿起了一把槍,將槍口對準我們。不管他打算射哪裡都無所謂,只要我往旁邊一蹬,亞禮就追不上我的動作,也沒辦法鎖定目標。   我打算照著剛才的模式移動,然而,就在我跳躍起來的那一瞬間,敵人不知道是否看出了我的閃避方向,那看不見的攻擊便射中了〈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腳尖。   「——!?」   和之前著地的感覺不同,我當下頓失平衡。雖然在摔出駕駛艙前站穩了……但剛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應該不是偶然吧?面臨這樣有別於過去的異狀,我腦中陷入一片混亂時,而這時,耳邊便傳來了哄然大笑。   「喂喂喂,怎麼啦?你不是說自己不可能會輸給一個被寵壞的小鬼嗎?」   魔彈接二連三地射了出來。亞禮似乎完全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所以始終未做出決定性的攻擊,但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也只會更加不妙而已。   我感到心焦如焚,思緒在腦中空轉著,但我很清楚這樣會對戰鬥造成多大的危險———從過去的經驗學習到這一點的我,立刻就開口詢問來自另一個視角的意見。   「克克露!你有什麼想法?」   「他看出了馬基特的移動方向。」   聞言,我腦中那不斷空轉的思緒頓時停了下來。原來如此……的確就和她說的一樣。   在我進行閃避之前,亞禮已經先一步將槍口對準了我閃避後的地方,但那並不是根據過去的經驗所作出的預測。我感覺他似乎正看著未來的世界。   莫非是對方的〈原初之法〉嗎?不對,艾瑟爾剛才應該沒有詠唱咒文。   亞禮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困惑,便開口說了。   「這是在東方流傳下來的神話。過去的東方君主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置對方於死地,所以平常都閉著一隻眼睛。而我的眼睛並沒有那麼方便,但被我看到之後,對方也和邁入死亡沒什麼不同。雖然是出自於狗屁實驗的副產物,但能得到這樣的體質還真令人感激。」   實驗/副產物。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然而——被逼入絕境的是我們,這是事實。   「結果只有這樣啊?說是聖骸之間的戰鬥,也不過如此而已。」   亞禮哼了一聲,一副空歡喜一場的樣子。雖然我很不甘心,但〈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渾身早已傷痕纍纍,滿目瘡痍。再加上——透過機體,我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克克露!你難道又……!」   克克露的身體出問題了。自從有前車之鑒後,我便努力讓自己能夠早先察覺到這件事,而克克露現在的脈象變得不是很穩。   克克露彷彿想掩飾自己逐漸紊亂起來的呼吸,細碎地吐出字詞。   「沒有、問題。」   「怎麼可能!」   在這應對之間,我也明顯地感覺到克克露的心跳聲愈來愈微弱了,而且機體的損傷也早已到達了極限。   (該怎麼辦?)   心中的焦躁感讓我的思緒似乎又要陷入空轉,但我仍然思索著對策。對方應該不是以我們的性命為目標。如果他們是基於樂趣而挑起聖骸之間的戰爭,圖的就是誇耀自己擁有更強的力量,那只要我們投降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安然退身。   克克露的性命是無可取代的。如果我們現在繼續纏鬥下去,即使最後獲勝了,卻造成克克露像上次一樣陷入昏迷的話,那也毫無意義。   為了立刻停止這場打鬥,我只能在這裡認輸——   克克露似乎要阻斷我的思緒,便毅然決然地發出宣告。   「還沒有結束。」   她的語氣已經沒了孱弱的感覺。這時,聖骸彷彿回應著克克露的想法,不僅全身閃耀著光芒,心跳聲也恢復原有的強度。   見到如此堅強的意志力,我不禁震懾住。而克克露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我也一樣。」   「咦?」   「因為我也一樣不想輸。」   沒錯,我差點重蹈覆轍。   我與克克露——詠士與謠巫女是異體同心。因此就如同我不想輸一樣,克克露也希望能獲得勝利。既然這樣的話——   「克克露!這場戰鬥,我們要速戰速決哦!」   「嗯,一定辦得到——只要是我們和〈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話!」   「你們真是精神可嘉。」   亞禮瞪著我們,語氣中有一絲訝異與些許不耐。   「亞禮,他們好像還沒搞懂情況的樣子,趕快作個了結吧。」   「說得也是,我也差不多玩膩了。」   漆黑的聖骸舉起了槍,但這次並非對準四肢,而是打算貫穿我方聖骸的胸口。   「結束啦,南方的。」   怎麼辦?在下一步的動作全都被摸清的狀況下,到底還有什麼方法能夠躲開這必殺的一擊?   快點想吧!將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想出辦法!   我絞盡腦汁,將過去所學的知識與經驗都翻了出來。唯一能派上用場的,還是只有那不斷累積起來的本事。不過……我真的辦得到嗎?   我將心中的不安驅逐出去。辦不到的話,只有死路一條。既然這樣,不妨試它一試。   我所採取的行動,在旁人眼中,真的是再怎麼魯莽也該有個限度。就連亞禮也一臉懷疑地瞇起一隻眼。   「南方的,你是認真的嗎?」   在亞禮眼中,那並不是正常人會有的行為。因為我不僅沒有打算要閃避敵人的槍口,還正面與他對峙了起來。   「既然我閃避的方向都被你看穿了,那只要我別閃避不就好了?」   雖然我語帶挑釁,但其實亞禮早就看見我接下來會採取的動作了吧。只見亞禮嘲笑著我的匹夫之勇——   「有意思……若能辦得到就試試看啊!」   說著,他就扣下了漆黑的扳機。   魔彈劃破天空,朝我們飛來。我很清楚它的速度,於是就順應其力——   (用劍接招,再將這股力量引開!)   我調整劍身角度,配合畫圓的動作使敵方力量偏離。〈師範〉曾經教導過我藉力使力的防禦技巧,於是我便拿來與機鎧的標準配備,也就是塔盾的基礎使用方法作結合,而兩者相加之後,便形成了現在這招即興絕技。   「——喝啊啊啊!」   我揮劍而起,彷彿要斬碎敵方的魔彈一樣。   最後,魔彈擊穿的並不是我們所在的駕駛艙,而是遠方的地面。   「……真厲害,看來你並不是自吹自擂嘛。你的技術確實遠遠領先在我之上。」   從亞禮的口氣中聽不出諷刺的意味,而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不過,去死吧。」   他接著射出第二發。現在的亞禮即使看到了我在未來所採取的行動,也不會覺得那是魯莽之舉而絲毫不放在眼裡吧。他應該不再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這次是打算粉碎一切能夠抵禦魔彈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我還是辦得到嗎?還有可能使出那招神技嗎?   我在心中問著自己這個問題,這時……   「——不會讓他得逞。」   克克露彷彿正在回應我的想法,強硬地斷言道:   「我們彼此的連結,不會在這裡就結束。」      ——鏘!      敵人的魔彈並未擊中我們,而是歪向了後方。   「什麼……?」   亞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馬上又拔出新的槍。但是,那一波波的殺意同樣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你們幹了什麼好事!?」   克克露並未回答,取而代之地開始讓自己的感覺變得更敏銳。   「心靈航線,重疊確認。〈達格札驅動器〉起動高載模式。施展第二術式——」   在克克露詠唱期間,亞禮也不斷射出魔彈,但依舊沒能擊中我們。   「《此洪流便為一切,此洪流便將歸無。圓輪引導之力在此——》」   隨著克克露輕唱起咒謠,隱隱約約的氣息愈來愈明確地聚集成形。   存在於大氣中的魔素將〈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包圍了起來——   「第二道圓輪?」   我看著眼前出現的現象,愣愣地開口說著。聖骸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圈光輪,但現在又出現了另一圈光輪,而敵方聖骸的攻擊便沿著圓輪偏離開來。   若遵循世界之理的話,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奇跡。   因此,造成這個現象的,便是扭轉了世界法則的原初之力。   在詠唱結束之後,克克露接著喚出力量之名,讓〈法〉固定於世界之中。   「出示——『圓周軌域』!」   在這樣的絕境中,出現了新的力量。莫非——   「克克露……你恢復記憶了?」   「因為和馬基特心意合一,所以我想起這些東西了,但並不是全部。」   原來是這樣。雖然很可惜沒有完全取回記憶,不過,我也因此明白了一件事。之前陛下曾推測克克露的〈原初之法〉是『反轉』,但事實上——   「『圓環』——才是你的力量嗎?」   第一道圓輪——『梅比斯系統』是扭曲現象的表面與反面,透過連結的方式使其逆轉過來。   而第二道圓輪『圓周軌域』,則是操縱『圓』的力量,只要是在效力所及的範圍內,所有東西將會被捲進圓輪之力的洪流中。   這兩招術式的共通之處,便是透過圓的概念將一切連結起來,並推動其進入回轉。   圓環的聖骸——指的就是〈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在克克露想起新的術式後,我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既然這樣,說不定——   「克克露,圓的力量只能在自己身邊生效嗎?」   「不,哪邊都可以。」   好,那可以放心了。既然如此——   「這場戰鬥,我們會贏!」   我情緒激昂無比。不知道克克露是否因為意識共存的關係,所以得知了我的作戰對策,只見她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嗯,包在我身上。」   現在連說明作戰方式的時間都省了下來,於是我立刻朝敵方聖骸進攻。雖然敵人還接連不斷地舉槍掃射著,但魔彈遇到圓環之力的洪流之後,全都被捲到了後方去。   我快速地穿梭在敵人槍林彈雨之中,讓機體彷彿像是一顆巨大的子彈一樣,在大量魔彈的攻勢下劈開一條生路,一口氣就縮短了與敵人之間的距離。   「別蠢了!就算我們的攻擊無效,但你接下來的動向,我們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亞禮以為我們只是在作困獸之鬥,便如此恥笑著,但我絲毫不放在心上,將手中的劍高舉過頂。對方應該只會做出最低限度的防禦,打算將重點擺在反擊上吧。   然而,我們的劍卻強烈撼動了敵人的魔力屏障。   「什……!?」   敵方聖骸頓失平衡,大地開始搖晃起來。緊接著再一擊!   嘎咿!響起了像是金屬碰撞彼此般的乾硬聲,讓週遭的空氣都震盪了起來。在連續遭到攻擊後,就見艾瑟爾驚慌失措了起來。   「喂,亞禮!你怎麼一直挨打啊!?不是看得到嗎!?」   「蠢狗閉嘴!我看得到……我的確看得到啊!」   就如同亞禮所說的。然而,他所看到的攻擊動線應該是錯誤的。因為——   「亞禮,你真的看到『未來的景色』了嗎?」   他並未回答,卻反而有種『你猜對了』的感覺。   「老實說,如果你真的看得到的話,我只能舉雙手投降了,但果然不是吧。你所看到的,是我打算展開攻勢的意志,對吧?」   亞禮並非懂得預知未來,而是會讀心,那就是他眼睛的力量。之前在我心中懷抱疑問時,他就開始提起神話之類的東西來賣弄一番,而且還能夠看穿我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就覺得他應該會讀心術,沒想到竟然猜對了。   至於亞禮現在為何不能看穿我的思考,又為何我的攻擊會和他所看見的攻擊動線不同,其實原因很簡單,他也馬上察覺到了。   「難道說——是謠巫女嗎!?現在操作的人是她?」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克克露簡短地答道。她的聲音中混有一絲罕見的怒氣。   『圓周軌域』,這個術式可以強制將一切牽連進來,所以也能改變攻擊的動線。這就意味著——謠巫女可以介入聖骸的操作之中。   當我想直接前進時,克克露就改變路線;當克克露想強迫更動路線時,我就直接往前砍下一劍。我們就這樣不斷交換著主導權,所以亞禮也分不出哪一個才是真正會採取的行動,才會被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別開玩笑了。我可是每天都被注射莫名其妙的藥劑,全身上下還要被翻來弄去之後才能坐上這個位子。像你們這樣溫吞的傢伙,才不可能比我還強!」   亞禮怒火中燒地狂吼著。我們很溫吞……嗎?不過,亞禮的確是經歷了種種變故,才會導致滿頭白髮吧?   就算如此,我們仍不能輸給他,我這一路走來也沒有那麼順遂。   經由各種牽引層層堆疊起來後,才能與他人互有連繫。我遇到的所有人事物,都是我站在這裡的理由。此外,更重要的是——在我一度放棄戰鬥的時候,有個人將我支撐了起來。   那就是現在身邊這一位與我互有靈犀、能夠並肩作戰的夥伴!   「克克露,就是現在!」   「嗯!」   就算我沒有明說,克克露也瞭解我的意思。只見她便如同我所想的,在敵人腳邊施展了『圓周軌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充滿氣勢地喊道,面對因圓環之力而失去平衡的敵方機體,我舉劍奮力一擊。啪啷!伴隨著類似玻璃碎裂的堅硬聲響,魔力屏障遭到破壞,而在劇烈的斬擊之下,兩個駕駛座似乎快要被分成兩半了,漆黑的聖骸也隨著地面的震動往後退了好幾步。   「亞禮!現在沒有時間玩了!現在要一口氣打敗他們哦!」   「咕……沒辦法了!」   只見亞禮跳了起來。在他們隔開一大段距離時,我感到渾身起了一陣惡寒。   來了。恐怕這就是他們的絕招。   在他們出招之前,我想追上去阻止。然而……該死!距離隔得太遠了。   「心靈航線,重疊確認!〈達格札驅動器〉起動高載模式!施展第二術式——!」   聚集起來了。出現在東方聖骸——〈獵犬·盧瓦〉腳邊的影子合而為一。   「《苦於飢餓的獵犬啊!以漆黑的下顎盡情飽餐一頓吧!》」   在艾瑟爾進行詠唱的時候,那道黑影蠕動了起來,最後形成一把暗黑之弓。這時,就見漆黑的聖骸拉起了那把弓——   「吞噬殆盡吧!『幻影撕裂者』!」   ——轟!   他釋放出一隻漆黑的野獸,它的下顎看似能撕碎所有東西。   看到這只暗黑獵犬,不禁讓人聯想到了艾瑟爾。   獵犬帶著一股撕裂空氣的氣勢朝我們衝了過來。但其實不僅空氣,就連『圓周軌域』的防禦屏障都成了它獠牙下的餌食。   因此,就像遇到了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一樣,我也並不是那麼樂觀。於是,我並未依靠圓環的防禦,而是扭轉機體進行迴避。   但亞禮早就看穿我會採取這樣的行動吧,所以他已經將新的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蠢狗!再來一次!」   「我知道!要接連不斷地進行攻擊哦!」   亞禮奮力射出第二發。剛才的第一發不過只是發揮佈局的效果,我們始終才是他們的真正目標。   不能再進行迴避了。當我一有動作,他們當下就能再次瞄準。   但這並不是問題,因為我沒有打算要進行迴避了。   第一隻釋放出來的獵犬掠奪著〈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軀體。我把劍一扔,配合那傢伙扭動脖子的動作將它牢牢抓住。   「馬基特?」   克克露無法理解我的行為,便罕見地驚呼出聲。而我朝她說道:   「克克露,就是現在!反轉過來!」   光是這樣,克克露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於是,獻給失落之神的神聖咒謠就從她口中輕唱了出來。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刺穿來者。》」   從我手中觸碰到的部位開始,暗黑之獸逐漸染上白色,轉化為弓的形狀,宛如凝聚起來的   光芒般耀眼無比。接著,我將弓弦拉了起來。   「連結吧——『梅比斯系統』!」   就在敵方釋放出的第二隻野獸即將撲到我們面前時,〈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搭在弓弦上的箭矢化作了白色的野獸,隨著手一鬆,便衝了出去。   「「上……啊啊啊啊!」」   白/黑。   這一對野獸撞擊在一起,然後開始纏鬥起來——不久,純白之力便擊退了黑暗之力。   刺眼的潔白光芒筆直地衝向了漆黑的聖骸,在猛撲上去的那一瞬間,產生了強力的爆炸衝擊。   在一切歸於平靜之後,那個地方出現了朽化的聖骸,就和我曾經在教導院地底下看到的非常相似——   「克克露。」   「嗯。」   我們掌握住了這股確切的真實感。   「我們贏了哦。」   彷彿就在等這句話一般,〈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當下也崩毀了。          終章      經過和亞禮的戰鬥之後,克克露又失去了意識。   平安脫離危機的陛下等人,我請他們先回去了。而我們回到了我的故鄉,並留宿在孤兒院裡。自從和亞禮他們——東方聖骸的戰鬥結束後,已經過了兩天,但克克露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感覺。   我待在床邊,一邊看著克克露的睡臉,一邊思考著。   (這樣好嗎?)   此刻,我心中的迷惘就和克克露第一次昏倒時相同。應該不能再讓克克露駕駛聖骸了吧。   為什麼昏倒的不是我?如果可以取而代之的話,我很願意代替克克露受罪。然而,這卻是辦不到的事,讓人只能乾著急。   我咬緊牙根,忍受著這段令人備感煎熬的時間。而這時,就見那個躺在床上的身影稍微動了一下。   「克克露!」   我忍不住大聲喊著,但馬上就開始反省。總之先冷靜下來。   「……身體還好嗎?」   「嗯,沒有大礙。」   克克露撐起了身子,而我則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又勉強你了。」   「沒有那回事。馬基特才是一直為了我努力著。以前我想不起來的事情,現在也慢慢能想起來了……我真的很感謝你。」   「但是——」   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可恥。每經過一次戰鬥,我就會讓克克露陷入這種狀況,我這個人真的很沒用。   當我欲以顫抖的聲音說出這些想法時,克克露就突然靠了過來。   「你、你突然幹嘛?」   克克露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我感覺到她的體溫/生命傳遞了過來,霎時語無倫次了起來。   當我們因為聖骸而結為一體時,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但像現在這樣再次發覺到她就依偎在我身旁時,總覺得非常難為情。   克克露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以一如既往的淡淡口吻說了。   「〈原初之法〉能反映出持有者的本質。雖然,我並不清楚到底是〈法〉形成了人,還是人造出了〈法〉。」   「是、是這樣嗎?」   換作是陛下,應該會對這番言論感興趣,但她現在突然提這個做什麼?   「如果馬基特也擁有這股力量的話……那一定就是『理解』。」   在我弄懂克克露如此拐彎抹角的說法前,只是一聲不吭地等著下文。   「為其他人著想,擁有願意替人分擔身負之物的心靈,就是馬基特的本質。要是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的話……我願意共赴戰場。這和我當初醒來時,覺得自己必須戰鬥的想法不同。現在的我,並非因為自己是謠巫女才要戰鬥,而是想成為馬基特的夥伴。」   理解……嗎?   老實說,我並不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性格。不管怎麼說,我之前就是因為理解不足,才會在大家面前露出那樣的醜態。   儘管如此,既然我的夥伴都這樣說了,我就拿出自己的誠意,如實回應吧。   「……嗯,如果你願意這麼想的話,我也很希望能成為你的夥伴。」   我撫摸著克克露的頭,像是用手指輕梳她的髮絲一樣。而克克露像貓咪般瞇起了雙眼,就這樣靠在我肩上低聲說了。   「馬基特,繼續。」   「嗯?」   「你說回來後會做的,我想要繼續下去。」   「——啊。」   的確有這一回事。不過,因為當時沉浸在氣氛中,所以就忘記了——   「嗯,說得也是。克克露,稍微把頭抬起來。」   「嗯。」   克克露聽話地抬起了頭。   只見她的表情並不像平常一樣淡漠,而像是心懷期待般透著紅暈。   這和到了緊要關頭才必須進行的『孕育孩子』不同。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雙頰不禁滾燙了起來。   重新察覺到這種事情,果然很令人害臊。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停下來。我想將心中的喜愛之情傳達給克克露。   我如此想著,慢慢地縮近我們之間的距離,眼看彼此的唇瓣就要重疊之時……   「馬基特,我要進來囉。」   這時,一向不會看氣氛的媽媽就出現了。   我像被彈開一樣,立刻就和克克露分了開來。但是,我這個舉動沒能瞞過媽媽,就見她一派輕鬆地開口問道:   「啊,抱歉,你們在忙嗎?」   「怎、怎麼了啊你找我幹嘛!?」   差點被自己的母親目擊到那一瞬間,我因此感到很難為情,但同時也因為被打擾而滿肚子火。我像是要打醒昏沉沉的腦袋般提高了嗓音,而媽媽則沉著以對。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們現在再不回王都的話,是不是就趕不上入學典禮了啊?這樣沒問題嗎?」      ?      快速地整裝行李後,我們就跳上了前往王都的馬車。   有夜行馬車真是太好了。但因為走夜路很容易被盜賊盯上,所以若情況允許的話,我也不是很想搭夜行馬車,不過,現在也不能說這種話了。其實,要是有聖骸的話,我們也可以駕駛祂回到王都,但聖骸已經和亞禮他們一起被帶回去了。   無論如何,馬車總算趕在開學典禮當天的早晨抵達王都,我們一下車就朝教導院衝去。幸好當初是穿著制服上戰場,不然我們還得回宿舍換衣服。   也許是為了迎接新生吧,教導院門口裝飾得極其華麗。招牌上用著豪邁大器的字體寫著『第二十三回 裴力克裡茲王國教導院入學典禮』——   我在招牌前面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此刻正挺直地站在那裡,絲毫不掩飾臉上那焦躁的表情。   「蕾蒂西雅?」   我不禁喊出她的名字,同時也停下了腳步,而蕾蒂西雅看到我之後,便揚高了嗓子說道:   「你們終於出現了!」   「不對,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在等你們呀,畢竟我可是監督者。」   蕾蒂西雅挺起胸瞠,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不過,我知道她一直惦記著我們,所以才會在這裡等我們出現,我也因此感到很開心。   「謝啦。」   「你在謝什麼?走吧,我們得趕快進去。」   她並不需要我們道謝,便瀟灑地邁開步伐。而我們也跟在她那頭金色卷髮後面出發了。   教導院非常廣闊,作為入學典禮會場的禮堂也很遠,再加上樓梯不知道為什麼多得要命,迫使我們這趟路程不斷跑上跑下的。這時,想當然的,我便擔心起克克露的身體狀況。   「克克露!身體還好吧?」   「現在還沒問題。」   「那就好……」   我望向教導院的時鐘塔。以現在的行進速度來看,應該可以及時趕上。   「吶,馬基特,雖然我們正在趕路,但你可以聽我說一下嗎?」   「怎麼了?」   雖然為了配合克克露,所以我們並沒有跑得很快,但即便如此,還是得佩服蕾蒂西雅不愧是軍人家族的女兒,不僅氣息沒有一絲紊亂,還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在你離開的時候,我有收集了一下關於聖骸的情報。」   「欸!所以你得知了什麼事情嗎?」   「令人遺憾的是,沒有調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   「這樣啊。」   要說我沒失望,那是騙人的。但是,既然蕾蒂西雅也打算解開聖骸之謎,我便重振了信心,更別說感到很高興了。   「然而……不管是過去的文獻記載,或是從陛下及克克露身上得來的情報,都顯示出謠巫女和詠士並非特殊的存在。這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有可能孕育出聖骸。」   「看起來是這樣。」   關於這件事,我和克克露在初次謁見陛下的時候就聽過了。現在成為國徽的赤龍聖骸在當初降臨於世時,身為駕駛的謠巫女並不是克克露,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你又想取代我坐上聖骸的駕駛座嗎?」   「不,我想取而代之的並非馬基特,而是克克露你的位子。」   「我?」   聽到這令人意外的提議,克克露不禁愣住了。不過,既然蕾蒂西雅這樣說了,便也意味著——   「吶,馬基特?如果,謠巫女的座位並不限定於克克露的話……」   蕾蒂西雅忽然止住腳步,回頭朝我看了過來。   只見那張白皙的臉蛋上浮現一抹羞紅。蕾蒂西雅的眼眸中蘊含著水光,這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使然吧。但緊接著,她便看似豁出去地竭盡全力喊道:   「那、那個,可以和我一起……孕、『孕育孩子』嗎?」   顯而易見地,這個提議揭開了另一個風波的序幕。       後記      一別數月的新作。各位好久不見了,我是內田俊。初次見面的讀者,今後還請你們多多指教。   這是新的系列作品。雙座機器人、奇幻風格、超能力戰爭,像這樣的組成元素,就好像吃咖哩配炸雞塊和溫泉蛋一樣。豬排?還要加豬排嗎?所以,今後也未必不會用這樣的感覺增添其他要素。   當初構思整個故事時,是以雙人搭檔作為出發點,但經過一連串錯綜複雜的過程之後,現在呈現出來的作品就變成了雙座機器人。事實上,內田俊也是由兩位作家合而為一的筆名,分別是負責撰寫的內田,以及負責原案的俊,彼此之間常常因為原案亂搞而發生罷寫的情形,我們在檯面下就是這樣的階層關係。   雖然上述的事情是騙人的,但我老是一個人窩在房間裡工作,漸漸地會開始感到寂寞,所以偶爾也會生出另一個人格,然後讓對方幫我打氣。但其實除了打氣之外,他似乎也會幫我工作的樣子,剛熬完夜的時候,我會發現多出了自己沒印象的文章。因此,從今以後,我也打算要和這位看不見的夥伴用兩人三腳的方式努力下去。   以下是慣例的謝辭。   神長責任編輯,感謝您在各方面都給予我許多意見。在如此繁忙的時候肯定給您添了許多麻煩,但今後也請您多多關照了。   負責插畫的硯老師,我的形容總是模糊不清,因此很難以捉摸,但非常謝謝您如實將形貌畫了出來,我心中充滿了感激。   我身邊的朋友,以及各位大學社團的相關人士,謝謝大家每次都為我加油打氣。特別是這一次,我有找某位同期友人商量機器人的相關設定,很受他的照顧。   三阪總編輯與負責校正、出版等相關事務的各位,因為有大家的幫忙,我這次才能像這樣出版了新書。   最後是購買這本書的各位讀者,如果大家能長久地陪伴在我身邊,我會感到無比榮幸。   下一章就如同本書最後發展的劇情一樣,將以蕾蒂西雅作為故事主軸。「鑽頭?要用鑽頭當作必殺技嗎?」「住手。」就用這樣的互動方式,我會一邊和看不見的夥伴交換意見,一邊逐步踏實地進行準備。   那麼,希望還能在第二集與大家見面。       二〇一三年 四月 內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