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岛盾子绝望了。 因为一切都照着自己的设想—— 因为全部都变成了她所希望的结果—— 所以,绝望了。 ——为什么这么顺利啊? 从胃里涌上一股岩浆般的热气,如同在体内逆流般逐渐升腾,然后在她的胸口爆发。 冲击从心脏流至全身肌肉,她开始使劲跺脚。脚边的一洼脏水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溅起水花。 仔细一看,那是——血红的水沫。 她每踏一步,红色飞沫就如骤雨般降下,血水在她的衣服和皮肤上画出了诡异的花纹。 被血染红的衣服,以及 被血染红的头发,以及 被血染红的脸。 但是她对这一切全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跺着脚。 她拼命地跺脚,仿佛赌上了自己的整个存在、所有力量以及全部身心。 她跺脚,就好像是害了热病的野兽在横冲直撞——其间,江岛仿佛在痛骂自己一样,叫道: “不要这样啊!” 尖叫声反复回荡,如同粉碎四散的石头碎片般降注在周围。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断发出悲鸣般的叫喊“不够!不够!”,“不够!绝望的绝望啊!”她一个劲地不断跺响地面。 绝望的绝望——这便是她的希望。 那既是对于世界的绝望,也是对于她本身的绝望。 “不够不够不够!绝望的绝望——” 突然,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电流在脑内滑过,她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脸上还带着惊讶的表情,她就这样僵住了,那被染红的全身肌肉似乎失去了力量,她呆立着一动不动。 然后——就这样独自喃喃着: “……对啊。” 啪嚓啪嚓地连续按下脑内的开关,昏暗的思考终于被点亮了。 脑中浮现出——一张脸。 当然,那是她认识的面孔——是和她同为希望之峰学院学生的脸。 “……唔噗噗。” 她笑得发起抖来。 颤抖渐渐扩散至全身——然后她又开始大声跺脚。 “唔噗……唔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这回她踏出了舞蹈般的步伐。 欢快高兴得不得了——为了完全体现出那份感情,她不停地踏步。 “好棒!棒极了!” 一边想象着自己之后要将之逼入绝望的那个人的脸—— 她以恋爱般的轻快心情—— 一边合着绝望的拍子——跳起舞来。 “这样,就绝望至极了!” 脸上露出恍惚的笑容,《超高校级绝望》江岛盾子不停起舞。 疯狂地不停舞蹈着。 这是开始。 是最后在绝望中终结的故事的开始。 私立希望之峰学园—— 享有政府公认的特权,只招收来自全国拥有特殊才能的高中生,以培育肩负国家未来的《希望》为目标,是名副其实的希望学园。因此,人们满怀羡慕之情,都说“若能够从这所学校毕业就等于是拥有了成功的人生”,而如果去看看那些出身于该校、在各界担当要职的人们,应该就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在夸大其词了。 要就读这所希望之峰学园有两个条件。 ——需为现役高中生。 ——需在某一领域有超一流的才能。 在希望之峰学园没有一般而言的入学考试。因为仅限于此,进行考试完全没有意义——这是该校的方针。因此入学者均是由身为才能的研究者、也是教育者的希望之峰学园的教师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希望之峰学园的教师们可谓是培育才能的父母。发现才能,培育才能,即是加注在他们身上的重大使命。 但是他们如今却—— 这所学校如今却—— 面临着前所未闻的巨大危机。 位于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教员楼—— 那是在东区设立的各个设施中唯一禁止学生进入的场所。在那栋建筑物中如今却被异乎寻常的宁静所笼罩。 平时总有教员匆忙来往的走廊,现在空无一人。单人房间、研究室以及如同宽敞的办公室一样的教员室如今也空无一人。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人们都聚集到了某一特定场所。 ——第十三会议室。 这是位于教员楼顶层,最大可容纳三百人,堪称该校规模最大的会议室。如今,全校的教员都聚集在这里。宽敞的会议室里人山人海,室内密密麻麻排列着的长桌座无虚席。 但是,相对地却十分安静。 会议室里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便是—— 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长,雾切仁。 他在会议室最前排的桌前,面对聚集而来的教员们,淡淡地宣读出手上的原稿。他只是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出了写在上面的文字。跟机器朗读没有任何区别。虽说如此,这却是雾切的一项重要职责。他有义务必须将这项决议亲口传达给所有教员。即使这项决议大大违背常识……不,说起来他们现在已无暇怀疑和迷惑。如果有那种功夫,还有好多其他该做的事情等着他们呢—— “是说要隐瞒吗?” 一道声音突然响彻整间会议室。 反射性地抬头一看——超过三百人的视线正齐齐投向自己。 不是刺探,是更加令人不快的视线。就好像只隔着一张薄皮接触过来一样,令雾切感到不舒服,似乎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为了逃避那些视线,雾切看向并排在自己右侧的四人。 他们同样列席于最前排的桌子中,全都是些满脸皱纹的老人。因为聚在一起闭着眼睛,那一脸皱纹就变得更深浓了,从雾切的位置看去,横叠起来的四张满是皱纹的脸变成了一个大皱纹堆。 他们——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的诸位摆出了早就放弃一切的态度。 是这样吗——雾切不由得露出苦笑。 算了,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他们——雾切为了不让人听到只在心中这样默念着,他从正面迎向了那些投来的视线。 从这里开始就用自己的话来说了——他下定决心。 “一开始就说了,”雾切叮嘱似地说道。“这是刚才所进行的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做出的决议。” 中途他感到空气变得闷热。可能是教员们的体温在剧烈上升吧。雾切用手边的杯子润湿了嘴唇后,继续道: “当然,我们也明白这项决议有多么异常。” 我们——在这里被包括进来的满脸皱纹的家伙们依旧毫无动作。他们的态度就好像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雾切会用自己的话去讲一样。 “但是,这不是逃避责任的掩盖。不如说如果我们负责就能解决问题那负多少责任都行。但是《那件事》不是这种程度就能处理的问题。进一步来说,那不是在场诸位负了责就能解决的问题。事情已经不是那种级别了。” 雾切在这里停了停,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水。 “……虽然我说过不要误解,但我也不认为我们的想法完全正确。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发生那种《游行》了。” 雾切指着被窗帘遮蔽的窗户。有几个人向那里投去了苦涩的视线。 “那个《游行》的规模最近也扩大了。对于参加者们来说,我们是应当憎恨的人物……据说也有这种看法。” 这时雾切慢慢地环视了一圈教员们的脸——然后为了劝说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以清晰的口吻说道: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认为希望之峰学园的理念,即‘才能是人类的希望’有错。但是,如果在这里公开了《那件事》的话,我们大概就会失掉这个理念。这对人类来说显然是损失……那种事情是后援会和我校在各界的毕业生们都不愿看到的。” 后援会和各界的毕业生——这句话在会议室内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在这里我和评议委员会的四人经过反复协商一致认为……我们还是不应该公开《那件事》。” 他瞥了一眼老人们——还是没有变化。他们面无表情,好像说的事情与己无关一样。 “……刚才也说过了,我们也明白这项决议有多么异常。但是,即便如此我们身为研究者和教育者有义务保护才能。突出的才能遭到敌视是悲剧。然后……我们还应有一件事不能忘。” 超过三百名教员都紧张地等待着雾切的下一句话。 “无论犯下多少罪孽……都不会改变那名学生是我们培育出的《特别的希望》这件事。” 话音刚落教员们的脸色大变。 但是,却没有人窃窃私语。 只是沉默而已。 谁也没有反驳——或者不如说,无法反驳。 他的发言虽然偏激,但在这里的全员也都一样。他们既是教师也是才能的研究者。就如同研究者为研究对象着迷一样——他们也被才能这种东西迷住了。 如果不是那种人的话,也就无法呆在这里。 所以他们听了雾切的话,都下定决心。 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未来,为了自己所相信的希望—— 要举全力掩盖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1 一只黄色的小猫从路旁的草丛中探出头来。 小猫拨开晃动的草叶,一边摇着长长的尾巴一边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但是,它的眼神很快便转为警戒,甚至恐惧。小猫对步伐轻快、一蹦一跳跑在板油路上的我感到恐惧,它似乎误以为我会踩了它,慌慌张张地逃进了草丛里。 但是,我对此却不以为然,全身沐浴着令人愉快的阳光,裙摆不停晃动,我以轻快得有些轻浮的步伐蹦蹦跳跳地前进着。 这里是私立希望之峰学园的东区—— 在中庭里—— 周围并排建有许多崭新的校舍和设施,还能看见一些在建的楼房。我以轻快得有些轻浮的步伐蹦蹦跳跳地走在曲折延伸于其间的板油路上,不理会那有些脏的小猫和致力于学习、交友的同班同学,并且我这么高兴并不是因为很久没有外出,而仅仅是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 不过,我可不是没事就会欢蹦乱跳的傻大姐。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 ——因为我之后要去见那个自己喜欢得了不得的人。 可是话虽如此,不管有没有理由,除我之外,应该再不会有人这样在正统的希望之峰学园中庭欢蹦乱跳地走路了吧,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被路上的学生投以奇怪的目光—— 但是这些都和我无关。 无论是哭泣的女孩,还是打架的情侣,或是停在路中坐轮椅的学生,甚至是因为贫血而倒下的学生——他们都无法阻止我轻快的步伐。 好想快些见到最爱的他——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我浑身发抖,即使我就这样跑上通往天国的阶梯并在无意中挥起了翅膀也没有什么可奇怪,我就是以这般无情而轻快的步伐在中庭里一蹦一跳地前进着。 我不断前行—— “……诶?” 然后突然停住了下来。 “该往哪走呢?” 我环视周围。发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时我开始有些不安。 不要紧——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从背上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我看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有这样一段话。 “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生物学楼。神经科研究所就在那里的三楼。” 这时我感到一阵风吹过身旁,舒爽而令人安心。 对对,就是生物学楼! ——不过?生物学楼在哪呢? 心中再次涌起不安。 没事没事——我这样暗示自己,同时慌忙翻起笔记本,并将目光停留在一页似乎画了地图的纸上。 “这是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全貌。” 成功了! 我不由得摆出了一个加油的POSE! 我立刻跳到中庭正中央的喷水池边,将附近的建筑物与笔记本上的地图进行比较。文学楼、科学楼、物理楼、艺术楼、数学楼、体育楼、语文楼、教员楼——喷泉喷出冰凉的水花,溅到了我的大腿上,而我就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拼命寻找着目标中的生物学楼—— “啊,是那个吗?” 我发现了一座墙壁为淡绿色的、很有特征的四角形建筑。 它与笔记本上关于生物学楼的描述完全一致。 “好!” 我从喷水池边跳下,立刻向那里跑去。周围的男孩子都惊讶地望着我,大概是裙子被风吹起来了吧——不过这种事无关紧要。 总之,我必须在我忘记之前到达那里! 我猛冲进生物学楼,在门厅深处找到了楼梯。我以这般劲头一步三级跑了上去——然后来到了三楼。 我一边在走廊跑,一边逐个确认门上的牌子——最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神经科研究所”。 我慌忙刹车。 深吸一口气,然后我拿出手镜开始检查头发和笑容。 ——嗯,今天也很可爱! 我保持着这样灿烂的笑容,尽量用明朗的声音说了声“你好”,然后打开研究所的门——就在这时。 噗咻——破风之声从我耳边擦过。 “……咿呀?”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只见一枚金属小刀正刺在走廊深处的墙壁上,此时还在颤动着呢。 我一边跳开一边叫道,“为、为什么手术刀会凭空飞来?” 于是研究所里传出一道责备的声音。“啰嗦。” 当我听到这声音时——我的心口砰砰作响。 我心动不已地看向研究所内,一名男子正躺在屋中央的床上。 “……你迟到了。明明是丑女还迟到这是怎么回事。” 他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微脏的白衬衫,仰躺在那里看着手上的漫画书。他没有看我。 “而且明明是丑女还那么大声这又是怎么回事。再说,明明是丑女却害怕小刀这也很奇怪。” “等、等等!”我慌忙打断他的话。“突然对我连呼丑女,你这种歧视性的说法会引来投诉哦?” “……哪来的投诉。是全日本丑女协会吗?不如说,这种协会本身就存在歧视性。” 他一边看漫画一边不断地说着丑女丑女——他就是这个神经科研究所的负责人,我的主治医师,比我年长的青梅竹马,更是我喜欢得不得了的—— 《超高校级神经学者》松田夜助君——大概。 “啊,是吗。你也是那个奇怪协会的一员吧。所以你才那么生气,对不对?” “才、才不是呢!而且我根本就不是丑女!” “……的确,你确实不是丑女。” 我笑着挺起了胸脯。“嗯嗯,你终于明白了啊。因为之前我刚照镜子看过——” “因为你是超级丑女嘛。” “超级丑女!” 我倍受打击,似乎都听到了“咚”的效果音,不过我还是马上调整好心情,激烈地反驳起他来。 “撒、撒谎!我才不是超级丑女呢!不如说按照世间标准,我简直算得上可爱!” 但是,无论我怎样吵闹,松田君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漫画书一下,他说: “我才不管什么世间标准呢。是不是丑女要依我的主观来判断。”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丑!之后我会去整容!”我几乎已经自暴自弃了。“眼睛?鼻子?嘴?眉毛?” “另外还有心。” “心没法整形!” “是吗。真是可怜啊。不仅脸难看性格也糟糕,真是没救了。不过作为同情对象倒是挺不错的,不是吗?你去拿着募捐箱到车站前站站看?我想肯定会收到不少钱。” 我失望地垂下肩膀。就这样颓然地拄着地板,精疲力尽地耷拉着脑袋。我已被完全击沉。 “……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诶?” 他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只听声音的话,不太清楚是谁。” “话说回来,你一直都是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跟我说话的吗?” “谁叫你不报告一声。” “名、名字什么的……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喂,是我。” “我没空看你。”松田君一边专注地读着漫画一边说道。“因为我现在在看书。” “什么没空看我……你看的那是漫画书吧?” “所以说那又如何。你是想问‘是漫画重要还是我重要’吗?那么我就告诉你吧,现在还是漫画重要。” “原来如此,不是‘现在是’而是‘现在还是’,也就是说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漫画比我重要……好残酷的事实啊!我不想知道!” “顺势吐槽就到此为止吧,你快点回答我。” “知、知道了……” 受到他的催促,我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然后注视着封皮。 《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看着它我渐渐想了起来。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我的名字是音无凉子……对吧?” “会愚蠢到对自己的名字持疑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啊,我想那是我了吧。” 于是松田君叹了口气,道: “嗯,那么就不是可疑人物了……” “……难道,你刚才之所以会扔手术刀就是因为把我误认成是可疑人物了吗……你不会是想这么说吧?” “实际上就是那样嘛。我可不是个会向熟人扔手术刀的危险人物。” “撒谎,你绝对是在撒谎!”我向松田君伸出食指。“因为松田君在确认是我之前就说了‘明明是丑女还迟到’‘明明是丑女还这么大声’等待!这就是我找到的证据!” 啪咚—— 松田君合上了手中的漫画。 他利用床上的靠垫一跃而起,就这样毫不客气地走到了我跟前。 “诶?什么?怎、怎么了……?” 被他这样注视着——我的身体瞬间开始发热。 “……你、还能记得?” “……哈?” 松田君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肩膀。他就这样将脸凑向我,逼问道,“你,还能记得我最初说的‘丑女’?” 松田君一脸认真地逼近至我眼前——使我肋骨一带骤然紧缩,心跳速度急剧上升。 “啊、似乎……是那样吧。诶嘿,可能是今天状态好吧?” 正当我用轻飘飘的声音如此回答时——他突然放开了我的肩膀,转身背对着我。 然后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状况是好……还是坏呢……” “……诶?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松田君回过头来,立刻以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好了躺到床上去。赶快开始吧,你这个废物。” 我一边沉浸在心跳不已的余韵中,一边将背包放在一旁,然后躺到了松田君刚才躺着的床上。当身体靠上柔软的褥垫时,被单上所沾染着的味道搔动着我的鼻腔。那一定是松田君的味道。一边闻着这种味道,我以整个身体去感受他残留在床上的体温,这样简直就像在被他温柔地抱着一样,我感到非常幸福,于是—— “呜嘻嘻嘻嘻嘻,”我不由得笑起来。“呜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那难道是在笑?” 松田君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我知道死虫子有那样笑的习惯……但再怎么说也太恶心了。就不能笑得稍微正常一些吗。” “呜咻咻咻咻咻” “这哪里正常啦。比刚才还恶心。” 松田君无奈地说道,然后从研究所里嘎啦嘎啦地拉出一辆台车。台车上摆放着看似无比森严而又复杂的机器。松田君将台车横靠在床边,然后说了声“开始咯”,便以紧张的眼神操作起来。 我不由得对这样的松田君看得入迷。 蓬松柔软的头发。然后是细长的眼睛。像女孩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尖尖的下巴。小而薄的嘴唇。细长白皙的手指—— “别用那么恶心的表情看我,超级丑女。” 而且嘴巴很坏。 是的,这就是松田君——我躺在床上在笔记中这样写道。 “把那种事情一一写在笔记本上你要干什么,废物。” “因为如果不记下来就会忘了啊。” 于是松田君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的,你的脑袋就跟没底的杯子一样。” 没底的杯子——虽然这样说很过分,但事实确实如此。 我所获得的信息,在感觉残酷的下一刻便已经淡忘。 原因不明。 就算有我也记不得了。 但无论如何,这不是普通的健忘——只有这一点是肯定的。 “但是,我也不是想忘才忘的。是我大脑有毛病,对吧?所以没办法。你要对我温柔点。” “不,这不能一概说成是‘有毛病’,”松田君轻轻地摇了摇头。“人类的记忆是很复杂的,至今依然没有被完全阐明。它还是个黑匣子。所以这个问题不能简单地用一句有病来解释。” 他一边这样说明,一边将吸盘一样的东西贴在了我的头上和脸上。从那些吸盘上延伸出的电线似乎连接着台车上的机器。 “在人类的记忆中有一部分记忆被称为《情节记忆》。它能让人记住自身的体验和所发生的事。而在形成新的情节记忆时,要用到名为海马体的大脑部位。如果那里出现异常就会无法形成新的情节记忆。过去曾有过因为手术而被切除了海马体的患者,那个人从此以后便丧失了获取新记忆的能力,这件事很有名。从那以后,海马体作为与大脑记忆形成密切相关的领域使研究得以推进。但是就算海马体出现异常,也能形成新的《程序记忆》,比如说如何骑自行车,如何使用道具等。当然,与此相关的情节则无法记忆。简言之就是虽然会骑自行车,但却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学会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是这样啊……所以尽管我很健忘,但却唯独不会忘记‘读写笔记’这件事。” 我用双手举起所说的笔记,肯定地点了点头。 《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这本笔记对于健忘的我来说就是记忆本身。是我唯一信赖的绝对必需品。反过来说,只要有这本笔记,我应该就能过上与普通人一样、并非特别不自在的日常生活了。 话虽如此,但在这所学园里记忆无障碍化的进程非常迟缓,似乎还存在着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比如说,因为在考试时不能看笔记,所以我没法取得合格的分数,因此会被停学—— “诶!我被停学了吗?”我不由得冲着笔记本叫了起来。“就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这太过分了!” “你是绝对不会被退学的。因为我已就这点跟学校方面交涉过了。” “诶?是你保护了我吗?”我立刻感到心口一紧。“好高兴啊!诶嘿嘿,松田君对我真好!” 这时松田君哼了一声,道: “……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研究材料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只要能帮上松田君就好! “恐怕,你的情况是检索失败型的长期记忆缺失,或许是神经原的神经线连接出现了异常……无论如何必须要在更详细地调查后才能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不用退学真是太好了!要是我受到了退学处分那可就要流落街头啦!” 因为除了这所学园以外我没有其他的容身之所。因为我把一切都忘了。不止是过去的朋友,就连家人我都记不得了。 “而且,如果退学的话就得和松田君分开了……” 和松田君分开——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了。虽然话是自己说的,却不由得为之发抖。 “别瞎担心了。” 松田君粗鲁地对我说道。 “你是很好的研究材料。我现在还……不想放手。” “但是,‘现在还’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很高兴,但我必须要小心以后不被他讨厌! “别在那一一抱怨了。光是能参加这么重要的研究你就该感到荣幸了。” 然后,松田君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弄清消除记忆的机构,应该与阐明记忆装置的核分子结构有关。之后或许也会联系到记忆持续机能的提高以及防止记忆丧失的治疗药物的开发。这样一来或许在未来就能构筑起将记忆如同电脑硬盘中的数据一样自由备份删除等能够这样操作的系统了。实际上,外国现在也在进行着这种研究。科学家已经证明通过抑制名叫蛋白激酶Mζ的酶分子,便能够消除老鼠的长期记忆。” “原来如此!” 虽然我完全没懂,但姑且先这么说吧。 “总之,如果我能为心爱的松田君派上用场那我便打从心眼儿里super happy了!” “脑子变空的话,就连说出的话也会跟着变空洞吗……你还真是个空空荡荡的女人啊。” 不清楚他是在担心我,还是在鄙视我。 但这就是松田君。 自己的脑袋自己照看好——这是松田君对我的态度。虽然他冷淡又漠不关心,不过他不会以同情的态度对待我。我就算被所有人同情也只会感到讨厌,所以松田君这种态度对我来说很适宜。 “但是,就算我是空空荡荡的但却不可思议地感到高兴!因为,我帮到了最喜欢的松田君!” 我毫不气馁地大声说道,然后松田君嘟哝着回答: “嘛,或许的确是派上了用场……因为你的情况特别罕见……” “罕见吗!听起来似乎不错啊!”我如同受到夸奖般高兴起来。“喂,所谓罕见到底有多罕见?喂告诉我,喂喂快告诉我嘛!” “喂喂的,真烦人……”松田君大叹了口气,“我不太想说。因为你立刻就会得意起来……” “有什么不好嘛!喂告诉我吧,喂喂快告诉我吧!” 即便如此我依然纠缠不休,松田君终于告诉了我。 “……头脑好到能使用那种《奇妙能力》的人会丧失记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就是这样。” “……能力?头脑好?” 我没有马上明白。 “你忘了也好……被人使用那种能力只会感到恶心。我丑话说在前边,绝对不要对我使用啊。明白了吗,死丑女。” 虽然不是很懂——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就是“死丑女”这点是铁定的了。 “嘛,无所谓啦。结果,我能这样和松田君保持亲密关系,都是托了脑子有病的福啊!” “所以说那不是病……” 松田君为了遮住我的笑脸,将吸盘贴了上来。 “不过,你这样无忧无虑反而让我深感佩服。在这种情况下亏你还能笑得出来。稍微担心一下自己吧?” “……诶?担心?担心什么?” “所以说啊,”松田君无奈地说道,“我是在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比如说自己的症状能不能治好之类……就是这样。” “……诶?” 我吓了一跳。松田君这样一本正经地向我问话,总觉得有点奇怪。 “啊哈哈哈哈,我完全不担心!” 所以我笑了。 “因为,我所记得的就只有现在的自己。因为我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什么样的了,所以也就无从比较。因此我不觉得《健忘》是个缺点。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这么想的。” “就算不觉得那是缺点,也还是会在意吧……比如说这种健忘症是从何时开始的,又会持续到哪天?” “嗯,那种事情我不在意。我反倒担心如果病好了,治疗也就会结束,这样一来我就可能见不到松田君了。” 我这样说完后,房间里突然沉默下来。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后——松田君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非常低。 “我会一直让这项治疗持续下去的……” “诶……?” 我突然抬头看他——只见松田君透过漆黑的头丝,流露出一副对什么事情想不通的僵硬的表情。 “松田君?” 我喊道,他终于有了反应。 “不,没什么……” 他为了掩饰自己,而将脖子转得咯咯响——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开始操作起机器来。 “嘛,处于这种状况,患者悲观失望是最要不得的。就这种意义而言你那样乐天或许也不错。” “嗯,我这是马尔代夫式思维!” “的确,你的脑袋就跟马尔代夫一样阳光灿烂。不止朋友家人,甚至把失忆前的自己都给忘了,这点还真令人佩服。” “因为,遗忘就和从来没有发生过是一回事。所以我忘记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和我有关系!” “又来了,那是你的口头禅吗,”松田君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并说。“如果这样以一句‘没有关系’就能打发掉,那在你心中也就什么都不剩了吧?” “不要紧,还有松田君!” 我挺起胸脯,这样答道。 “只有松田君的事我能记住。所以只要有松田君在,我就不是孤单一人。” “……你一定是把和我见面当成了‘治疗’的一环编入到《程序记忆》里了。所以你能记住我。”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啊,我知道啦。” 松田君这样说道,显然是为了制止我发脾气。 他一边哗哗地挠着从微脏的衬衫间露出的单薄胸膛,一边淡淡地进行着安装吸盘的作业。那模样,很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他刚才或许只是因为怕麻烦才那么说的。或许他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记得”。 但那是真的。 的确,这种“记得”与普通人所说的意义不同——但也不是假话。 我记得松田君。 虽然忘了——但却记得。 那并不是说我记得至今为止都和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不记得这些。这种程度的事交给笔记本就好——我记得的是更加特别更加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我靠的不是记忆而是感情—— 不是用大脑而是用心—— 记住了我对松田君的《感情》。 当我见到他时,在我的大脑理解前,我的心跳便已感觉到了他。然后,那心跳告诉我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无论我怎样健忘,我都不会忘记松田君。 因为我和松田君之间有着超越记忆的联系。也就是说,松田君对于我来说是个特别而又特殊的奇迹,然后然后—— “真吵啊。” “诶?” 这时我慌忙回过神来。 “为、为什么你会听到?” 我正要坐起来——脑袋却被松田君给按了回去。 “乱动的话会把电线扯掉,你个废物。” 我似乎因为差点扯掉电线而遭到了他的辱骂。 “可我明明没有出声呀……啊,你说的真吵啊,是指我的心跳声吗?不行啊,不行不行!因为如果心脏停跳的话我就是会死掉啊!” “……我说的是外面。” “诶?外面?” 松田君扬了扬下巴,指着窗户。 我侧耳倾听——果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那充满了怒骂、奚落、指责、反抗的声音汇聚一堂,犹如大地轰鸣般鸣响着。那是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集合,使人听后本能地想要皱眉。 “……那是什么?” “是《游行》。真是的,整天都这么闹哄哄的……” “你说游行,难道是那个游行!?” “别骗人了。反正你根本就不记得吧?” 松田君砰地敲了我脑门一下,然后一脸阴沉地开始说明: “简言之就是示威。不过这里的教员……尤其是上面的评议委员会那帮人讨厌这样的称呼,只给它取了个《游行》的蠢名字。” “……但是,示威和游行,意思不是正相反吗?”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但是,为什么要示威呢……啊,这是在开玩笑吧!” 松田君无视我的分辩,道: “是预备科那些人。” “预备科……?” 这个我以前应该没问过吧? “果然是忘了吗。算了,因为你的脑袋松松垮垮的,这也是莫可奈何。” “等等!你怎么能对女孩子说什么松松垮垮这种超级性骚扰的话呢!这要是在江户时代你一定会被斩首……呼啾!” 我的脑袋正要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 “说起来,希望之峰学园和其他学校不同,并非纯粹的教育机构。这里既是才能的教育机构,也是才能的研究机构。同样地,这里的教员既是教育者,同时也是研究才能的研究者。……但是研究者是一种麻烦的生物。越做研究就越会追求更高的研究。这样一来绝对会有一样东西不够……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嗯——……那大概是……” “是钱。” “对了,就是那个!”我错失了回答的机会,所以只好这样说。 “直到最近为止,希望之峰学园只不过是一所依靠政府补贴及毕业生捐款来维持的小学校。所以因为资金方面的不足似乎有许多研究都陷入了僵局。但是现在的评议委员会的那帮人没有就此满足。这时,为了追求对才能的进一步研究,他们引入了一套预备科制度。” 嗯嗯——我只能点头附和。 “简言之被称为《超高校级》的我们是本科,与之相对,还设有名为预备科的入学制度。因为预备科离我们本科所在的东区很远,是在西区,所以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流,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他们似乎和本科完全不同。说起来似乎不是由选拔者而是通过普通的入学考试来挑选应征者的,并且教他们的教员也是这样。教本科的都是住在学园的研究者,而教预备科的教员则几乎都是外来的一般教师。” “那不就和普通高中一样了吗。” “是啊……但即便如此想要到希望之峰学园上学的人还是蜂拥而至。品牌的力量可是非常强大的,”松田君以唾弃的口吻说道。“就算是预备科,但以前一直贯彻着选拔制度的希望之峰学园终于敞开了大门,人们当然会聚集在这种品牌的力量之下。然后,那帮家伙利用这种品牌的力量聚集资金。以此为契机,这所学园一口气扩张起来……如今在广大的学园中,逐一建起了连专家都感到羡慕不已的设施和设备。这样急速的成长着实令人惊讶。仅仅在一两年间希望之峰学园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应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所以也就能理解现在的评议委员会的力量为什么会这么大了。” “但是,这好像有点骗人呢?” “如果只是‘好像’的话就好了。” 松田君嘴角歪曲,露出了苦笑——总之,他继续道: “如今,希望之峰学园那完美无缺的金字塔构造就连某国的身份等级制也要为之汗颜。其下那为数众多的预备科学生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支撑被称为《超高校级xxx》的本科生。虽然好像也算是有从预备科编入本科的制度……但有没有好好运作就很成问题了。说起来教本科的老师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些预备科的家伙。” “诶,他们身为老师实在是太失职了。” “不过仅仅是身为老师而已。研究者只对研究对象有兴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连我也一样。而对那帮家伙来说,其对象就只是《人的才能》而已。” “但是,这果然很不公平!” 我不由得鼓起腮帮。 “那样是不公平啊。不然也就不会出现什么示威了。但就算这么说——” 这时松田君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以警戒般的声音道: “我不认为,那帮家伙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来。这会不会是某人策划的结果呢……不知怎么,我就是很在意。” “诶……?” 松田君随意地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那视线之险恶甚至让我心生犹豫,没敢接茬。 “喂,丑女,”过了一会儿松田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把刚才的话好好记下来。别说什么‘和我无关’。在预备科的那些人看来我们的存在可不有趣。嘛,虽然不至于遭受突袭……但还是小心为妙。” “嗯,我知道了,”正当我这样回答时——吸盘已经完全覆盖了我的头和脸,我发现现在就连动动嘴都很费劲。 “暂时就先这样。你快睡吧。” 松田君只说了这些,便走出了我的视线。 “但是,我一点也不困啊……” 我用不安的声音诉说道,于是松田君的声音从视线之外传来。 “所以要用安眠药啦。十二支怎么样?” “诶?那不是致死量吗?真的……没关系吗?” 说着,我越发感到不安,这时松田君又回来了。他在刚才那件微脏的白衬衫上又披了件制服夹克。 “我不在的时候机器要有个万一我就宰了你。” “……难道,你要出门?” “有点事。总之,我不在的时候机器要有个万一我就宰了你。” 他又说了一遍,看来是认真的。 “不过,如果是松田君的话我就算被杀也无所谓……” “我有所谓。我不擅长做那种变态的事。” 从你开始研究人脑的时候起不就已经很变态了吗——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啊,那就再见吧!不过我老实在这里呆着,之后事情办完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哦。” “……电影?” “那个……你看,那什么怎么样……” 我躺着翻起笔记,寻找有关电影的记忆。 “啊,有了!就是那个,在马克里斯塔家名叫哈利和马布的两个强盗——” “是说《小鬼当家》吗?因为你好像不记得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你以前也缠着我去看过这部电影。” “啊,是吗。嗯,那么……” 尽管我又找了一遍,但笔记上完全没有除《小鬼当家》之外的记忆。为什么只认真记了这部电影呢——唉,不过老埋怨自己也不是办法。 “嘛,那可是部好片哦,一定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有趣!” “的确不坏,但一般人都不会想要看好几遍。” “一般人?你刚才是说的一般人吧?喂,对松田君来说一般人是指——” “我讨厌这种好像初中生日记一样的对话。” 他满含厌恶地瞪了我一眼。 但是,我依旧不依不饶,“有什么不好!如果以第一次观看的心情去看,一定还是会觉得很有趣!”说着,我又读了一遍笔记,“啊,根据我的感想,主演华歌尔·卡尔金似乎是个超可爱的男孩!可爱的男孩子哟。喂,你往心里去了吧?” “不如说你怎么会觉得我能为这点事儿上钩?还有,那个主演的小男孩才不叫那种如女式内衣一样的名字,他叫麦考利·卡尔金。” “啊哈哈,因为卡尔金太可爱了,我还写了希望他是我的孩子呢!”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一个湿答答的超级变态。” “湿、湿答答的超级变态……” 我被他的毒舌打垮——而松田君则眯起细长的眼睛,一边拢起额前的头发一边说道: “好了,老实睡一会儿吧。” 他似乎想要强制结束与我的对话。 “等等!你不能走!” 所以我慌忙阻止了他。 “不要、不要不要!因为我会寂寞所以你不能就这样走掉!这么长时间好容易见了面可你却要走,这样我会寂寞的!” “……这么长时间?”这时松田君突然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有好久没有见面了?” “……诶?”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有好久未见……” 松田君背对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这使我完全迷惑了。 “诶、嗯、那个……从我的心跳情况来看似乎是那样……” 我辩解似的说道。 “那么,如果每天都和我见面你就不会有心跳的感觉咯……” “呜、嗯、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说起来,我和你昨天应该见过面的。” “……诶,是吗?” “果然是忘了吗……”松田君灰心地弯下身子。“说什么只有我的事情能记得住,果然都是骗人的……” “等、等等!我马上就能想起来!” 我急忙翻看笔记,目不转睛地从头又读了一遍。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昨天和松田君见面的记忆——咔嚓。 诶,我抬头一看——松田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切!” 被摆了一道。 这样的话,就没辙了。 啊啊,似乎真的只有睡觉了。 ——嘛、这样也好。 因为至少在睡觉的时候梦想的事情能够实现,这样应该就不会再被失去松田君的寂寞感搅扰了——而且没准还会在梦中见到松田君呢! 怀着这样的期待,我一边注意着围挂在脸上的电线,一边横躺下来,像小狗一样嗅着残留在枕头上的松田君的味道,“哈哈哈”我用脸摩擦着枕头。“哈哈哈,松田君的味道,”说着,我扭动身子闭上了眼。 关闭视觉后,其他感觉就变得敏锐起来,不久我的世界便充满了松田君的味道—— 不,不只这些。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妨碍了只有我和松田君的世界。那是在令人感到不快非常讨厌的声音集合——听着听着,我模糊地感到不安,于是慌忙捂住耳朵。 ——和我无关。 但我似乎忘记了如何睡觉,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想快点睡着。 睡着之后,就能越过这没有松田君的世界了—— 还是好想见到松田君。 ——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 就这样,我一边幻想着能梦见松田君—— 一边慢慢坠入梦乡。 离开研究所数十分钟后—— 面对气氛森严的大门,松田夜助不由得立正站好。 ——我是在紧张吗? 虽然很想嘲笑这样的自己,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 教员楼——他是第一次进入这里。这可谓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枢。尽管位于聚集了所有本科设施的东区,但这里却是唯一禁止学生进入的场所,实际上就连无意中走到这里都会受到教员斥责,还会被反复要求进行说明。而他现在来到的则是在这座教员楼中也是格外特别的一个地方。 在那里,松田夜助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大门。 木质大门上有着森严的装饰,洋溢着拒绝他人进入的存在感。挂在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室”。 这里可谓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枢之中枢。不光是学生,就连教员都不能随便进入。具备了这些条件,要说不紧张或许也是不可能的。不,正因如此—— “……还真不像我哪。” 松田君小声清了清嗓子。或许这是要让快被现场气氛吞没的自己振作起来。 然后他握紧拳头,敲了两下门。 “我是希望之峰学园第77届生,松田夜助。” 他慢慢地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打搅了。” 这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于教室。天花板、柱子以及墙壁都被施以繁琐装饰,酝酿出一种庄严凝重的印象。松田向前走去,脚下的绒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 “特意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语调出乎意料的轻松。在那声音前方便是希望之峰学园校长雾切仁。 无论看几遍都觉得他好年轻,松田再次想道。 在松田心目中,校长应该是一头白发、蓄着胡子、穿着中间色调的西装的老头。因此,才三十多岁的雾切令他感到特别年轻。 “总之请随便坐。也不能站着说话啊。”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圆桌,围着它摆了一大排具有古董风格的椅子。 “失礼了。” 松田就近坐下,隔着圆桌正好与雾切面对面。 在他坐下的瞬间,他感到有好几道视线一起看向自己。围着圆桌等距坐着四名老人,他们盯盯地看着松田。这些人都穿着黑西装,打着同样颜色的领带,好像刚参加完葬礼一样。他们以估价的眼光看着松田,使他感到犹如被别人在脖子上吹风一样不快。 “你知道我们的事吗?” 不知是哪名老人在说话——那声音犹如生了锈一般。 “是评议委员会的诸位吧?” “在《那件事》上,似乎得到了你的不少帮助哪。” “……这是在说什么?” 老人们脸上的皱纹变深了。似乎因为谈话被岔开而感到生气。 “不必警戒。我们全都知道。” 另一名老人开口说道。 “我记得,是请你帮忙调查身为第一发现者的学生吧。” 第一发现者——当听到这话时,松田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为了掩饰这点,他立即反问道: “……是要我再去调查一遍那名学生吗?” “不是的,”又有一名老人摇头道。“这回要调查另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有些问题。这问题正好是在你擅长的领域。所以就拜托你了。” 他的说法好像这事已经定好了一样。松田对此感到担心。 “……要是我拒绝呢?” 于是,沉默了片刻后—— 一名老人笑了起来。 起初是很小的笑声。 但是那笑声渐渐变大——受此影响,另外三个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不断膨胀。 不知何时,宛如嘲笑般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从各个角度向松田倾注而来。 “喂,松田君……” 突然,笑声停住了。 “你认为存在那种学校吗?” 那口吻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 “似乎,你那位在治疗中的女友……被休学了吧,但是现在却还没有治好的迹象,对吧?” 这回是松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想说什么?” “你也还是学生。浪费太多时间在那个没指望治好的吊车尾身上可不是件值得称赞的事。” 言语中甚至流露出冷笑的色彩。 “而且,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让一个没希望恢复的学生总处于休学状态。这里是培育优秀才能的机构。要废物老实地滚出去也是为了其他学生好……但是呢,如果你肯协助我们——” “住口,老头。” “……什!” “别吧啦吧啦地讲个没完,嘴很臭耶。” 气氛骤然转变。房间里的压力骤然攀升起来。 “你、你这家伙——” 已经站起来的老人全身僵住了。 松田以看蝼蚁般的眼神看向老人们——不,那眼神里包含的是更为强烈的轻蔑和愤怒。那眼神就好像要将蝼蚁全部踩死般。 “……吊车尾?废物?我话说在前面,能瞧不起那家伙的只有我。此外的人都没权利瞧不起她。” “你、你知道、你是在向谁——” “所以说叫你闭嘴。” 松田这一句话当真让老人们闭上了嘴——然后他低声继续说道: “因为那家伙就算被人轻视也会用一句‘和我无关’来了结。所以我要代她去说……不这样做我心里就不舒服。” 那在评议委员会的老人们看来,只能说是一股可怕的威压感。他们为什么会被一个顶多只活了十几年的少年的气势压倒呢——不,他们应该早就明白其中的答案了。 这是拥有才能者的力量。是希望之峰学园所谓的希望之力。 “……啊、行了吧?” 这时一道非常迟缓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雾切的声音。松田那充满威压感的视线就这么转向了雾切。 “哎呀,我想差不多也该让我说两句了吧……” 雾切苦笑着搔搔头。态度中似乎毫无紧张感。被削弱了气势的松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大叹了口气,原本试图要站起来的身体又悄悄地坐了回去。 看准了这一时机,雾切以稳重的语调开口道: “松田君,这事完全要拜托你了。但是,这与其说是身在此处的我们予以的委托,不如说是包含了其他学生在内的全体希望之峰学园的拜托。就这层意义而言,希望你能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松田默默地盯着雾切。他还无法推测出他的真意。 雾切看到松田那副样子,便说: “你应该不介意只听我说说……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是这样判断的。” 这样宣告之后,他立刻进入主题。 “虽然你觉得事到如今已无需再对《那件事》进行说明……但是,事情还得先从那里说起。”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两手在胸前交握。他将视线落在那里,同时断断续续地说道: “即便现在已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但我还是无法相信。那样凄惨的事件竟在这座学园里发生过……真好像是做了个恶梦啊。” “但是事件确实发生过!”一名老人尖声叫道。 “十三个人啊!”另一名老人喊着。“尽管出现了十三名牺牲者,但事件的详情却依然不明!我们学园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这样的喊声刚停下来,松田就见缝插针地询问道: “……结果,你们并没有联络警察?” “当然的啦!你说,联络警察又会怎样?那样能解决什么?这不是抓住犯人就能了结的问题!” “但是……牺牲者的家属呢?”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另一名老人间不容发地吼道。“你没必要担心那种事!” 从他那口气来看,大概是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他们一定是拜托了希望之峰学园的毕业生。在他们之中应该也有许多仰赖希望之峰学园的品牌之力而爬到高位上的人。如果这里的名声一落千丈,应该也会有许多人感到为难吧。 “……的确那似乎并不是我该担心的事。那么,我要协助你们做什么呢?刚才所说的‘想要调查的学生’,是《那件事》的相关人员吗?” “我们想要你帮忙从那名学生嘴里问话,解明《那件事》的真相。” 回答他的是雾切。 “你说揭示真相……但是,这不是矛盾了吗?因为你们已经决定要掩盖那起事件了。” 掩盖——松田是得到校方这样说明的唯一学生。他拥有高额的研究经费和大量研究设施,与此相对他必须协助校方。就这层意义而言,他或许也可算是研究者了。 但是——他协助学园的真正理由却并不在此。 但是,那件事除了松田以外无人知晓。 “的确,这听起来或许很矛盾。” 雾切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这样回答道。 “但是,这也是必须的。我们虽然认为有必要彻底掩盖《那件事》,但在其中还有太多未知的情况。如果不清楚地了解要掩盖的对象,是无法好好掩盖它的。所以,我们认为首先必须要了解《那件事》的全貌。我们期待掩盖之后能万无一失……为了保护这座希望之峰学园。” 如此断言的雾切没有丝毫迷茫。 这等于是在说如果为了保护希望之峰学园他什么都能做。 为了保护什么而牺牲什么——这不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吗。 松田这样想道。 “……那么你们想调查的学生到底是谁?” 雾切一边舔湿干裂的嘴唇,一边慎重地回答了松田的问题。 “这事之前甚至没有让你知道……其实在《那件事》中,除了你知道的那名第一发现者外,还有两名幸存者。” 两名幸存者——这事松田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他们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在解明真相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本来在调查第一发现者后,应该立即去向他们问话的……但是由于某件事,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某件事?” “其中一名幸存者处于昏迷状态现在还没有回复意识。另一名幸存者虽然幸而无伤……但却消失了。至今行踪不明。” 昏迷不醒。行踪不明。 确实哪个都无法问话。 但是,即便如此还有可能性,那就是—— “也就是说,你们想要我从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口中问话咯?” 雾切立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为了隐瞒而揭示的事实——这果然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但是,这个委托对松田来说正好随了他的心愿。 ——这或许是个机会。 ——或许有机会能保护她了。 “我知道了。” 这样一来,松田就只能这样回答了。 “……就只能做了,我试试看吧。” “无论如何都会做吗?” 一名老人立刻欠起身子探了过来。 “刚才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事要看本人情况。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松田冷淡地回答道,然后再次看向雾切。 还有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 “但是……还有一个行踪不明的人你们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雾切探出身子,紧紧盯住松田。 “……你有些在意吗?” 锐利的视线投向松田。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让松田花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别开眼睛。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而已。” 他的声音很紧张——为了掩饰这点他一气说了起来: “因为那个人隐藏了行踪,这怎么说都很奇怪吧。所以那个行踪不明的家伙就是杀害了十一名学生,并导致剩下那一人昏迷不醒的犯人……我只是在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而已。” 期间,老人们的窃窃私语在评议委员会室内扩散开来。 但是,即便如此唯有雾切依然保持着冷静。 “的确,从这状况来看那名学生确实很可疑。” “所以说——” “所以说,那又怎样。” 雾切打断松田的话,强而有力地说道: “正因如此,我们只能掩盖《那件事》。不这样的话……这所学园就完了。” ——完了? 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也就是说,行踪不明的学生已经特别到了那样的地步吗。 松田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某个人的名字。 那个只在传闻中听到过的名字,他一直以为是像都市传说那一类的灵异故事呢——然而,万一那个人物真的存在,并且和这起事件有关的话会怎么样呢。 那样的话,就能认同了。 就能认同这件事被称为《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了。 虽然能够认同——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松田在心中这样嘟哝着,同时从太阳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嗯…… 嘟嘟哝哝…… 嘟嘟哝哝嘟嘟哝哝…………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上的皮肤被人使劲拉扯,一阵剧痛让我跳了起来,然后我看到一名男子手上拿着一把附有吸盘的电线,站在枕头边——于是我的胸中小鹿乱撞起来。 “啊!松田君?是吧!” 虽然我间不容发地飞扑上去,但他却像斗牛士一般机敏地闪开了,于是我就像《淘金者》(Lode Runner)中被骗的郊狼一样一头撞上了墙壁。星星有如天地大冲撞般一闪一闪地降落下来。 “呜咕咕咕……为、为什么要躲开啊……?” “因为你的脸不是色儿。” “怎、怎么这样……哪有说女孩子的脸不是色儿的……”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边去照镜子,一看满脸都是十圆硬币状的青紫色斑点——嗯,确实不是色儿。 “……还不都是因为松田君你一下子把吸盘都扯下来了!” “因为有急事这也是没办法啊。” “就算松田君尿裤子我也不介意哟!” “……我不是急着要去上厕所。” “果然!松田君才不需要上厕所什么的呢!”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这个超级丑女。” “当然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崇高的存在咯?” “别对我做那种异乎寻常的幻想……” 松田无奈地大叹了口气: “算了,一和你说话连我的脑子都乱了。” 说着,他开始收拾起台车。 “总之,之后我有事要忙。你赶快给我回去吧。” “诶诶!怎么这样!” 我理所当然地对此拼力抗议。 “不行不行!因为那样子我会寂寞的!” “真是的,你这家伙真让人没辙……” 松田君眯起眼睛,慢慢地走到我跟前——然后温柔地抓住我的双肩。 “闭上眼睛。” “……诶?” “好了快闭上眼睛。” 松田君迫近至我眼前,他的脸让我怦然心动,于是我照着他说的,闭上了眼睛。 总觉得身体好热。热得仿佛要溶化了一样。耳中的血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激烈地鼓动着。因为,这状况果然是那个吧!我强烈地感觉到就是那个!应该没错吧! 这份期待让我的心脏砰砰作响——然而松田君却绕到了我身后。诶,来不及去想,他已经使劲推着我的后背,就这样一气把我推到了走廊上。 “好痛!” 借着余劲我倒在走廊里,好在今天穿了条漂亮的内裤。 “下次治疗在三天后。不要在外面瞎溜达老实呆在宿舍里。” 松田君对倒地的我只说了这些,然后便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呜呜……被骗了……” 我耷拉着肩膀,无奈地离开了神经科研究所。 走出生物学楼,我首先打开笔记本进行确认。 虽说要回宿舍,但我已经不记得宿舍在哪了,于是我一边走一边翻看起“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然后,我看到了似乎是我画的学园缩略图。 嗯,这时候就一边做全面复习,一边再顺便介绍一下这所希望之峰学园的全貌吧。 那么—— 根据我的地图,这所希望之峰学园是一个巨大的菱形。 它分四大区——东区、西区、南区和北区,其中每一区都有普通高中那么大。似乎是这样。 在这里,我现在所在的东区可说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心,这里有本科学生使用的校舍和设施。也有在建的楼房,还存在许多像松田君所在的生物学楼那样,为各领域的研究者们羡慕的设施,而且似乎连禁止一般学生进入的教员楼也在这个区。 然后是西区。这里似乎聚集着预备生的校舍和设施,不过我好像并没有实际去过。虽然很遗憾,但在我的记事本中并没有写多少关于这个区的事。 而南区则似乎是希望之峰学园的学生宿舍。除此之外还有便利店、书店以及购物中心等能买到生活必需品的商店,这似乎就是这里的特征了。顺带一提,能够入住宿舍的似乎只有本科生,而且好像还有免费的破格待遇。 最后是北区,那里现在似乎已成了空地。只有之前一直在使用的旧校舍孤零零地被留在那里,之后就处在未加使用的弃置状态,当然好像也禁止入内。也就是说,没有特别去说的必要。 然后,被这四个区包围着的——在学园中央有一块被称为《中央广场》、树木繁茂有如公园般的广大空间。这里平时虽然作为学生们的休息场所,但从晚上十点到早晨七点这段时间禁止进入。嘛,反正我也不会在晚上出去散步,这点倒似乎与我无关。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多亏参考了相较于手写情报更为准确的地图,我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宿舍。 然后,不理会在宿舍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其他同学的招呼,我笔直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迎接我的便是贴在各处的、写着“这里是我的房间”的纸条,果然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我的房间了。确认过之后,我在这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找不到可做的事,在意识到这点后——我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但是,可能是我白天在哪里睡过觉吧,我现在一点也不困。 没有办法,只能消遣消遣打发时间了。 可话虽如此,我能想到的消遣——就只有一件。 我取出“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趴在床上翻看起来。 在这本笔记上所记载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但我却都不记得。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在读关于我自己的报告书。重复体验自己过去经历时的兴奋感,是只有健忘的我才能体会到的最大娱乐。 笔记上写着我和松田君说过这样的话,松田君又是为什么要那样说——总之,几乎全是关于松田君的事。但是,正因如此我才高兴。然后在这种情况下我翻着笔记,翻到某一页后突然停了下来。 在那一页上,画满了男人的脸。 我心动不已——嘛,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微微心动了一下。 恐怕,这是松田君的肖像画。但我却只有一点心动——也就是说,画得不怎么像。 大概稍微修改一下会比较好吧。 “嗯,是鼻子不对吗……不,是眼睛……” 我对松田君的脸记得并不清楚,所以就以自己的心动状况为线索,慎重地开始重画起来。这一定就和爆炸物处理班的人探雷时的心情一样吧。不,可能有点不同。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画了一会儿肖像画——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刚才稍微剧烈了些。 “成功了……” 我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这样一点点画,早晚能够真正完成松田君的肖像画吧。话说回来,我至今应该一直都是这样不断画着这副肖像画吧——虽然我是一点都不记得。 不过,为了绘制这张肖像画需要超乎想象的集中力,所以无法持续太长时间。筋疲力尽的我在床上摆好枕头,一下子仰躺上去。 然后嘟哝着—— 想要和松田君见面,想要和松田君见面,想要和松田君见面。 其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只是不停地在心中嘟哝着“想要和松田君见面”。 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或该想的事。 因为对我来说不存在学校、同学甚至家人——而且连什么都没有这件事也完全不会去想。 对我来说,发生在外界的事与生活在那里的人,就和从观众席上所看到的无聊的舞台剧一样,我根本不认为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我没有他们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的实感。 从走廊看到大家上课的情景,在体育馆流汗的样子,午休时如同野餐一样吃着午饭,或是在社团活动后买东西吃,席地而坐随便聊些无聊的话,和害羞的家人所做的对话——看着这一切,我无法感到羡慕和嫉妒,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完完全全和我无关。 但是,如此这般与世界隔绝的我却有着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人——那就是松田君。 所以,我只不断想着他的事。 不留意于其他的一切,我只一个劲地想着好想见到松田君,好想见到松田君,好想见到松田——咔嗒。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于是回过神来。 我从床上起身——发现在玄关的门下落了一封信。 “是松田君写来的!” 我理所当然地得出这一结论,然后猛扑上去撕开信封,急忙读起装在里面的便笺。 “超高校级健忘的残念子小姐亲启。 你所记下的重要的《过去记忆》全部都在我这里。 这是记满了你与松田夜助的回忆的《记忆》。 这算是你过去的全部意义吧? 是吧?是吧? 既然是的话,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就请去看看床底下吧。 因为你保存在那里的《记忆》一本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它们都在我这里。 那么,言归正传。 如果想要我还你《记忆》,就在今晚凌晨一点到中央广场的喷泉前来。 当然要一个人哟。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能陪你来的人吧? 那样的话更好。 以上。请你认真确认。” 读完之后我僵住了。我浑身僵硬,就像在三九天里一样瑟瑟发抖。也就是说,我困惑不已,甚至无法判断那样的比喻是否合适。 ——恐吓信? ——这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不是在那里一行一行写满疑问的时候。首先必须要去确认恐吓信上提到的床底下——然而,虽然我立即就看了,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老实说,我并不记得床底下放着以前的笔记本,但如果写满了我和松田君的回忆的笔记本真的被偷了那可就不得了了。那就是说,残留在我身上的记忆就只有手边这本没写完的笔记了。 ——就只有这一点吗? ——活了十几年的我就只有这点记忆吗? 这时,一种不熟悉的感觉向我袭来。 难道,这就是丧失感吗? 脑袋空空的我至今一直与丧失感无缘。如果是习惯于小伤的人或许就能忍耐某种程度的疼痛了,但我的情况不是这样。我连应该怎样和这种疼痛交涉都不是很清楚。 所以——姑且就先生气一下吧。 “这是谁啊……竟然搞这种恶作剧……” 我一边拼命发出颤抖的声音,一边将手中的信握成一团。 “这、这是搞什么……这是搞什么啊……” 就这样任凭怒气让思考疾驰——或许,这是企图妨碍我和松田君恋爱的下作之人搞的鬼吧。想到松田君外表英俊,一定是被其他的女孩子看上了。如果是那个女的,看到我和松田君相恋一定不觉得有趣,所以在这里使出了强硬手段。她以我的记忆为人质叫我出来,然后是打算在那里要把我怎么样吧……啊啊,多么卑鄙的女人啊!想到这里,盛怒的我犹如埃特纳火山一样爆发了——但是却没有。 “嗯—……” 大概我连生气的方法都忘了。 但是没有办法。对于和世界没有联系的我来说,生气这种状况也是无缘的——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以及怎样去大发雷霆。话说回来,由想象而来的愤怒归根结蒂或许也就只有这种程度。 总之,我不光无法生气,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嘛,总之只有去了之后再考虑了。” 完全冷静下来的我躺在床上,等待着对方指定的凌晨一点。为了不忘记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我不停地读着信,终于迎来了约定的时间—— “……但是不会打起来吧,没事吧。” 我心情沉闷地离开了房间。 我在微暗的宿舍走廊上前进,当走到外面时——一阵凉丝丝的潮湿夜风拂过我的皮肤。 “那个,中央广场……是在哪了?” 我一边在“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上确认着学园的缩略图,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夜晚的板油路上。 这里是夜晚的世界。万籁俱寂。我独步在其中。这一带没有人烟。但却有鬼魅的气息——关于这点我不想深入思考。 老实说,我几度想要回去。但是,自己的记忆被人拿走就这样放着不管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勉强地不断迈动双腿。 就这样继续走了一会儿,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扇大铁栅栏。铁栅栏紧闭着,完全堵死了道路。根据我的笔记,中央广场似乎在晚上十点到早晨七点禁止入内,所以才这样关着铁栅栏吧。 也就是说,我必须翻过铁栅栏才能到达目的地。 虽然我真的想过要回去,但在关键时刻我坚定了决心,攀上了铁栅栏。 勉强在对面的草坪上着地后,我以约好的某座喷泉为目标,走在中央广场上。 然后黑暗渐渐加深。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树木增加了吧。恐怕即使是那些在阳光下闪耀着鲜艳绿色的树木,如今在没有星星的夜空里也只能被涂成黑色了。 我继续在这黑暗中走了一阵,突然视野开阔了。那里似乎就是广场,立在正中间的室外灯将周围照得比较明亮。 在那室外灯的旁边,我看到了喷泉。 从喷泉里流出的水发出可爱的声音,响彻四周。 目的地到了——正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变得更加紧张了。 我非常慎重地走向喷泉。 但走了几步后——我停了下来。 因为我看到在喷泉对面站着个人。 由于树影我只能看到上半身——但我立即意识到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请问……” 我尽可能大声叫道,但对方却没有反应。 ——再稍微走近一些看看吧。 我向前走去,脚踩着草地发出声响。尽管如此,那个人却没有发觉并转身的迹象。 我继续往前走——又出声叫道: “那个……叫我出来的是你吗?” 但还是没有反应。 听不到吗——应该不是那样。 总觉得身体变重了。大大地膨胀起来的不安仿佛压迫着我的双肩。不知何时紧握的手已被汗水湿透。可即便如此对于谜题的本能的欲求使我迈动双腿,模糊的人影轮廓在一点点成形。 我在那里看到的——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满头白发,脖子上也有无数深深的皱纹。 这时——一阵风突然吹来。 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 被风吹动,男人的身体无力地摇晃起来。 见此,我感到一阵恶寒。仿佛被冰做的手抓住了脖子,寒气令我毛骨悚然。另一个自己在对我说快停手吧,然而我的脚却擅自动了起来,发觉时我已经在看着男人的脸了。 这时,四目相对。 我和从张开的眼睛里似乎要掉出来的赤红的眼球——对上了视线。 男人的脸已经变成了土色,在那里浮现出的青黑色血管生成了可怕的斑纹。犹如烂海参一样的舌头从口中一直耷拉到脖子上。 男人不是站着。 而是被缠在脖子上的绳子吊着。 被风一吹就轻轻地摇晃起来。 这幅景象只是看着就让我浑身冰凉——等等,现在可不是写笔记的时候,赶快逃吧!这件事和我无关! 啪嗒啪嗒。 但是——从脚边传来的怪异声音却让我不知不觉地向下看去。 从男人的脚尖上落下的水滴在他的脚边形成了一个水洼。 在那水洼下——不知为何落着一个笔记本。 我在看到它的同时,脑中噼噼啪啪地窜过了一股强烈的电流。 笔记本封皮上的字虽被浸湿,但却依然很清楚—— 上面写的是“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2 猛然回过神来,我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跑着。 一边跑还一边将记忆写在笔记本上。 但是我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于是便放缓脚步,看向正在记的笔记。 然后,刚才的记忆在脑中复苏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再次全速跑起来,穿过了中央广场。 我硬翻过铁栅,然后在板油路上狂奔,不久前方出现了宿舍。我一溜烟奔进宿舍,目标是松田君的房间。对我来说,在这种时候能想到、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我一边在宿舍走廊上跑,一边翻笔记寻找松田君的房间,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 “没事的时候禁止访问松田君的房间”。 不过,现在可是前所未有的紧急时刻,所以我努力不去理睬这条注意。继续翻笔记,我终于想起了松田君的房间在哪儿,于是便去了那儿。 咚咚咚咚咚咚! 我站在门前,用力敲打房门,然后使劲喊道: “松、松田君!大大大大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但是,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开门。 “松、松田君!我说松田君!”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敲门。我惊慌失措地继续敲门。我半疯狂地不停敲门。敲门、敲门、不停敲门——然后门终于开了。 “……真是的,这是谁啊?” 但是,打开的却是隔壁房间的门。 ——诶? 而且奇怪的是,那里没人。 尽管门开了,而且听到了人声——但那里却没有人在。 “喂,怎么了?你很吵耶。” 本该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却传出了声音——而且还是个小孩的声音。 我再次环顾周围。还是不见有人。 “……姐姐,你看哪呢?我在这啊。” “你、你在哪?” 我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叫道。 “你、你藏哪去了!” 于是,声音再度传来。 “啊哈哈,我没有藏起来哦。我就站在你眼前。只是姐姐你没有发现而已。” ——眼前? 总之我先做了个深呼吸,让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然后我试着集中注意。 于是——我终于发现了。 “哦,你总算发现我了?”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有如座敷童子般的小男孩。 “……啊,别介意。我天生就没存在感。基本上大家都不注意我。但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少年以变声期前那种带有透明感的声音说道,他的脸毫无特征,简直到了惊人的地步。比如说,在不看照片的情况下突然叫你画一个小孩的脸,你画出来的大概就是他的脸。十分常见,且毫无特征——而这反成了特征,他的脸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那么,你是怎么啦?” “……诶?什么怎么啦?” “喂喂,你这样深更半夜地乱敲人家房门,不可能没事吧。现在这种时候就连那些夜猫子都睡了!” 他手上拿着一个装着大量夹馅面包的纸袋,大概是因为处于成长期食欲正旺吧。纸袋上印着“Hansel&Gretel”的标志,这似乎是店名。他将从中取出的夹馅面包放入口中—— “呼嘿、呼呼了?” “……诶?你在说什么啊?” 于是少年将正在咀嚼的面包咕噜一声咽下肚,强有力地说道:“那么,怎么啦?要不要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少年说着,估价似地来回看着我的身体——特别是胸部和大腿。 “呃,在此之前我有个根本性的问题……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是你的哥哥姐姐在这所学园——” “我是希望之峰学园第七十七届生,神代优兔。请多关照。” “……哈?” “别看我这样也是高中生哦。” ——什么! “当然,下面的毛也都长齐了。” ——什么啊,算了! “……别光在那儿吃惊啊,这边都做了自我介绍,姐姐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呜、嗯。呃……” 这时我将手上的笔记本封皮在少年眼前展开。 “啊哈,真是奇怪的介绍方式,”从笔记本对面传来了少年的感想。“嗯,音无凉子啊……嗯,不错的名字,我要是姐姐的话早就迫不及待要向人介绍了。” 说着,他天真地笑了,果然怎么看都是小学生。 “那么。” 但是,他却突然换上一副大人般的表情。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眼睛因好奇而发光——或者该说是闪耀。 那样的光辉,比好奇要来得更加贪婪、更加精明、更加疯狂。 “你那么慌张,看来是出了相当麻烦的事情吧?” 他以与其年幼外貌不符的火热视线盯着我,同时把手伸进纸袋,从中抽签般地挑出了一个夹馅面包。 “太好了,中了!是南瓜蜜瓜包!” 同时他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高兴地大口吃起来。 “那么怎么样?是什么麻烦事?” “那个……也算不上是麻烦事啦……。我只是找这间屋里的松田君有点小事……” “呼啊呼啊呼哦呼呜诶。” “那个,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神代君咕噜一声咽下面包,道:“松田夜助不在。” “……不在?” “嗯,不在。”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不由得发出尖叫,声音响彻整条走廊。 “怎、怎么办啊!怎么办,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在这我可怎么办啊!” “就算你这么说,他不在就是不在嘛。” 不理会惊慌失措的我,神代君冷静地嚼着面包。 “因为,那家伙的神经质即便在所有同期生中也是出了名的。你那么使劲敲门,他不可能听不见。就连在隔壁房间休息的我都被你吵出来了。” “但是不在这的话……那他会在哪呢?” “大概又是在研究所里彻夜工作吧?那家伙经常这样。” “我知道了,是研究所吧!” 我转身就跑。 “啊,等等。” 神代君叫住了我。 “难不成你真的要去?你忘了吗?东区的铁栅上装着报警器,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诶?进不去吗?” 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依靠松田君咯? “怎么会……骗人的吧……”我使劲抱住头。“糟了……怎么办。这可算是我这辈子史无前例的最大危机啊……” “所以说你拜托我不就好了,”神代君若无其事地对我说道。“如果是像姐姐你这样没用又好看的女人有烦恼的话,无论什么尽管来找我好了。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那当然是—— “……诶?” 那当然是—— “呃……是什么了?” 似乎在我抱头烦恼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烦恼的原因。 “呃,你等一下……” 因此,我赶忙翻开笔记查看。 “啊哈哈,你用不着瞒我了。因为,要不是出了大乱,你也不会那样敲门。姐姐你那时简直就像看到了尸体的金田一少年一样!” 尸体——就在神代君说出这个词的同时,我也在笔记上看到了这样的话。 于是,我感到呼吸困难,简直要昏厥过去,因此我屏住呼吸。 “喂,怎么了……姐姐你的脸好苍白啊,和鬼有的一拼了!” 看到尸体的记忆让我吃惊得无法呼吸——为了平复下来,我拼命告诫自己。 ——这些和我无关。 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咒语。 每当我念起它时世界就会迅速关闭——它就是这样一句咒语。 “是的,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这样反复嘟哝着,我总算恢复了平静,这一回我当真想要忘记,正当我要阖上笔记本时——无意中,我看到了后面的记忆。 “尸体的脚边落着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与此同时,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我忘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那落在污浊的水洼中的笔记—— 就算我再怎么主张事情和我无关,但如果现场有写我名的笔记本,那就行不通了。我一定是被硬拉上环绕着临时演员的舞台,一边被晾在没有脸的观众面前一边受着酷刑! 糟糕。总觉得心跳得好厉害! “怎怎怎怎怎么办……怎怎怎怎么办……” 崩溃。我的世界开始从脚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崩溃。在它完全崩溃之前,我必须设法保住那本笔记! 这样焦躁的危机感驱使我一溜烟跑掉。 “喂,姐姐!等等!”背后传来呼喊我的声音。“如果遇到了麻烦找我商量——” “那拜托你等松田君回来后你告诉他我正在找他。拜拜!” 我叫道,没有回头,就这样一口气跑过了走廊。 然后我跑出宿舍,一口气穿过南区的板油路,就势翻过铁栅栏,全速奔跑在被黑暗支配的中央广场上。我不停奔跑,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一直憋着气,然后我终于又来到了喷泉处。 但是我虽然回来了—— “……诶?” 展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却有些不对劲。 即使再怎么凝神细看——果然还是不对劲。 我立即翻开笔记进行确认。比任何人都更加不信任自己头脑的我,在觉得不对劲时首先会怀疑自己的记忆—— “在中央广场的喷泉附近发现了老人的尸体——” 我确信那份记忆。 果然,不对劲的,应该是眼前的景象。 尸体没了——原因就在于此。 出现了尸体的不自然,以及尸体消失的不自然。 这两种不自然叠加在一起——便形成了惊人的不自然。 ——实际上他并没有死? ——或者说,是尸体会走路? 不明所以的我不由得环顾四周。 于是——在附近的树木下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笔记本。写着“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的笔记本。 ——诶?为什么我的笔记会在这儿? 我感到疑惑,于是跑到笔记本前,这时—— “嗒—嗒啦嗒—噹!” 我浑身一颤,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在我身后出现了一名少女。 “呼呼呼,终于到了这个EVENT SCENE!” 双手抱胸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的——是个大约和我一般大的女孩。 她浓妆艳抹,头上顶着蓬松的大波浪金发,如同从时尚杂志里跳出来的一样。穿得邋里邋遢的制服前胸夸张地大大敞开,裙子短到让人觉得她脑子有病,从中伸出的两条腿欣长而白皙。 她咋一看不过是个普通的可爱少女——但那双眼睛却与普通相差十万八千里,带着异样的神色。洋溢着浓浓黑暗的双眸如同无底沼泽般深邃,黑暗得似乎能将周围的昏暗一并吸入——那双眼睛就是这么异常。 当我看到那双眼睛时,脑中便开始发出强烈的危险信号。快逃,全身的细胞和神经都在发出这样的警告。但与此同时,我又绝望地认为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结果,我一动都没有动。 “……哎呀哎呀?你为什么不理我?或者说你一开始就被设定成了无口的角色?”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那却是绝对的强者在俯视愚蠢的弱者时所露出的邪恶笑容。 “啊,我明白了!” 她突然叫起来,然后一下子伸出食指戳向我的眉心。 “那么,你刚才是这么想的吧。你看着我双手抱胸就想:‘如此说来,我最近都没有这样双手抱胸呢。因为我这丰满的胸部实在碍事根本没法做出那样的动作嘛’。我说你这样不是很失礼吗!女人炫耀自己的巨乳真的很难看耶!话说回来,世人对巨乳的崇拜只不过是从那些不良游戏、动画和娱乐节目中生出的无聊幻想而已,这你难道不知道吗?啊,真恶心!太恶心了!喂,如今还崇拜那种东西的就只有那些迷恋于在乡下受捧到城里便无人理睬但却依然想被捧所以没办法就一口气脱掉衣服的脑袋空空的女人的同样脑袋空空只有下半身很雄伟的童贞男们而已!(译者:各位看懂我要说什么了吗= =好吧,其实连我自己都有点搞糊涂了,简单来说就是“如今还崇拜那种东西的就只有那些迷恋轻佻的乡下姑娘的童贞男们了”)话说远了,不过童贞实在很糟糕不是吗?除了字型上和董卓很相似外,简直糟糕透顶不是吗?不过,就是那个董卓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吕布的手下败将而已,然而比起童贞来,董卓还是要好几兆倍。……诶,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了?啊,对了对了……嗯,是曹操吧?那么,我们稍微从黑山军叛乱的地方回溯一下——” “喂,等等……好痛!” 我想要制止她一上来就明显超出字数的台词,然而却被她用食指戳中眉心,因此失败。 “啊,这回我想起来了!我说的是巨乳崇拜!喂,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不过那种对巨乳的崇拜你还是该赶快舍弃哦。用意大利的风格来说,就是戴沃奇奥(译者:在原文中,所谓“意大利风格的说法”其实只不过是将最后一句话写成了片假名而已,vecchio del——卖淫)!不然的话,时间长了会很辛苦的哟。你知道吗?因为只有巨大的部分会下垂哦。或者说你是那个?在与重力战斗时也能获胜?你持有无视重力的技能?啊呀呀,我真是吓了一跳呢。你是由Magneto大人(注:X-MEN中的登场人物。磁界之王Master of Magnetism,能操纵磁力,实力强大)挑选出来的吗?话说,你们已经接触过——” “所以说,你等等……噗嘎!” 虽然我一再阻止她,可这回因为她把手指突然伸进我嘴里因而失败。 “SHUT DOWN……哎呀,错了。闭嘴要怎么说了?算了。总之你闭嘴。别插嘴。我最喜欢讲话了。无口酱就该有无口酱的样子,老实地闭上嘴吧。这回轮到我了……” “呼咕……哈呼嘿呼……” “啊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从我口中流出的唾液顺着她的手指,拉着黏涎落到地上。但是她却对此满不在乎。 “说起来,无口酱,你叫什么名字啊?” “噗嘎呼嘿……噗嘎……” “喂喂,”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别噗嘎噗嘎地,快说你叫什么名。遵从三秒钟规则,你要是在三秒钟内不说的话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她刚一说完,就用手指抓住了我的舌头。她的手劲很大,我的舌头被牢牢钳住,一点也动弹不得。 “好——啦!一……” 她开始数了——诶,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全身的毛孔一气张开,喷出了大量冷汗。 ——话说回来,被抓着舌头的话就没法说话了啊! “二……” 这时我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笔记本,于是慌忙将其举到她眼前。 “哼。音无凉子吗……不过很遗憾!” 她如同地狱中的恶鬼般张大嘴巴——笑了。 “我是叫你说出自己的名字。没让你把名字拿给我看哦!” “……嘿嘎?” “那么,既然三秒钟已过,你的舌头我就收————下咯!” “哈……哈嘎啊啊啊啊噗咕————!” 我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抵抗。但是,她的指甲却残酷地掐进我的舌头里。口中扩散开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和着唾液一起流出,这味道迅速夺去了我的战意。她盯着我,眼中充满了能够吸入任何希望的黑暗绝望——于是我意识到抵抗只是徒劳。 我浑身脱力,笔记本也从手上滑落下来。 垂头丧气的我,这时已放弃了一切。 就连对她的暴行也都看开了。 “…………呜噗” 然后——我听到了笑声。 “呜噗……啊哈……啊哈哈哈!” 她的脸颊泛红,带着恍惚的表情,发出疯狂、猎奇、压倒性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那冷酷而野蛮的爆笑告一段落时——她终于将手指从我口中抽出。 “咳咳、咳!” 这时我狂咳不止,从嘴角处流下了混合着血和唾液的黏涎。 “啊哈,有趣。超有趣!话说,我才不想要你的舌头呢!又不是哪里的野蛮部落!” “……咳、咳、咳咳!” “喂,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那个,若说答案的话,就是我想看到你绝望的表情。因为,这对我来说正是最好的自我介绍。” 我弯腰咳嗽,她把自己那被唾液弄脏的手在我背上擦干净——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还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呢?”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祥的预感。接下来会出现不得了的东西。 不能和她扯上关系——我下意识地对她表现出抗拒。但是她没有停。她就这样夸耀般地——高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天空城罗否幽太!” “天空城……罗否幽——” “什么啊!那是玩笑,是玩笑啦!” 玩笑——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啊,你是在想‘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对吧?” 而且还被她漂亮地一语道中了。 “但是,玩笑其实很伟大哟?你看,伊藤博文不是也说过‘正因为有了玩笑和幽默人类才不至于疯狂’吗?嗯嗯,骗你的。博文酱根本就没说过那种话。”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好,不过她这回终于—— 终于—— “我的名字是江岛盾子。设定是《超高校级女生》,有时是超人气读者模特。有时是超人气XXX……这里还需保密。对不起咯!” 她这样介绍道,同时背对街灯,宛如在舞台上被聚光灯照亮的女演员。 ——江岛盾子。 我明知道不能和她扯上关系——但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 猛然回过神时,我已经在拾起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她的名字。 “……喂喂,干什么呢?” 江岛立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过来。 “啊、那个……这是……” 判断不出该不该说,我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真是的!我一说要保密,你就又打算进入无口模式了!” 她像小女孩一样鼓起腮帮,做出不满的表情。真亏她能这样令人眼花缭乱地接二连三变换表情,我不由得感到佩服。 “我说啊,无口的角色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吧?而且,既然人类有交谈这一优秀的沟通工具,那么不有效地加以利用,岂不是罇真佐子了,不对……应该是岂不可惜吗?(注:罇真佐子的日文写法是もたいまさこ,“可惜”则是もったいない,两者有那么一点相像,所以盾子一时就说走嘴了)” “什、什么交谈啊,从刚才起你说的话就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啊——” “不要管我叫‘你’。我不是自我介绍过了吗?” 她以责备的口气断然说道。 “那个……从刚才起江岛小姐说的话就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啊——” “不要加‘小姐’。我讨厌这种见外的称呼!” “但是,就算你说见外,我们实际上也才刚认识几分钟啊……” “‘不如说完全就是陌生人’,你是想这么说吧?啊哈哈,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们是笔友哦!” “……笔友?” “对啊,你看你不是读了我的信吗?你不是读了信才到这儿来的吗?” ——信?什么信? 我马上翻开笔记本确认——当即便回想起来。 在回想起来的同时,我发出惊叫。 “诶?那么,就是你咯!?” “是的,我就是以你的记忆为人质的、美丽的诱拐犯本尊的说的说!” 她大模大样、极其自然地夹带着奇怪的语尾说道。 “但、但是、为什么——” “我说你啊!别光问我自己也动动脑子!” “嗯、那个……果然是我和松田君的——” “和那没关!” 人家难得认真思考了一次,却被她气势汹汹地顶了回来。 “嘛,无论如何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说着,江岛伸手拿起树下的笔记本,不顾封面被污浊的液体浸湿,将其揣入怀中。 “呜呼呼,很遗憾这本笔记还要放在我这里。因为在这个EVENT SCENE中就只能进展到这里啦啦,啊啦啦啦啊啦啦啦。” 这时江岛突然睁大眼睛。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她让脑袋不停旋转,同时狂叫着: “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 看到她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惊慌不已,同时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没了……什么没了?” “没了、没了!不奇怪吗?为什么会没了呢!为什么会没了呢!” 但是,她像坏掉的八音盒般围着树木打转,并大喊大叫,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没了!” 于是我用更加强硬的语气问—— “嗯?啊……” 她终于把脸转向我——然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表情。接着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以极端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用银铃般轻的语调说道。 “是尸体啊,尸体。本该在这里的尸体没了。” “哈?” “啊,那个也忘了吗?真是的,就算健忘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应该也见过那具尸体吧?” 这时,我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诶,你怎么知道我健忘?我有说过吗?” “那、那你就别管了,总之这里毫无疑问曾有过尸体!” 江岛叫道,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 “求求你,请相信我!就在刚才尸体还在这儿的!身为凶手的我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啦!” “……哈?” 我不由得僵住了。 “那个啊,我是从后面一口气将他吊起来的!就是用这双细细的手腕吊起来的哟!于是,他就失禁了!真是的,老头子平时就该常备着尿布之类的东西嘛。这样来得多的时候也能安心嘛!” “哈?” 我变得异常混乱,但江岛却没理我,只是比比划划地慢慢说道: “嘿,我就直说了吧,他的屎尿粘到了我衣服上一点。所以我就去厕所洗了,然后就在这个当儿,没了……尸体忽然不见了。那具尸体忽然不见了。不过这都是害怕区区小便的我不好。所以为了惩罚自己,我就将粘了尿水的笔记本装进了我现在的衣服里!” “哈?” “话说回来,难得我想显摆显摆才把人吊起来的……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啊……” “哈?” “喂,你干啥啊,从刚才起就一直那样?你是在COS领先时代的节能角色吗?” “哈?” “这可不可。” 不行了。 不成句的、无意义的思考在脑中来回打转——因此我感到一阵倾轧般的剧烈头痛。 真是莫名其妙。 说起来杀人那种事能那么简单地说出口吗? “啊,你看我那么简单地供认了罪行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而且,又被说中了。 “事情就是那样决定的!当然是为了把你卷进来哟!” “……诶?” 一股含糊不清且毫无道理的不安扩散至我全身。 “把、把我卷进来……?等、等等!为、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卷进来!” “哈?” “我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卷进来!” “哈?” “所、所以说——” “别那么生气嘛!我只是在COS节能角色而已!” “不是那样的,我——” “那我反过来问你吧,比如说你吃杯面时在倒入热水后要等三分钟,是吧?那种时候,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要等三分钟呢?’你会怎么回答?你看,答不上来吧?” 我的思考混乱至极。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变了——” “话题没有变!这完全是一回事!”江岛以强硬的口吻打断了我。“因为事情是那样定的所以我才那样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啊,不过我不是自夸,其实我这个人因为性子急,从来都等不到三分钟就动手了。人们虽然会说我这是绝对固面主义者,但其中是有这样很深~的理由的。喏,你明白了吧?” 我的认知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支离破碎,完全毁坏的脑髓中只剩下大量问号。 完全无法理解。 这是唯一且绝对的回答。 虽然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想要完全理解他人就和要参加超人奥运会一样,是不会有结果的行为——但是即便如此这也太异常了。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和她扯上关系。看吧。不过应该还不迟。在继续和她纠缠下去之前—— 是的,快跑吧! 最终我得出这一简单的答案,于是便立刻转身,用力踢地,一口气向后跑去。 紧接着,我与江岛撞了个满怀。 “为什么!?” 我坐了个大屁蹲儿。屁股痛得让我全身发麻,这时我抬头一看——不觉间江岛已经拦住了我的去路。 虽然我无法完全把握她的行动,但她就好像是在我转身前便做出了行动一样,一瞬间便绕到了我的身后。 “瞬、瞬间移动?” “不如将之称为缩地法。这样比较有轻小说的感觉,我喜欢。” 不只是屁股,我感到哪都很痛。 大概我是无法从她手中逃掉了。即便自己再怎么强调这些与我无关——她也不会答应。 “喂,难不成你是误会了?” 于是江岛弯下腰,注视着浑身脱力的我。 不能看她的眼睛——虽然在脑中又响起了这样的警报,但我还是无法移开视线。 “我说过了,你的想法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江岛盾子的想法。所以想要从江岛盾子手中逃掉的想法本身就是荒谬。因为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归江岛盾子所有,所有人都是借住在江岛盾子的世界里过活的。也就是说,不止‘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就连‘你本身也是我的东西’……这就是全世界全人类与江岛盾子的关系。” ——这是什么啊。 这异常且极端邪恶的自我中心主义简直令人作呕。 如果她不是开玩笑的话——那我似乎就只有恨自己时运不佳了,竟然遇上她。 “嘛,算了。比起这个,咱们言归正传。是的,咱们继续来说尸体的事。” 她为了转换心情而直起腰来,同时向我问道: “话说,你知道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吗?” “……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 总之我先在笔记本上找找看。但却没有找到那种词。似乎是真的毫无线索。不过,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现的名字—— “你似乎一刹就明白了……啊,抱歉。我说错了。重来。你似乎一下就明白了!” 江岛如演出中的主持人般,夸张地摊开双手: “BINBINGO~!是的,本该在这里的尸体正是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的成员。比这里的老师或校长还要伟大,也就是实质上握有希望之峰学园实权的老家伙们。呜呼呼,这样一说是不是很令人兴奋呢?” 她一个人兴奋地继续道。 “但是没必要担心。因为,那家伙在这里被杀也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没错,一切从最初便已决定好。所以,他们再怎么想要隐瞒《那件事件》也是白费!” “……那件事件?” 我不由得反问。那一瞬间的反应只能用“不由得”来形容——在说出口的刹那连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要反问。 “哎呀哎呀哎呀,果然开始介意了吗?这样就介意了吗?这样几次带着引号来说《那件事件》就让你不得不介意了吗?” 于是江岛做出双手叉腰、挺胸抬头的姿势,高声宣布道: “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件事件》的真相!” 在听到这话的瞬间—— 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炙热侵蚀了我的头骨内侧。这是什么啊。灼烧般的炙热麻痹了我的意识。 同时,我仿佛被谁操纵一般将那个词记在了笔记本上——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嗯,别人说过的话你都会好好记录呢,真了不起。” 见此,江岛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啊,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打工者的。因为记录下所交付的工作正是打工第一天大部分店长所要求的。但是,如果有哪个店长敢那样要求我的话,那他一定会下地狱。是真正意义上的下地狱哟。首先从家人开始攻击,然后再让他的朋友和周围的熟人也充分体会到绝望,最后使他陷入被人恳求去自杀的境地……话说你是谁呀?” “诶?” 我惊讶地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只见她的目光正凝视着更远的地方。 横扫一切般的视线正看向我的身后。 一瞬间,我回头看去。 然而,那里却只有在夜色中显得黑漆漆的树木。 “喂,我问你你到底是谁啊?” 尽管如此江岛却依旧向着黑暗发出不快的声音。 然后——我感到视野一角有什么动了一下。 接着,从密集的树木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扶摇而现。 “……诶?” 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中浮现出一副白色面具——那是一张人脸,惨白得好似用颜料画出来的。 “啊啊,被发现了。”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那是个如同直立起来的蛇一般细长的男人。非常细瘦的身体完全包裹在漆黑的校服中,而垂至肩头的黑色长发又在其上平添了一层黑暗。从那缝隙间露出的惨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对让人联想到爬虫类动物的细小的眼睛。 “斑井一式……这就是我的名字。” 男人的嘴角看上去几乎完全没有动。 “是吗。无所谓啦……名字好逊哦!‘江岛盾子’可要比你帅一百倍!” 我斜眼偷看了一下隔着我的肩膀大喊的江岛——尽管是这种状况,她却仍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败给你了,虽然我对自己的名字原本很有自信……顺带一提,败给你的事似乎还有一件。” “诶,那是什么?” “哎呀,可能的话我是想单独和你慢慢聊的……嘛,这不就没辙了吗。既然这样,那就没辙了。” 斑井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似乎是张照片。他那爬虫类动物般的眼睛上上下下转个不停,来回打量着那张照片和我们。 “……原来如此,那边的才是江岛盾子吗。” “那么,你找江岛盾子有什么事?” 她间不容发地反问道。 “哎呀,我只是稍微听到些传闻。” “是说江岛盾子是个超级大美人吗?” “嘛,也有提到那点……” 斑井顿了顿——然后语气一转。 “似乎,江岛盾子与《那件事件》有关呢。” “所以你就想来从我这打听?哈哈,那可不行!” 即便如此,江岛依旧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强硬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我没有什么可告诉你这种杂鱼的。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嘛,但也别这么简单就说出来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你想说应该竭尽全力打听出来?你是怀旧的老头吗?那种老套的展开只要在V CINEMA上看到就够了!” “……说到老套的展开,我可不是会对女人手下留情的类型。你最好不要对那方面有所期待。” 斑井那威压的视线将我们射穿。 江岛和斑井互相瞪视,从两人中间我似乎能听到轰隆隆的地动山摇般的效果音——话说回来,这和我有关吗?这是名叫斑井一式的男人和名叫江岛盾子的女人之间的问题——所以这和我完全无关,我根本没必要这样吓得浑身发抖,不是吗? “那么,你们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那么——” “等、等等!” 我不由得喊道,江岛和斑井同时看向我。 “啊、那个……你说‘你们俩’不是很奇怪吗?因为斑井先生要找的只有……” “想自个跑掉可不行。既然你跟江岛盾子在一起,那么你就有可能与事件有关。” 斑井说道,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嘛,要恨的话可别恨我,你该恨自己怎么会和江岛盾子扯上关系。而且,从刚才开始你就抱怨个不停,可我这边也很麻烦啊?原本以为是一个人结果却变成了两个,劳动量徒增了一倍。不过就算这样我都忍了,所以你也给我忍着点吧。” “这、这算……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理论——不,这简直不成其为理论。 彻头彻尾的自我中心主义。 不过,话虽如此——却还比不上她。 “哼。原来如此,我知道你干劲十足,不过呢……这边这个女的可要比你更加杀气腾腾哟!” 江岛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抚摸我的头。 ——话说,这边这个女的是哪个女的啊? “好啦,别发呆了,之后就请多多关照咯!” ——哈?什么多多关照? “啊,真像。你那是在模仿脑袋秀逗的海狗的表情吧。……那么好啦,请你赶快跟他战斗吧。这是你的使命啊。” ——叫、叫我去……战斗?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 我一边挥开她放在我头上的手,一边高声叫道。 “没事的。你什么都能做到……没错,要你杀人你就杀得了……” “喂喂,别说那么危险的话啦……杀人什么的被杀什么的,这不是正常的高中生会说的话。” 对此,斑井皱着脸露出了苦笑。 “啊啦啦,你讨厌撕杀吗?”江岛以嘲笑的语气问道。“什么嘛,比想象中还要缺乏觉悟。稍微有点失望呢。” “……那是当然,若是真的杀死对方就难办了。我可是有一大堆话要问你们呢。至少也要嘴巴能动才行,不然就糟了。” 于是斑井将那爬虫类动物般的眼睛迷得更细——强调般地重又说道。 “嘛,不过……只有嘴巴而已。” 然后他那细长的身体如同烛火般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他慢慢地向我们走近。 “哼,你是真的要干啊。” “那当然了。自从那起事件以来,我可是一直在等待这次的机会呢。” 斑井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握住了胸前的拳头。与那蛇一般的身体不符,紧握的拳头如蝾螺般坚硬。若是被那样的拳头打中,一定会像漫画中那样脸被打瘪吧! “怎怎怎么办……怎怎怎么办才好……啊!” 我泪眼汪汪地转过头去。 “果然,似乎只有和他干了。” 江岛用僵硬而低沉的声音这样嘟哝着——然后,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朗声对我说道: “你快去吧!” “等、等等啊————————!” “啊哈哈,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江岛像个坏小子那样搂住我的肩膀。 “当然我也会帮你。为了让你能够充分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哈?能力?我的能力? “哎呀哎呀,困惑时就去翻翻笔记吧?” “啊,嗯……” 受到江岛的催促,我将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就在这时。 吧锵! 嘎嘎、吧唧! 咚咭、嘎吱、咚嘶吧吧吧吧! 那种只有在动画中才会出现的效果音响彻四周。 于是我反射性地抬头一看—— “……诶?” 本该和我站在一起的江岛,不知何时已在前方数米处,与斑井展开了激烈的格斗战。 咚唰、吱吧吧、咚咚咚咚! 斑井如甩鞭子般,挥动着细长的手脚进行攻击。而似乎很柔软的江岛却在与其战斗时毫不退让——话说,这幕格斗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等等!怎么像猪一样呼地……不对,是突然就打起来了呢!” 江岛一边做出华丽的踢腿动作,好像在练新式体操一样,一边喊道。 “快点,你快点记笔记吧!” 与此同时,她的踢腿漂亮地解决了对方,斑井发出短促的呻吟,坐倒在草坪上。然而,他很快又让自己那细长的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以回旋的力道,犹如跳地板舞一样反踢了江岛一脚。 “哦!”江岛跳起来躲开,斑井借着这个机会便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间不容发地打出了右直拳。不过距离明显过远,多亏他那长得出奇的手臂化解了这段距离。然而江岛却以手背接住了他这一拳,并将之挥开,然后反过来一口气深入敌阵,以右脚脚尖刺中了他的腹部。 “咕噗……!” 从斑井口中传出一声呜咽——然后二人终于停止了动作。 “哦,解决了。月牙踢。自从在杂志上看过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 江岛没有追击蹲在地上的斑井,而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话说回来——到底是怎样的经过导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校园格斗战呢? 是我忘了,还是真的没有脉络可寻—— “所以说啊,你干嘛傻站在那里。” 江岛看我呆立不动,有些焦躁地说道。 “赶快记笔记啊。我是为了什么才挺身而出的——” 这时,她的脸被打飞了。 从背后袭来了如鞭子一般的高段踢,将江岛那纤细的身体一下子扫倒。 “啊!” 我不由得喊了起来,视线移向了她落地的地方—— “……呼,好险好险。” 她单膝而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要说损伤,大概就只有左手腕红了一些。她似乎是用那只手挡下了斑井的飞踢。但是,我觉得以她那样纤细的手腕就算被冲击折断也很正常——而且,这么想的似乎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斑井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岛,脸上明显带有焦躁之色。 “呜呼,我的强大你怕了吧?畏缩了吧?没错,我就是身经三百战、所向披靡的最终兵器少女!哔当!” “闭嘴。” 斑井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再次向她发动攻击。 然后激烈的攻防战再度展开。右手、右脚、左手、左脚,他们两人使用着自己的整个身体,你来我往,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搏击。我盯盯地注视着那副景象,同时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哦啦啊啊啊啊啊!” 仅仅为了回敬刚才那一脚,江岛使出了夸张的高段踢,见此斑井嘴角弯曲,露出了微笑。他在避开江岛的高段踢的同时,沉下身子,让整个身体一口气弹出去,使出了低空擒抱的招数。他那长长的手臂波浪般地伸出,正欲搂住江岛的细腰——就在这时。 江岛瞄准斑井的下颌,使出一记膝踢。 “……咕!” 因为扭转了擒抱的轨道,斑井以细微的差距躲开了膝踢。但是,失去平衡的他不由得向草地伸出右手。于是,江岛瞄准他那破绽百出的右边身体,一边发出“噢呀!”的愚蠢声音,一边使出了回旋踢。 斑井慌忙以左手抵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脚狠狠地击中了斑井的右侧太阳穴,伴随着清脆的声音,他那细长的身体弯曲了,滑行般地飞过草坪。 “轻松获胜,轻松获胜!蝴蝶桑巴ZIGZAG桑巴!(此句出自《足球小将》的OP《燃えてヒーロー》)” 江岛放声大笑。 “虽然口气不小但动作却漏洞百出。嘛,你必须得从头学一次才行呢,就从爬开始吧!” 江岛一边格格笑着,一边从制服下取出手镜开始整理起凌乱的头发。令人惊奇的是,虽然经历了那样激烈的攻防战,但她的呼吸却一点也没有乱。 我向她跑过去,高兴地叫道: “太、太好了!总之太好了!刚才我一时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听了我的话,江岛的表情忽然一变。 “哈?” 她露出了无比轻蔑的眼神。 “……你啊,不是误会了吧?难不成你以为刚才那一脚就把问题都解决了?啊,那可真是绝世天劫(Armageddon)等级的误会。” “诶……?” 这时,在我视野的一角有什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是斑井。 “什、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那种程度的一脚怎么可能把人踢飞那么远。他就跟我之前一样,是自己飞出去的。当然,这是为了减轻损伤。嘛,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手下留情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听到一种犹如金属摩擦般令人不快的声音。那是斑井咬牙的声音,他那些露出来的牙齿简直要崩出火花了。 “啊、他那是生气了……?那个人生气了哦……?” 我看着前方的斑井,同时尖着嗓子对后面的江岛喊道。 “没事。你不可能被那种程度的家伙做掉……大概吧。” “你至少也把话说得肯定点啊!” 我正要回头,这时—— “不可以移开视线。” 江岛以尖锐的声音制止了我。 “不可以从猎物身上移开视线。这是常识。” “猎、猎物……” 不如说我才是猎物呢。斑井一边咬着牙一边慢慢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被他所释放出的犹如毒蛇般的杀气攫住,只能像只惊恐的兔子般瑟瑟发抖。 在这种情况下,果然无论怎么想都只能依靠江—— “啊?” 这时斑井突然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我对这句话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于是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 嗯,那个是怎么说的了? 于是我翻开笔记,然后终于想了起来。 啊,对了对了—— “……是缩地法。” 我回头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不知何时,江岛盾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好像被舍弃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回头看去——斑井也在不知不觉中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以粘稠的视线俯视着我。 “不过你不必恨谁。之后我就会收拾那家伙。现在只是顺序变了……仅此而已。” 听到他这番如同宣判死刑般的话后,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最根本的错误。说起来我竟然会想要依靠江岛盾子,这真是太傻了。不过现在也不是抱怨的时候。总之必须赶快想办法! 正当我没把握地低头看着笔记本时——斑井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喂,你还有闲工夫看笔记本啊。” “啊、这个……那个……” 我无法抬头。虽然我根本读不进去那上面的内容,但我还是硬翻着笔记本。这样下去根本找不出像样的办法打开局面,而且光是说些拖延时间的借口就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请、请等一下……你的目的是要调查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吧?那、那样的话你问我也没用哦。因为我对那件事件完全不——” “你为什么会知道?” 斑井那冰冷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 “怎、怎么……了?” “刚才我只说了《那件事件》。可你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指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呢?” 我僵硬地抬起头来——发现斑井眼中的锐利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加深。 为了逃脱他的视线,我立刻低下头去看笔记。 “嗯、那个……这个嘛……我正好听到了……你、你不觉得一定是这样的吗,不是吗……” “说起来《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这个名称本身,在这座学园里应该就没几个人知道。要说还能心平气和地谈论它……果然你们很奇怪。我似乎捡到宝了呢。” 不用看就能知道。斑井一定正残酷地眯起他那双爬虫类动物般的眼睛笑着。我的后脊梁生出一阵恶寒,酥酥发麻,冰凉的手脚全都不听使唤,我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完了。 虽然不太确定,但这可能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死。然后,在这种时刻浮现在我空空的脑袋中的—— ——果然是松田君。 我最爱的他。 然而,回忆并没有像走马灯一样划过脑海。因为我能想到的,只有对他的感情。所以我在心中反复嘟哝着他的名字,想要回想起那个—— 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 ——诶? 那个,从来。 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 ——诶……呀……? 怪了。好像没法顺利进行了…… “想……不起来了……?” 我突然感到浑身一阵骚然。无法回忆起松田君的事实,使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孤独。 ——这就是失去了松田君的丧失感吗? 那是我至今未曾体验过的地狱般的感觉,有如大部分身体被邪恶怪兽吞噬殆尽般残酷。 “怎么了,脸都青了?” “……诶?” 当我抬头看到斑井时,我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所给与我的恐惧,现在正支配着我的全部感情。 因此——我想不起自己对松田君的感情了。 “你看上去,就好像马上会被袭击似的。” 对于这种令人绝望的玩笑,就只有说的人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松田君松田君。 尽管恐惧吞噬是了我,但我依旧在心中反复嘟哝着他的名字。可是,我的感情却没有任何反应。即便如此我还是拼命地反复嘟哝。以祈祷般的心情不断嘟哝。 ——想看松田君的脸。想听松田君的声音。想闻松田君的味道。想触碰松田君。想见松田君。想见松田君。想见松田君。 然后——突然。 噗咚,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迅速逆流的浓稠血液一瞬间在全身扩散开来——那热量甚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它溶化了缚住我手脚的恐惧。 ——想见松田君。 在不停地反复嘟哝这句话的同时——我将至今为止支配着我的恐惧抛诸脑后。 ——想见松田君!想见松田君!想见松田君! “想见……松田君……” “……嗯?” 斑井察觉到我的异变,瞬间拉开了距离。不同于外表给人的印象,,他的性格似乎相当谨慎——我恢复了冷静,足可以进行这样的分析,我保持着这份冷静,又从头读了起笔记。然后,我立即注意到了第一页上的内容。 那里,记载着似乎是我所拥有的《某种能力》。 找到之后再一看,真觉得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过,这一定是松田君赐予我的爱的力量吧! ——去见松田君!去见松田君!去见松田君! 现在,那已不再是渴望,而是作为明确的目标,在我的思考中产生出实实在在的热量。 “……请你,从那里让开。” 我抬起头来,直面斑井,毅然说道。 “我要去见松田君!” “松田君,那是谁呀……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觉醒的,以什们契机。” “当然是爱呀!”我夸耀般地喊道。“是松田君的爱的力量!”我毫不害臊地喊道。 “哎呀,爱的力量确实伟大……它会驱使人做出无法想象的行动,有时还会使人疯狂……但是,就算这样,你还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总之,你不要妨碍我就是了。” 我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着斑井。 “……你这算是自暴自弃咯?嘛,这样也很麻烦呢。因为我不知道自暴自弃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不管你是强是弱,总之毫无疑问都是个麻烦。” “好了快让开吧。” “果然……你这个女人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他压低重心,摆开架势。想要将自己所感到的混乱连同其原因彻底粉碎。但是,这些—— 都和我无关。 以那种程度,是熄灭不了我心中燃烧的红红火焰的! ——去见松田君!去见松田君!去见松田君! 我下定决心,手拿着翻开的笔记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向前走去。斑井立即作出反应,他将重心压得更低,同时在腰际握紧拳头。这是临阵态势。反过来说,他是不打算先出手。总之仅仅这样他便提高了警惕,他的性格十分谨慎。 但是—— 不,应该说正因如此—— 我在这时停下了脚步,断言道: “斑井一式,将死(checkmate)!” “什么啊,这么老土的决胜台词……” “……斑井一式,将死!” 因为想不出别的决胜台词,于是我又说了一遍——然后我就像那些即将向猎物袭去的野生动物般,慢慢地压低了重心。 以这种姿势让全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向两腿,就在那份力量积蓄到顶点时—— 一口气解放! 我以积蓄至今的全部力量猛踢地面,爆发似地狂奔而出——向着蓄势待发的斑井的相反方向。 “喂……喂!” 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斑井,在后面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我一边听着,一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又看了一遍写在那里的《我的能力》。 是的,这就是我的能力。能够打破当前局面的唯一方法。 ——虽然因为不记得了所以没什么实感。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从后方追来的脚步声。 于是我试验性地进行预测。追我的人现在在想什么呢——他一定在这么想: ——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 “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 斑井一式一边跑一边这样自言自语着。 他没有疏忽——所以才被钻了空子。 他没想到她会那样逃掉。但是冷静一想,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都说老鼠急了也会咬猫,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纵使老鼠被逼至身负重伤即将死去境地,纵使它已动弹不得,但它依旧还是只想着要逃。 因为——那是老鼠的《本性》。 在这点上,跑在前面的女人应该也是一样。 也就是说,逃跑才是那个女人的本性。 “……那么,只要我抓到她一切便结束了。” 他的嘴角浮现出残酷的笑容。那是猎人在追逐猎物时的表情——只是其中少了为捕食而进行的拼博。因此那笑容显得格外残酷。 ——抓到后,折磨一番再让她说出关于《那件事件》的全部情况。 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斑井对于那件事件,以及与其相关的所有人,都抱着强烈的憎恶。而今,对于那起事件进行复仇成了驱使斑井的唯一动力。 这样的他今天终于抓住了机会。契机是几小时前的一封奇怪密报。 ——中央广场上出现了知道事件谜团的江岛盾子。 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不过他不在乎。就算是陷阱,应该也会见到设置陷阱的人——不如说斑井正是这样想的。 ——我一定要复仇。 ——为了守护也要复仇。 斑井的眼中寄宿着火焰。那双眼睛一望到跑在前方的目标,他便一下子提升了奔跑速度。长发随风飘动,变成了一条直线,与目标间的距离霎时缩短。说话间,已是伸手可及的距离了。 ——到此为止了。 他用力踏出左脚,一下子伸出了长长的右手。指尖触到了目标的头发——就在这时。 目标为了摆脱斑井的右手,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得失去了平衡。 这时机也掐得太好了吧。 “……切!” 斑井咂了咂红红的舌头,随即起身,再次向目标追去。但是,他马上便发现跑在前方的目标——举动异常。 “……啊……那是什么?” 目标一边跑——一边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哈……?” ——一边跑一边写? ——这怎么可能。 斑井大感困惑。他不仅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压根就没想到目标还会做出逃跑之外的行动。 那家伙难道并不是只只会逃的老鼠? 除了逃跑之外,她还隐藏着其他的计策吗? 但是,这也可以看做是虚张声势。就像最初逃跑时那样,她或许是想引起起这边的警戒来制造逃跑的空隙。 不,无论如何——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向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复仇——这份强烈的心愿使他无暇迷惑。 斑井鲁莽地提高速度,再次将目标捕捉至射程内。 ——这回你完了。 从目标的死角伸出右手抓住她。 然而——抓到的却只是空气而已。 目标又在极为巧妙的时机变换了方向。斑井用力过猛,一直冲到了沉浸在黑暗中的大树前。他慌忙伸手一挡,手掌抓到了粗糙的树皮。 ——这是怎么回事! 斑井生气地踢着地面,一下子将速度提至极限。然后,他马上捕捉到了目标,伸手正要打她——然而,目标却再次躲过了他的手,逃跑了。 ——抓不到吗? 直到这时,斑井才第一次这样意识到。但是,原因却不清楚。说起来对方明明一直看着笔记本没有回头,她怎么就能躲过从背后伸来的手呢?而且,还是在自己刚伸出手的绝妙时机。 就好像是能看到背后的动作一样——不对。这不是能不能看到的问题。 ——就好像她预先知道一样。 “别开玩笑了……” 为了打消这种想法,斑井再次全速奔跑起来。 说话间,他已再次伸手,向着目标那毫无防备的后背。然而就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目标又躲过了他的手,跑掉了。但是,斑井仿佛已预料到了这一切——他配合对方的动作反转身体,张开两臂,向着目标整个扑了过去。那是这双长手臂最擅长的擒抱。 这回抓到了! ——虽然他这么想,但目标的身影却不在那里。 “……什?” 斑井预料到她会躲开,然而她却早已看穿了斑井的想法——她在完美的时机缩起身体,绊了斑井一脚。 斑井就这样撞上目标,狼狈地摔翻在地,并一直翻滚到很远。 被抛到草坪上的斑井一时无法动弹。 虽然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但斑井所受的损伤十分严重。 “这是……怎么搞的啊……” 斑井终于从草坪上站了起来,他一边胡乱甩着长发一边寻找目标。当他找到时,对方已经跑远了。 注视着目标那远去的背影,斑井不可置信地嘟哝道: “……拜托了,可别跟我说这是预知能力。” ——预知能力? 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不过那当然是不存在的了。不,或许预知能力本身还是存在的,虽然是幻想但不如说我希望它存在——可是在眼下的危机状况中我是不会觉醒那种能力的,这种少年漫画般随意的展开是不会出现的。 所以,那不是什么预知能力,没有那么了不起—— 只是单纯的预测而已。 我只是在分析他会想的事以及他的行动,并由此预测可能发生的未来而已。 没错,这正是笔记本上记载着的,我的能力。 ——超分析力。 我使用这种能力,以统计学的方式分析斑井的思考和行动模式,并预测出他之后的行动。 不过,在这样的分析中需要庞大的数据。没有数据当然就无法预测。 所以,才需要“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我从斑井的言行举止中,将能够用来推测其行为模式的数据全部记在笔记本上。特别是他与江岛的战斗,成了最重要的数据源。江岛以各种方式攻击斑井,或者使对方攻击自己。如今想来,她那样做或许是在向我揭示斑井的行为与攻击模式。可是她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呢,虽然我搞不懂——但是,这些数据确实帮助我掌握了斑井的行动模式。 不过,仅靠初次见面这几分钟的交往是无法完全掌握他的行动的。但是,我现在的目的只是要预测被置于这种情况下的他会如何行动——因此收集到的这些数据已经足够了。 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采取什么攻击——全都能万无一失地预测出来。 但是,我这样的预测,应该还不会使他放弃。 现在,他见识到了我的能力,正感到不知所措——这点也在我的预测之中——但是很快他便会发现问题出在我的笔记本上。 恐怕他这次会奋起直追吧。那么,我这样瞎跑就不行了。 那么,该怎么办—— 对于我的答案,他应该也能马上想到。 我预测到这些,同时靠着画在笔记本上的中央广场缩略图跑了一阵——然后我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正如我所料,那里有一座小型建筑。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在发现了目标场所的同时——我感到振奋,而又恐惧。 但是,只能拼了。 赶快忘掉那些不安和恐惧吧——只能拼了。 为了见到松田君,我只有拼了。 拼吧。绝对能成功! 顺带一提,这并非预测。 只是在给自己鼓劲而已。 那个笔记本里肯定有蹊跷——斑井得出这样的结论。 没错,肯定是这样。怎么可能有什么预知能力。说起来对方尽管一旦被抓就会没命,但却依然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也就是说,那里肯定有什么名堂。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知道“有什么名堂”这一点就够了。 ——所以,只要让她扔掉那本笔记就行了。 本来斑井就不擅长复杂的思考。虽说有着与外表不符的谨慎个性,但那并非天生,而是源于他一直所做的工作。 但是事到如今,那份工作已经全泡汤了。 ——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 现在的他,就只剩下找到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的真凶,并向其复仇了。 “所以……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止步的时候。” 斑井再度奔跑起来。然后简单地归纳出之后该做的事。 ——抓住目标,折磨她,让她吐出实情。 斑井完全振作起来,全力向目标追去。虽然损失了些时间,但这并不是致命的损失。而且,就算她跑了,只要再追就好。只要自己不放弃就还没结束。 ——抓住她,折磨她,让她吐出实情。 斑井再度确认了一遍,同时如黑蛇般急速穿过了昏暗的茂密树丛。 他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前进,这时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他似乎来到了一座广场上。环顾周围,他看到广场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预制房屋。在预制小屋旁,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这使得小屋笼罩着一股如恐怖片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太可疑了。 不,正因如此,反过来说—— “……与其在这里犹豫,还不如赶快调查。” 于是斑井放慢脚步,慎重地向预制小屋走近。本来米色的墙壁和屋顶应该会给人沉稳的印象,但因那闪烁不定的路灯,如今看去也使人心里毛毛的。 斑井站在预制小屋前,首先慎重地由墙上的窗户向里窥探。借着头上忽明忽暗的路灯,满是灰尘的室内映入眼帘。这里可能是中央广场的管理员仓库。架子上摆放着肥料及油漆桶等物,此外还有各种扫除用具紧挨着架子。虽然没有在里面看到人影——但可以藏身的地方却到处都是。 斑井暂时离开窗户,绕回到仓库入口。 门是薄薄的木制合叶门。他仅以指尖触碰门把,在确认没有机关后才将其握紧。 但是门没有开——果然是上了锁。 斑井在那里弯下身来,查看周围生长的杂草。高度超过脚踝的杂草前端都被折断了。这痕迹恐怕是被谁踩。 ——肯定是这样。 但是,他并没有露出从容和放心的神色。反而重新拾起了快要忘掉的警戒心。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陷阱在等待着我呢? 斑井反复深呼吸。然后在吐了一大口气后——向着眼前的木门猛踢了一脚。 ——咚! 伴随着钝重的声音,门微微开了一点。 ——咚!咚! 这样连续踹了几脚后,门开出了一条缝,刚好能让一人通过。门后,黑暗正张着血盆大口。 斑井屈身滑入黑暗之中。 “真碍事……” 他踩着沙砾的声音如水波般在周围的寂静中扩散。随着不断深入,他感到仓库内部远比想象中的大。从窗口射入的忽明忽暗的灯光是唯一的照明,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毛骨悚然的昏暗笼罩。仓库角落结满蛛网。高大的架子紧贴在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架子中并排摆放着油漆等涂料。地上全是棉絮和沙砾,用于清扫及整备的用具被乱堆乱放。在往里,是堆积如山的大麻袋,其中似乎装着肥料之类的东西。 “喂,我知道你藏在这里!” 斑井的声音在狭窄的仓库内回荡——然后他的视线落向某处。他发现在堆积如山的麻袋对面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就好像是回应斑井的声音一样,颤动了一下——。 ——是那里吗。 斑井提高警惕,以慎重的步伐缩短距离。肯定有陷阱。仓库里到处都是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斑井在脑海中想象着目标正拿着一样东西在黑暗中发抖。 “……你有什么企图?” 他一边用声音牵制对方,一边小心地深入到仓库里面。在来到仓库中央时,斑井的眼睛已完全习惯了黑暗。 “嘛,如果你想反击的话就尽管来吧,”斑井以平板而冷酷的声音说道。“但是,后悔的会是你。反正之后我会折磨——!!??” 一瞬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脸上感到一阵冲击——接着,视野便突然化为了一片雪白。 “……咕!” 斑井一边呻吟一边微微张开眼睛查看——周围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 “……诶!” 目标就站在他对面,正从堆积如山的麻袋那边向他投掷白色团块。那东西在打到斑井身上时,弹跳着在周围散开。然后,她在投完的同时将手伸进眼前的麻袋中,从那里抓出一大把粉末——再次向斑井投来。 “诶!诶!” 与其说是畏怯,不如说是被惊呆了。这种徒有其名的反击简直就跟小孩打仗一样。只不过是打雪仗变成了丢粉末。 “太无聊……啦……” 斑井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自己竟然会戒备这种拖延时间的抵抗——一想到这里,他就特别生气。 ——够了,就让我来尽早结束这一切吧! 斑井的眼睛反射着室外明灭的灯光,显得格外锐利——就在这时。 “……你知道粉尘爆炸吗?” 声音在斑井即将采取行动的绝妙时机传来——斑井被打消了气焰,不由得停了下来。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点火……你觉得会怎么样?” “会、会怎么样……” 现在,整座仓库内都漂满了白色粉末。 斑井脑中突然划过了这样的景象——火在一瞬间燃烧了空气中的所有粉末,然后炸飞了整座仓库。 “……那样的话,你也不会没事吧?” “……谁都不会没事哦?” 斑井听完,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 ——谁都不知道自暴自弃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斑井凝视着白雾中心。他在粉尘对面只看到了女人的剪影,看不到她的表情。挥开飘舞在眼前的粉末,他终于在对面看清了女人的脸。 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因此,充满了莫名的威压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种表情,不是吓得四处乱逃的猎物会有。她那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笔直地看向斑井。这不由得令他背脊发悚。 “不可能吧……说起来要点火,你也没有那种工具啊。” “………………” 她沉默不语。斑井感到粘腻的紧张感正缠绕在皮肤上,自己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沉重。漆黑污浊的感情一点点侵蚀着斑井的心。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斑井在女人那空洞的眼睛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畏怯的表情。 ——是逃跑?还是主动出击? 这两种选择不停地在他脑中打转。 就在这时。 目标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反射性地也跟着看去——然后他看到地上散乱摆放着的专用扫除机。以及,在它旁边的裸露插座。 专用扫除机——裸露的插座——火花! 思考穿成了串,回过神来时,斑井已经行动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也没有警戒的从容! 一定要抢在那女的之前! 斑井飞奔而去,伸出长长的手臂牢牢抓住了扫除机的软管。然后胡乱地使劲将其拉向自己—— 就在这时,他感到异样。 确实是抓到了。 不如说手感甚至强的过分。 而且——那个女人并没有动。 她一直站在斑井视野的一角,即便在斑井拿到了扫除机的现在,她也没有从那里走出一步。而且,她还满怀期待地两眼冒光。 ——糟了! 斑井所感到的异样,变成了两个字。 ——陷阱。 但是他发现得太晚了。 巨大的阴影已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斑井的视野中。那是眼前的架子在倾倒时投下的阴影。 油漆桶慢慢地从架子上被抛下来,一边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一边砸向自己—— 阴影迫近。 已在眼前。 然后轰隆一声,尘埃飞杨—— 斑井一式被落下的大架子砸倒。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声音,周围的粉尘全都飞了起来。 摆在架子上的各色油漆无差别地泼溅在地上、墙上,周围仿佛变成了魔法王国。 我吸入了大量粉尘,咳嗽不止,然而我却放心了。警惕性很高的斑井在听说粉尘爆炸后,如果看到那台扫除机是不会放着不管的——这一结果正如我的预测。 我一口气打开仓库的窗户,然后拿好掉在附近的铁锹,迈着慎重的步伐前去窥探斑井的情况。 虽然在和他对峙时我装得天不怕地不怕——但实际上我现在还紧张得两腿发抖。握着铁锹的手也已经被汗湿透了。 “喂喂……” 我战战兢兢地从倒落的架子缝隙向里看去—— 斑井被夹在架子和地面之间,就像三明治的馅一样。但他似乎还有意识,正以虚弱的视线看着我。 “我、我竟中了这种诡计……” 似乎因为胸口被压着,他说得很费劲。 “但、但是……怎么没爆炸呢?这么大的架子倒了……静、静电和火花应该会引发爆炸啊……” 我紧握铁锹,回答道: “啊、因为这些粉末是水泥所以不会爆炸……” “……水泥?” 我重新拿好铁锹,用空着的手翻开笔记。 “这个嘛……粉尘爆炸是有特定条件的,似乎需要可燃粉尘、氧气和火源……而水泥不会氧化所以无法燃烧。也就是说它不是可燃粉尘所以不会引发粉尘爆炸……似乎是这样。” “那么你……知道这些……” “这个仓库的管理人是个大叔,好像很爱说话……似乎有一次我碰巧被他抓到,单方面地听他讲了一大堆……你说,硬跟一个女高中生讲这些到底算什么啊?但是多亏如此我才得以获救,所以还是该感谢他吧……” 我继续翻着笔记本,同时道: “总之,那个管理人大叔似乎对所谓DIY十分热衷,好像什么都想自己做。因此买了一大堆水泥,然后就这么放在这了。” “而、而你把它……拿来作陷阱……” “是的,为了让你去拉扫除机。” 我将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同时用力点头。 “啊对了,你知道《小鬼当家》这部电影吗?我试着使用了里面的圈套。我用绳子将扫除机和架子绑在一起,你一拉扫除机,架子就会倒下……对了对了,顺带一提我撒粉末也是为了掩饰绳子。使用白色绳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要再说了。” 斑井用虚弱的声音打断了我。 “结、结果……这些机关就是你的绝招咯……?” “嗯—,或许不应该叫绝招。因为在《小鬼当家》中,最后给强盗致命一击的并不是凯尔金君,而是前来帮助他的大人。无论是第一部还是第二部都是这样。所以若说绝招的话,那应该是有谁来救我——” “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斑井腻烦地皱起眉头。 “但、但是……你不觉得要高兴还太早吗?” “……哈?” 他这种奇怪的说辞令我有些介意,所以不由得反问。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说……我这边……还没展示绝招……呢……” 最后说完这些——斑井就没动静了。 之后我再喊他也没反应。可能是昏过去了。 我感到有些烦躁,但吸入大量粉尘会得矽肺,而且笔记本上也是这么写的——所以我姑且离开了仓库。 我一走出仓库,便忘了所有烦心事,感到神清气爽。 嘛,之后就交给警备部处理吧。警备部一定会抓住那个疯子,这样应该就没事了。袭击女孩子可是重罪,既然他干出这种事来那肯定会被退学,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 “……噗嗤!” 然而这时却响起了一声有如小动物被踩瘪时的呜咽——是我发出的。 喉咙受到强袭。 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我的脖子,使我无法呼吸。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只意识到眼前有一根漆黑的电线杆。 ——诶,为什么会有电线杆? 我变得更加混乱,抬头一看——发现在细长的电线杆上竟有一张苍白的脸。好像是张人脸。而且我还认识。我虽然非常健忘,却认得它。因为那张脸—— ——是斑井的。可刚才他被压在架子低下,应该已经昏过去了啊。 “……你好像很吃惊呢。” 而且他毫发无伤——就连衣服都没有脏。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为什么刚才倒在仓库里的这个男的此刻却站在我面前掐着我脖子呢?’……对吧?” 斑井大大地咧开嘴笑着。 “简言之,这就是我的绝招……而刚才那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用那双迷得细细的眼睛紧盯着我。他的眼睛正闪着粘腻的光芒。 “那么,就先打断你的手脚吧。可能有点痛,你忍一下……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能就已经失去意识了。要是让你喊出声就糟了。” 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冷酷不如说是冷静——因此这更清楚地表明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会有用。 斑井那掐着我喉咙的手加重了力道——我的思考和意识慢慢淡去。空白感削去了我自身的存在,也夺走了我身上的全部感觉。 已经无法出声了。 已经无法呼吸了。 已经无法预测了。 笔记本从我手上落下——眼睛模糊,视野朦胧,和周围的景色一样,面前的斑井也开始扭曲起来。 是的——扭曲起来。 斑井的身体扭着,如同画圆一般旋转着。然后上下颠倒,他大头落地——咔嚓一声钝响,他狠狠地栽在了地上。 这时,我看到了那个。 我的意识就像将熄的蜡烛一样飘忽不定,甚至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然而我的确看到了。 “咕咕咕呜呜!” 一边发出犹如被踩烂的青蛙般的声音,斑井迅速地重新摆好架势。然后鲤鱼打挺般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盯住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从肘部以下宛如糖人般不自然地扭曲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斑井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并发出悲鸣。 “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嘎呼咕哇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体内的空气被抽取出来,他发出混杂着混乱、恐惧与痛苦的悲鸣。 一边听着那样凄厉的悲鸣——我带着茫然若失的表情呆立在那里。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我不清楚——而这时我又听到了更莫名的说话声。 “呜噗噗。我是不是有点认真过头了呢。” 那与其说是人声——或许更接近于声响。 “……但是没办法啊。要是在这里被杀掉的话就麻烦了。因为,你怎么说也是这部剧的主人公啊!” 这时我才发现。 或许该说,我怎么一直都没发现—— 不觉间,一道黑影已站在我眼前。在那漆黑的剪影中,浮现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但是我想不起来。 那是谁呢——我想不起来。 “呜噗噗,你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吗?也好。嘛,不过你别在意。因为你很快应该就能想起来了。” 这样说着,影子笑了——然后它声音一沉,道: “……比起那个,先来处理这边吧。” 然后——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又在一瞬间结束。 首先轻轻地将手放在发狂般不断叫喊的斑井头上。那只手开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斑井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去——然后他就以那副表情,脑袋咯咯地旋转起来,接着停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上。 斑井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就这样无力地瘫倒在地,他在我脚下一边吐血泡,一边痉挛着。 ——啊,这是梦。 我得出这样的结论,然后突然放心了。 是的,绝对是这样。 这么缺乏现实感的场面——绝对是梦。 “呜噗噗噗噗” 所以耳中响起的笑声——也是梦。 当我回过神来,黑影再度站到我面前——不过这无疑也是梦。 “嘛,直到你想起来为止就叫我……对,就叫我《超高校级绝望》好了。呜噗噗噗。” 影子浮现出熟悉的表情,这样说道。 其眼中寄宿着过于深遂的黑暗——那简直不能再称之为眼,而是窟窿了。 在凝视它时,我的整个身心都被吸入其中。 窟窿里是充满黑泥的无底沼泽。 我掉在其中,满身污泥,我受到我之外的物体侵蚀。 然后,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再会了!到时候我会好好杀掉你的!” 那是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细微声音——同时又好像在耳畔嚅嗫般清晰可闻。 ——总觉得这梦好奇怪。 最后就连这个想法也坠入无底沼泽——我的意识至此便完全消失了。 3 “…………哈呀?” 女人歪着头。 “……哈呀呀呀?” 江岛盾子大大地歪着头。 “嗯—。虽然想说我是无意中转回来的……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她慢慢地由单膝跪地的姿势站起来。在她眼前,有着某样东西。 那是尸体。 是一具手腕和脖子奇怪地扭曲着的男尸。 “那个,这家伙是叫……” 她将手抵在下巴上,紧闭双眼。 就这样摆着侦探推理的POSE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江岛盾子欢快地叫了起来: “啊,想起来了!没错,他是叫斑井!话说回来,明明是自己杀的却给忘了……连我也跟着开始健忘了吗?什么嘛,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岛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重重叠叠。好像有许多人在和她一起大笑似的。 但是下一刻,那笑声便哑然而止。 她似乎厌倦了大笑——变得一脸不悦。 “话说,在那边消失的尸体到底去哪了……” 然后,她又笑起来。 似乎对刚才的不悦感到腻烦——她又绽放出满脸笑容。 “嘛,其实消失了也无所谓。呜噗噗,真是的,我的计划简直高明得令人绝望。” 说完——她又变得一脸不悦。 “但是太过高明反而不能令人满意。这到底是谁的错呢?到底该由谁来如何负责呢?” 她说一句话就变一个表情。那一切都不是假的。而是发自她的真心。腻烦到绝望——这便是她。 这便是——《超高校级绝望》江岛盾子。 江岛以不悦的表情快步走近斑井的尸体,道:“喂,这都是你的错哦。呀呀……”同时她开始用脚尖踢那尸体。 “呀……说点什么吧……你这么简单就被我杀掉可不行。你要更努力地来阻碍我的计划啊,不然我不就没法绝望了吗。” 然后她突然声色骤变—— “好、好痛呀。对不起了~!” 她以腹话术的语调模仿死去的斑井的声音。 “江岛大人。您饶了我~吧!” 她一边发出做作的声音,一边拿脚尖一顶,于是尸体口中便流出了粘糊糊的赤黑液体。 “死是很痛的,您饶了我吧~!” 然后她又变回自己的声音—— “说什么死是很痛的,你已经死了啊!” 一边大大吐槽一边狠狠踩住斑井的脸。 咔嚓。 周围响起什么东西破碎了的钝音。 “呜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似乎因为这样的独角戏看上去很奇怪,江岛发出了下流的笑声。 但是,这也很快使她厌烦,于是她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那么……差不多该联系残念姐了。必须将这里的善后处理拜托给她。” ——首先是那里那具脏兮兮的尸体。 ——还有那边的仓库也必须请她收拾一下。 “那么,最后……将音无凉子酱搬到最爱的恋人那里就完事了!” 她以这副样子确认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大笑起来。 “呜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她夸张地将两手伸向天空,同时发出下流的笑声。 残酷而凄凉的笑声高高地回荡在夜空中。 其中没有脉络可寻。也没有必然性和感情。 这就是——《超高校级绝望》江岛盾子。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但因为我很健忘,总是记不得睡觉前的事,所以也不是特别慌张。 我冷静地将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然后看到了窗户。明媚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射入,照亮了白色的室内。好像已经是早晨了。 这间被朝阳照亮的屋子——我果然没有印象。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总之,首先是要不慌不忙地打开“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掌握现状,于是我不慌不忙地慢慢从床上起身——但却没起来。 “……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被结实的绳子牢牢绑在床上。那绑法相当漂亮,堪称艺术,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连脖子也动不了,甚至无法环视周围。 这时我终于开始对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感到恐惧。 也就是说,从“怎么回事?”变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无论我怎样挣扎床也只是嘎嘎地摇晃几下而已,精心绑好的绳子不仅没有松动的迹象,反而将我的身体缚得更紧。 “来、来人啊……” 我恐惧万分,大叫起来。 “救、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旦叫起来,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求求你————————!” 叫喊,叫喊,只能不停地叫喊。 “来人啊——————!来人啊————————!” 我就这样不停地尖叫着,然后—— “吵死了,垃圾虫。” 突然被人骂了一句——但我却感到怦然心动! “诶?是松田君吗?” “喊也轻点儿喊啊,你这个低能儿。” “果然是松田君!” 被心爱的松田君臭骂一通后,我慌忙寻找他的身影——然而我的头被牢牢绑住,无法环视周围。 “你在哪里?松田君你在哪里?” 我拼命叫喊。 “你问哪里……我就在你下面啊。” “哈?我下面?” “在你躺着的床下面,你这个肉便器。” 总之先不管那个“肉便器”——他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诶,你为什么要在床底下呢?” “为了抑制焦躁统一精神。” 虽然无法确认现在是否是捆绑PLAY的高潮,不过松田君的声音的确是从床下传来的。似乎可以肯定他确实是在床底下。 “……不过,要统一精神一定得钻到床底下吗?” “这是我的习惯。” 看来松田君也有许多难言之隐呢。 “喂,松田君。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跟我说啊?我都会听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松田君深吸一口气——然后滔滔不绝地说道: “熬了一个通宵后却被告知认识的超级丑女失踪了无奈之下我四处寻找却没找着心想回研究所看看结果却看到那个一身尘土的超级丑女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还直打呼噜对于我当时的焦躁请你告诉我该如何处理?” “……总觉得,那真是个了不得的超级丑女啊。” “说的就是你。” 嘛,果然是这样! “……诶,那么我失踪了?” “像你这种会无意识地走丢的人没必要有行动自由。看来绑起来是对的。” 也就是说绑我的人是松田君咯。好惊讶啊!松田君绑人竟然这么专业,太令我惊讶啦!总觉得好兴奋呢! “总之,你就这样反省一阵子吧。” “……容我问一句,所谓一阵子到底是多久?” “这个吗,等到下次世界杯——” “绝对不行!”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今天一天吧。” “这也不行!一整天被绑在床上,这哪是恋人间会做的事啊!” “谁是你恋人。我可没疯到会做害虫的恋人。” “害、害虫……” 这说法太恶毒了,使我无言以对。 大概松田君是真的很焦躁——他也就此沉默下来。 床上面是无言的我。 床下面是无言的松田君。 这种不自然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后—— “……真是的,你老是这样。” 松田君混杂着叹息说道。 “……诶?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来以前也有过这种事……真是的,我老是被你弄得心烦意乱。” “那是什么事,不过我又有点不太敢听,心情好复杂啊……但你还是讲吧。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松田君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来,用慢慢悠悠的语调将在脑中的景象转化成语言。 “那是你还在读小学低年级时的事。” 事情意外地遥远,让我吃了一惊,但同时我也感到很高兴。原来我和松田君那么早就在一起了。而且松田君还能记得当时的事。 不过,我当然是不记得了。没办法啊。 “你那时很会玩沙子,在公园的沙场上做出了令人惊叹的逼真建筑。就是圣家族大教堂哟。真的很惊人。一名小学生竟能做出圣家族大教堂。而且还使用了以水来粘合沙砾的高超技艺,前后总共花了一个月。” “诶,一个月啊!” “真正的圣家族大教堂可是建了一百二十多年哦,而且至今也没有完成。要用沙子完美地仿制出那座建筑,花一个月长时间也很正常。” 但是,就算这样一个月也太长了! 那时的我是在与什么战斗吧? “但是,那座沙堡真的很漂亮哦,完全想不到会是一名小学生做的。事实上,在接近完成时周围涌来了好多人参观呢,你做得就是那么好……不过,结果却没能完成。” “诶,为什么呢?不是已经快完成了吗?” 我一问,松田君的声音便沉了下来,他答道: “被人破坏了。就在即将完成的时候。” “被、被破坏了……?” 我脑中突然闪现出沙堡被踩坏的可怜残骸。 “太、太过分了!竟然破坏小学生做的东西,太没良心了!” 尽管我被绑在床上,但我依然怒气冲冲地大骂着。 “你当时也是这样呜呜地哭了一整天呢。” “就是嘛!” 我对小学时的自己产生了强烈共鸣。 “就连我也气得四下寻找犯人……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说起来,在那座圣家族大教堂被破坏时,沙场上应该就只有你一个人。而且也没有找到其他目击者,搜索完全陷入了僵局。然后我大概也是有点失落……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圣家族大教堂的残骸,这时你突然跑过来。并且带着灿烂至极的笑容。” “啊,我知道了!是我找到犯人了,对吧!” “不,不是。” 不如说,要是那样该多好——他的语气听上去便是这样。 “你在那里对我小声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哦,其实是我弄坏的。’” “……哈?”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也就是说,是我自己在快要完成时毁坏的那座耗时一个月建起的沙堡的吗?” “令人很为难吧?” “为、为难吗……不如说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所以我也问了。你说是因为‘一不留神’。那样的话,你倒是早说啊。拜你所赐我一直傻傻忽忽地寻找着根本就不存在的犯人。” 话说回来,只因为“一不留神”便将自己的一个月毁掉——虽然这个人就是我但也太荒唐了。完全无法产生共鸣。 “结果,我被你耍得团团转。这回你知道了吧?你到底多会给人添乱。” “嗯!我觉得就算被绑起来也很正常!” “咱们难得会意见一致呢。” 就这样我同意了自己被绑的事——但是却有些后悔。不,那根本不是能用后悔来形容的强烈悔恨—— “呜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怎么了,肚子痛吗?” “……不是啊,是我不甘心。好不容易从松田君口中听到松田君和我的回忆,但却没法记到本上只能等着它一点点被忘掉……呜叽叽叽叽叽叽。” “笔记本的话就放在你枕边啊。” “诶,真的吗?”出乎意料,他竟向我伸出了爱之援手,令我喜不自禁。“旁边是哪边?左边还是右边?或者说两边都是?” “你冷静下来好好看看,小笨蛋……在你右边啦。” 右边右边! 我拼命转动眼球向枕头右侧看去——那里确实有个像笔记本一样的东西。“啊,找到了!” 我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努起嘴夹住笔记本一端,然后拼命伸出舌头,终于打开了笔记本。 但是,打开后要怎么写呢——正当我为这一根本性问题烦恼时——一段文字偶然跃入我的眼帘。 “似乎是江岛盾子杀的——” 这几个字写得歪七扭八,又丑又抖,甚至可说是象形文字。 而且意义不明。 “这是什么……江岛盾子杀的?哈,是连续剧吗?” 这时,伴随着喀嗵一声巨响,从床下传来一阵剧烈冲撞。 “……喂,你说什么?” 不知怎么,松田君的声音听起来很生硬。 “你刚才说什么?” “诶?那个……” 我被他的气势压倒,虽然感到困惑,却又再一次转动眼球看向笔记——然后更具冲击性的文字映入眼帘。 “在中央广场发现了尸体——” ——尸体? 我足足花了三秒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然后——我发出了一阵尖叫。 “尸、尸、尸体————————?” 我的身体随之弹起,同时被绑在身上的绳子勒得生痛,于是我又发出了另一种尖叫,“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松田君却对此不以为然,他用生硬的语调又问: “江岛盾子……你是这么说的吧?” 但是,现在可不是讨论一个女人名字的时候。 “比、比起那个,尸体……我、我……发现了尸体啊!怎怎、怎怎怎么办……我那时可是发现了尸体啊……怎、怎么办才好?” “比起那种事情,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江岛盾子是谁吗?” ——比起那种事情? 这句话让我感到异样。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明明发现了尸体,但他却用一句“那种事情”一笔带过——这再怎么说也太不自然了。 “喂、喂……松田君。” 我尽可能试着问他。 “松田君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叫江岛盾子的人啊……你认识她吗?” 然后,从床下传来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喂,松田——” “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 “……诶?” “如果真发现了尸体……那学校现在早就大乱了。不是没那样吗……” “不、不是的,那个女人……嗯,叫什么来着了……?” 在我大吵大闹的时候,那本好不容易找到的笔记又掉到了我的胸前。无论怎么伸长脖子和舌头也够不到。 “……好啦。是我弄错了。那种家伙和我们没关系。忘了她吧。” 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有些焦躁。 “但、但是就算你说要我忘掉,我还是很在意啊……因为既然写在了笔记本上,那这事肯定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 “不见得吧。” “……诶?” “发现了尸体、遇到了莫名奇妙的女人……这些记录也有可能都是你编出来的。只不过你现在把它们信以为真了……” “我、我才不会在笔记本上那样瞎写呢……因为我知道如果在笔记本上写了那种东西,就会和真正的记忆搞混,如此下去就乱套了……” “就算知道,也有可能会那么做吧?” “诶?” “或许你就是想把自己的记忆和虚构的事情搞混……” 他这种生硬的说辞令我心里很难受。 “不、不可能……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啊,虽然总说‘和我无关’……但还是会寂寞吧?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与周围的环境脱节,你因此而感到寂寞……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 “……哈?”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是的,你是寂寞了。所以才编出那种故事——” “我才不寂寞呐!” 我不由得叫道。 “你怎么知道!” 从床下传来了松田君生气的叫声。 “不是那样的!” 我又叫道。 因为松田君说得太不着边际、太不了解我了——所以我只能对他喊: “我至今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我肯定是没完没了地一直在说!我只要有松田君就够了!只要松田君在我就不会寂寞!这样的话我应该反复说过无数次了!” 我气喘吁吁地叫着。因为叫得太用力甚至有些耳鸣了。虽然把自己的健忘搬出来说事或许有些卑鄙——但我希望松田君不管怎样都能记得这点。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允许他那么说。 “就连健忘的我都知道……为什么松田君却忘了呢!” 话音一过,迎接我们的是一片静寂。 不自然的沉默。 “……总之,那段记录是假的。” 在那样的静寂中——松田君嘟哝道。 或许他是想用这句话来强行结束这场对话——但是,我无法认同。 “可是,如果这段记录是假的……如果我连自己的笔记都不能相信的话……那我到底该相信什么呢……” “所以说,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诶……” “相信我,忘掉那段记录。” 换作平时,我大概会脸红心跳地就此作罢。 但是——唯独这次却没有。 在我心中起了一阵激烈的冲突,甚至盖住了心跳声。 在我心里只有两件确实可信的东西——然而它们现在却在激烈碰撞,冲击使我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这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记忆—— 松田君,这是将我与世界联系起来的唯一存在—— 也就是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道终极选择题。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松田君? 于是我得出的答案是—— “那么松田君就一直呆在我身旁吧……以此代替我的记忆……” 床下的松田君一时陷入沉默。 我静静地等着。 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后——松田君终于说话了: “现在还不行。” 这句话与我的期待完全相反。 我茫然若失,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行……?” “……不知道。” “不、不知道……” “总之现在还不行,也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做的事—— 那个,一定是—— “……是吗。结果松田君还是最重视自己的研究……所以,就算我再怎么选择松田君,松田君也不会选择我……” 我只能恨恨地嘟哝着。 “不是的,我——” 松田君想说什么——但却住了口。 他就这样沉默着,再也没说什么。 无论怎么等——他也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话。 “所以说啊……至少治好我嘛……” 脸好热——正当我这样想时,天花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一定是我脸上沾满了泪水。可能连鼻涕都流出来了。但是从我体内不断溢出的感情连我自己都无法阻止。 “如果治不好的话,就让我把松田君也忘了吧!” 这句话变成一声哀嚎,喷涌而出。 “这样只能记住松田君的生活太痛苦了!还不如全忘了好哪!” 绳子紧勒着我乱动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是我依旧不停叫喊,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够了!让我忘掉吧!让我忘掉松田君吧!” 紧接着,从床下传来一阵叮里咣啷的声音。 然后——松田君从床边站了起来。 他无言地俯视着抽抽搭搭哭泣的我。然后,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给我擦脸。 我盯盯地看着那样的松田君。 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健康,上面嵌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上搭着又细又黑的头发。像女孩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尖尖的下巴。小而薄的嘴唇。细长白皙的手指——这便是松田君的容貌。 但是,他的表情却有些寂寞。 松田君带着寂寞的表情,温柔地擦拭着我那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到恐惧。 我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远超过后悔之上的强烈恐惧。 松田君—— 正当我要开口时,松田君的手停了下来。他静静地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然后,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松、松田君……” 我终于开口了—— “……之后我有件事要忙。” 松田君的声音从视野之外传来。 “一点小事,我受托去给一名学生做检查……这事儿怎么也推不掉。” “……你走了吗?” “我马上回来。然后继续刚才的谈话……” 说完之后,我听到他快步离去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寂寞的关门声。 ——他走了。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似乎整个身体都跟着枯萎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的胸口正受到剧烈压迫。 “既然要出门,至少也帮我把绳子解开啊……” 绝望的倦怠感缠绕周身。但是,这种痛与苦却不是因为绳子的缘故。 原因很明显。所以,我为了逃避,闭上了双眼。 睡吧,我好想忘掉一切—— 这样想着,我的意识慢慢融于黑暗。 慢慢地,慢慢地,消融—— 突然,我感到一种漂浮感,似乎整个肉体都得到了解放。 ——诶? 即将消融的意识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发现绑我的绳子被解开了。 “……松田君?” 我起身环视研究所。但是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那么,绳子为什么会被解开呢? 是束缚有时间限制吗,还是我实际上有挣脱绳索的才能——就这样,我一边烦恼着一边瞪大眼睛环视了一遍研究所——然后在里面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只电水壶。 总之,先喝杯茶冷静冷静吧。 这么一想,我立刻往小茶壶里倒上热水。柔和的茶香搔痒着我的鼻尖。我往旁边的茶杯里倒入茶水,然后慢慢啜饮一口。滚烫的浓稠液体从食道流入胃袋——这时我终于恢复了冷静。 “你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了。” “……诶?” 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名不认识的少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惊讶得不觉扔下了茶杯——杯子直击脚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疼得满地打滚。 “啊哈哈!姐姐真是毛手毛脚!” “谁、谁啊?你是谁!” 尽管我疼得几欲昏厥,但却依然向这名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年问道—— “嗯,已经忘记了吗?我昨天晚上刚向你做过自我介绍。” ——昨天晚上向我做过自我介绍? 我拖着疼得发麻的脚来到床上,翻起放在那里的“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啊,难道是那个!”这时我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在宿舍楼里拜托你向松田君带话……” “乒乓,回答正确!我是神代优兔。希望之峰学园第77届生!”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因为我完全没注意到。 “嘛,你没发现很正常,”神代君含笑坐到了办公桌上,“不过,问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不对了。” “……诶?这是什么意思?” 我反问。于是,神代君嘴角上扬,笑道: “我啊,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从、从一开始……” “正确来说,是从松田夜助用绳子绑姐姐的时候。当然了,那之后你们的打情骂俏我也全听到了。哎呀,即便如此,他那专业的捆绑手法还是太令我惊讶太厉害啦!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教教我!” “那个,也就是说……”我拼命转动大脑,整理现状。“你从一开始就藏在研究所的某处,偷看着我和松田君说话咯?” “你这么说就太失礼了!我虽然是变态,但却不是那种会躲躲藏藏的变态!” 神代君鼓起腮帮,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但是如果你没藏的话,我们怎么会注意不到你呢。因为不止我,这里还有松田君啊……” “真是的,你还不明白吗?那么,我就直说吧!” 神代君挺起胸膛,高声宣布道: “姐姐没有发现我是因为我的才能。我有着被称为《超高校级谍报员》的才能。呃哼!” 说着他将胸脯挺得更高了,眼看就要仰过去了。 “超高校级……谍报员?” “没错,比如说《007》啦《碟中谍》啦……这些电影都很有名,你总看过吧?我就和他们一样。简言之就是间谍。” “间谍……?” 很遗憾,我没有看过那些电影的记忆,因此完全无法理解。 “我啊,从小就常被人说什么个子小啦朴素啦没有存在感啦等等,简直就像座敷童子一样。” 说着,神代君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蜜瓜包——话说他怀里到底哪来的地方,竟能装下这种东西,真是太神奇了——然后,他一边嚼着蜜瓜包一边继续道: “我小时候也很憎恨自己这样没有存在感……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样反过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吗?因为没有存在感,就不会被人发现。如果我去当间谍或忍者的话一定会大有作为吧。没错,这不是缺点,是上天赐予我作为间谍的才能!如果我使用这种能力甚至能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间谍!甚至连拥有‘杀人执照’的间谍(译注:即詹姆斯·邦德,感谢傻子那帮我查到了这个梗!)也会为之胆寒!” 话一说完,神代君便将手中的蜜瓜包一口气塞进嘴里。 “也就是说,不是你藏起来……而是我们没有发现你咯?” 神代君咕噜一声咽下嘴里咀嚼的食物,同时露出活力四射的笑容,回答:“嗯,就是那样!” “说起来,我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完成和姐姐的约定……你看,就是带话那件事。但实际过来一看,姐姐你已经和松田夜助在一起了,所以我就觉得没必要带话了。但是,就这么回去也有点可惜,我好不容易来了就向你展示一下我的能力吧。” “你想向我展示你的能力……”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能帮助被卷入麻烦的姐姐咯!” 这时神代君向我投来炙热的视线,这与他那幼稚的表情非常不符。 “看过我的才能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情报我都能搞到,无论什么麻烦我都能解决。而且呢……我是那种麻烦越大就越燃的类型。比如说像盗取核弹头的不死系恐怖分子搞出的麻烦之类……啊哈,光是这样想想就让我兴奋不已啦!” 神代君似乎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兴奋,身体不住地颤抖。那副样子天真至极,甚至透露出强烈的疯狂。 “你好奇怪啊……” “呜嘻嘻!不这样的话也来不了这所学校啊!” 他说得没错。这就是希望之峰学园——我一定也是这样。 “那么,你要怎么办?对姐姐来说多一个同伴肯定是好事吧?而且我还是专家中的专家。是收集情报的达人!” 神代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夹馅面包——真是的,他衣服里怎么会有地方放面包呢——然而,这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嘛,竟然是黄油花生面包!真是不走运!” 说着,神代君颓然地垂下双肩。 “拿到黄油花生面包就是不走运?……我觉得挺好吃呀。” “你在说什么啊,姐姐!花生和面包是最糟糕的组合了!就跟酱油和米饭一样!” 总觉得,这样的比喻反而更令人费解—— “嗯,对哦!” 但因为很麻烦,我也就这样随意敷衍过去了。 “啊哈,你能明白就好!那这个就给姐姐咯!” 神代君重新打起精神,将粘糊糊的黄油花生面包递给我,然后念念有词地再次将手伸入怀中,从中取出了一只新面包。 “哇哦!是山崎制的马德拉岛蛋糕!” 这回似乎正中红心。他带着满脸笑容大口地吃了起来。 “呼、哈噶呼噜呼哦?” “……诶,你在说什么?” 神代君咕噜一声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以认真到恐怖的眼神直接向我问道:“那么,你要怎么办?” “话说回来,你除了让我帮忙也没别的法子了吧。据我观察,姐姐你是那种光会东奔西跑、自己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人。如果是日常生活中的小麻烦,或许交给那些喜欢安心度日的人就行了,但姐姐这次卷入的麻烦可不一样,只能交给我来做了。因为我正是能够解决这类问题的人。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就像男性生殖器插入女性生殖器一样契合。为麻烦事而东奔西跑的人,遇到了能够解决问题的人……这样一来,下面的展开就一目了然了吧?当然就是射精啦!” “等、等等!” 我慌忙打断他的话。 “嗯?怎么了?” “那个……你刚才的发言让我觉得你的角色性质变奇怪了哦。” “嗯—,没有啊。” 神代君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或许是我多心了……” 虽然觉得他的话里处处都有奇怪的句子——但这一定是错觉。是我听错了。肯定是这样。 “那么,你要怎么办?四处乱跑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哦?不如你就干脆来依靠我吧?” “问题……” 于是我为了整理状况再次翻阅起笔记本。说起来我忘了自己到底是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了。但是,当我重读之后我的心跳却变得异常剧烈—— 我慌忙合上笔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无理至极。 我似乎被卷入了超级异常的异常事态。 就算我再怎么翻看“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也找不到应对这种异常事态的方法。 显而易见的数据不足—— 至关重要的经验不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我焦躁地抬起头时——我与嘴里嚼着夹馅面包的少年四目相对。 “看来你似乎已经想好了。” “……诶?” “那么,你就赶快告诉我事件是怎样演变至目前状况的吧!” 他似乎从我的视线中读到了什么,然后露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但是,事情或许真的只能这样了。如果自己处理不了,那就不得不拜托别人了——这样简单的理由就连我也能明白。 别人——除松田君之外的人。 事到如今,似乎终于到了不得不拜托毫无关系的人的时候了。 “喂喂,怎么了?快告诉我啊。快点快点。” “呜、嗯……我知道了……” 如同乞食的小狗,我受到神代君催促,再次打开笔记本。但是,在说明我所卷入的麻烦之前——首先必须要解释一下我的《健忘》。 “……嘿,虽然我完全不羡慕但这还真是种有趣的习性呢。” 听完之后,神代君露出一种仿佛看到国外珍奇特产般的表情。 我继续说下去。 被盗取的过去的记忆, 以及被叫到中央广场并发现尸体, 以及与江岛盾子的相遇—— 我继续读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种种事件甚至令我声音发颤,然而神代君却眯起眼睛以一种奇妙的表情倾听着。 然后当我全部说完时——他终于开了口。 “……嗯。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江岛盾子的名字。” ——诶、啊?感觉最近也有人有过这种反应。 “嗯?你很惊讶我竟然对江岛盾子的名字比对尸体还要介意吗?这不就跟你刚才同松田君对话的一样了吗。啊哈哈,姐姐你那异常的健忘看来是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就算让你佩服,我也只会感到很为难啊。” 那倒也是——于是,神代君言归正传道: “嘛,大致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因为我是超级间谍,所以对尸体什么的不会感到惊讶……但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似乎真的很异常。特别是,这件事情和江岛盾子这个人有联系……这点或许才是更了不得的事件。嗯,姐姐你是对的。你找我来真是再对没有了。” “神代君,难道你认识那个叫江岛盾子的人?” 听他的口气显然是认识。 “嗯—,我没有直接见过。但我能感到某种宿命的东西。而且那里也硬起来了。” “……哈?” “但是啊,问题解决得这么顺利简直就跟好莱坞电影一样了。嘛,不过你不用担心。无论是谁主演的影片,既然我来了就要换我做主角。之后我将摇身一变成为解决问题的豪爽间谍!” “豪爽啊,真是种古老的形容呢……” “啊哈哈,请别在这方面吐槽啦。” 这时神代君又将手伸入怀中取出第二个夹馅面包,“太好了,是巧克力漩涡面包!”这样欢呼过后,他继续说明道: “那是我在《另一件事》中稍微调查到的……我会知道江岛盾子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调查了《另一件事》。那时,因为她并非至关重要的人物所以我也就没太在意……但是,如果她与姐姐的麻烦有关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因为如果她同时与两起事件有关,那肯定就不是偶然的了。” 神代君的双眼充满干劲地闪耀着。事件越麻烦就越燃——这点的确如他所说。 “顺带一提,你很在意我说的《另一件事》吧?喂,很在意吧?” “呜、嗯……在意……” 面对不断逼问的神代君,我姑且这样敷衍道。 “怎么办呢。虽然这件事真的不该对无关人士讲……”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却还要这么装模作样。 “嘛,算了!” 而结果,他又轻易地答应了。真是个麻烦的人啊! “而且……说起来,是否真的该断言是《另一件事》还有待磋商。”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那两件事,实际上可能有所关联。” 有所关联? 两起事件变成了一件? “顺带一提,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最好不要将我说的《另一件事》外传……因为这是一起非常危险的事件,有可能会发生万一。” 在说完这样可怕的开场白之后,神代君开始在室内来回踱步。就像进行推理的侦探一样。 “我所说的《另一件麻烦事》呢……就是通称为《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这时,我的心脏开始狂跳,程度堪比小规模的爆炸。 ——诶?这是什么? 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尽管我认为这个名字很荒唐,但在我内心某处却对这个词起了反应。一阵压迫感向我袭来,双肩变得无比沉重,翻着笔记本的手和重读笔记本的大脑都完全停滞了。 “姐姐,你怎么了?” 当我回过神时,神代君正盯盯地看着我的脸。 “我看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你要救心丹或药酒吗?” “呜、嗯、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反复进行深呼吸——设法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么,所谓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在意吗?喂,你很在意吧?很在意的吧?” “呜、嗯……在意……” 面对神代君愈加紧迫的逼问,我姑且这样附和道。 “嗯,那个嘛……” 于是神代君闭上眼睛,举起双手,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你也不清楚……?” 可明明是你挑起的话题啊,我正要抱怨—— “但是,谣言我倒是听了许多。” “谣言……?” “实际上,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谣言而已,是否真有这样的事件还有待调查。所以目前它就和学校的怪谈差不多。嘛,说起来就连《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这一名称也是什么人随便取的。” “是、是这样啊……” 只是谣言而已,害我白担心了——于是,我那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在这时。 “喂,你现在就放松下来,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啊?” 神代君眯起眼睛自下盯着我道。 “所谓谣言,也可能确有其事哦。而且,如果是真的……那可就不得了了。这个谣言就是这么可怕。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小心为妙。” 一度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发出了砰砰巨响。 “而且那个谣言,虽是谣言却几乎不为人知。有可能是谁在竭力掩盖它……也就是说,它就是这么危险的谣言。所以,虽说是谣言,但你要听的话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还不如不听的好。这便是我的第一感想。 但是——这样似乎也不行。 “尽管如此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没办法!我就告诉你吧!” 因为当事人已经非常想说了。 “那个啊,所谓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其实就是……” 这时,神代君轻咳一声,然后用演戏般的语调说道: “希望之峰学园突然失踪了十五名学生,而其中十三人被发现了尸体……这就是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我听呆了。 太过异常,太过猎奇,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但这……只是谣言而已吧……?” 我确认般地问道,于是神代君轻轻地摇头否认道: “如果能断言‘只是谣言’的话,我就不会特意去调查了。” “但、但是……” “实际上好像真的有哦。所谓消失的希望之峰学园学生。” 神代君压低声音,好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在事件的谣言传开前约一个月左右,隶属于希望之峰学园学生会的十四名学生似乎受到海外机构邀请出国留学了……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只是碰巧人数相同罢了……啊,不过谣传失踪的是十五人吧?那就连人数也对不上了。果然是搞错了……” “好了,你就别计较那些细节了,”神代君一边摆手一边说。“因为目前这还只是谣言而已。” 以一句“谣言”作结,使人疑心莫非确有其事——这些,难道都是他故意搞出来的? “……嘛,算了。比起这个还是回头来说说姐姐的事吧。” “诶?我的事?” “哎呀呀,又忘了吗?姐姐你必须在意的,应该是江岛盾子和那起事件有什么关系吧?” 于是我将视线落回到笔记本上——啊,正是如此!我想起来了! 说起来那个据说发现了希望之峰学园学生尸体的谣言,根本就和我无关——我应该是因为被江岛盾子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纠缠才感到困扰的! “喂,很在意吧?江岛盾子到底和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因为江岛盾子纠缠姐姐的理由很可能就藏在这里。如何,越来越在意了吧?” “嗯。那你就快告诉我吧!” 面对不断逼问的神代君,我也反问起他来。 “这个嘛……” 于是神代君微微一笑—— “我也不清楚。” “……哈?” 我突然感到一阵目眩,不由得脚下一个趔趄。 “你、你不知道……这算什么啊……” 不理会气得发抖的我,神代君又开始在房间里信步走起来。 “不过,她在事件的谣言传开前一个月,曾接受过希望之峰学园事务局的调查。这不是很可疑吗?” “是可疑啊!” 我马上立正站好,探出身子高声说道。 “竟然接受了调查,这不就等于说她有可能是犯人吗!?” “……你先别激动得那么早。事件的真伪还没有定论呢。” 他说得不错。在反复讨论这些假设的时候,我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这起事件的存在。 “但是呢……如果真有此事的话,并且她就是犯人……那么与其让她接受调查,不是应该当场逮捕她吗?” 而且——神代君说着,将身体靠到了办公桌上。 “说起来,似乎就是江岛盾子本人在散布《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的谣言呢。” “……诶?”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很难将其认定是犯人了。因为特意将自己犯下的罪行作为谣言散布……这怎么说也太危险了。” “但是,那是真的吧?的确是江岛盾子散布的谣言吧……” “谣言似乎始于几周前,预备科的学生们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上面写着事件的经过。” “而发邮件的……就是江岛盾子?” 神代君好像在吞咽什么东西一样,大幅度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后辈中有一个非常熟悉电脑的程序员,那家伙时常会监视学校的服务器。于是,他偶然发现了那封奇怪的邮件。当然发件人不明,不过这种程度的问题以我的超级间谍能力马上就能搞定。啊,为了避免误会我事先声明哦,我当然没有告诉那位后辈邮件的内容和发件人的真实身份。怎么能将无关人士卷入事件呢,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哩!” 都把人卷那么深了还说什么啊——虽然很想这样吐槽,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但是啊,江岛盾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竟然特意将事件的传闻散布开……” “这我就不知道了。” 又是那种干净利落的语气。 “啊,那样的话去问本人如何?”这时我灵光一闪。“直接去问江岛盾子不就行了!” “这法子要是行得通,我早就做了……” 神代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但我无论如何也碰不到江岛盾子这个人。她似乎也不去上课,而老师们也都默许了,同学们也不很了解她……作为学生她真的有点自由过头了。这样完全无法碰上,我看她八成是已经被退学了。” “但是,我见到江岛盾子了啊。就在这所学校里……笔记本上也是这么写的……” “那一定是因为江岛盾子无论如何都想把姐姐卷进来吧。所以才会在姐姐面前现身,还偷走了姐姐的笔记,并说出自己杀了人的谜样告白……但是她到底想做什么却让人搞不懂。因为毫无头绪所以就只能笑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神代君将两手拄在脑后,真的笑了起来。 “我说你啊……现在可不是悠闲大笑的时候吧。” 我责备地说道。 “没事啦。我们没必要焦虑,”神代君打着哈欠回答。“现在只是因为还在调查所以不清楚。如果我继续调查下去,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所以现在的这些假说和推测,实际上意义都不大。因此,之后就交给我吧。” 这件事也就说到这里了——于是神代君又从怀里取出夹馅面包,“哦,是传说中的三味面包!”说着他高兴地大口咀嚼起来。 “啊,对了对了!忘了件重要的事!” 神代君一边舔着沾满砂糖的手指一边向我看过来。 “你看,还没谈报酬的事呢。” “诶,你还要收取报酬!?” “啊哈哈,你放心吧。我不要钱……因为我不会接受那么贵重的东西。” “……不那么贵重的东西吗?那夹馅面包如何?” “会让我感到满足的夹馅面包已经算是很贵重的东西啦!” 神代君大力摇头,我似乎能听到呼呼的效果音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我困惑地歪着头,令神代君实在看不下去,他又恢复了笑容。 “那个,我想稍微让我搞一下。” “搞……诶、什么?” “哎呀……所以我只是说让我搞一下啦。” 依旧是满面笑容——神代君爽朗地答道。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不是指性方面的事啊?抱歉抱歉,我误会了。其实你已经说过不要贵重的东西了嘛。”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搔着头,然而神代君却一脸惊讶地说道: “原来姐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大的价值啊!” “总觉得我似乎受到了双重打击!” 我不由得抱住脑袋。然后从两臂的缝隙间窥视神代君,再次问道: “那么,所谓的‘让我搞一下’……真就是那个意思咯?” “我啊,一看就比一般人的性欲要强一倍吧。而且,在解决问题后抱女人可是间谍片的传统哦,并且姐姐还露出一副会让男人不能自持的风骚表情!” 神代君说得器宇轩昂。 “……话说,这些不是该堂而皇之去说的事吧!” “不如说应该遮遮掩掩才对?那么,就必须要姐姐挺起胸膛了。喂喂,做做看嘛。将你那丰满的胸部挺出来看看。kukuku……” 他那居心不良的邪恶笑容令我感到一阵恶寒。 “喂、喂……直到刚才为止的那个无垢少年的角色跑到哪里去了啊……?” “kukuku……总之就各种意义而言我都期待着问题的解决。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事先声明,从今天起你最好不要洗澡。请尽可能让自己臭一点,因为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帮助。” “之前的角色设定已经无影无踪了!” 而且,这还是由少年的嘴说出的——无论如何等级都太高了。 “那么。” 不理会我的困惑,神代君啪地在胸前拍了一下手,道: “那么报酬的事也说完了,我就速速开始行动咯!” 他就这样小跑着来到门前,“那我走了,”然后天真无邪地挥了挥手,同时好像出门玩耍一样从研究所里跑了出去。 “啊、等、等等!我还没——” 咔嚓。 我想喊他,但话音却被研究所的门干脆地挡下了。 “我还没……答应呢……” 我喃喃自语,声音在研究所里空空地回荡着,然后我颓然地坐到了床上。 “不、不过……这只能算是口头约定……” 不如说,那种单方面的约定甚至无法成立。而且,本来也是他单方面要介入我的事情的。之后还单方面地提出要求,实在是太独断了。女权组织不会默不作声地看着这种事情横行其道的! 所以该怎么说呢—— 就是——和我无关。 “嗯,无视他吧……无视他就好了……” 我一边自暴自弃地嘟哝着,一边在床上躺下,然后—— 嘎啦一声,我听到研究所的门被再次打开。难道是神代君听到了我刚才的自言自语又折回来了,这样一想我不禁慌忙转身——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体型瘦长的白衣男子——噗嗵噗嗵! “啊!松田君————!” 我像短跑运动员一样一口气冲了出去,扑向他的胸膛。 “哇嗯,你太慢了啦!我一直在等你呢!” 这时,我发现我紧抱着的松田君的身体不知怎么,非常僵硬。 “诶?你怎么了?” “倒是你……刚才的事情,之后就那样行吗……” “……诶,刚才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无所谓。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对我来说只要有松田君在就好了。 “嗯,刚才我说什么了呢……?” 我偏过头来用脸蹭他的胸膛。“哈呜哈呜哈呜哈呜”,我一个劲地用脸蹭他的胸膛。我想,他一定会生气地叫我住手免得弄脏他,然而——这时回答我的却是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抱歉啊……” “诶?” 因为太过意外,我不由得抬起头来。 “抱歉……为什么?” 松田君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咳嗽了一下—— “哎呀,你忘就忘了吧。总之抱歉了。” 他说着,十分愧疚地别过脸去。 虽然我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的心跳已经从噗嗵噗嗵变成了咚咚的鸣响了。 然后,我又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就这样我在被他抱着时,忘掉了一切。 就像全身的污垢都掉落下来,我感到十分清爽——除了眼下,一切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松田君为什么要突然向我道歉呢,我虽然对此有些在意——但这与此刻的幸福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现在。只有现在这一瞬间。 对我来说重要的就只有这个。 我只知道现在。对我来说只有现在。“现在”甚至无法成为回忆。 所以,我想要珍视现在这一瞬间的幸福。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处理的那些绳子?” 突然,松田君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什么绳子?”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脱绳索的吗……?” “嗯,对不起了。” “你呀,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嗯,对不起了。” 哎呀哎呀——松田君好像很高兴似的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我有点难受了。” “哎呀,再让我抱一会儿嘛。” 我娇滴滴地说道,然后松田君死心般地叹了口气——同时,慢慢放松了身体。 我抱着他那逐渐变得柔软的身体,同时沉浸在如同获得了整个世界般的满足感与成就感中。 ——这就是我的世界。 ——只有这是我的世界。 如洪水般涌来的幸福感使我头晕目眩,我不禁闭上眼睛——噗嗵、噗嗵,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那声音便是对我这个获得了所有想要之物的人的最终祝福。 “游行……” 松田君突然嘟哝道。 “……嗯?你说什么?” 我闭着眼睛问道。 “似乎……外面的游行又闹起来了……” 我侧耳倾听。但是—— 噗嗵、噗嗵。 我只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这里只有我和松田君。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所以—— 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我就这样暂时将脸埋在最爱的松田君怀中。然后无奈地与最爱的松田君分别,回到没有最爱的松田君的房间,一边想着最爱的松田君一边脱鞋,嘴里念着最爱的松田君,同时上床,然后落入有最爱的松田君等候的梦境。 只有这些。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已与我无关。 深夜,在希望之峰学园东区。 中庭—— 在包围这一带的设施里,灯光早已熄灭,现在只有等距安置的路灯朦胧地照亮了夜晚的黑暗。 在中庭外的钟楼前,站着一名少女。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头顶的钟楼。 “真是的,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她小声嘟哝着。 她正在这里等人。 在和对方最初取得联系时,对方说“我们没必要见面”,粗暴地将她一口回绝——但是当她以对方的底细为交易材料时,那人便痛快地答应见面了。这对以寻找他人秘密为生的少女来说真是易如反掌。她甚至认为,那些大人物身上净是些不愿被人知道的情报,要和他们见面实在是太容易了。 ——追名逐利真是可怕。 ——硬装出伟大的样子只会变得束手束脚。 少女等待的,正是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的人。 她有理由无论如何都要与这评议委员会的人见面。无论如何都必须向对方当面问清。那与他们所隐瞒的《某个事实》有关—— 恐怕,关于那个事实就连她的雇主——校长也不知悉。所以他们有必要当面问个清楚。 然而,这样重要的事实少女却只调查了不几天便推断出来了,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她拥有可怕的才能——这就是原因。 少女的名字,叫雾切响子。 是希望之峰学园第78届生,拥有被称为《超高校级侦探》的才能。 而她现在正受雇于希望之峰学园校长,调查《某件事》。 “再怎么说也太慢了……” 她一边嘟哝着,一边又看了眼头上的钟楼。 已经迟到5分钟了。 ——我应该拜托过他要守时的。 刻在她眉宇间的皱纹又加深了。但是,那皱纹却在她从钟楼上收回视线的同时,消失了。 远处出现了一道人影。 人影戒备地环视周围,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他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穿丧服般的黑西装,打着同色的领带。发间已有了很多白发,都用发胶生硬地固定着,看上去就像假的一样。 男人逐渐接近,表情也渐渐显露出来。男人的眉宇间有着深深的皱纹,好像是用刻刀直接刻在头盖骨上的一样,其下那双凹陷的眼睛正带着厌恶的神情瞪视着响子。 不久,当两人的距离缩短至3米左右时—— 男人停了下来。 “……叫我出来的就是你吗?” 男人那紧闭的双唇终于打开了,他用险恶的声音向响子问道。 “到底有什么——” 但是——他的话却停在了这里。 在响子眼前,本不该有的东西从空中落下。 将男人的话,连同男人本身一起砸碎。 就好像慢动作一样—— 或者是以彗差摄影拍出的录像—— 从空中落下的学习机,砸在面前的男人头上。 冲击使男人的身体弯曲、倒下,另一方面,当机器砸到地上后,又因反作用力大大弹起。这时又掉下来一台学习机。它砸断了男人的腰,使他的身体如同被踩碎的人偶般向后弯曲。然后,又落下来了其他学习机,将他的脖子咂向扭曲的方向——那一瞬间男人甚至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同响子说话时的表情。然后,接连落下的学习机,伴随着尘埃,将男人整个淹没。 紧接着,是姗姗来迟的一阵剧烈爆炸声。 与此同时,从尘埃中飞出的学习机擦过响子的头发,在她身后如陀螺般旋转。 这样的发展,太过不同寻常。 这样的结果,令人出其不意。 站在响子面前的男人在开口的瞬间,便被从天而至的大量学习机一下砸死。 即便如此,响子的思考却只中断了一瞬。 尘埃还在飞舞,她向摞起来的大量学习机跑去。男人被化为瓦砾的学习机埋在下面,周围已经漫开了赤红的血洼。从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又喷出了更加鲜红的液体。 这时响子立即切换思考,抬头向上望去。 在校舍的楼上浮现出一道剪影。响子凝神细看。那是一个逆着月光被照亮的人影。人影摆出扔东西的姿势——然后将东西扔了下来。 一把钢管椅对准响子直线落下。 她一边跳开躲避,一边奔向校舍。 身后又响起了一阵破坏声。 响子压低身体跑过校舍走廊,就这么一直奔上了楼梯。此时她对自己受到狙击的事已经不在乎了。她跑,纯粹是为了抓住线索——这份热情甚至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不觉间响子已经来到了最上层的楼梯平台,她发现在通往屋顶的门前散落着弹子锁的残骸。 ——学园真该好好加强一下防范意识了。 她一边嘟哝着这样的讽刺话,一边握住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自指尖传来。她扭转门把并向前推去——门无声地开了。 同时一阵凛冽的夜风自响子身旁吹过。 她警惕地向前踏出一步,迅速环视了一圈被星空微微照亮的屋顶。 但是,哪都不见人影。 响子踩着脚下的水泥地,发出声响,同时仔细查看门周围和建筑物阴影处这些能够藏人的地方。 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晚了一步。 她感到浑身脱力,将背靠在屋顶的栅栏上。然后,一面仰望夜空,一面抱怨似地嘟哝道: “所以说……我讨厌追人的活……” 这时。 响子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不祥的预感。 她立刻转身,将身体探出铁栅栏,朝下面的中庭望去。 冰冷的夜风吹过脸颊,她的表情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她在钟楼周围看到许多散落的学习机和钢管椅的残骸。 但是那里却少了一样本该有的东西。 本该有的尸体——不见了。 咯吱——响子咬牙切齿,从制服的内侧口袋取出手机。在按下通话键时——她显出一丝犹豫。 但是——她还是按了。 手机响了几声后传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能见面吗?”响子抛开所有开场白,如是道。“我有件事想直接向你报告。我马上就去你那边。” 就在雾切响子的身影自屋顶消失后不数分钟。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在东区的中庭中回响着一种有如撕裂空气般的奇妙声音。 “锵锵!泰瑟枪!” 说话的,是一名女高中生,她高举着一个手枪模样的东西。 在她的视线前方,两名警备员堆叠着倒在那里。 他们脸朝下,背上扎着针形物,针上有电线,与女高中生手中的枪形物相连。 “诶、诶!” 她扣动扳机——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伴随着激烈的声音,已经失去意识的二人又抽搐起来。 “……啊哈!” 女生见此,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江岛盾子—— 她以一副刚睡醒没化妆的样子,打了好几个大哈气,在她手上握着被称为泰瑟枪的强大护身武器。这是一种手枪型电棍,通过飞出的针刺中目标,再由电线给电。虽然没有杀伤力,但经过她的一番改造,如今电力已超过极限,这支枪俨然成了电死人也不奇怪的凶器。 真个是,如虎添翼。 绝望的护身武器。 她玩了一会儿泰瑟枪,突然腻了,徒手将电线拔掉,并卷起来,塞进手上的塑料袋中。然后一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么,这样一来碍事者就没了。那个女金田一似乎也消失了……呜噗噗,之后就是我一人独占舞台了吗?” 她夸张地平抚胸口,大摇大摆地穿过中庭——前往钟楼。 她并不想隐藏。不如说谁爱看就看,四下里都充满了她的存在感。然而其中也包含了不祥,仿佛看到的人都会被杀死。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女柯南会牵扯进来。一定是因为校长在多管闲事吧……但是按照预定,她不该出现在这回的剧本中。那么,该怎么办呢。有她在的话也很有趣,当我真正活跃起来时她也有可能会来碍事……那么,哦呀哦呀哦呀哦呀哦呀哦呀?” 她趔趄了一下,同时停住脚步,在她的视野前方有一些学习机的残骸。 在看到那玩意的同时,附着在她脸上的冷酷笑容剥落了。 “……尸体,没了吗。” 口中吐出铅一样沉重的话语。 “又来了吗……这下可绝望了。这已经是美梦破灭级的绝望了……” 然而,她却在笑。 江岛一边笑着一边踢飞脚边的钢管椅。虽然看上去她这一脚并没使多大劲,但被踢到的钢管椅却飞到了数米开外的路灯处,继而像乒乓球一样高高地弹向空中。 然后,当那残响从深夜的中庭里消失时—— 江岛盾子的身影,也消失了。 如影子般消失无踪。 4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种感觉使雾切响子不由得停住脚步。 她感觉自己刚才听到了鸣钟般的声音,但再次侧耳倾听时,走廊里已是鸦雀无声。 ——是错觉吗? 如果换作平时,她一定会仔细调查到满意为止,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她再次迈开步伐,迅速前往目的地。 响子快步走在教员楼的走廊上,这里一般都是禁止学生进入的。昏暗的走廊只冷冷地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深夜的教员楼里不见半个人影。在来时的路上她没有碰到任何人,恐怕之后也是一样。 不一会儿——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便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大门上挂着“校长室”的牌子。响子瞪了一眼那门——然后没有敲,直接便推门而入。 “你来了啊。真快。” 在房间深处的办公桌上,校长雾切仁笑着说道,他似乎正忙着公务。 第一次进入这里,响子几乎是习惯性地迅速环视了一遍房间。 好脏——就只有这一种感想。房间里到处堆积着大量瓦楞纸和文件。 “……搬来这里后一直很忙,我还没腾出时间整理呢。” 察觉到响子的视线后,雾切搔着头,辩解道。但是,响子对此的反应却极为冷淡。她不打算闲话家长——于是便直奔主题。 “我刚才去见评议委员会的人了。但是却受到了某人的阻碍……” 雾切惊得正要开口,但响子却打断了他。 仿佛是在说“现在吃惊还太早”,她接着说出了下面的话—— “评议委员会的人被杀了。而且就在我眼前。” “……被、被杀了?” “而且,尸体很快便消失了……” “……消失了?” 虽然只是单纯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但雾切却露出了心力交瘁的表情。对此,响子不以为然,依旧用惯常的语调淡淡地道: “但这不是很奇怪吗?一边为了向我炫耀而杀人,一边却又为了瞒过我而使尸体消失……我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要炫耀还是要隐藏。所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响子似乎越说越起劲,竟然单方面地讲个不停。 “而且还有个评议委员在昨天失踪了吧?这样的话,那个人或许也有危险。应该马上取得联系,并提醒他。不,不只是那个人。应该向评议委员会的其他所有成员——” “等……等等!” 雾切忍不住插了嘴,他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这些事你确定吗?被、被杀了,怎么可能……” 然而响子什么也没有说——但她那险恶的表情却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见此,雾切感到浑身脱力,站起来的身子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仿佛是要回答他的疑问,耳边传来一声缓缓的长叹。 “……为什么要藏起来姑且不说,但杀人的理由我应该能猜到。” “真、真的吗?” 雾切将手支在桌上,又探过身来。 “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见他这副样子——响子几乎有些失望了。她的眼中流露出这种情绪。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她的眼神似乎在如此说道——然而现实与她的预料相反,雾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拜托了,请告诉我吧。” 响子又大叹了口气,然后静静地答道: “杀人是为了卖弄,其中也含有警告的意味……也就是说评议委员会的人被杀了,这一定跟《那件事件》有关。” 咕噜——雾切仁咽了口唾沫。 “你已经……知道了吗?关于那件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某种程度上。” 响子干脆地答道,与之相反,雾切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是吗……” 抛下这句话,他慢慢将身体靠向椅背。然后为了转换心情,他眨了眨眼,接着又问道: “也就是说,评议委员会的人之所以被杀,都是因为我们隐瞒了《那件事件》吗?” “不,不只是这样。”响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评议委员会不止隐瞒了那件事件,还隐瞒了除此之外更为重大的事情……不如说那才是真正原因。” 听到这话——雾切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这样嘟哝道: “难道是因为……评议委员会‘尽管知道事件的犯人是谁,但却为之隐瞒的这件事’吗?” 响子微微蹙眉。 “……原来你知道嘛。” 这时,响子自进屋以后,第一次正面看向雾切仁。 “我以为你不知道隐藏犯人这件事呢。因为我觉得要不是那样的话,你应该不会给我这种委托……是的,你也和隐藏犯人有关。” 她的话中透露出近似于焦躁的感情。 “不,不是那样的,”雾切慌忙摇头。“隐藏犯人这件事没有让我知道。那是评议委员会私自决定进行的。就连那件事都不是我直接从他们那里听到,而是我自己调查来的。” 这话让响子更加蹙眉。“……你自己调查?”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吧,”雾切苦笑道。“如果有那个心,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毕竟我也是流着侦探一族的血——” “住口!” 响子突然叫道。 雾切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到——响子正恶恨恨地瞪着他。 她不掩饰涌上心头的感情,用愤怒的目光直视雾切。这不是对雇主,不是对校长——而是对那可恨的亲生父亲发出的。 “不要开奇怪的玩笑。” 正因如此—— “……对不起。” 他只有道歉。 “……刚才的发言确实有些轻率。” 他这样说着,并深深低下了头。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怀有怎样的想法—— 在她看来,自己都是个抛弃家庭和孩子的男人。这点没错。他不打算辩解,也无法辩解。 但是,即便如此—— 如果哪一天自己的想法能传达给对方的话—— ——不,这有点太自私了。 “……好了。” 这声音使他抬起头来——此时响子已恢复了冷静的表情。她靠在墙边的书架上,以非常沉着的语调说道: “话说得太急躁了。” “对不起,确实是那样……” 这时雾切大叹了口气。但是,仿佛是盯准了他这一刹那的松懈——响子对他说出了一句非常犀利的话,犹如奇袭一般,一口气缩短距离,就这样向他直劈而来—— “KAMUKURA IZURU……是谁?” 雾切的身体不由得做出反应。 目光、指尖、呼吸——响子没有看露这一切。 “……是这样吧?” 那视线仿佛能将他绑住——对此雾切的确感到很眼熟。不,岂止是眼熟,那正是他所厌恶、恐惧的侦探一族的目光。那是窥视他人内心、偷看背后隐情、不允许那里有任何未知的眼睛。 雾切仁被亲生女儿投以这样可畏的目光——但是,他却静静地抿起了嘴角。 ——不愧是雾切一族的卓越人才! ——这是多么优秀的才能啊! “……有哪里不对吗?” 见此,响子责备地加以质问。 “不,我只是深感佩服。” 雾切依旧带着微微笑意,如此答道。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由我的委托‘找出KAMUKURA IZURU’,查出了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的存在,甚至猜到了事件的犯人就是KAMUKURA IZURU……真是了不起啊。” 他似乎很兴奋,讲得很快。 “那么,请你再顺便告诉我一下,那个传闻中的KAMUKURA IZURU到底是什么人?光听名字,甚至无法辨别是男是女……” 但是雾切却只摇摇头。 “我应该说过,这是不能说的。” 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失去了笑容。 “……也对,那就这样吧。” 我会自己调查——响子露出这样的神气,干脆不再追问。她一边看着自己的脚,一边淡淡地说道: “……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既然知道犯人是KAMUKURA IZURU,为什么还要委托我将其找出?你们不是想要掩盖事件吗?那么让评议委员会把KAMUKURA藏起来,悄悄地处理掉不就好了。” “不,不能交给评议委员会去做……” “……诶?”响子故意撇了撇嘴。“连你也不信任评议委员会吗?” “不,不是那样的,”雾切依旧回答得很冷静。“但我认为他们的想法错了。他们……一定是大大地误会了。” “误会?” “评议委员会似乎认为如果掩盖了《那件事件》,一切就会结束……但是我不这么想。” 响子没有附和他,而是很认真地听他继续讲。 “说起来《那件事件》根本没有结束。不如说现在可能也还在某处延续着……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要是错觉就好了,不过若果真如此那可就无法挽回了。所以,我们有必要去问问KAMUKURA IZURU。但是,评议委员会却不愿说出那个人在哪儿。他们连我也不相信……” “………………” 响子听了这话——心中感到有点不对劲。 不是因为雾切所说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的样子。当他说“感觉那件事件现在也还在某处延续着”时,响子觉得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他的语调和神态,确实极为严肃。但是,不仅仅是这样。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响子感觉到了除此之外的情绪。 她突然想到的,是祖父。 响子的祖父,也就是雾切仁的父亲——作为雾切家的当家,如今依旧是一名职业侦探。 那是响子作为助手第一次完成侦探业务时的事。祖父作为保护人监视着响子的一举一动,对于她超乎想象的活跃,祖父眯起眼睛,露出了既非兴奋也非喜悦的难以言说的表情。 ——响子觉得,雾切刚才的表情与那时的祖父很相似。 但是,她不敢说出口。 因为那简直是在侮辱可敬的祖父。 “……怎么了?” 雾切这么一问,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没说话。 “没什么。” 这时响子为了转换心情,用手轻轻地拢了拢头发。 “算了。总觉得已经知道你委托我找KAMUKURA的理由了。总之你就是想在不被评议委员会那帮家伙发现的情况下,查明那个人的行踪。” 说着,她看向雾切,那眼光似乎能将他贯穿。 “但是,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说出这种事来不要紧吗?” 这时雾切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什么意思?”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评议委员会之所以会被盯上,就是因为他们把事件的犯人藏起来了……” “也就是说,犯人是寻找KAMUKURA行踪的人……” 这时雾切察觉到了响子的话中之意——他露出了痉挛般的笑容。 “那样的话,我也成了嫌犯之一……是这样吗。” “话虽如此,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了,”响子说着,双手抱胸。“在尸体消失后,我立即给这个房间打了电话……而你马上就接了,所以很遗憾你的确有不在场证明。” “很遗憾……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 雾切那痉挛般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比起那个,不是还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事吗?就算我查明了KAMUKURA IZURU的所在,我也有可能在来你这之前先行将其扭送到警察那里。” “不,这点无需担心,”雾切答道,对此一笑置之。“因为对于侦探来说委托是绝对的。就像法律之于警察。所以既然你是《超高校级侦探》,你就决不会破坏委托。” 无论你是多么憎恨那个委托人——雾切在心中加上说。 “所以说,你特意委托我就是为了这个?因为放着不管,我会乱搅合、惹麻烦,所以你就想通过委托来封我的口?” 这句话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响子本人比谁都痛切地感觉到这点。所以——她一说完就后悔了。 “如果我的话会让你这么想,那我道歉。但是,我委托你完全是看中你的才能。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 雾切说得斟词酌句。他明显是有所顾虑。 这又让响子感到焦躁。 看到自己竟把事情搞成这样,她感到非常焦躁。 说起来,自己应该已经对父亲不再怀有什么想法了。甚至连憎恨的心情都没有了。所以她才会接受这个委托。响子认为事情会和平时一样迎刃而解。但是自己又为什么要净说这些挑带刺的话呢。这简直就像—— ——就像闹着别扭想要让人来照顾的小孩一样。 “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 为了从脑中挥去这些杂念,响子勉强说道。 “……总之,不能再有牺牲者出现了。评议委员会那边就由你去转告吧。如果继续这样匿藏KAMUKURA IZURU,牺牲者可能会进一步增加。” “啊啊,当然……”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取——这是两人共同的担忧,但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因为他俩都觉得那种话即便说了也没用。 “……那我走了。” 这样说完,响子没去看雾切,直接转身离开。当她走向房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可能这个委托会比想象中危险。” 听到这话,响子不由得停住脚步。 “所以说那又怎样?”她只转过头来,说道。“……我是侦探。是继承了雾切家血脉的侦探。” “……嘛,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这句话又让响子感到不快,她再度迈开步伐。当她的手握住门把时——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不过,预备科的《游行》似乎越来越激进了……” 那声音不同以往,听上去十分紧张。 “我总觉得事情太巧了。或许这也和《那件事》不无关系。所以……也就是说……” 这时雾切清了清嗓子——然后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语气,说道: “……你要小心。” 这就像是父亲对外出前的女儿的叮嘱。 但是,听到这话的响子却反应冷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反应。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默默离开了校长室。 啪嚓,在确认房门关好后,雾切大叹了口气,同时将身体靠向椅背——但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真是优秀的才能啊。 当他在心中这样默念时——那附着在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离开校长室的响子一边发出机械的脚步声,一边和来时一样快步走在走廊里。 她面无表情。 然后,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突然嘟哝了一句。 “……不说我也知道。” 那句只有本人听得见的话,很快便消散了—— 然后她自己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深处。 经历了种种之后。 我,音无凉子和—— 松田夜助君—— 决定从希望之峰学园退学了。 此刻我们正在机场的休息大厅等待。之后我们俩预定坐飞机去自由之国——美国旅行。尽管如此,但我已经发现,在我的世界里,只要有我和松田君就够了,根本没有必要拘泥于什么希望之峰学园。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义务要继续奉陪那种不讲理的故事了。如果有谁还在意那个无聊故事的后续,就请他去跟别人说吧。我们很忙。之后在我们俩去到美国后,我们打算在玉米农场致力于新品种玉米的开发,然后去NASA,移居到月球上去。“喂,松田君!”,我看了一眼在邻座坐下的松田君,他正在座位下面专心致志地忙着插秧呢。“喂,玉米农场还没到呢。你太急了吧?”我这样一说,他便道:“别妨碍我!我现在正在埋栽培人呢!”就这样松田君接连不断地种着种子。“不、不行啊,松田君!栽培人必须要种在更肥沃的土地上才行,你会惹恼那巴大人的(译注:这里所说的“栽培人”和“那巴大人”均出自鸟山明《龙珠》)”,然而他却不听我的忠告,依旧咚咚咚咚! ——这时我睁开眼睛。 慢吞吞地起身之后,首先向周围看了一圈。 浅茶色的绒毯。小小的梳妆台。空空的书架。到处都能看到写着“这里是我的房间”的贴纸。居然会特意贴上这种东西——这肯定就是我的房间了。 我放下心来——然而却没有这样工夫。 咚咚咚咚,我的房门被人激烈地敲打着,简直要给敲坏了。 “这、这就来……稍等一下……” 咚、咚、咚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 对方完全不等我,而且敲门声还变得格外有节奏,对此我很生气,正当我从床上爬下来时——我发现自己是穿鞋睡的。 啊呀呀——事到如今我才把鞋子脱掉,然后拿起放在枕边的笔记本急忙奔去开门。 “……谁啊?” 我解开门锁,悄悄打开房门。 “YAHOOOOOO——————!” 从门缝猛地窥探而来的——是一名浓妆艳抹的金发女子。 “呜哇啊!”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向后仰去。 “喂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已经是大白天了哟?你是站在PEEKO那边的吗!” “……哈?” “哎呀,那是《OSUGI》吗(译注:这里的OSUGI和上面所说的PEEKO是日本娱乐圈中的一对同志双胞胎,输入“杉浦孝昭”“杉浦克昭”可查找出更多资料)。和‘睡过头(日语读作NESUGI)’不是一回事……所以说是我搞错啦!” 说起来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到底是谁啊,正当我摊开笔记本时—— “喂喂,你不记得我了吗?那我就来告诉你吧,我是江岛盾子酱!《超高校级女生》,江岛盾子酱——!” 说到江岛盾子—— 我在笔记本上找到了关于她的记忆。 然后脑中立即响起了警报。 说起来她就是自称《凶手》并想要把我卷入事件的人,我绝对不能和她扯上关系! “给、给我滚回去————————!” 我怒吼道,那气势简直能令大脑沸腾。同时我慌忙关上门,但她却模仿推销员那样将脚抵在门下,阻止了我。 “哎呀哎呀?难不成你想逃?我说你也差不多点,摆出那么明显的态度,要是让我感到受伤可怎么办?” “好、好啦,你快回去吧!” 我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想要把门关上——但门却纹丝没动。 “乒噗噜铃!我知道了,我闪人!你啊,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脑子有病的女人呢?觉得我脑袋肯定是缺根弦儿?诶,你说这种事情还用问啊?你早就已经确定了?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是吃惊不小呢!” 江岛很是惊讶,她双眼圆睁,大大地摊开了两只手。 “干、干什么啊……!” “诶,你不喜欢吗?我以为这样很流行呢……吓了一大跳哟!” 面对她这种异次元的举动,我才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 “……那,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你找我有什么事!” “嘛,站着说话有点那个……那我就来叨扰咯!” 她以老虎钳子般的力量撬开了门,擅自侵入了我的房间。 “不要啊啊啊啊!” 我披头散发地正要往屋里逃,但却被江岛一把抓住后颈。“……呜咕!” “话说,现在可不是逃避的时候哦?我可是夺去了你重要笔记的犯人啊?喂,你很讨厌吧?很恨我吧?” “好、好了……过去的记忆怎样都好!反正我也想不起来!” 我拼命挣扎着,设法挥开她的手,然后一溜烟跑到床上。用毛毯将自己从头蒙住,同时恳求般地叫道: “所以说,你就放过我吧!别把我卷进来!和我无关!” 然后—— “哼,你这样子就是闭目塞听……” 江岛那冷淡的声音隔着毛毯传来。 “而且,继续下去会演变成对松田夜助见死不救……你真的不在乎吗?” 这时,沉积在我心中的情感瞬间爆发,填满了我的胸膛。 “你、你在说什么!?你打算把松田君怎么样!?” 我掀开毛毯,一口气冲到她跟前。 然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展开。 满脸笑容的江岛——突然抱住了我。 “……哈?” 我愣住了,只听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对,这就对了。你应该讨厌到想杀掉我才行。越讨厌就越绝望……因为这正是剧本的妙处。” “等、等等……放开我!” “讨厌、憎恶、战斗……这样一来就能打破自我的壳,真正的你便会诞生。现在不是自我封闭的时候。来吧,让崭新的你诞生出来吧。现在或许会有些难受,不过用不着担心。因为这只是生的痛苦。当超越它时便是Happy Birthday了……真正的你终于诞生人世啦!” 我一口咬住江岛的耳朵。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她身子一缩,趁此机会我连忙向后飞退。 “你、你给我差不多点!你为什么要把毫无关系的我们卷进来!” “啊哈哈!什么有没有关系,这才是最无关紧要的!” 她一边摸着被咬的耳朵——一边向我露出恍惚的笑容。 “交通事故、自然灾害、杀人事件、战争……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因为无关的事情而丧命,你知道吗?” “可、可那种事——” “都是一回事!对我来说!” 我不由得祈祷—— 啊啊,上帝呀求求你了。请您现在立刻让陨石降落到她头上吧。这样我就会一辈子崇拜你了,程度仅次于松田君! “而且,你早就和事件有关了。你之所以能断言它和你无关,只是因为你忘了。” “……哈?” 我的祈祷瞬间被巨大的困惑消灭。 “和我有关……你在说什么……?” “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这时,江岛用低沉的声音随意地说道: “当然是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啦。你就和那件事件有关。” 我立刻翻起“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然而江岛抓住了我的手。 “放、放开我……啊……” “喂,你觉得那种想不起来的记忆有价值有意义吗?如果说是的话,那你可真糊涂。” 她带着浅浅的笑容,逼近至我眼前。 “喂,就算你什么都忘了,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因此而消失哦……那个,至今仍不断在你所遗忘的世界里对那个世界产生着影响啊。” “怎、怎么回事……?” “喂,至今为止你有没有想象过?你的所作所为信步于世界,伤害了什么人,折磨着什么人……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 “那、那种事——” “世界真是残酷。但所谓世界就是这样……人与人纠缠在一起,远比你想象得复杂和多元化。一个人的行动会拯救世界,一个人的绝望会连锁地使世界绝望……呜呼呼,真是太棒了。这里真是值得我活下去的世界!” 这是不值一听的愚蠢理论,是让人听不下去的可耻思想。 可是,为什么? 在我心中某处,却很赞同这些话。 “……你理解了吗?那么,差不多该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来了。” 江岛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双手环胸。 “从现在开始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啦。总之既然已经肯定你和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有关,那么接下来我就该说说你和事件有什么关系了吧?你觉得这样行吗?” “我觉得这样行吗……就算你突然这么说……” “那我就来告诉你吧!” 江岛无视我,继续道。 “不过话虽如此,但这个我真不能和你讲!” “你到底是讲,还是不讲啊?” 至少,希望你把这点说清楚。 “因为,如果我在这里告诉你的话,就没意思了……我肯定会这样想的。所以你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就请你自己去调查吧……不如说我觉得事情会演变成那样。” “自、自己调查……” 不带那样玩的! “你觉得‘不带那样玩的’,是吧,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不过取而代之我会告诉你线索……我在这里这样附加说道。因为,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她的说话方式乱七八糟,对此我早已死心——但想不到就连要点也完全搞不懂了。 “也就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告诉你线索!”江岛回答,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顺带一提,告诉完你那个线索,我在这里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之后我会一言不发地离开。” “你、你说要离开……诶,是真的吗!”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我感到一股至今未有的活力自体内涌出。 “那快告诉我吧!然后立马滚蛋!” “……好、好哇。我、我才没觉得……寂寞什么的呢!” 我这般超乎想象的喜悦似乎使她倍受打击——只见江岛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顺带一提,之后要说的话非常重要,你要好好做记录。” “嗯嗯!我知道了你就快说吧!” 我拿好笔记本,催促道——她清了清嗓子,然后高声宣布: “锵锵—,我要说了—哟!那个线索与‘江岛盾子的目的’有关—!” 然后江岛用右手摆出了一个V字型。 “所谓的目的有两个——!” 她用左手指着摆出V字型手势的右手食指,说道: “第一个目的,就是要将作为这所学园的希望象征的KAMUKURA IZURU击溃到体无完肤!” 然后,她指向右手中指,说道: “然后,另一个目的是……” 在我认真地记好后——她的声音一下提到最大,高喊道: “将你心爱的达令松田夜助杀死——!” 啪沙。 当这声响起时,我才发现笔记本掉了。 但尽管如此我却依然呆立不动。我完全僵住了,甚至发不出声音。 ——将你心爱的达令松田夜助杀死。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瞬间使恐惧、不安和混乱在我心中发芽,它们的根须一下子包裹住我的身体——然后我僵住了。 就好像全身打了绷带被牢牢固定住一样,我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而江岛盯盯看着我这样沉默下来—— “………………” 她也一言不发。 她将嘴抿成一字型,表示无话可说。 然后,就这样未发一语——江岛轻轻地挥了挥手,静静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啪当。 当关门声响起时——我如同贫血症发作一般,无力地当场蹲下。 “什、什么啊……这是…………” 我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犹如小鸟临死时的啼鸣般的声音。 “松、松田君……松田君将被……?” ——杀死? 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 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 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杀死。 这句残酷的话语一口气淹没了我的世界。 “不、不行……那、那种事情绝对不行……” 脸好热——一股使毛发倒竖的热量集中在我的面部。 “那、那种事情……绝对……” 然后胸口也好热——燃烧般的激情使我的心脏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 然后——这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我的胃里涌上一股岩浆般的热气,它在我体内逆流般逐渐升腾,然后在胸口爆发。 冲击从心脏流向全身肌肉—— 然后我被唤醒了! “我、我!绝对……不允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喊着,奔向了宿舍走廊。 那股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热量,使我如子弹般疾驰。手中的“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被风掀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一边听着老朋友发出的鸣响,一边在心中大喊。 ——我要保护我的世界! ——我要保护松田君! 就这样,我如疾风般跑过宿舍走廊。 ——松田君,你等着! ——我立刻就来! 音无凉子奔跑着。 作为松田君和我的世界的救世主——奔跑着。 但是,我却还没有发现。 为了什么而拼命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正是绝望的开始—— 我绝望地,还没有发现这点。